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宇静
(河北传媒学院,河北石家庄 051430)
河北正定隆兴寺的文化特色及历史贡献
程宇静
(河北传媒学院,河北石家庄 051430)
河北正定隆兴寺历史悠久,瑞应迭出,具有宗教的神秘色彩。金元明清时期,该寺地处京畿,与历代皇室关系密切,融入了浓厚的政治色彩。隆兴寺的建筑、壁画、碑刻和文学书写有其独特的科学与艺术价值,又赋予该寺优雅的艺术与文学色彩。隆兴寺作为河朔名寺,为畿辅地区宗教的繁荣、文学的繁盛及社会的稳定做出了重要贡献。
正定;隆兴寺;文化特色;历史贡献
畿辅地处皇权腹地,由于统治者的优容,元明清时期宗教活动甚为活跃[1]。正定府(路)为畿辅重镇,“俨然一大都会”[2]1,最高统治者及地方守吏对佛事的推崇促进了正定佛教的兴盛。正定多佛寺,素有“四塔八大寺”之说,其中隆兴寺声名最著,乾隆年间被称作“海内名刹第一区”[3]634(王坪《敕赐隆兴寺御书匾额经典纪恩碑》)。新中国成立后,该寺为国务院公布的首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在国内外享有一定声誉。隆兴寺在正定乃至畿辅地区佛寺中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和代表性。20世纪以来,它的历史、建筑、壁画、碑刻甚至植物生态得到学界尤其是地方学者的持续关注,取得了一些研究成果①。本文拟在此基础上,系统梳理其历史兴废轨迹,综论其文化特色与历史贡献,以期对畿辅佛教文化的整体研究提供个案参考,对地方城市文化建设亦不无裨益。
隆兴寺历经龙藏寺、龙兴寺和隆兴寺三个历史阶段。该寺创基于隋朝开皇六年(585),初名龙藏寺,有《恒州刺史鄂国公为国劝造龙藏寺碑》为证,现存寺内大悲阁东侧。隋文帝崇佛,开皇三年(583)下诏修复所有周朝废寺。此后经年,又敕令在各州建寺[4]。在此背景下,恒州(治今正定县)刺史王孝仙奉敕建成龙藏寺。仁寿二年(602),恒州籍高僧灵达奉敕来镇州安奉佛舍利[5],在龙藏寺内建舍利塔(已废)[6](杨雄《庆舍利感应表》)。舍利塔是龙藏寺内第一个重要建筑。
唐宋统治者亦多崇奉佛教。唐中宗复位,景龙元年(707)诏令各州道观、佛寺均改称“龙兴”②,恒州龙藏寺也依诏改额为龙兴寺。此后高僧头陀曾主持龙兴寺,《宋高僧传》有载[7]。后周抑佛,而北宋兴佛,龙兴寺不断增修佛像、增建殿宇。开宝二年(969),宋太祖驻跸镇州,敕令在龙兴寺内铸造金铜大悲菩萨像,盖大悲阁④。太平兴国七年(982),寺僧琼法奉旨缮修大悲阁,经营7年,殿阁廊宇焕然一新。皇祐四年 (1052),新建摩尼殿[8]。元丰年间(1078—1085),又建大觉六师殿。崇宁二年(1103),徽宗赐大悲阁名“天宁观音阁”[9],因此大悲阁又名天宁阁。大悲阁(今位于戒坛北)、摩尼殿(今位于大觉六师殿遗址北)和大觉六师殿(今仅存遗址)是龙兴寺早期重要建筑。
