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与国家象征:晚清黄龙国旗研究

2016-03-16 12:26:37贺怀锴冯巧霞
关键词:国旗

贺怀锴,冯巧霞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河南 开封 475000)



符号与国家象征:晚清黄龙国旗研究

贺怀锴,冯巧霞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河南 开封 475000)

中国旗帜虽然产生于两千年前,然而一直未上升为象征国家层面的国旗。直到晚清黄龙旗在中国传统因素和近代国际体制的双向作用下,被定位为中国国旗。传统龙图腾和古代龙旗的演变为其提供了历史的基础,而与西方交流碰撞中为与西方国际体制接轨,是黄龙国旗产生的直接触发因素。黄龙国旗作为一种符号,在被创造的那一刻就被赋予了内在的政治取义,同时担负起了国家形象的职责。深层次解读黄龙旗符号背后的内在取义,将有助于解读晚清以来历史的演变历程和中国国旗的演变历程。同时晚清以来,清政府腐败无能,丧权辱国的政治现实注定了黄龙旗的命运。国旗产生于某一社会环境条件下,当社会环境发生变化,象征当时环境的国旗也必将随之变化,这就是黄龙旗的命运节点所在。

黄龙旗;国旗;龙图腾;符号;国家象征

旗帜在中国虽然产生于两千多年前,但是因国人的“国”的意识淡薄,一直以来并未形成代表国家层面的国旗,中国古代旗帜只是用于象征一个家族,而不是一个国家。晚清以来,由于历史格局的变化,才为国旗产生提供了一个时遇。晚清西方国家侵入中国,在与西方国家接触中,因为国旗问题矛盾冲突不断,为减少冲突矛盾,清廷乃定黄龙旗为国旗。黄龙旗的问世又与中国几千年的龙图腾信仰和古代龙旗演进有着密切的关联。黄龙旗从问世到退出历史舞台仅仅几十年,虽然短短的几十年,却极有研究意义,黄龙旗见证了中国国旗从无到有,是一次质的飞跃,而非量的简单增减,同时也见证了专制到共和的历史进程。清末共和为历史大势所趋,在此情况下,象征专制的黄龙旗必将让位于象征共和的五色旗。每一个符号在被创造的那一刻就被赋予了极为复杂的内在涵义,国旗是整个国家群体所有人的共同的符号,其内在涵义丰富,其背后蕴含的政治取义极有研究的意义。目前关于国旗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艺术学、文学等学科,在研究中不可避免地夹杂着一些传说或是不严谨的艺术或文学手法,出于本学科的需求可能会吸引读者眼球,但是其缺点也甚为明显,缺乏史实的考证。国旗的研究在史学学科几乎无人触及,历史学意义就在于勘定史实,国旗史研究如果避开国旗历史史实演进不谈,无历史史实的支撑,显然就如空中楼阁。关于黄龙旗的研究仅仅有几篇通俗性文章,而无一篇学术性文章,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研究真空,甚至连黄龙旗产生的时间这样的基本问题都未弄清,存在着错误。即便是在一些论述国旗的著作中,也是简单陈述,轻笔带过,对史料不加甄别,矛盾重重。笔者拟在占有大量史料的基础上,钩沉史料,述清晚清黄龙旗来龙去脉的史实演变,同时解读出其内在所蕴含的逻辑取义,从黄龙旗内在逻辑与外在演进两个层面解读出黄龙旗的历史沧桑。不足之处,请学者指正。

一、传统渊源:中国古代龙图腾与龙旗演进

图腾是古文明时期人类的一种族群标志和信仰,其历史渊源久远。中国古文明时期图腾信仰普遍,图腾样式繁琐复杂,其中龙图腾是在历史演进中逐步形成的。“图腾通常是社会群体和个人的标志和象征,龙(图腾)在古代也是有这一特征”,*何星亮:《图腾与中国文化》,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 , 2008年,第464页。古代社会人类由于对自然力的崇拜,开始有了对图腾的信仰,随着进入氏族社会,部族组建有了象征自己部落的图腾,“图腾意指一个氏族的标志或国徽”*[美]摩尔根:《古代社会》上册,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162页。,部族的图腾因信仰的不同而各有区别,“它(龙)是一种图腾,并且只存在于图腾中而不存在于生物界中的一种虚拟的生物”。*闻一多:《闻一多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26页。“龙”形象产生于距今八千年前的新石器早期,并在历史的进程中不断演变而充实,进而形成后世我们意象中的龙。

