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 林 忠
(盐城工学院 社会科学部,江苏 盐城 224001)
【语言文化与文学研究】
精美唐诗偶拾瑕
仓 林 忠
(盐城工学院 社会科学部,江苏 盐城 224001)
唐代著名诗人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李贺、杜牧、李商隐等人的作品,不一定十全十美。某些名诗,或多或少存有瑕疵。或语涉虚夸、曲解历史,或思想内容单薄,或违背常识或事理,或缺少动态形象刻画,或立意不深,或晦涩难解,或拙于联想,或语失歧义,或用字欠妥,或字同义异,或纪实乏味,或诗蔓旁枝,或语涉重复、锤炼不粹。文章通过辨析,可推动对唐诗的讨论和研究,利于当代诗歌的发展。
名诗;理短;失衡;不粹
唐诗是一座巨大的艺术宝库。其中的名诗、精美好诗不计其数。但即便是李白、杜甫等最伟大的诗人,在创作诗歌时,因其时间、地点、环境、思想情绪的不同,所作之诗,也难免百密一疏,瑕瑜互见。有些诗篇非常著名,常为人们所称颂或引用,但仔细考量,却存在着一些瑕疵。
《八阵图》是杜甫一首著名的咏史诗。其诗云:“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此诗借残存于长江中的石阵,回忆夷陵之战刘备讨吴失计的史事,表达了对诸葛亮功败垂成、留下遗憾的惋惜之情。第一句“功盖三分国”,从字面意义来看,是诸葛亮建立了三国时代最大的功业,但这并不符合三国时代的真实情况,因为史实上,三国时建立最大功业的,前期是曹操,基本统一北方;后期是司马氏父子,完成了三国归一,建立起全国性统一政权。而刘备建立的蜀汉政权,无论是从人口规模、土地面积,还是从整个国势来看,在魏、蜀、吴三国中,都是最小最弱的。若按此解释,显然有背历史,有虚夸不实之嫌。如将这句诗解释成诸葛亮提出并帮助刘备实现了天下三分的战略构想,立下了蜀汉第一大功劳。这样理解较为合理,但似与诗句字面意义有一定差距,亦难免有曲解之嫌。
第二句“名成八阵图”,可析为两种意思:一是诸葛亮的名声来自于八阵图;二是诸葛亮成就了八阵图,如从第一句诗的诗意和对仗上分析,当为第一种含意,而不可能是第二种解析。因为诗人是借八阵图吟咏诸葛亮,而不是旨在吟咏八阵图。“功盖”与末句“遗恨”的主体都是诸葛亮;而“名成”与“功盖”两词组相对偶,若主体发生变换,不仅两句的内容对不上,且与遗恨的内容也衔接不上。但按第一种解释,此句同样是与史实不符。因为诸葛亮的名声,主要来自他辅佐刘备成就天下三分的功业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献身精神。若讲诸葛亮的名声来自八阵图,分明过分夸大了八阵图在诸葛亮一生事业中的权重,同样违背了历史的真实。
至于末句“遗恨失吞吴”,一个“吞”字,亦为出语过重,言过其实。因为联吴抗魏是蜀汉长期坚持的战略方针。失掉荆州的蜀汉,在魏蜀吴三国中处于更为虚弱的地位。只是东吴偷袭关羽夺了荆州,破坏了联盟,刘备才不得不与东吴翻脸。他进攻东吴,从宣传层面,是替关羽报仇,究其根本原因,还是为了夺回荆州,而绝不是“吞灭”东吴。从蜀汉的国势和力量,与魏、吴对峙尚勉为其难,在北有强魏虎视鹰瞵的情况下,其并无吞灭东吴的实力,即便刘备率兵东下,发动夷陵之战,终极目标也只是夺回荆州,而绝不是吞灭东吴。如刘备心存吞吴的想法,就显得不理智、自不量力了。他作为三国时代的枭雄,南征北战数十年,取得三分天下居其一的功业,当不致糊涂到连最起码的认识都没有。故此,此句诗既不合史实,亦违背了常识和情理。