金元明清时期,龙兴寺均为京畿重镇,深受历代皇室眷顾,不断有高僧大德住持,屡次重修并增建殿阁,最终形成了“三路并举”的建筑群格局。金正隆年间(1156—1161)的广惠大师、元至元后期(1289—1293)藏族高僧胆巴(后被元仁宗赐谥号大觉普慈广照无上帝师)、蒙古宪宗四年(1254)印度高僧、蒙古国师南无大士(那摩)先后住持龙兴寺,捐金奉银,分别对大觉六师殿、大悲阁及大悲菩萨加以修缮。元大德五年(1301),太子爱育黎拔力八达(元仁宗)赐获鹿之田5000亩为龙兴寺恒业。11年后(1312),仁宗又赐黄金250两、钞币9700修整大悲阁。又5年(1317),仁宗再赐龙兴寺100锭中统钞为长生钱,存本用息,以供长明灯油资。
明代天顺年间 (1457—1464),英宗分别赐银600两、200两、100两,为寺中供养之助。天顺七年(1463),御马监太监钱福捐银增建龙泉井亭(今位于隆兴寺东北角),此后正德八年(1513)、隆庆三年(1569)又重修两次。正德五年(1510),住持僧梦堂增建弥陀殿(今位于大悲阁北)、伽蓝殿、祖师殿、钟鼓楼、藏经楼、净业堂(今位于弥陀殿东)。嘉靖二十一年(1542)、万历四年(1576)、万历二十三年(1595)住持僧普亮、戒涣及明神宗分别重修大悲阁。
清代前期,龙兴寺改额隆兴寺,康熙和乾隆两代帝王斥巨资全面缮修,并在寺西北修建行宫,是该寺的鼎盛时期。康熙四十二年(1703)康熙帝亲派大臣河南道御史纳黑等6人总领修建事,诏令直隶巡抚总理、正定知府监修,正定县知县承修,十分重视,于康熙四十八年(1709)全面竣工,从此龙兴寺形成了东为僧徒起居之处中为佛事活动场所、西为行宫的“三路并举”的建筑群格局。康熙四十九年(1710),康熙巡幸五台山回銮瞻礼正定大悲菩萨,亲书榜额19方,赐额“敕建隆兴寺”,自此,“龙兴寺”更名为“隆兴寺”。又赐御书墨刻《金刚经》《药师经》《心经宝塔》等。之后,康熙五十三年(1714)直隶巡抚赵宏燮施香火地1000亩,分布于正定、获鹿、新乐三县。乾隆四十三年(1778),乾隆应地方大吏屡请,决意重修隆兴寺。乾隆四十四年(1779)四月,以大悲阁为主的400余间殿阁均揭瓦粘修,抽换材料,以大悲菩萨为主的千余尊佛像皆重装重塑。又在弥陀殿前建配廊,寺外两旁添建牌楼等,共耗银145100两。乾隆皇帝捐银1000两,各僚属随意施舍,买膏腴田5004亩。嘉庆之后,随着清王朝逐渐衰落,隆兴寺也渐趋没落。光绪十三年(1887),皇帝的替僧意定由京师前来住持隆兴寺,期间修葺殿宇,开设戒场,度僧众180余人。光绪二十六年(1900),光绪帝与慈禧太后驻跸隆兴寺,题匾额“大慈大悲”以旌表佛法。这是隆兴寺在封建社会末期的最后余辉。
宗教具有神秘性。美国神秘主义哲学家琼斯说:“神秘主义是宗教中最激动人心和最具有活力的阶段。”[10]正定隆兴寺历史悠久、瑞应迭出,具有宗教的神秘色彩。这表现在诸多神异事件上,如天降异香、菜园涌金、五台山漂木、白衣人预言等。隋朝仁寿二年(602),镇州龙兴寺建舍利塔以安奉舍利。据杨雄《庆舍利感应表》记载,在建塔之日,出现了天降异香等瑞应,十分神异。“其月十日,度地穿基。至十六日未时,有风从南而来,寺内香气殊异无比,道俗官私并悉共闻,及有老人姓金名瓒,患鼻不闻香臭出二十余年,于时在众亦闻香气”。至四月埋下舍利之日,寺内又接连出现天降金花、塔萦异气及仙鹤飞旋的瑞应,“至四月八日,临向午时,欲下舍利。