社会的变化和运动,使“经验图式”成为可塑的,原有的图样会根据更高的社会需求而随时对其作出调整,使其满足时人的需求。自龙图腾产生后,龙的图式和取义也不断经历变化。商代是龙形成的关键时期,龙字始见于中国目前所知最古老的文字商代甲骨文和金文中,龙字取象形体,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此时的龙只是作为一种图像转变为文字形式,龙的形体和字体大体已经定性,但龙还没有被神化,尚未成为统治阶级独享的图样。春秋时期龙开始被神化,孔子认为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云气合而养乎阴阳”,*[周]庄周:《庄子》,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143页。具有了其他生物所不能的能力,控制阴阳。到汉代龙已经有神龙之称,“神龙能为高,能为下,能为大,能为小,能为幽,能为明”*[汉]刘向:《说苑疏证》,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5年,第536页。在历史的演进中,龙逐渐被神化。龙被神化后,成为一种世间独一无二的至上代表,进而龙就成了君主树立皇权权威的独属。龙在汉代以前并未形成皇权专有,自汉以后,逐步为皇权所属,《史记》记载刘邦为蛟龙之子,“(其母)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汉] 司马迁:《史记》,北京:线装书局,2006年,第50页。此后皇帝多都宣称为龙子,汉初龙虽然成为皇权的形象,但是还没有定格为黄龙,随着历史演进,黄龙逐渐被视为皇帝和皇权的象征,其他的龙开始退让于黄龙,至三国时期,黄龙成为皇权的象征已定格,曹魏曹丕、蜀刘备、吴孙权都有关于“黄龙见”的记载。自此以后,历朝沿用,基本未变,黄龙演变为天子独属,成为天子权威的象征。

旗帜起源于两千年前,古时的旗帜只是统治内部一种标志,并没有上升为国家层面,龙旗在旗帜产生后不久,也就随之而有,《诗经》、《国语》等都有龙旗的记载。中国古代的旗帜大体有颜色旗、图像旗和字体旗几种,随着历史的发展,图样旗形式图案越加丰富,并且在唐宋之际,龙旗开始成为众旗之首,旗之制三十有二,“一曰青龙旗、二曰白兽旗、三曰朱雀旗……”,*[清]陈梦雷:《古今图书集成》第76册《经济汇编 戎政典》,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92948页。这里的青龙旗,就是指黄地青龙旗,也就是后来清朝的黄龙国旗。旗帜在古代并不是国家的象征,旗帜在古代就是表中心的功能“旗,表也,所以表明其中心”,*左丘明:《春秋左传校注》,长沙:岳麓书社 ,2006年,第158页。用于军事指挥和表明身份。在古代旗帜被普遍使用在战争中,墨子守城就利用旗帜的指挥作用,“守城之法,木为苍旗,火为赤旗……”,*墨子:《墨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 第304页。其次,旗帜还被用来表明身份,如将领的将旗,一般都是以姓书于旗上,表明这只军队的所属。总之,直到晚清旗帜一直未被用于国家象征层面。

宋元明清时代对龙垄断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随着皇权对龙的专属,以至于龙旗亦成为了皇权的象征。明朝兀良哈率万骑入侵边关,“上以数百骑直前,敌望见黄龙旗,始知上亲征,委下马罗拜请降”,*[明]陶汝鼐:《陶汝鼐集》,长沙:岳麓书社,2008年,第407页。到明清之际,黄龙旗已成为皇帝一人的象征,黄龙旗成为了君主的专属。到清晚期前,龙旗成为所有旗帜中最高级别的旗帜,黄龙旗又在龙旗中尊为首,成为君主一人的象征,这也就为黄龙旗由专属君主之旗向象征国家的国旗转变提供了必要的历史条件。黄龙旗由传统逐步演变而来,在西方的影响下,在清末逐渐演变为国旗。