诗歌作为“文学作品不但要把生活形象地反映出来,而且还要把生活正确地反映出来。要正确地反映生活,就要靠文学语言的精确化。所谓精确化应是指运用恰当、确切的词语准确无误地描写出客观事物的特征和传达主观的思想感情”[1]157。作为咏史诗,犹当尊重历史,描写准确信史,不可牵强虚夸,诬史或曲解历史。否则就会致人迷惑,或以为误,或以为谬,诗史不为信史,言咏莫能使人信服。不仅损伤艺术维度,即诗人和吟咏的对象,形象亦易受到损害。刘坡公《学诗百法》云:“诗贵理由充足,不可牵强,否则即为理短。”[2]78《八阵图》虽朗朗上口,十分有名,但观其通篇,多处语涉虚夸,言过其实。言过其实则失真,失真则“理短”,有损诗史之名,故不能算一首好诗。我意若将此诗改为:“功在三分国,军陈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讨(如不较平仄可用“伐”)东吴。”讲诸葛亮提出并帮助刘备实现“天下三分”的战略构想立下大功;他用以演绎排兵布阵的石阵,今天还残存在长江的江流中;而刘备为复仇讨伐东吴导致夷陵之败,破坏了诸葛亮一统天下的计划,却留下千古遗恨。于史实较合,在诗意上也表达充分,略无滞碍。
李白《秋浦歌》其二云:“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此诗先后以白发喻愁思,以秋霜喻白发,中心归结于一个“愁”字。虽用了两个形象的比喻,但在内涵上,后两句诗既没有深化,也没有拓展。故此诗在思想内容上总体显得单薄,缺乏应有的深度和广度。
薛梦得先生《写作技巧手册》解释层递法或造极法时有云:“在确定了作品的主题之后,就应把许多意思依照主题推进。”[3]54作为一首好诗,当在内容上逐层递进,情思上转向深沉,力度与强度上渐而加重,才能为诗添彩增色。诗到终了,或戛然而止、成为绝响;或余味隽永、悠韵萦怀、缕缕不绝;或发人深思、启人自省自励、有所感悟。此诗开篇写白发长至三千丈,当然是人世不存、心中联想的形象。其夸张力度之强,正如金代杨载《诗法家数》所说:“突兀高远,如狂风卷浪,势欲滔天。”而以之比喻百结愁肠,化难言之隐为具体形象,反常而合道,形容之妙、比喻之绝,可以说前无古人、骇人心目。而三、四句以秋霜比拟白发,虽同样形象,却属于人间俗常现象,在力度或强度上远不能与前两句骈比抗衡,故而形成前强后弱、比重失衡的现象。况且前句说愁似白发,后句说白发似秋霜,对物象的描写距中心词“愁”不是渐趋近之,而是渐而远之,这种写法似乎削弱了诗歌所表现的中心思想。假如我们将前两句与后两句颠倒一下,其诗变成“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从诗意的浪推波涌、递增力度或强度来看,是可以的,但在章法上似失工稳,读起来不甚顺妥。笔者之意若前两句不变,后两句不用比拟手法,而是“舟逼险滩转新道”[3]60,宕开一笔、掉换方向、别开生面,改成“今朝忽拭镜,若个寻李郎”,写在擦镜子时不经意间,发现镜中已衰老得完全变形的头脸影像,远不是心目中那个充满青春活力的自己,诗人几乎认不出自我,还以为照上另一个人,不由得两边顾望,来确认镜中到底是谁。这样通过转写一个新场景,将诗人照镜深感自己功名未就而过快衰老时的惊惶、忧闷、懊丧失意的心绪充分表达出来,在诗的意境上有所开拓,也形象生动得多。