光景明净,天廓无云,空里即雨宝屑天花,状似金银碎薄,大小闲杂,雰雰散下,犹如雪落。先降塔基石函上,遍堕寺内城治,俱有杂色晃曜,金晶映日”,“又刹柱东西二处忽有异气,其色黄白。初细后粗,如赍火烟。龙形宛转,回屈直上。周旋塔顶,游腾清汉。莫测长短,良久乃灭。又有四白鹤从东北而来,周绕塔上,西南而去。至二十日巳时,筑塔基恰成,复雨宝屑天花,收得盛有一升”[6]。这些神异的瑞应象征佛祖对隆兴寺、对隋朝政权的垂眷与祐护,使信众群情激扬,对佛祖无比崇敬,也为隆兴寺笼罩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北宋开宝二年(969),宋太祖亲征太原,讨伐北汉,回京途中驻跸镇州。龙兴寺僧介绍,后周显德年间,大悲菩萨像被熔毁之际,于莲花之中显字曰“遇显即毁,遇宋即兴”[11]713,宋太祖感慨:“无乃前定之数乎?”[11]713于是下旨在龙兴寺内修铸大悲菩萨像及大悲阁。两年之后,龙兴寺僧从菜园挖出金铜,五台山又恰在其时漂来巨木,十分神奇。据龙兴寺僧惠演 《真定府龙兴寺铸金铜像菩萨并盖大悲宝阁序》载:“龙兴寺寅夜,于菜园内常放赤光一道,时人皆见,寺僧遂请唤阴阳官占此,言道地下必有铜物极多。前后三年乃绝。”后至开宝四年(971)六月内,天降云雨于五台山北冲,将千余条大木冲向颊龙河内,被一巨木拦住。隆兴寺僧奏表天庭,宋太祖览表,龙颜大悦:“五台山文殊菩萨送下木植来,与镇府大悲菩萨盖阁也。”[11]714于是下旨分别以铜物和巨木为原料铸大悲菩萨像,盖大悲阁,并派官吏监修。这一神异事件传递给人们这样的信息,政权的更替天有定数,而佛祖知之,通过大悲菩萨像向世人透露玄机。神异事件同样为隆兴寺的标志性遗迹大悲菩萨像赋予了神秘色彩。
蒙古宪宗四年 (1254),国师南无大士奉诏南下,过龙兴寺时被礼请为住持,有寺僧说在国师临寺之前曾接收到观音菩萨的神示。据赵从证《重修隆兴寺功德碑》称:“向者癸丑夏四月,寺僧有云诘旦瞻拜观音像前,忽见异人在侧,即告之:‘我后一白衣自北而来,所临之地,异香远闻,必中兴汝刹。’言讫而殁。”[3]570国师深信之,于是出囊中之金修饰了大悲菩萨像,又随令补修经藏。
以上瑞应在后来的文学作品中被反复书写,人们据此瑞应又新建亭阁以强调它的真实性和神秘性,如明代太监钱福等在菜园涌铜的井湫遗迹处增建龙泉井亭,“饰以丹垩,环以栏槛,缭以垣墙,于是来游者,皆智其为灵异而惕然敬畏”[3]582(曾子唯《新建井亭碑记》)。有学者认为,神秘因素可以使主体沉浸于宗教仪式的传播中,信仰得以形成或加强。神秘因素在宗教传播过程中对于建立信仰的力量比合理性更大[12]。可以说,宗教的神秘色彩为隆兴寺吸引了更多的信众,增强了隆兴寺在传播过程中的吸引力。
“宗教与政治关系密切,得到统治者的支持就会呈现阶段性繁荣”[1]。元明清时期,隆兴寺密迩畿辅,与历代皇室关系密切,浸染了浓厚的政治色彩。龙藏寺及龙藏寺之舍利塔都系隋文帝敕令建造。“敕令建造”的皇家色彩为龙藏寺未来成为河朔名寺奠定了基础。宋代,宋太祖敕令在龙兴寺内铸金铜大悲菩萨像,并盖大悲阁。该塑像高73尺,42臂,宝相穹隆,大悲阁庄严壮丽。自此,大悲菩萨像成为龙兴寺的标志性遗迹,为国内现存最高铜造佛像,“大佛寺”之俗名也由此而来。