二、冲突与磨合:清末黄龙国旗问世及其与西方体制化一

旗帜在中国起源较早,但是一直没有上升为国家的意识层面。由于中国人自古以来一直生活在一个自我封闭的天下,所以国的概念极为淡薄,在中国古代社会,中国一直是受着儒家大一统思想的影响,天下只有华夷之分,而无国别,天下所属,皆为王权所有。致使中国人国的概念淡薄,中国虽然旗帜产生较早,但是却没有国旗形成的必要环境。直到西方用武力叩开中国的大门,一部分思想与时俱进的人,才开始放弃原有的传统天下观念,同时国家意识逐步强化,认识到中国应“视为万国之一”,切不可“自谓居地球之中”。*夏东元:《郑观应集》上册,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75页。所以黄龙旗之所以能于清末洋务运动开启后逐步定格为国旗,与国家意识的强化当有莫大的关联。

晚清以来,西方列强用武力打开了中国的门户,中国通商口岸相继开放,尤其是第二次鸦片战争后签订《北京条约》、《天津条约》,中国内河也向各国开放,在中西的交流碰撞中,中国某些传统的处事方式就显得与世界格格不入。同治元年,在长江发生湘军兵轮与英国兵轮冲突事件,湘军兵轮被英国击沉,然而英国却将责任归咎于清政府,指责清廷船只没有代表国家的旗帜悬挂,以供辨明国籍,故击沉湘军水师兵轮一事责任不在英方,而在于中方没有国旗标志,遂产生击沉湘军兵轮事件。法国公使向清政府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递交公函,就此事进行解释:“外国船,向皆竖立各国旗号,易于认识,设有动移其旗帜,即为犯该国之禁,可以据理折服,”*戴逸:《清通鉴》,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 , 2000年,第6789页。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针对此事向曾国藩征求意见,“如我处船亦一律竖立黄色龙旗,外国果能望而知为官船,不敢轻举妄动。未始非预事防维之一法,即或不然,我亦可执彼国之例,与之辩论”,*[清]宝鋆:《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一),北京:中华书局 , 2008年,第405-406页。征问曾国藩是否可行。曾国藩在处理此事件过程中,亦认为有必要添设旗帜,以仿行西方体制,减少冲突,乃回奏“水师添设龙旗一节,业经谘商各处……每船另添龙旗一面”,并亲自设计了龙旗样式和尺寸“尺寸及绘画式样,拟用三角尖旗,大船旗高一丈,小船旗高七八尺……均用黄地画龙,头向上”。*[清]曾国藩:《曾国藩全集》(书信25),长沙:岳麓书社 , 2011年,第536页。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根据曾国藩的意见,奏请所有水师船舰悬挂三角黄龙旗作为中国官船旗号,获准。同年,“总理衙门照会英法俄美四国,以三角黄龙旗为国旗”,*戴逸:《清通鉴》,第6789页。并向各国公使解释,以后遇有黄龙旗,即为中国官船,应照外国之例,不得擅动。同治元年,清政府就已确立三角黄龙旗应“照外国之例”,可以看出三角黄龙旗实质上已与国际体制接轨。同治五年,出于国际交往需要,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再度正式重申了旗式,“斜幅黄色,中画飞龙”,*张侠:《清末海军史料》,北京:海洋出版社 ,1982年,第505页。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就是清政府的外交部,其总理衙门的正式公报完全可以视为正式的官方定论。黄龙旗最初的引进,是非其所愿的一种权宜之计,然而客观上却顺应了西方逻辑,并逐渐融入西方体制。

同治元年,是中国国旗诞生之始,这是毋庸置疑的史实。有些论者,对黄龙国旗的诞生时间说法不一,有同治五年说,有光绪初年说等。其中最大的争论点在于法律上存在着争论,有学者认为清末黄龙旗没有通过法律来确立,所以不能称之为法律上的国旗,然而“虽未经法律手续确定为国旗,但随即使用于外交场合,在事实上成为我国最早的国旗”。*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东省韶关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韶关文史资料》第14辑,韶关:韶关研究所,1989年,第115页。西方国旗设计及颁布都是通过法律来确定的,在晚清同治年间的黄龙旗没有通过法律的确定,而是由总理衙门奏请得以批准颁行。我们不应忽视一个历史大环境,封建社会的晚清不同于西方资本主义体制,在君主专制下,同治皇帝的批示实际上就等同于法律,所以同治元年黄龙旗诞生的法律性是不存在争议的。