王维《鸟鸣涧》诗云:“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此诗写春天山间月夜闻见花落鸟鸣的景象,表达了诗人隐居时闲适的心境。经考我国境内桂花品种,主要有金桂、银桂、丹桂、四季桂。其中前三种花期都在一年的中秋前后,即9—10月。按此,至少在11月,这三种桂花就该落尽了,根本等不到第二年春天才开落。四季桂一年开花数次,但仍以秋季为主。它属于温带花卉,适宜在温暖湿润、阳光充足的南方生长,其生长适温为20℃~30℃,不能忍受0℃以下的寒冷环境,所种的土壤要求肥沃疏松、略带酸性和排灌良好,在我国长江以南的江、浙、闽、台、川、滇等省有引种栽培。[4]黄河两岸及中原以北地区气温偏低,黄土高原土质为碱性,长年缺水,故一般说来,不宜四季桂生长。据吴宏岐等人发表于1998年1期《第四纪研究》的《隋唐时期气候冷暖特征与气候波动》,按相关专家研究的物候、雪线、植被等情况综合分析,唐代年均气温高于现代1°左右,气候带纬度北移1°左右。即便当时气温达到今天江南温度,由于难以更改的土质原因,在唐朝北方仍不宜四季桂生长。王维是山西蒲州(运城)人,递任太乐丞、济州司马参军、右拾遗、监察御史、凉州河西节度判官、太子中允、中书舍人、尚书右丞等官职,其中多数在中央政府,也就是在长安任职。他任地方官有济州、凉州两地,均偏北方。他曾被迫担任过安禄山的伪职,地点还是长安。故王维基本在我国北方生活,没到长江流域居住生活过。写此诗时,王维多半居住在蓝田辋川别墅里,而实际的北方,应当没有四季桂,只有金桂、银桂和丹桂。他的《鸟鸣涧》,点明了是写春景,理应看不到桂花从树上落下来,况桂花本来就又小又轻,即便夜间真有花落,既难看清,又难听见,全在人不经意间。本诗中,诗人于北方春夜能感知桂花从树上落下,显然不合常识,有悖于北方的时令与物候特征,同样属于“理短”之作。另外,一首20字小诗,却连用两个“春”字,也欠斟酌。若将第二个“春”字改成“深”,拓深、扩充诗的画面,或能突显山涧的立体空间纵深感;改成“幽”,或可渲染深夜山涧静谧迷离的意境,拓展诗的内涵。
《哥舒歌》云:“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作为一首长期流传下来的民歌,它歌颂了唐将哥舒翰率军击败吐蕃军队侵犯、收复失地、保卫边疆的功绩。此歌气势磅礴,充满了战斗豪情。但诗的第二句,谓“哥舒夜带刀”,“带”虽是动词,但不是具体动作。哥舒翰究竟是如何带的刀,语意不详。应该说,凸显哥舒翰立体形象,该句最为承重。而该句恰恰缺乏动态刻画,导致形象不够具体、醒目。因为诗歌“呈现在读者面前的不是抽象的概念,枯燥的公式,而是具体可感的生动的人生图画。文学的这一基本特征就决定了作为文学媒介的语言也应是具体感性的生动的,即形象化的。”[1]153鉴此,倘将“带”字改成“挎”字,则哥舒翰腰悬战刀,准备出征,虎色生风的威武形象,就宛然在目。笔者之见如将此句改成“哥舒血染刀”,则哥舒趁着月黑星明的夜晚,偷袭敌营,奋勇杀敌,血洒疆场,威震敌胆,使敌人再也不敢贸然侵犯边疆的形象,或能更加生动突出,与后两句诗间的逻辑联系也就更加密切了。
1.《游太平公主山庄》炼字不精
韩愈《游太平公主山庄》诗云:“公主当年欲占春,故将台榭压城禋。欲知前面花多少,直到南山不属人。”这首诗写太平公主所建豪华庄园的庞大规模,揭露了唐宗室霸占山林大兴土木、穷奢极侈的享乐生活。尤其是末句,可以说脱口喷出,可谓是饱含怒火的激愤之作。正因它完全口语化,平易直白,难免少了些咀嚼凝练。“占”,一般来说,属于中性词,说在行为的浅表层面,缺乏强度和烈度,下字不狠,语意欠深。而若将“占春”改成“霸春”,则太平公主在主观上贪得无厌而又恃势无恐,做法上强梁霸道地采用各种不法手段,通过欺压民众霸占山林土地,来营建山庄的罪恶行径和凶暴形象,将会更加凸显出来。而“欲知”,为作者自己设想的无对象议题,同样缺乏活态形象和具体情景。若改为“或咨”,谓有远道而来不知情的人,向诗人打听山庄的大小。这样诗中就产生了人物、动作、对话等诸多形象和情节,既深化了诗的内涵,也更为具象生动。第二句中首字“故”有两解,一是“故意”,强调太平公主横行霸道的嘴脸;二是“所以”,承接上句,表示前后两句内容的因果关系。我意如将“故”改成“却”,谓太平公主山庄规模之大竟至于直抵长安西南的城门,这样霸道的行为既违背了常规,出乎民众意料,且超越了民众心理所能接受的极限,刻画出广大民众心中的迷惑、无奈与无比愤怒之情,或更能开拓该诗的内涵和深度。