元代,隆兴寺和皇室关系尤为密切,关键人物是两位国师。那摩(即上文南无大士)系印度高僧,到中土弘扬佛法,得到蒙古太宗、定宗、宪宗三代君主的礼遇,“太宗礼遇之。定宗师事那摩……宪宗尊那摩为国师,授玉印,总天下释教”[13]2033。宪宗三年(1253)春,那摩奉诏南下传法布教,过真定“敬礼龙兴寺大悲观音圣像”,被龙兴寺座元等礼请为龙兴寺住持。那摩住持龙兴寺后,“出囊金金饰其像,随令修补经藏”。其时,宪宗之弟阿里不哥的封地在真定[13]2622,他听闻国师住持龙兴寺,便命使臣“赍持令旨,悉除寺门贡赋”,并于宪宗五年(1255)、六年(1256)、七年(1257)、九年(1259)五次赐龙兴寺白金,重修观音大殿,金饰大悲菩萨像,敕印藏经,并作药师大道场。由于国师那摩,龙兴寺受到了元皇室的眷遇和赏赐,也由此提升了龙兴寺的地位和声望,拉开了龙兴寺在元代兴盛的序幕。胆巴为藏族高僧,延祐元年(1314)赐谥“大觉普慈广照天上帝师”。至元年间“总天下释教”的帝师巴思达返归西蕃之后,教门之事,则悉属胆巴,胆巴为实际的佛教掌门。“武宗皇帝、皇伯晋王、成宗皇帝、皇太后皆从受戒法”。其间,龙兴寺讲主僧宣微大师等礼请胆巴为“首住持”。胆巴任住持后,舍白金千两重修大觉六师殿。元贞元年(1295)正月,胆巴忽然谓众僧说“将有圣人兴起山门”,于是“即为梵书奏徽仁裕圣皇太后,奉爱育黎拔力八达为大功德主,主龙兴寺”,并预言有“受命之符”[14]。至大元年(1308),爱育黎拔力八达被立为太子(后为元仁宗),预言应验,于是以“旧邸田五十顷赐龙兴寺为常住业”[14](P20)。延祐三年(1316),太子又赐龙兴寺黄金250两,9700钞币,重修大悲阁。又赐100锭中统钞为长生钱,存本用息,以供长明灯油资。元仁宗给龙兴寺赐田为常住业,赐长生钱存本用息,不仅进一步提升了龙兴寺的地位,更为龙兴寺的可持续性发展提供了保障。明代皇室对龙兴寺的重视虽不及元代,但历代皇帝对龙兴寺也屡加优渥,明英宗在天顺年间先后三次赐银,为诸佛供养之助。万历年间,神宗皇帝和慈圣皇太后也分别赐银遣官修补大悲阁。
清代,隆兴寺与皇室的密切关系主要由康熙与乾隆两代帝王西巡五台山时途经真定府瞻礼隆兴寺而来。康熙四十一年(1702)康熙西巡五台山,途经真定府,敕令重修龙兴寺,并在西侧兴建行宫,此项工程浩大,费金数万。四十八年(1709),工程告竣。四十九年(1710)康熙二次巡幸五台山,回銮时瞻礼了大悲菩萨,为龙兴寺改额“敕建隆兴寺”。此后在康熙五十年至五十三年,又厚赐御书经文、银两、器物及御书匾额19方及钦赐《御制隆兴寺碑》。五十三年,康熙帝六旬大庆以及甲午本命万寿之辰,悉就寺建醮祝禧各60昼夜。
乾隆帝西巡7次过正定,驾幸隆兴寺。乾隆十一年(1746),举行搜狩大典,奉皇太后懿旨行礼五台山,十月初回銮瞻礼大悲菩萨,御书“古云高展龙华荫,甘雨轻霜贝叶香”诗联一对。御书行宫大门匾额“烟霞澄鲜”。皇太后赐哈达10条,经袱6个,磬椎衣2个,内造红锦缎、黄倭缎、石青锻各1匹,内造黄色锻6匹,赐银百两。此后,乾隆十二年至乾隆十六年(1747—1751)又不断颁赐御书匾额和阁联。如“圆通俱足”悬六师殿,“龙象威神”悬摩尼殿。佛香阁(即大悲阁)内檐匾额“白毫相光”,外檐匾额“调御大夫”,戒坛匾额“金绳觉路”等。