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丹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0)
王安忆金宇澄都市小说创作比较
——以《长恨歌》和《繁花》为例
刘丹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0)
王安忆和金宇澄的《长恨歌》和《繁花》都以繁华大都市——上海为底蕴。然而,对这两部作品从“传奇”到“故事”、对都市女性的审视和刻画、对世俗人生的挖掘和展现等几个方面都体现出王安忆和金宇澄对上海都市书写的异同。这种比较分析,更加可以展现出上海这座城市的变迁和城市中人物命运的沉浮。
王安忆;金宇澄;上海;《长恨歌》;《繁花》
上海在中国近代史上占据着重要地位,那独特而又丰富的人文内涵哺育了一代又一代作家。从“海派文学”到张爱玲、苏青,及至近代王安忆和金宇澄,“上海”这个独特的地理位置在文学中显示出愈加迷人的风貌。王安忆和金宇澄分别因《长恨歌》 《繁花》获得第五届、第七届茅盾文学奖,他们不约而同地将上海作为文学想象的空间,共同选择抒写上海的人和事。相同的地域文化以及深厚的地域情结,使两者的创作有诸多的可比性。本文试图以《长恨歌》和《繁花》为例,从“传奇”到“故事”、对都市女性的审视和刻画、对世俗人生的挖掘和展现等几个方面来具体分析王安忆和金宇澄对上海都市书写的异同,以此展现出城市的面貌和城市中人物命运的沉浮。
(一)王安忆:传奇的历史构建
王安忆不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对她而言上海只是她的异乡。1955年,年方一岁的她随家人来上海定居,作为革命同志的后代,她受到家庭的影响和约束,她对上海的印象大多都是意识形态中上海的观念,她不能像金宇澄一样作为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去领略这个城市的民俗风情,也更无法真正融入这个城市的“芯子”。而且,在《寻找上海》中,王安忆自己就曾写道:“我只是坐在图书馆里阅读资料,因为它的短暂,还不及留下遗迹,即便有遗迹,也即刻淹没在新的建设之中。这个诞生于现代资本的聚敛之上的弹丸之地,它的考古层在推土机下,碾得粉碎。我只有,阅读资料”。[1]2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王安忆对于上海历史的探寻只能停留于表面的文字,她也正是凭借着文字与实际的上海产生着联系,在小说中实现对上海传奇式的书写和构建。
王安忆认为:“其实,每一日都是柴米油盐,勤勤恳恳地过着,没一点非分之想,猛然间一回头,却成了传奇。上海的传奇均是这样的,传奇中人度的也是平常日月,还必须格外地将这日月夯得结实,才可有心力体力演绎变故。”[1]193《长恨歌》是王安忆上海传奇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一部作品。《长恨歌》于1995年推出,在这部作品中王安忆集中了她对上海的所有想象和经验。《长恨歌》主要讲述了一个叫王琦瑶的女人与上海这座城市近四十年的历史,借一个上海女人的一生尽显上海在二十世纪后半页的沧桑与传奇。在王琦瑶与李主任、康明逊、程先生的情感纠葛中,王安忆描绘了三四十年代如梦如幻的“爱丽丝公寓”,五十年代有着世外桃源般的“平安里”,六十年代的食不果腹和“大字报”,八十年代具有念旧与瞻望的都市风尚。王安忆循着历史的蛛丝马迹去寻找已经逝去的历史,依靠丰富的想象力,力求复原曾经作为一座历史大舞台的上海。王琦瑶的一生辗转沉浮,她走过的历史其实就是上海的历史,上海的历史已经与她不可分离了,王琦瑶的形象成为这座城市的形象。
(二)金宇澄:位置极低的说书人
在繁花的后记中,金宇澄以“旧时代每一位苏州说书先生”自喻,他说:“我的初衷,是做一个位置极低的说书人。”[2]444这部三十五万字的小说,通篇以不加双引号的人物对话,在不动声色中展现上海三十年来惊心动魄的蜕变。这部小说像“说书”一样平静地讲述阿宝、沪生和小毛三个童年好友间的上海故事,故事以十岁的阿宝为起点,以中年的小毛病逝为终结,起于六十年代终于九十年代。“口语铺陈,意气渐平,如何说,如何做,由一件事,带出另一件事,讲完张三,讲李四,以各自语气、行为、穿戴,划分各自环境,过各自生活。对话不分行,标点简单”。[2]443这种特别的叙述方法不同于以往的“上海叙述”,可以说“在文学谱系下,《繁花》其实是在用‘故事'隐隐地与‘上海叙述'的‘传奇'相对抗”。[3]
虽然《繁花》也描写了大量的生活场景,边边角角无一没有关照到,可是“《繁花》的主要兴趣,是口语、对话,以及除人物故事之外,整体与其他小说不一样的状态。《繁花》来回穿插,不求深刻,人多景杂”。[4]《长恨歌》在小说的前四章以弄堂、流言、闺阁、鸽子为上海这座城市投下独特的气质,可是这其中却有着王安忆作为异乡人的理性观察与审视,《长恨歌》中王安忆以作家兼叙述者的口吻直接将王绮遥等同于“弄堂”、“闺阁”、“上海”的那种“隐喻”。虽然都侧重于从生活小处着手,可是王安忆“观察着上海在时代风云下的底色和历史变故下的根基,阐释着上海生活的芯子,建构出开放的现代都市上海的平常心中的新式‘传奇'”,[5]而金宇澄的《繁花》,故事中的人生活意义已然空洞而又虚无,一场接着一场饭局,一场接着一场偷情,人物在各自的生命中举步维艰,最终停滞不动,无聊地消耗灰暗的人生,意义的悬空导致传奇的瓦解。