2.《曲江春游》诗中的“时”义过于艰涩难解
韩愈《同水部张员外籍曲江春游寄白二十二舍人》诗云:“漠漠轻阴晚自开,青天白日映楼台。曲江水满花千树,有底忙时不肯来。”这首诗当是韩愈邀请白居易同到曲江春游,但白居易没有来。他就写信去询问原因。末句第三字“时”,注家解释为“语气词,表示语气的延宕,相当于啊”[5]71。“时”作语气词用,他处未见,故不敢苟同。据《尔雅》,训“时”又作“是”。表示近指,有“这”“此”的意思。如《书·尧典》:“黎民于变时雍。”意黎民由此变得这样和顺起来了。《诗·周颂·噫嘻》:“率时农夫,播厥百谷。”意带着这些农夫耕田种地播种百谷。按此,末句释为“你到底忙的什么事,竟这样子不肯来”,暗含埋怨、责怪之意,可通。但因“时”释为“是”,后来极少有人使用,故变得晦涩难解了。若将“忙时”改为“冗忙”,既表达希望与友人见面的急迫心情,在暗含轻微的埋怨之外,因白居易不能与自己一道享受美景为他遗憾,又表达了对友人冗务缠身状态的深深关切,增加了一层含义,显得内涵要充实饱满一些,诗义也显豁得多。
1.《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拙于联想
李商隐《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诗云:“海畔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断肠。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该诗运用比喻和联想手法,表达了诗人强烈思念故乡的感情。诗的后两句希望自己化成千万个身体到一个又一个山峰顶上去眺望故乡,表达的感情很强烈;但静心分析,如原先登山看不到家乡,无论变化出多少个身体,爬上多少个山头,依然望不到故乡。能否望到故乡,并不因变身及爬上山头的多少而有丝毫的改变。故诗人想通过联想加强感情浓度,却因联想出现了“方向路线”错误而弄巧成拙,少了些思维逻辑的理性。若将第三、四两句改作“安得群岭层层叠,让我登峰望故乡”,设想如何让群山重叠起来,使山变得更高,爬上山巅可看得更远。诗人希望登山眺望故乡,既合情又入理。
2.《题汉祖庙》句存歧义
李商隐《题汉祖庙》诗云:“乘运应须宅八荒,男儿安在恋池隍。君王自起新丰日,项羽何曾在故乡。”此诗通过对刘邦与项羽成败兴亡史的吟咏,表达了有为之士当胸怀抱负,不眷恋家园,抓住有利时机,建功立业的理念;同时暗讽了晚唐皇帝,面对藩镇割据、战乱频仍、民不聊生的时局,莫能发奋有为,谋求国家统一,而是苟且偷安、无所作为的可耻行径。该诗第三句,或许是讲述了一个典故:即刘邦称帝后,在长安依照家乡新丰的原样,另建一条街里,并将原住新丰居民迁来,亦取名新丰。而此时项羽早已兵败并于乌江自刎了。寓意是刘邦胸怀大志建立汉朝成就帝业;项羽目光短浅,希望衣锦还乡终于招致失败的命运。但从字面意义来看,“起”除了作“砌”解,更有兴起、起事、举义的意思。案此,字面意义则是刘邦从家乡丰沛起兵举义之日,项羽同样起兵不在故乡,似乎是讲当年两人旗鼓相当,都是农民军首领,最后却因抱负差异产生了不同的结局。两种解释虽总体精神相近,但蕴含的内容却大不相同。诗歌以精辟为妙,内涵却是愈丰富愈好。但同一句诗,一般说来,不可解释成不同的内涵。一旦出现此类情况,必是诗句或用词上出了问题。且第二句“安在”一词,从字面意义上看是“岂在”“哪里还在”“在哪里”的意思。鉴于此解释,则全句当释为“眷恋故乡的男儿又在哪里”。与末句“何曾在故乡”,在意思上也趋向重复。笔者之见倘将第二句“安在”改成“岂可”,以诘问的口吻批评“恋池隍”的不可为;第三句改为“汉皇定鼎长安日”,将因泛指而缺少具体形象的“君王”,改为指向更加明确具体的刘邦;将“起新丰”的时日,改成“定鼎长安”的时日,则表达的诗义就准确、明晰很多。