御书佛香阁对联“妙相显光明非空非色,净因传定慧不灭不生”。大觉六师殿联“入不二门教外别传具正法眼藏,从最初地当前妙觉得无上宗乘”,“听云边夕梵晨钟扫除一切烦恼,看庭外黄花翠竹拈来无碍真言”。摩尼殿联“幻化何因但应念而成而无去无住,庄严有象只随心俱足可知即色即空”。佛香阁联“具足神通三界俯归一指,得大自在四禅不隔微尘”。乾隆十七年(1752)二月二十日,养心殿白塔吏沈标奉旨赍金漆八宝供器供佛香阁莲台上。乾隆四十三年(1777)乾隆帝发帑重修隆兴寺。四十五年(1779)五月工程告竣,御书《重修正定隆兴寺大佛寺记》碑文,此次修建耗银几倍于康熙年间的重修花费。康乾之后,嘉庆帝西巡地过正定,也驾幸隆兴寺。光绪二十七年,光绪帝和慈禧太后西逃回銮也途经正定府隆兴寺,颁赐匾额悬挂于大悲阁内[15]。
隆兴寺为何与皇室关系如此密切?其一,隆兴寺自隋朝起就有皇室敕令建造的历史基因。其二,隆兴寺位于京师南部不远,“密迩神京”,所得皇室沾溉自然比他寺尤多。其三,畿辅地区宗教活跃,各佛寺都在争夺信众,隆兴寺善于发挥地利之便,抓住时机聘请国师等高僧大德来寺主持,而国师加强了隆兴寺与皇室的联系。其四,隆兴寺善于从大悲菩萨入手阐发佛教与儒教的共同点,从而获得皇室及更广泛社会阶层的支持。佛教自东汉传入我国,儒释论争从未停止。在隆兴寺兴建记文中,不难感受到,佛教与儒教在暗暗争夺话语权,如北宋儒者田锡在《重修铸大悲像阁碑并序》一文中称颂大宋王朝以儒教兴国,因此天、人、佛、鬼都来皈依,“清天且弗违,况于人乎?佛犹其依,况于鬼神乎?”[3]543因此兴建隆兴寺,可以宣示儒教之圣明。而元代弘圣寺住持法洪在《重修大悲阁序》记文中则称佛入中土,诸子百家皆为其流,“佛氏之教被于中国久矣,其道兼百氏而一以贯之,犹江汉之滔滔,莫不朝宗于海,其视诸子盖众流耳”[3]558。然而在儒释合流大背景下,找到儒释共同点,使弘佛与敬儒合二为一,才能为统治者修建隆兴寺找到一个更为冠冕正大的理由。这个共同点便是大悲菩萨像身上所特有的仁义与慈悲。法洪认为“道莫大于仁义”,“所谓慈悲之道,盖恻隐之心而已。夫乐以天下,慈也;忧以天下,悲也。苟能推慈悲之道,以及于人,仁覆天下矣,此大悲之像所为而设也”[3]558。这也是隆兴寺深受统治者重视的内在原因。
正定隆兴寺的建筑、壁画、碑刻和文学书写具有独特的科学与艺术价值,又为这座宗教寺院赋予了优雅的艺术与文学色彩。隆兴寺的建筑保存了许多宋代遗构,对于宋代建筑研究具有重要历史价值。建筑学家梁思成在《正定调查记略》中对隆兴寺建筑评价很高。如摩尼殿建于北宋皇祐四年,为北宋原构,梁思成说:“尤其是在立体布局的观点上,这摩尼殿重叠雄伟,可以算是艺臻极品,而在中国建筑物里也是别开生面。”[16]178又认为转轮藏为宋代建筑,“无一不与《营造法式》相吻合”[16]188,是我国现存最早的转轮藏[17]。“转轮藏殿之结构,尤为精巧,是木构建筑之杰作”[16]184,其“梁架的结构,可以说是建筑中罕有的珍品”[16]184,“‘转轮藏’这三个字虽然是佛寺里一切八角形藏经的书架的通用名称,但是实际会‘转’的轮藏,实例甚少”[16]188,此为其一。又如大悲阁,他认为“至于阁的建筑,宋构已余无多,但是原来的柱础,有作宝装覆莲瓣的,有作上小下大的圆板如《营造法式》所谓櫍者,都是罕见的建筑遗物”[16]198。 另外,摩尼殿壁画的艺术价值也很高,“其殿内佛传故事画内容丰富完整,在国内不可多得”[18]5。