三角黄龙国旗的使用范围也经历了逐步扩大的过程,国内外对黄龙旗的认知程度也开始由陌生渐变为认同与熟悉。最初三角黄龙旗只限于水师官船使用,1869年福建船政局设计制造的万清号下水,“就升挂三角斜幅青龙黄旗”,*戚俊杰:《北洋海军新探》,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411页。1882年,向英国定制的超威、扬勇舰完工,丁汝昌率水师官兵前往英国接受超威、扬勇军舰时,中国驻英大使曾纪泽亲手将三角黄龙旗升上超威、扬勇的旗杆。1887年查琅威理带队赴英德接受靖远、致远、经远、来远4舰升挂三角斜幅青龙黄旗。同治元年后,三角黄龙旗作为中国国旗普遍用于水师舰船,以表明象征国家形象。随着黄龙旗的使用,其使用的范围也不断扩大至外交等方面,而不再仅仅局限在水师舰船使用。1868年浦安臣率中国使团访问欧美,就使用龙旗作为国旗。自浦安臣使团以后,中国以后出访大使及驻外大使馆皆以黄龙旗为中国国旗,除了国家外交使用国旗,涉及中西各国交流的其它场合也相继使用黄龙旗作为中国的国旗。1876年,美国费城举行世界博览会,中国展览馆两侧辕门悬挂“黄地青龙旗”。*[清]李圭:《环游地球新录》,长沙:岳麓书社,1985年,第207-209页。光绪初年,中国派遣幼童留学美国,在美国幼童的居住地“屋顶升黄龙旗”*[清]容闳:《西学东渐记·容纯甫先生自叙》,广州:新世纪出版社,2011年,第215页。。三角黄龙旗在同治元年制定以后,随着在各场所的使用,西方国家普遍承认和认同黄龙旗作为中国国旗。

黄龙旗在同治元年设计时为三角式,而非西方长方式,自同治元年清政府一直采用三角斜幅青龙黄旗。1876年郭嵩焘出使英国,见西方各国国旗“皆长方,横宽七八尺,竖长四五尺”*[清]郭嵩焘:《郭嵩焘全集》,长沙:岳麓书社 ,2012年,第79页。,郭嵩焘认为三角黄龙旗三角式与西方国旗样式不合,与国际体制不合,且颇不美观,同时郭嵩焘从中国古代传统历史而观之,亦认为“其用尖角旗,亦自古无此制也”,*[清]郭嵩焘:《郭嵩焘全集》,第79页。郭嵩焘从中西两个层次论证了三角式国旗不合体制,认为三角式黄龙旗“太为失考”,*[清]郭嵩焘:《郭嵩焘等使西记六种》,上海:中西书局,2012年,第44页。应该行长方式国旗。郭嵩焘回国后向清廷上奏改三角式为长方式,以达到与西方各国体制化一,但是郭嵩焘的意见在当时并未引起清廷的重视,而且受到时人的指责,认为国旗样式应由天子而定,朝臣岂可越位而议国家大器,因而最后郭嵩焘的改长方式方案并未被采纳。