3.《贾生》诗用词欠妥
李商隐《贾生》诗云:“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此诗借汉文帝宣室咨贤的故事,揭露了统治者不能正确使用人才的政策,曲折地表达了自己怀才不遇的惆怅情绪。首句“宣室求贤访逐臣”,意汉文帝为求贤在未央宫前殿召见被贬谪长沙的旧臣贾谊。“访”,据《说文解字》本义“泛谋”,“泛”又与“滥”同义,而“滥”有“濡上及下”之义。“及”有“到达”之义,故“访”的本义,当是国君到属地或臣民处去考察舆情,吸取意见;或国家派出使节到其他国与其君臣面谈国事,是出外就谈而不是召别人来面谈。贾谊时任长沙王太傅,应汉文帝之诏回到长安晋见汉文帝,故此处似不应用“访”而应用“召”。
刘禹锡《浪淘沙三》云:“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该诗以淘金为喻,抒写自己虽屡遭诬陷和贬谪,但坚信历经千辛万苦,总有一天真相大白于天下,其高洁的品质也终究会被人们所认识。诗起始两句连用两个“莫”字,语意完全相同,属于反复的手法,有层推递进加强语气、强调内容的作用。但两个“言”字,第一个“言”为名词,是“言语”之义;第二个“言”为动词,是“说”的意思。两个“言”意义与位置不同,而字面相同。刘坡公《学诗百法》云:“诗中用字,一毫不可苟且。倘一字不雅,则一句不工;一句不工,则全诗皆废矣。”[2]60此言虽过于极端,但在短短二十八字小诗中,出现字同义异的词,显然失于锤炼深考,有碍于诗的整饬精粹,故最好有所回避。倘将第二个“言”改成“揣”,用揣摩、揣度之义,则两句诗在字面与文字意义上都不相重复,表达出诗人对那些企图用谗言淹没自己的攻击者,一概取坚决不合作和强烈反击的态度;还提醒担心自己的友人及那些冷眼旁观的看客注意,经过大风大浪的磨难,自己必将显出真金本色。一字之易,或能丰富、深化、拓展诗歌的内涵,还开掘了不同立场人物的动作、心态与形象,给读者以更多想象的空间。
1.《忆江柳》中对“折柳”者当“想”不当“忆”
白居易曾在杭州任职,后离开杭州。这首诗是写自己离开杭州后对江南及友人的怀念之情。其诗云:“曾栽杨柳江南岸,一别江南两度春。遥忆青青江岸上,不知攀折是何人。”诗中第三句第二字用“忆”字,给人感觉似乎是追想从前有人在江岸折柳的情况。其实,此诗本意,落脚点全在末句,即通过回忆当年曾在江南岸边植柳,遥想当下会有哪些友人结伴到江岸边赏玩,折下表达思念之情的杨柳。因为栽柳,是往日;所以当“忆”;而对江岸折柳和折柳的人,是作者正在念想中的当下人事,所以当“念”当“思”当“想”而决不能“忆”。故诗的标题用“忆”,是合理的;而对时下在江南岸边“攀折杨柳”的人,用“忆”,就缺乏合理性了。鉴此,若将“忆”改成“想”“念”或“度”,通过想念、猜想在江岸边折柳的人,表达思念杭州和朋友的深厚情意,似更贴切些。
2.《蓝桥驿见元九诗》“每到驿亭先下马”淡无诗味
