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欢
(南通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从《张謇日记》看张謇与袁世凯的关系变化
曹欢
(南通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通226019)
摘要:张謇和袁世凯都是近代中国颇具影响力的人物。自清光绪七年四月(1881.5)结识到民国五年五月(1916.6)袁世凯逝世,期间两人交往关系复杂。张謇与袁世凯结识自吴长庆幕成为师生关系,后张对袁露才扬己痛责之,不通音问20年。1904年因主张立宪又重新交往。1913年后,袁任张为农商总长及全国水利局总裁,在工商、农林、水利方面作出了重要贡献。
关键词:《张謇日记》张謇袁世凯关系变化
一
张謇(1853—1926),字季直,号啬庵,江苏南通人。光绪二年(1876),入江宁淮军吴长庆幕,任营中首席幕僚。袁世凯(1859—1916),字慰廷,号容庵,河南项城人,故人称“袁项城”。两人交往之始,是在光绪七年四月,袁世凯率家中旧部数十人来登州投军,吴长庆因与袁嗣父袁保庆友善,故留袁于营中。据张謇《啬翁自订年谱》记载:“四月,项城袁慰廷世凯至登州,吴公命在营读书,属余为是正制艺。”[1]P843在教授过程中,张謇发现其文字芜秽,不能成篇,但办理军务,颇为干练。后在老师张謇的举荐下,“旋予帮办营务处差”。“营务处者,犹昔军咨祭酒行军司马,凡军中事,咸得督察”,袁世凯由此崭露头角,登上了清末的历史舞台[2]P359。
光绪八年六月(1882.7),朝鲜发生“壬午兵变”。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持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张树声函抵军营见吴长庆,“说高丽、日本斗衅事”[3]P198,朝鲜国王李熙更命吏部参判金允植等向清政府请求派兵镇压兵变。于是清政府令张树声“酌派水陆两军,迅赴事机”,张树声最后定由吴长庆率淮军六营随水师提督丁汝昌东渡朝鲜弹压内乱。此次张謇随吴入朝,吴任张“理画前敌军事”,事务繁忙,据张謇年谱记载,“手书口说,昼作夜继,苦不给。乃请留袁慰廷执行前敌营务处事”[1]P844。吴长庆因此应允,袁氏在庆军营中有了一份正式职位。在入朝平定内乱的过程中,袁世凯表现突出,与张謇合作颇为默契,直至内乱平定,袁世凯表现深得张、吴的赞赏。又因为他善于揣摩他人心理,既能慷慨而谈,又能谦卑自抑,于是三年之间,职位节节攀升。袁世凯少年得志,很快傲慢的心性与膨胀的野心暴露,其待人接物的态度变化曾引起张謇不满,“謇今昔犹是一人耳,而老师、先生、某翁、某兄之称,愈称愈奇,不解其故”[4]P19-20。张謇也早有预料,“慰廷刚而无学,专而嗜名,不一年必有忿争倾构之事,吾甚危之”[3]P225。后朝鲜内乱被镇压,吴长庆却被调防荒凉特甚的奉天金州,病势沉重,不久便逝世。就在吴长庆回国后不久,袁世凯便“自结李相,一切更革,露才扬已,颇有令公难堪者”[1]P845。张謇曾因此与其兄张詧,其友朱铭盘联名致函袁,规劝袁“脚踏实地,痛改前非,……以副筱公之知遇”[5]P21,此书长达数千言,言辞激烈,斥责意味明显。两边伤了感情,此后,近二十年间,彼此不通音讯。
二
光绪二十九年(1903),张謇应日人天野恭太郎邀请,赴大阪参观日本第五次国内劝业博览会,并考察实业、教育。此次访问历时两个多月,张謇公开赞成君主立宪并且正式投入立宪运动,就是在此次亲自到日本考察以后。光绪三十年四月十二日(1904.5.26),张謇在日记中写道:“与杨杏城谈项城”[3]P528。杨杏城即杨士琦,为袁世凯重要亲信。五月十三日,张謇又在日记中写道:“与项城讯,徇彦升说也。”[3]P529彦升即周家禄,张謇好友,曾与张、袁在吴长庆幕共事。同时在年谱中记载:“以请立宪故,南皮再三属先商北洋,汤寿潜亦以为说。余自金州归后,与袁世凯不通问者二十年,至是始一与书。袁答:尚须缓以俟时。”[1]P865此后八月初八日,日记记载:“彦复来,言宪说为公路(指袁世凯)所阻,以渠与各疆吏电证之。”[3]P533第二天,日记又记:“晤熊聘三同年。与公路讯。”[3]P533光绪三十一年七月(1905.8)张謇致函袁世凯,继续敦促袁带头奏请立宪。他劝袁世凯:“且公但执牛耳一呼,各省殆无不响应者。安上全下,不朽盛业,公独无意乎?及时不图,他日他人,构此伟业,公不自惜乎?”[6]P90不久,全国立宪运动愈演愈烈,清廷迫于压力终于表现出以立宪安抚国民的意向,所以袁世凯支持立宪的态度转为明确,极力奏请立宪。清廷在各个方面的促进下,终于在光绪三十二年(1906)七月十三日,下诏准备“仿行宪政”,预备立宪由此开场。后张謇曾致信袁世凯,对袁氏支持立宪、奏请立宪的积极态度极为赞赏,表示愿尽弃前嫌,重续旧好。