随着形势的发展,清政府十年后才开始认为有必要“重定旗式,以崇体制”,*张侠:《清末海军史料》,第505页。乃于1888年正式改三角式为长方式,《北洋海军章程》规定“国旗改为长方式,照旧黄色,中画青色飞龙”。*张侠:《清末海军史料》,第505页。同时国旗的尺寸也得以与国际体制符合,同治元年黄龙旗制定之初,关于国旗尺寸,曾国藩曾以船只大小定尺寸二种,“大船旗高一丈,小船旗高七八尺”*[清]曾国藩:《曾国藩全集》(书信25),第536页。,这样显然不合国际体制,直到1888年三角黄龙旗改为长方式黄龙旗后,曾国藩再次就国旗的尺寸进行了重新设计,曾认为“其宽长尺寸须与升挂之处合宜”*张侠:《清末海军史料》,第506页。,并按“尺寸分为大小四号,头号横长一丈五尺六寸,直宽一丈六寸五分,二号横长一丈三尺九寸,直宽九尺五寸,三号横长一丈一尺五寸,直宽七尺六寸,四号横长九尺六寸,直宽六尺三寸”*张侠:《清末海军史料》,第506页。。此次国旗尺寸设计的长宽比例与西方国旗长宽比例已十分相近,国旗尺寸基本已与国际体制化一。总之,自此我国国旗在形体结构上与国际体制化一。《北洋海军章程》是清政府第一次将黄龙旗定为万年国旗的官方文件,这也是自同治元年二十余年来演变的必然结果,如果将同治元年定为黄龙国旗诞生的第一个节点,那么1888年的《北洋海军章程》将黄龙旗第一次在官方文本中定为万年国旗,可谓黄龙国旗演变过程中的第二个节点。这也就表明黄龙旗已由同治元年的权宜之计,进而演变为融入国家体制之内、为清政府和国人所认知的国家象征。

黄龙国旗于同治元年问世,历经同治一朝,黄龙旗不仅为西方国家认同,而且国人也认同了黄龙旗,黄龙旗于当时已被国人视为清王朝的国家象征。康有为曾作一诗,“舞我黄龙旗兮,横绝地球春”*钟贤培:《康南海诗文选》,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8年,第3页。康诗中充分表现出了对龙旗的认同和对龙旗国家象征的认知。丘逢甲也曾以黄龙旗做过一首诗:“我工我商皆可怜,强弱岂非随国势。不然十丈黄龙旗,何尝我国无名使。”*丘逢甲:《岭云海日楼诗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 第198页。丘逢甲的黄龙旗诗词首先是对黄龙旗的认同,然而丘逢甲之诗更加切入现实,实质上透露出黄龙旗的悲剧命运。与丘逢甲同一心绪的还有另外一位晚清诗人黄遵宪,诗中描述到,“登楼四望真吾土,不见黄龙上大旗”*黄遵宪:《人境庐诗草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 第401页。,也透露出世人对清室衰微的无奈和对前路漫漫的迷茫。黄龙旗产生于一个没落的封建王朝后期,其命运必将随着王朝的灭亡而终结,随着新时代的到来而终止。

三、命运与终结:黄龙旗与历史大势

晚清以来,清政府面对外来侵略,进取不足,败退有余,丧权辱国,对内政治腐败,不思进取。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清政府的灭亡只是时间问题,专制让位于共和已是历史大势所趋。随着革命的进展,象征着专制的黄龙旗也将为象征着共和的五色旗所取代,从而结束其自身的历史使命。“昨日街头信步归,龙旗飘扬送斜晖。谁知半夜腾宵志,片剩苍龙换白衣”,*顾炳权:《上海洋场竹枝词》,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 ,1996年, 第207页。此诗道出了辛亥年封建专制与共和的交替,也是黄龙旗与共和五色旗交替的历史写照。

武昌起义爆发,原来象征着君主专制的黄龙旗必然不符合革命党的取义要求,设计一面共和国旗就成为了当时的一项重要任务。辛亥革命后,不同地区所制定的国旗尚未统一化,当时革命军主要流行着四种方案,湖北地区的十八星旗、江浙地区的五色旗、广东地区的青天白日旗和其它一些地区的白旗或是汉字白旗。武昌起义初,湖北革命党人就制订了十八星旗以代替黄龙旗,湖北军政府门口自军政府建立就升挂两面大幅的十八星旗。*杨玉如:《辛亥革命先著记》,北京:科学出版社,1957年,第70页。十八星旗红底黑轮象征铁血革命精神,黑轮外点缀着十八个星星,“以表示十八省焉”,*《专电:中华民国国旗》,《申报》1912年10月28日。铁血十八星旗以推翻满族清王朝为直接使命,铁血革命符合当时武昌首义的需要。武昌起义后,南方各省也相继起义共和,江浙地区则制定五色旗为国旗,五色旗“即可表明革命行为系政治改造而起,非专为种族革命,又能缓和满、蒙、回、藏各族心理,与汉人共同努力赞助共和”,*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辛亥革命亲历记》,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 ,第2001年,第771页。五色旗自上而下红、黄、蓝、白、黑五色横列,象征着五族共和。广东地区则采用了青天白日旗。早在辛亥前,南方革命党人“采用青天白日为国旗之方式,以代满清之黄龙旗”*刘成禺:《洪宪纪事诗本事簿注》,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 ,1997年,第72页。,此旗至辛亥年已延续极久,为陆浩东设计,孙中山一直坚持用此旗为国旗。贵州独立后,采用了汉字白旗为革命军的旗帜,汉字白旗其取义就是推翻满洲政权,建立汉人政权之意。革命军旗式虽不同,但是代替黄龙旗这一目标上是一致的,也就是说,象征着君主专制的黄龙旗为革命所不容,必将取而代之。