白居易《蓝桥驿见元九诗》云:“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秋风我去时。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该诗通过白居易驿亭觅诗的事,表达他对元稹诗歌的喜爱,及对元稹的深沉思念和深厚情谊。此诗第三句“每到驿亭先下马”,虽写了官员们就任、卸任或从事公务活动长途旅行中的常态行为,记的是实事,却没有突出诗人急于见到元诗的迫切心情,犹戏剧中的过场,没有思想、缺乏感情、未免寡淡乏味。诗歌“不是依靠事实的确凿、论述的周全,而主要是凭借着饱和情感的艺术形象,优美动人的诗的意境,去扣动读者的心弦,唤起他们丰富的联想和情感的共鸣。”[1]199“作诗最重句法。一句不妥,则全诗皆弱;一句不炼,则全诗皆涣。盖以一诗之中,妙在一句为诗之根本。根本不凡,则枝叶自茂。”[2]61此句诗原应成为全诗的眼或根本,而在实际上却丝毫无助于诗人所要表达的意旨,似属多余。鄙意若将“先”改成“飞”或“匆”,则白居易每到一处驿亭,就很急切地希望能读到元诗的迫切心情,和飞身下马匆奔驿亭,在内外墙柱上寻找元诗的神态、动作,就会活灵活现,跃然纸上,全诗立即活色生彩。并作为全诗之眼或其根本,大大强化了感情色彩并丰富了诗歌的内容。
李贺《马诗二》云:“唐剑斩隋公,拳毛属太宗。莫嫌金甲重,且去捉飘风。”唐剑,当指唐朝的军事力量。隋公,即隋国公。在历史上,被封为隋国公的,除金朝的完颜阿离合懑、李雏讹只、完颜活女三人,还有西魏时代的杨忠,袭杨忠爵的杨坚,即后来的隋文帝。本诗所指,当为隋文帝。唐剑斩隋公,显然使用了唐太宗与其父兄灭亡隋王朝的典故。但唐朝灭亡的是隋炀帝杨广时代的隋朝,不是杨坚时代的隋朝。杨广继承帝位前曾任过晋王和太子,并未被封隋公。故“唐剑斩隋公”,在咏史上出现了时代与对象的差讹现象。而第三、四句按诗意当为拳毛騧这匹千里马不怕金甲沉重,披上它还能快跑去追赶旋风。但在字面意义上,三句的“莫嫌”义为“不要嫌”或“不要怕”,似在向这匹马提出负重要求。全句易理解为“拳毛騧不要嫌身上披的铠甲沉重,你还要去追赶飘风呢”,不仅有损于马的精气神,马的形象与诗的意境同诗人所要表达的意图,出现巨大落差,且“莫嫌”与“还要去追飘风”,在内容上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若将“斩隋公”改成“入隋宫”,“莫”改成“不”,则拳毛騧生龙活虎的形象就凸显出来,全诗意旨也明达顺畅得多。
罗隐《感弄猴人赐朱绂》诗云:“十二三年就试期,五湖烟雨奈相违。何如学取孙供奉,一笑君王便著绯。”此诗写自己多年应试不第,而一个耍猴艺人却因讨得皇帝喜欢,立即做了四、五品以上的大官。讽刺唐统治者在国势岌岌可危的情况下,依然将玩乐放在第一位的可耻行为。依此诗主旨,全诗内容应集中在考试入选难与玩乐得官易的对比上,方为切题。所谓“一句不炼,全诗皆涣”,诗中第二句写自己因准备考试,顾不上游览天下美景,不仅与三、四两句在内容上失于联系,与诗的主题也隔了一层,扯得过远,使全诗如蔓旁枝,有些散架。若将此句改为“鬓斑犹自困春闱”,写自己多年考试,辛苦得头发都花白了,至今仍处于连年考试的困顿之中,凸显考试正途得官之难。不仅在内容上紧承上句,紧扣主题,且与下两句在内容上正好形成鲜明对比。另外在末句中的“一笑”,虽作者的意思是指“君王一笑”,但“一笑”置于君王之前,从字面上易产生歧义理解,一是孙供奉笑,二是君王笑。解释不唯一,缺乏必要的严密性,总不为好。若改成“博君一笑便著绯”,似在意思上更加明晰精确。
杜荀鹤的《再经胡城县》云:“去岁曾经此县城,县民无口不冤声。今来县宰加朱绂,便是苍生血染成。”此诗深刻揭露了封建地方官僚残害百姓,反而加官晋爵的社会黑暗现象。全诗平易直白,近于口语。胸中恶气,直泄无遗。而鞭挞封建统治者的血腥暴政,见血入骨。前三句连用三个“县”字,似有顶真格的意韵。作为民歌,应该说是可以的,但作为文人的诗作,重复过多,有伤诗格。笔者之见如将“县民”改成“生民”,将“县宰”改成“邑宰”,诗意相同,却避免了字面上的重复,在诗格上是否可能更整饬些?