光绪三十四年十二月(1909.1),袁世凯被当局以“足疾”为由迫令其“回籍养疴”。张謇很明白,袁世凯尽管罢职在野,但是他在北洋武装系统中的绝对权力仍然保留着,并且势力强大。宣统二年五月(1910.7)二十七日,张謇在日记中写道:“观直隶别馆,颇觉袁为直督之能任事,此人毕竟与人不同。工艺殊有擅胜处,江苏不及也。”[3]P636同时在张謇自订年谱里也记载了他对袁的欣赏:“观劝业会直隶馆,颇感袁世凯才调在诸督上。”[1]P871
宣统三年(1911),皇族内阁成立后,张謇等人虽然极其失望,仍借商会代表访问美国之事,赴京对清政府“进最后之忠言”。此次启程北上之前,张謇特地致电袁世凯:“别几一世矣,来晚诣公,请勿他出。”[5]P162五月十一日傍晚,张謇如约抵达河南彰德洹上村,正式访袁,并与之久谈。两人自山东军营一别,已有27年没有见面,张謇“午后五时至彰德”,“夜十二时回车宿”,“慰廷留住,未之许也”。关于谈话内容,张謇在当日的日记中写道:“道故论时,觉其意度视廿八年前大进,远在碌碌诸公之上。其论淮水事,谓不自治则人将以是为问罪之词。又云此等事,乃国家应做之事,不当问有利无利,人民能安业,即国家之利。尤令人心目一开。”[3]P650此次会面张謇对袁世凯的印象颇为满意,张謇回车时曾说:“慰亭毕竟不错,不枉老夫此行也。”[7]P180出京至天津,张謇于闰六月十四日日记中写道:“观罪犯游民工厂,规模极备。周览马路,又至图书馆之设置。慰廷要是不凡,但气稍粗犷耳,举世督抚,谁能及之?”[3]P655此次夜谈与天津之行不仅进一步消除了张謇与袁世凯旧日的嫌隙,而且使袁氏成了张謇心中清廷之后维系政局稳定的主要希望。
三
两个月后的八月十九日,武昌起义爆发,革命的烈火迅速燃烧全国,紧接着上海、杭州、苏州相继光复,张謇由此下定决心转向共和。对于当时局势的判断颇为敏锐的张謇认为,想要控制全国已经相当混乱的局势,只有尽快说服袁世凯转向共和。他和程德全共同向袁世凯上书,并派杨廷栋前往面陈袁世凯,他说:“其必趋于共和者,盖势使然矣,分崩离析之余,必求统一维持之法。”[8]P180并劝袁世凯不要再为清朝效忠,大势所趋之下应该向美国共和伟人华盛顿学习。九月二十六日,清廷迫于现实压力交出军政权利,命袁世凯立即组织责任内阁,并重新起用袁为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接任内阁总理大臣后,为了提高内阁声望和笼络东南人心,先后请张謇出任江苏宣慰使和农工商大臣。张謇既已公开宣布赞成共和,当然不肯再接受清朝任何官职。实际上,在袁被清廷举为内阁总理当天,张謇曾再次致电袁世凯,希望他早日看清形势:“大局土崩,事机瞬变,因不充分之立宪,致不得已之罪已,亦不能取信……潮流所趋,莫可如何。公之明哲,瞻言百里,愿征广义,益宏远谟。为神州大陆洗四等国最近之大羞,毋为立宪共和留第二次革命之种子。”[9]P178袁世凯也知道,拉拢张謇不仅可以争取东南地区上流绅商的支持,而且可以通过他们间接影响南方革命党人。十月七日这一天,张謇给袁世凯复了一封信,再次谢绝北上,并希望袁认清全国形势,早日转向共和。
宣统三年(1911)十一月六日,孙中山回到上海,几天后,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正式成立。当时袁世凯在北方已大权独揽,清廷此时已经丧失统一全国政治的权利,以孙中山和袁世凯分别为代表的南北两个中心代之而起。尽管相比后者,前者势力单薄,并不能统率整个南方地区。南京临时政府的建立,是以承诺自身的即将消亡为条件的。南北和谈的开始,更是早在孙中山还未回国之前。当时袁世凯曾秘密嘱咐北方赴上海和谈代表唐绍仪,要他到上海“先晤张謇探其意旨”。在张謇等人的居中协调下,双方终于达成一致,即袁世凯逼迫清帝逊位,以孙中山为首的南方革命党人推其为大总统。民国元年二月十五日,参议院正式选举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从张謇的主观愿望来说,自然还是着眼于大局的稳定,张謇支持袁世凯出来主持政局,并对袁世凯主持国家大政后的发展局面抱有极大幻想。从日记中可以看出,张謇是辛亥革命时期,拥袁出山的重要历史人物之一。