隆兴寺还保存了丰富、珍遗的碑刻遗产。据张秀生、刘友恒《正定隆兴寺》统计,隆兴寺内由隋至清共有碑刻40余通,记录了隆兴寺1000多年的兴废历史。尤其重要的是《龙藏寺碑》,它不仅是追溯隆兴寺历史源头的最可靠依据,其艺术价值也弥足珍贵。此碑承前启后,上集六朝诸碑之大成,下导唐初楷书之源,洵为“隋碑第一”,“足当古今之变”[19],它的书法艺术价值得到古今各派书家的一致肯定[20]。
隆兴寺还衍生了丰富的文学遗产。元明清时期,真定为畿辅重镇,路当冲要。隆兴寺素为畿辅大寺、名寺,“境内佛寺,莫大(于)隆兴”[3]555(法洪《重修大悲阁序》)。因此盛名之下,骚人迁客往来经行,常至寺内观瞻,啸歌题咏。大悲阁(天宁阁)及大悲菩萨像是隆兴寺标志性遗迹,像高约21.3米,楼阁有今日七层楼高,明代有“空中楼阁”[21]137(刘余泽《酌大悲阁有序》)之誉。许多诗歌都赞美大悲阁的高耸壮观、大悲像的辉煌壮丽。如元代文学家郝经《登龙兴阁观铜像》写道:“转空岌嶪(jí yè)金碧鳞,平地突起三百年。我来一登秋雨霁,壮气奕奕排霜天。初疑榱桷(cuī jué)欲飞动,复恐栋宇将腾骞。峨峨鳌头昂出六合外,地轴欲断还相连。……上穷九霄下九泉,中有十丈植立之金仙。焜煌照曜手眼千,提挈万象归斡旋。”[22]大悲阁巍峨耸峙,直插霄汉,登阁四眺,视野开阔,西北恒岳连绵起伏,西南滹沱河滔滔汩汩,许多诗歌都描绘了这一壮美景观,如元代著名诗人刘因《登镇州龙兴寺阁》写道:“堂堂全赵思一豁,江山落落吾心胸。……滹水悠悠自东注,落日渺渺明孤鸿。”[23]明代诗人刘余泽《酌大悲阁有序》诗云:“恒岳天高烟树外,滹沱光落雨花中。”[21]138明代后七子之首李攀龙的《真定大悲阁》:“坐来大陆当窗尽,不断滹沱入槛流。下界苍茫元气合,诸天缥缈白云愁。”[24]遗迹是历史的使者。许多诗歌还借大悲阁遗迹抒发怀古幽情,如明代公安派诗人袁宏道《真定大悲阁同王六宇年兄及小修弟登览有述》写道:“碑文深藓痕,历历隋唐字。树老北朝根,霜绣生古翠。飞题接绮疏,斑驳有奇致。鬬古不鬬鲜,真丹无两寺。凭虚吊古人,触眼伤新事。”[25]清金石学家王昶《龙兴寺》云:“法鼓香云供梵天,胆巴遗迹尚依然。金人永镇三千界,石墨曾经五百年。莽莽关河分赵魏,冥冥沙雾隔幽燕。”[26]有的诗歌还描述隆兴寺经声缭绕的幽静,如清初诗人梁清远《隆兴寺》:“卓锡经声虚竹院,谈禅松影净莲台。”[27]320张衮《游龙兴寺》:“古寺中藏万壑幽。”[27]312这些诗歌题咏为隆兴寺增添了优雅的人文气息。
元明清时期,畿辅佛教活动活跃,正定府最为突出。据《(康熙)畿辅通志》卷九《寺观志》统计,各州(府)所辖寺院共512座,其中正定府119座,居首位[28],隆兴寺又为正定府最著名的寺院。它毗邻京师,地处南北往来之交通要道,与皇家关系密切,有不少高僧大德驻锡于此。正如清人所称“(正定府)地当南北之冲,为往来游方栖息之所,以故丛林供亿之用,持重于他方僧徒大众,以名胜独冠于河北,挂单常住者不时而麇至”[29](崔栋 《正定隆兴寺意定和尚功德碑》)。其中见于记载的隆兴寺住持僧就有40多人,如唐代头陀、宋代守千、金代广惠、元代那摩、胆巴、弘教,明代梦堂及清代意定都在中国佛教史上产生过一定影响。隆兴寺还拥有北方三大戒坛之一④。由此及上文的历史梳理可见,隆兴寺地处交通要道,与皇室关系密切,以至高僧云集、佛事繁盛,为正定乃至畿辅地区宗教的繁荣做出了贡献。
