戴珈瑜
世界影史自19世纪末至今不过百余年,但在它的诞生之地欧洲,大师级的人物层出不穷,而且在电影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篇章,尤其是西班牙这样的神奇国度上。
在西班牙,有许多天才电影人,在导演这个掌控着电影走向的重要角色里,就有为我们熟知的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影响世界电影的佩德罗·阿尔莫多瓦到如今仍然活跃在影坛,其作品因争议性而闻名于世,代表作《对她说》、《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吾栖之肤》等,通过错综复杂的叙事和夸张的戏剧化的情节,探索欲望、暴力、女性、爱、死亡等主题;时间往前推,更有超现实主义大师路易斯·布努埃尔,他被视为西班牙的国宝级电影导演。从20世纪20年代起 ,这位 “超现实主义电影之父” 给我们留下了诸如《一条安达鲁狗》、《黄金时代》、《白日美人》、《自由的幻影》等抨击资产阶级和讽刺教会及社会生活中的虚伪的伟大作品。
在这两者期间,事实上另有一位成就斐然的导演,即使是面对我们前面说的两位大师也不减其色,他就是卡洛斯·绍拉。尽管对中国来说他的名字并不是家喻户晓,卡洛斯·绍拉却是因揭露西班牙社会现实与政治遗留问题以及后期开创的民乐舞蹈类电影而在国际上极具名望的导演。
卡洛斯·绍拉是西班牙北部阿拉贡自治区韦斯卡人,出生于1932年的他在几年后就面临着西班牙的内战爆发,他在1935年战争爆发前夕与家人迁往首都马德里居住。家庭条件的优越——父亲为律师、母亲为钢琴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赐予了他童年的庇护所,尽管国家处于战乱,幼小的卡洛斯仍然在家接受了良好的私人教师的教育。青少年时期起绍拉开始对摄影感兴趣,他的作品累积始于拿着父亲的相机拍摄那时心爱的女孩——当然还有其他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很快卡洛斯决定从大学工程专业转向他的兴趣所在。1952年他进入马德里电影研究学院并在五年后获得了导演专业学位。在大学期间他拍摄了几部短片作品,毕业作品短片《星期天下午》。自此,绍拉的光辉导演事业徐徐拉开了大幕。
绍拉的早期作品深受当时的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影响,后来在其最敬爱的导师路易斯·布努埃尔的影响下,逐步走向超现实主义之路,常常在电影中将现实与怪异的超现实进行融合。至于题材,从1959年的第一部长片《小流氓》开始,绍拉的目光就聚集在西班牙的社会问题上:青少年犯罪,这部电影被视为西班牙“新电影”的萌芽。就在带着这部电影参加戛纳电影节时,绍拉见到了路易斯·布努埃尔并说服当时流亡国外的对方返回西班牙进行电影拍摄。1965年他的经典之作《狩猎》通过四个朋友相约去打猎的过程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和最后的互相残杀,反映了弗朗哥独裁统治时期迫害异己的行为。进入70年代的绍拉在接下来的《安娜和狼》、《安和莉卡表妹》、《妈妈一百岁》等作品中则以家庭作为对象来影射弗朗哥给这个国家的人们的日常生活留下怎样的伤痕和影响。凭借这期间的电影作品,绍拉多次获得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和柏林电影节金熊、银熊奖并入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总体来看,绍拉惯于采用隐晦的表达方式揭露社会问题,表达自己的政治意见,艺术手法常用模糊记忆与现实、打破时间的流动性壁垒,令人难以分辨并沉醉其中。而由于他在国际影坛的地位,当局也对其电影的拍摄给予相对宽松的审查。
但自80年代起,绍拉将目光转向西班牙的民族舞蹈艺术,接连拍摄了弗拉门戈三部曲《血婚》、《卡门》和《魔爱》。随后在1995年拍摄了西班牙当代杰出弗拉门戈艺术家表演的纪录片电影《弗拉门戈》,之后陆续拍摄了借阿根廷探戈舞表现爱情悲剧的《情欲飞舞》(又译《探戈》)、描述葡萄牙民族音乐的《法多》、以及完美结合弗拉门戈艺术和其他音乐形式的《向舞》。绍拉在这类影片中的大师级处理和表现方式帮助他获得了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最佳艺术贡献奖,柏林电影节最佳导演奖,以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