(一)王安忆:柔弱却坚韧
自创作以来王安忆就非常喜欢写女性,在王安忆的小说创作中她一直密切关注女性的生命体验和女性个体的独立意识,在《长恨歌》中这主要体现她对女性这一主体命运的关注。
《长恨歌》写的是一个女人和一座城市之间的故事。她原本只是上海弄堂里贫苦人家的儿女,却在阴差阳错中侥幸当上了上海的“三小姐”,也因此被政界要人李主任包养住进爱丽丝公寓,孰料时事动荡,李主任再也没能回来。这是她繁花都市梦碎的开始,可是她依旧平静地活下去,从60年代到80年代几经风雨,她依然保持着内心的坚韧和冷静,一点一滴地把日子过下去,半个世纪的风雨飘零,不知不觉间在王琦瑶的生命中流逝,她才是懂得如何生活的强者。不管这个世界如何变化,不管这个城市如何变化,不变的是王琦瑶对待生活、对待生命的韧性和坚强。因此,《长恨歌》并没有对程先生、李主任、康明逊、萨沙、老克腊和长脚等男性形象对进行刻意的描写,甚至大部分男性连一个确定的名字都没有,他们只是偶然地出现在王琦瑶日常生活中,只是作为王琦瑶生命中的过客出现的。在王琦瑶一生的命运中,他们只是她生命中背景式的人物,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是中国文学传统中强势男性形象的“缺失”,这也更加凸显了王琦瑶这一柔弱却坚韧的女性形象。王琦瑶比那些曾经看似辉煌的男性走得更果敢和坚决,所以王安忆说:“王琦瑶是一个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女人,她和上海一样非常能受委屈,但她百折不挠,她在小事情上很能妥协,但在大目标上绝不妥协,眼看着没有路了,只要一息尚存,她就绝不认输”。[6]
弗吉尼亚曾经说:“几千年来,妇女都好像是用来做镜子的,有那种不可思议的奇妙的力量能把男人的影子反照成原来的两倍大,使男人在与女人的比照中获得优越感和自信心”。[7]在《长恨歌》里正好相反,男性成为王琦瑶生命中的镜子,照出她坚韧不拔的生存能力和精神内核。通过王琦瑶的一生,王安忆为我们展现了一幅不同于男性的女性生命历程,展示女性虽然柔弱却异常坚韧的生命力。
(二)金宇澄:女性仍然处于被奴役的命运
如果说作为女性的王安忆特别关注于女性自身的成长,那么作为男性作家的金宇澄对于女性命运或者女性本身的书写则显得过于贬低和轻视了。
《繁花》中的女性有70多位,但在作者的描写中,这些女性都是丧失尊严的,她们和异性的关系,往往通过物质来衡量,女性等同于物质,可以自由买卖。与《长恨歌》不同的是,在《繁花》里,女性只是男性的陪衬,她们只是男性购买的商品和欲望,除了一些单纯的小女孩和一些性别模糊的老年女性,适龄女子几乎都难以逃脱作为女性的悲惨命运。在这部小说里,金宇澄并没有写出作为女性正常的追求和努力,反而揭露出妇女如何被自身的欲望和仇恨而扭曲和吞噬。在《繁花》里,女性并没有显示出自我的能力,没有摆脱文学传统中被奴役被压迫的命运,甚至可以说,金宇澄和其他男性作家一样“倾向于对女性做负面描述、以男男关系为核心,将两性关系物质化”,[8]在男性作家的笔下,这些女性形象都被模糊地蒸发了,故事的最后,李李遁入空门,梅瑞成为上海滩的瘪三,汪小姐怀着怪胎,雪芝变成了“潮妇”……总而言之,没有一个女性最终有个好归宿,而且,这些这些悲惨的结局大多也很难让读者产生同情,在作者的笔下,这些女性之所以最后走上了不归路都是因为自己的咎由自取。相反金宇澄对男性的描写就显得温情得多了。比如,小毛临死之前,依然有一大堆女性簇拥守候,向这些女性们传递一些忠言逆耳,况且他得病也是因为帮别人照X光落下的根,凡此种种都让我们对小毛这个人物产生同情甚至敬佩之情。
对都市女性的审视,王安忆试图通过王琦瑶这个人物形象,悄无声息地拆解男权文化,消解女性依附于男性的文学传统,她的重点不在于贬低男性身份彰显女性地位,甚至王安忆对她笔下的男性们也有一种同情之情,她的重点是为了突出女性自身的独立意识,构建一个属于女性应有的世界,表达她的文学理想:女性和男性一样可以平等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甚至在历史中女性的生命力往往更加坚韧不拔。而在《繁花》中,女性依然处于被奴役的历史地位中,她们辗转于一个又一个男性只是为了自身的欲或利,作者以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来描写都市女性,或是以一种批判性的旁观来塑造这些面目可憎的女性形象,缺乏赞赏和同情,可以说在这部作品中是很难看出真正的男女平等,我想这也是《繁花》这部作品的缺陷之一。
不论是王安忆还是金宇澄,它们的共同点之一都是放弃宏大的历史叙事,在描写上海时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世俗中最普通的市民身上,关注他们的日常生活,将笔触深入到琐碎的生活场景,以此来描绘这个城市的面貌。