四
1913年10月16日,年逾60岁的张謇到达北京,出任“第一流内阁”的农商总长,后兼任全国水利局总裁等职。在任期间做了许多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例如,“他首先从精简机构、紧缩编制着手,把农林、工商两部合并为一个部。”再如,“他把农商部的工作重点放在宏观指导方面,着重从事经济立法、查勘规划与筹建劝业银行,都说明他已经开始具有近代经济管理的良好素质。”他还主持制定了各项政策、法令、条例、规划,对于当时民族资本主义的发展确实起了某些促进作用[10]P296。
张謇刚入内阁时,曾对袁世凯政权寄予厚望。但是他很快就发觉,情况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美好。就在他到任不久,就恭逢袁世凯解散国会之举。据11月4日张謇日记记载,“午后三时院约临时会议,知总统令解散国民党从乱议员百七十余人。”[3]P684张謇对此非常焦虑,三天后日记又记:“与任公(指梁启超)谒总统,筹论维持国会之法”,希望袁保留国会。但袁世凯以整治内乱为借口,“无与国会,已电各省速集候补议员云”[3]P684。1914年1月10日,袁正式下令解散国会,事隔未久,又进一步下令停止地方议会。从1914年5月1日开始,袁撤销国务院,改在总统府内设政事堂;首先从一系列官职变更上恢复清朝体制,帝制阴谋日益暴露。1916年1月1日,袁世凯改元“洪宪”,在北京做起了黄粱梦。其时,张謇早已请辞农商总长等职回到家乡,但请辞水利局职颇为波折,张謇曾经四辞电政事堂请允辞局职,直到1月2日终于获允。在当日的日记中张謇写道:“得政事堂电,许解局职并参政,可喜也。电政事解代谢。”[3]P711张謇终于解除了与袁世凯政权的一切关系。同年6月6日,袁世凯在北京病逝,张謇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三十年更事之才,三千年未有之会,可以成第一流人,而卒败于群小之手,谓天之训迪吾民乎?抑人之自为而已。”[3]P717可以看出,他原来对袁世凯的期望是何等殷切。
张謇与袁世凯,一个以国家与民族利益为考量,是真正的心系国家前途的历史推动者;一个以满足自己的权欲为目标,置人民于水深火热中而不顾,是典型的玩弄权术的政客。他们的交往以师生关系始,以政治倾向不同终于决裂,一方面体现了两人的人格之不同,另一方面折射出一段历史与政治的发展进程。
参考文献:
[1]张謇.啬翁自订年谱.张謇全集卷6[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
[2]张謇全集卷5[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
[3]张謇日记.张謇全集卷6[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
[4]张謇.与朱曼君,张致袁世凯函.张謇全集卷1[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
[5]张謇全集卷1[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
[6]为抵制美货事致袁直督函.张謇全集卷1[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
[7]刘厚生.张謇传记[M].上海:上海书店,1985.
[8]拟会程德全嘱杨廷栋进说袁世凯.张謇全集卷1[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
[9]致袁世凯电.张謇全集卷1[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
[10]章开沅.开拓者的足迹——张謇传稿[M].上海:上海中华书局,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