初想起来,我们也许会惊讶于来自冷静内敛的北部的他会将这样大的热情投入到南部吉普赛起源的歌舞当中,并拍摄了一系列的全新类型的电影,甚至将范围拓宽至其他国家的民族艺术形式:葡萄牙的法多和阿根廷的探戈。这样的转变,想来也是年轻时的他没有预见到的。但是这看似惊人之举却并非无从解释。虽然无法确知是否有我们不了解的深层原因,但是绍拉对歌舞的感情和欣赏毫无疑问是与从小的教育熏陶有关。母亲为保持婚前的职业习惯而日日在家弹奏钢琴,小卡洛斯耳濡目染,而且他自小一直学习舞蹈,从而使自己在音乐舞蹈方面有了深厚的积累。此外,还有一个小故事堪称转折点:1981年,在欣赏完安东尼奥·加德斯参演的《血婚》的歌剧演出后,卡洛斯激动地对这位国际级弗拉门戈舞者说:我们应该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于是,两人合作集结了国际顶尖的弗拉门戈艺术家参与影片拍摄,一个新的西班牙电影派别出现了,并且随着绍拉的弗拉门戈三部曲作品发扬光大,促成了八十年代弗拉门戈在全世界范围内的风靡传播。
为什么我们可以称之为一个新的电影流派呢?诚然,当时在美国,已经存在十分流行的歌舞类电影,但卡洛斯的创新之处在于,在歌舞表演中穿插讲述现实故事,又同时将生活中的爱与恨融入电影里的艺术表演中,这种亦真亦幻的手法让人们在观看时会产生一些疑惑:这正在发生的情节,究竟是表演中的表演,还是表演中的现实呢?虚虚实实之间,观众就不由自主地滑向并沉迷于那激烈的情感之中,电影的表现力也得到最大化。绍拉对构图与光线匠心独运的诠释,演员们专业的动作和深邃的表情,舞步之间所蕴含的强烈情感,抑制后的释放,令电影效果更加震撼人心。
因此我们也可以看到,绍拉并未放弃继续走在继承布努埃尔超现实主义之路,即便是在转向了另一个领域之后,他的作品中仍然带着导师布努埃尔遗风的。只是绍拉选择开始简化艺术形式,表现意图与方式更趋直接,直面西班牙的历史与文化题材。
进入其电影生涯后期,20世纪末21世纪初,绍拉在继续以往创作路线的同时,开始制作一系列向西班牙艺术大师致敬的作品,包括《戈雅》、《布努埃尔与所罗门圆桌》、正在制作中的讲述毕加索的画作《格尔尼卡》创作过程的电影《33天》。在献给布努埃尔、洛尔加、达利三位好朋友的《布努埃尔与所罗门的圆桌》中,绍拉讲述了年老的布努埃尔听说所罗门王的圆桌可以照出任何人的灵魂,窥探过去、现在、未来,于是开始构思一部电影,电影内容则是年轻的三人前往寻宝解开秘密的故事。绍拉对这部片子甚为满意,但是“其他人似乎都不喜欢它,我肯定布努埃尔会喜欢,但是也许只有他会喜欢” 。
一直以来,包括柏林、戛纳、戈雅、圣塞巴斯蒂安、蒙特利尔等最高级别的国际电影节都对绍拉青睐有加。然而讽刺的是,在本国他却一直饱受批评,原因也许是在当时其电影风格难以定义,不属于人民习惯的分类方式,也有人评价称他的作品过于单一重复,过多地使用隐喻和象征来表现主题。不过,绍拉对此毫不在意,甚至打趣说:近年来西班牙国内对我的批评声变少了,可能是看我年纪大了吧!
对于拍摄手法,绍拉认为正因为是电影才更应该游刃有余地操控和运用各种比喻与象征,同时嵌入他擅长的时间游戏,将空间、时间、梦境、幻想、另一种现实……通通都糅杂在一起。正是带着这样的理念,卡洛斯执导了内战题材的《打猎》,家庭主题的《小鸟》,关注边缘群体的《赶快、赶快》,反映西班牙社会压迫的《安娜和狼》,探索记忆之谜的《极乐花园》等“前歌舞阶段”电影。
卡洛斯·绍拉的导演生涯拥有的是令人羡慕的自由,正如他自己在采访中坦诚:“我一直都在拍我想要拍的电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的确享有特权”。他喜欢科尔塔萨曾说的一句话:“坚持你的错误,因为那是你真正的个性”。他在后面自己加上了一句: “然后再充分利用它” 。现年已经八十三岁的绍拉仍然精力充沛地进行着他的导演工作,2015年绍拉制作了阿根廷民乐记录作品《松达》,他还表示下一步将与人合作制作一部结合印度音乐与弗拉门戈的作品。他确是像其在电影里传达的那样,将弗拉门戈舞的精髓:自由、热情与生命力,融入到了自己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