以上妄评胡改几位唐代大诗人的作品,多为一孔之见,实有些不自量力。但窃思即有大的龃龉,权当引玉之砖,能引发学界行家哲人的讨论、指教,将唐诗研究不断推向深入,以利于当代诗歌的繁荣和发展,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1] 钟子翱.文学概论[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4.
[2] 刘坡公.学诗百法[M].上海:上海书店,1987.
[3] 薛梦得.写作技巧手册[M].北京:中国妇女出版社,1989.
[4] 四季桂[EB/OL].(2015-03-10)[2016-04-10].360百科,http://baike.so.com/doc/541289-573062.html
[5] 张庆.唐人绝句百首译注[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88.
【责任编辑马俊】
To Analyze the Shortcomings about the Tang Poetry
CANG Lin-zhong
(Department of Social Sciences, Yancheng Institute, Yancheng 224000, China)
As for famous Tang Dynasty poets such as Li Bai, Du Fu, Han Yu, Liu, Li He, Du Mu, Li Shang-yin, their works are not perfect. There are more or less defective in some famous poems, such as language-overly exaggeration, distortion of history, thin or ideological content, contrary to common sense or common sense, missing dynamic image scoring, conception is not deep, hard to understanding, imaging unreasonable, language ambiguity, Inappropriate words, word synonymous exclusive, record tedious, being offshoot or language involving repetition. By discrimination, the paper tries to contribute to the Tang discussion and research, which will help the development of contemporary poetry.
famous poem; unreasonable; imbalance; pristine; tedious
I207
A
1009-5128(2016)15-0048-06
2015-05-15
仓林忠(1950—),男,江苏盐城人,盐城工学院社会科学部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历史及历史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