文化遗迹是文学诞生的文化地理空间,是文学的触媒和表现对象。隆兴寺为河朔名寺,其悠久的历史、辉煌的建筑、高伟的佛像无不激发着历代文人墨客的创作热情。据《隆兴寺志》《(光绪)畿辅通志》等文献统计,以隆兴寺遗迹为题咏对象的诗歌有200多首,数量十分可观。其中不乏名家名作。除上文涉及之外,还有金代萨都拉《登镇阳龙兴寺观铜铸观音像》、明代后七子之首王世贞《真定使君邀饮天宁阁》《真定谒大士像十二年矣,薄暮复过此留题》、明代梁梦龙《天宁阁》、赵南星《闻春寰太府与王司理见韦邀周二鲁尚宝饮天宁阁》、清代陈嘉谟《同李文溪年丈登天宁阁四首》、梁清标《登大佛阁》等。这些诗歌体裁多样,有五古、七古、五律、七律、五言排律、七绝,多气韵沉雄、语言刚健之作,表现出畿辅诗歌清刚慷慨的区域特色[30],为畿辅地区文学繁荣做出了贡献。
宗教有安定民心、维护社会稳定及巩固封建统治的作用,历代君主十分重视。大悲阁是隆兴寺标志性建筑,阁中大悲菩萨即观音大士像,高73尺,42臂,象征千手千眼,“千手者,无所不通;千眼者,无所不照。寻声救苦,忆念除灾”[3]569,“所求皆遂,有愿不违”[3]569(赵从证《重修龙兴寺功德碑》),能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统治者不断重修大悲阁,重塑大悲菩萨像,包含着企盼菩萨能护国祐民,使国泰民安的目的,从而巩固封建统治。正像隋《龙藏寺碑》所言,修建龙藏寺,“庶使皇隋宝祚与天长而地久”[3]529,周元理《重修隆兴寺碑记》更是点明其意义:“正定隆兴寺,护国祐民,古刹也。”[2]249同时,隆兴寺大悲像可潜移默化导人向善,田锡《重修铸大悲像阁碑并序》云人们“闻钟罄之音,则随善之心生;睹慈悲之相,则求福之念起”[3]545。还可以戒人贪念,所谓“宣昭觉路,导引迷津,亦有禆于人心,不无关于世教”[31]。
隆兴寺作为宗教场所,在天灾人祸时也可以救济民众,维护社会稳定。如清末隆兴寺住持意定和尚是光绪皇帝的替僧。据 《正定隆兴寺意定和尚功德碑》,光绪十六年适值大旱,官民祈雨罔应。因隆兴寺龙泉井亭内的八角井极有灵应,意定和尚遂于龙泉井亭前铺设坛场,寺内日夜诵大云论经,果获普霖。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慈禧携光绪帝仓皇逃亡西安。法军侵入正定,“官吏恐惧,农商惊惶。意定一切维持保护之,竟泰然而一无所骚扰。故彼封疆大吏、藩臬重臣皆惟意定是倚仗焉。此功德不但及于遐迩,并及于朝廷天下矣”[29]。