清帝溥仪于1912年2月12日宣布退位,退位诏书发表的当天,“龙旗也收起来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辛亥革命回忆录》第6辑,北京:文史资料出版社 ,1981年, 第340页。,自此象征着封建君主专制的黄龙旗就退出了历史舞台。虽然后来张勋复辟后,京城内“悬插龙旗,以志庆贺”*来新夏:《北洋军阀》三,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641页。,黄龙旗一时沸沸腾腾插满京师,但是复辟不得人心,黄龙旗也没有了存在的政权基石,十余天后,随着复辟失败,再次退出历史舞台。张勋复辟实际上就是清室专制遗老的最后挣扎,也是黄龙旗的一次回光返照,黄龙旗就此退出历史舞台。北京政府成立后,于1912年5月参议院就国旗式样进行讨论,在十八星旗、青天白日旗、五色旗中取舍,最后议定五色旗为中华民国国旗,自此完成了由象征封建专制的黄龙旗向象征共和的五色旗的历史转变过程。

黄龙旗的降下和退出舞台,对于满清遗老多少还会有些遗憾和失落,但更多的是无奈,对于历史大势的无奈。赵尔巽就对黄龙旗的降下存有极大的无奈,“对于忠于王室和君主制的赵尔巽来说,降下黄龙旗肯定是非常痛苦的”,*[英]杜格尔德·克里斯蒂:《奉天三十年:1883-1913杜格尔德·克里斯蒂的经历与回忆》,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 , 2007年,第221页。但是对于绝大多数的民众而言,黄龙旗为五色旗取代,封建君主专制为共和制取代却是极为兴奋,并对共和制寄托了极大的希望,“我中华,民主国,黄龙旗,变五色”,*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辛亥革命在各地》,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 , 1991年,第434页。总而言之,在历史的大势下,共和五色旗取代专制黄龙旗是历史的必然决择。

四、符号与象征:黄龙旗的政治取义和国家象征

每一个符号绝不是简单的图形绘制,符号的背后无不蕴含着极为复杂的取义和信仰,“为了架构信仰,我们发明了一套符号和象征物,并将其不断发展丰富,使之成为信仰的一部分”。*[英]米兰达·布鲁斯:《符号与象征》,北京:三联书店,2012年,第1页。人类世界“那怕不完全是由符号构成,也是充满了符号”,*Eero Tarasti,Eristential Semiotics,Bloomington:India Univisity Press ,2000,p34.我们可以解读符号蕴含的美妙含义,也可以挖掘其中的真谛。当从深层次去审视符号,“就意味着我们已经开始认识到事物存在双重性(内在生命与外在生命)”,*[英]米兰达·布鲁斯:《符号与象征》,第1页。国旗作为一种国家群体的共同符号,其内在取义就更有价值,也就必然有研究的必要。