《长恨歌》如此,《繁花》亦然。《长恨歌》和《繁花》一样,更像一部个人史叙述,它们不像是正统历史小说那样,主人公在历史进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历史的更迭往往取决于这些历史的弄潮儿。不管是小说中的人物,还是叙述者,都不再以个人和历史之间的张力作为文本关注的焦点。人物的命运固然在不同程度上受到历史的巨大影响,诸如《长恨歌》中因为时局的动荡李主任仓皇出逃,却因飞机失事再也没能回来,王琦瑶只好归于宁静的邬桥;诸如《繁花》中,60年代的文革,作为资产阶级的阿宝家被拆散,佩蒂和外婆走失、朋友绝交,淑华北上……不同的历史时期,分别演绎着他们的人生悲喜,但是,“小说中无论是人物还是叙述者,都没有将反思、批判之矛指向历史、政治、文化,而是有意克制住了这种“直抒胸臆”的表达。人物首先关注的是个人的生存、生活问题,他们的关注的问题局限在亲情、友情和爱情上面”,[9]因此,王安忆和金宇澄都不约而同地将世俗人生作为表达自己思想的载体,从生活中的小细节着眼于人生、时代的大变化。
从王安忆到金宇澄,他们共同生活在上海这片土地上,以上海作为文学的想象空间,都取材于都市日常生活,但是由于生长环境、生活经历、审美情趣等各方面的不同,也使其都市小说具有了差异性。比较而言,王安忆的《长恨歌》是新式传奇的历史构建,而金宇澄的《繁花》则实现了从“传奇”到“故事”的转变。在对都市女性的审视和刻画上,王安忆自觉地表现女性的独立意识,描写女性虽然柔弱却异常坚韧的内省,而在《繁花》中金宇澄却和传统的男性作家们一样让女性依然面目可憎。在对世俗人生的挖掘和展现上,他们都自觉地从世俗的人和物入手,不以恢弘的历史场面来推动故事的发展,同时需要说明一点的是,金宇澄的《繁花》采用沪语小说的形式,不同于以往“海派文学”的创作传统,创新了小说的书写形式,这无疑具有重要的文学意义。
(责任编辑远扬)
[1]王安忆.寻找上海[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1.
[2]金宇澄.繁花[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
[3]黄平.从“传奇”到“故事”——《繁花》与上海叙述[J].当代作家评论,2013(4):54-62.
[4]金宇澄,朱小如.我想做一个位置极低的说书人[N].文学报,2012-11-08.
[5]张海兰.张爱玲王安忆都市小说创作比较[D].郑州:郑州大学,2006:9.
[6]甘晓燕.·历史沧桑中的海上繁华梦[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05:20.
[7]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屋子[M].王还,译.上海:三联书店,1989:45.
[8]陈亚亚.春与繁花俱欲谢,愁如中酒不能醒——《繁花》中的性别意识解析 [J].中国图书评论,2014(3):28-32.
[9]曾军.地方性的生产:《繁花》的上海叙述[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4(6):110-119.
Comparative Study on City Novels between WANG An-yi and JIN Yu-cheng——Taking the Song of Everlasting Sorrow and Various Flowers as Example
LIU Dan
(College of Literature,Anhui University,Hefei 23000)
Both WANG An-yi's The Song of Everlasting Sorrow and JIN Yu-cheng's Various Flowers use prosperous city—Shanghai as background.By comparing their differences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descriptions of urban women and digging and presenting the people's common life,the city's changes and the fate of the citizens in Shanghai can be seen more clearly.
WANG An-yi;JIN Yu-cheng;Shanghai;the Song of Everlasting Sorrow;Various Flowers
I207.4
A
1671-5454(2016)02-0062-04
10.16261/j.cnki.cn43-1370/z.2016.02.017
2016-03-01
刘丹(1991-),女,安徽蚌埠人,安徽大学文学院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长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