综上所述,隆兴寺始建于隋,初谓龙藏寺,唐更名龙兴寺,清改额隆兴寺。它自隋至今,屡废屡建,历代封建统治者都十分重视,穹碑宏制,代有高文,登临咏叹,络绎不绝,积累了丰厚的文化遗产,具有宗教的神秘色彩、浓厚的政治色彩及优雅的艺术与文学色彩。该寺作为河朔名寺,为元明清时期畿辅地区宗教的繁荣、文化的兴盛及社会的稳定做出了重要贡献。隆兴寺的兴建,历代文人的咏叹,都寄托了古人对国泰民安的宏伟祈愿和美好生活的殷切向往。今天,隆兴寺已不是宗教活动场所,失去了古代从事佛事活动的基本功能,演变成为一个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文化遗迹和旅游景点,但它对于提升城市文化品位,让游人了解历史、扬善避恶、珍惜生活仍具有重要价值。
注释:
①梁思成《正定调查纪略》(《梁思成文集》,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82年版)对隆兴寺的建筑艺术与历史文化价值见解独到。另相关硕士论文3篇,李彦丽《宋代正定大佛寺研究》(河北师范大学,2012)、任晔《河北隆兴寺摩尼殿壁画研究》(首都师范大学,2014)、剧冬甲 《正定隆兴寺建筑及装饰特色》(河北科技大学,2015),及张秀生、刘友恒著《正定隆兴寺》(文物出版社,2000年版)、王京瑞著 《隆兴寺故事传说》(香港天马图书有限公司)等都从不同侧面对隆兴寺深入研究。刘友恒作为隆兴寺研究的专家,发表相关论文近20篇,就隆兴寺的殿阁、碑刻、壁画等进行了详细考述与辨析,如《正定隆兴寺千手观音手臂问题辨误》(《文物春秋》1994年第1期)、《浅谈隆兴寺大悲阁须弥座石刻》(《文物春秋》1990年第1期)。李秀婷、杜平《隆兴寺与封建皇室资料汇编》(《文物春秋》2006年第1期)较为详细地梳理了隆兴寺相关历史大事。
②详参董诰《全唐文》卷17《答张景源请改中兴寺勅》,卷270《请改中兴寺为龙兴疏》。梁勇、杨俊科《石家庄史志论稿》(河北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下编第310页,亦有详细论述。
④以下历史沿革参考张秀生、刘友恒《正定隆兴寺·隆兴寺大事记》,文物出版社,2000年版,第323页-325页。该著作此部分资料多出于《敕建隆兴寺志》与本寺所藏碑刻,为避烦冗,不再详注出处。宋代重修大悲阁事详参程宇静《正定隆兴寺三通宋碑相关问题考证》,载《文物春秋》2016年第2期。
④今废,仅存遗址,其他两地是北京戒台寺和山西五台山清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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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杭长钊)
2013-07-13
*本文为2015年度河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河北正定文化遗迹与文学研究”(项目编号:HB15WX039)阶段性成果。
程宇静,河北传媒学院国际传播学院教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燕赵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