国旗是一个国家的标志,象征着国家的主权与尊严,它是国家政体的体现,是民族文化精神的结晶,国旗在被设计时,就必然被赋予内在的政治、文化等取义,同时也肩负起国家形象的象征。黄龙旗于晚清时确立为中国国旗是由于当时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和意识形态等多种因素造成的,黄龙旗的产生不是历史的偶然产物,而是历史的必然结果。鸦片战争以后,清政府在与西方国家交流碰撞中,鉴于没有标志代表中国的国旗而产生的诸多不便,于是为了减少冲突和不便,颁行了黄龙旗为我国首面国旗,黄龙旗由象征君主之旗而上升为象征国家的国旗。在晚清诸旗中,黄龙旗被定位国旗与其历史传统有着莫大的关联。黄龙旗所赋予的取义最大的特点在于,龙的政治取义,龙在中国的历史演进中,逐渐被神化,并成为皇权的专属,同时龙的取义也符合君主制政权的需要,龙旗被定位国旗,有着历史渊源为基础,同时黄龙旗的黄色也与历史的演进有着密切的关联,黄龙旗的黄色是指黄色的底,而不是黄色的龙,黄龙旗是黄地青龙,到晚清时期,黄色亦为皇室专属,黄色就是皇权的象征,所以晚晴黄龙旗其取义君主专制的蕴意极为显著。

国旗产生于某一社会环境条件下,当社会环境发生变化,象征当时环境的国旗也必将随之变化,这就是黄龙旗的命运节点所在。晚晴以来,满清腐败无能,丧权辱国的政治现实注定了黄龙旗的命运。黄龙旗在人们的眼中就是封建政体的象征,而非共和政体的象征,当革命成功后,封建制度俨然已经退出历史舞台,自然象征封建专制的黄龙旗也必将为象征共和的五色旗所取代。

目前学术界关于黄龙旗的研究显然不足,人们甚至对于一些基本问题都没有弄清楚,所以有必要考证黄龙旗史实。关于黄龙旗的研究不足,还有一个心理因素,人们会不然而然地认为黄龙旗是封建专制的象征,是消极的历史产物,没有研究的必要,这样就造成了现在黄龙旗研究的空白。笔者认为黄龙旗研究极为重要,黄龙旗是中国第一面国旗,是从无到有的一次质变,这本身就极具历史演进的意义。其次,黄龙旗本身有着极为丰富的内在取义,研究黄龙旗将从一个新角度审视清末民初的历史鼎革。此外刨除其君主层面,龙、龙旗又有着极为重要的民族特色,不能一棍子打死。龙今天依旧是中华民族的图腾象征,龙本身就是几千年历史文化演进的产物,当刨除其消极色彩后,龙、龙旗就会有着一次新生,我们必须用正确的眼光来看待这一话题。

(责任编辑:胡素萍)

Symbols and National Symbols: A Study of the National Flag of the Late Qing Dynasty

HE Huai-kai,FENG Qiao-xia

(SchoolofHistoryandCulture,HenanUniversity,Kaifeng475000,China)

Although it was created two thousand years ago, the Chinese flag had not been upgraded to a national level until the late Qing Dynasty when the flag of the regime was fixed as the Chinese national flag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raditional factors and the modern international system. While the ancient traditional dragon totem and the evolution of the ancient dragon flag provided some historical basis, the integration of the national flag with the western 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alization in its communication and collision with the West was the direct trigger factor for its birth. As a symbol, the flag of the Qing Dynasty was endowed with internal politics significance at the outset and meanwhile obligated to symbolize the national image. A profound interpretation of the inner significance of the flag of the Qing Dynasty will help to interpret the evolution course of history and of the Chinese national flag since the late Qing Dynasty. At the same time, the flag of the Qing Dynasty was doomed due to the corrupt and incompetent Qing Government and the then humiliating political reality. A national flag, produced in a certain social context, may vary with social changes, which is the fate of the flag of the Qing Dynasty.

the flag of the Qing Dynasty; the national flag; the dragon totem; symbols; national symbols

2016-07-31

贺怀锴(1990- ),男,河南濮阳人,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北洋军阀史研究。冯巧(1990- ),女,河南濮阳人,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北洋军阀史研究。

K252

A

1674-5310(2016)-10-0110-07

猜你喜欢
国旗
致敬国旗
触摸国旗的那一刻
画国旗
民族音乐(2019年6期)2020-01-15 06:50:06
感动国旗不落
民族音乐(2019年5期)2019-11-19 02:01:02
国旗升起
青年歌声(2019年11期)2019-11-13 08:06:58
国旗国旗我爱您
认国旗
画国旗
10.1国庆节——回味那些在国旗见证下的瞬间
尊重国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