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勇
(宁夏大学 人文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梁启超“族群”理论建构下的近代民族主义
高志勇
(宁夏大学 人文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梁启超作为中国近代民族主义理论的重要奠基人,他以“族群”观为理论构建下的民族主义思想对中国近代民族主义的形成与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而梁氏“族群”理论建构下的民族主义扎根于中华传统文化中的民族主义,根源于近代社会复杂的民族矛盾,是对西方的民族主义理论进行的一次早期“本土化”的吸收。文章透过对梁氏“族群”理论渊源及内涵的探析,以期对他的民族主义思想特点做以简要的分析与评价。
梁启超;族群;民族主义;渊源;内涵;特点
鸦片战争后,在“经世派”思想家的引导下,近代民族主义最初萌芽于“经世思想”。随着民族危机的不断加深,民族主义在近代中国社会里得到了更进一步的传播。至甲午战争时期,在民族救国理论的牵引下,民族主义逐渐变为一种社会思潮被广大知识分子及普通百姓所接受。而梁启超作为近代社会转型过程中的亲历者,在传统民族主义与伯伦知理“民族主义”理论的双重影响下,根据中华文化传统具体地阐述了自己的“族群”思想,对民族主义进行了一次更深入的阐述,奠定了近代中国民族主义的理论雏形。然而,他的“族群”理论下的民族主义思想是在近代社会转型时期的大背景下形成的,是中西文化和中外民族矛盾冲突在思想文化方面的一种反映。因此,这一思想本身具有进步与落后的两面性。本文拟在梁启超“族群”理论构建下去分析梁启超的民族主义思想渊源及其内涵,并对其民族主义的特点做出总结,进而对中国近代民族主义做以评价。
梁启超既是近代中国社会转型时期的亲历者,又是引领当时社会风潮的思想家,其民族主义思想体系的理论基础是:传统变异观趋势下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进化论。而“族群”思想作为其进化理论下民族主义思想的一个载体,表达了他对近代民族主义的理解,也深刻地影响了他的民族主义思想内涵及其目的。
(一)传统民族主义思想文化的熏陶
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进程表明:任何一种学术思想的产生或流派的形成都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中国近代民族主义作为近代社会的一个主流思想亦不例外。本源于西方思想的近代民族主义在近代中国之所以得以迅速传播,主要在于西方的近代民族主义同中国传统思想文化有着一定的“共性”,这正是两种异质文化相互交融的结合点。
近代民族主义在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中“变异”的共性之一是中华传统的民族观,即:“华夏中心观”“华夏尊卑观”与“夷夏之辨”。显然,这种传统的民族观在本质上是强调中华文明的先进,然而,它的另一个侧面强调的是“族”的归属:“居天地之中者曰中国,居天地之偏者曰四夷,四夷外也,中国内也”;[1](P116)“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有知之属莫不知爱其类”。文化上的这种“族群”归属感,历来为中国士大夫所推崇。显然,这种“族群”的归属感同建立在不同民族基础上的近代民族主义在根基上是相通的。对此,梁启超说:“自大地初有生物以至今日,凡数万年,相争相夺,相搏相噬,递为强弱,递为起灭,一言以蔽之曰:争种族而已。”[2](P10)同时代的章太炎也认为:“民族主义,自太古原人之世,其根性固已潜在,远至今日,乃始发达,此生民之良知本能也。”[3](P194)孙中山更是直言:“盖民族主义,实吾先民所遗留,初无待于外烁者也。”[4](P60)因此,在近代的思想家眼中,民族主义本源于中国传统文化。虽然此说在学理上有一定的缺陷,但它毕竟在近代社会这种被侵略的大社会背景下为西方近代民族主义能在近代中国得以传播,并成为一种社会思潮提供了一个较为“合理”的现实基础,以至于被广大的知识分子阶层所接受。
近代民族主义在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中“变异”的共性之二是中华文化传统中的“大一统观”。中华传统文化历来讲究“和谐”“统一”,自秦汉以来,中国便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在士大夫阶层中有着浓重的“大一统”情怀。在“大一统”情怀之下,“爱及四夷”“华夷一家”“协和万邦”等观念有利地促进了各民族之间的和谐共存与共同繁荣。而在民族问题上,作为传统文化思想核心的儒家文化,它的民族思想强调的是各民族在平等基础之上的“合”“和”交流,最终形成和谐民族关系的理想状态,而不是着力于强调民族之间的差别。这样,在传统儒家思想文化的影响下,各民族在交往过程中逐渐地建立了越来越牢固的文化共识,而这种文化共识为传统文化中的民族平等、民族团结观念提供了思想文化上的一种理论可能性。换言之,就是为民族之间的交往提供了一种文化上的约束。各民族之间交往的目的在于民族间的交流与融合,而不是掠夺与战争。在这种传统的“求和”思想影响下,1906年梁启超明确提出:“现今之中华民族自始本非一族,实由多数民族混合而成。”[2](P3421)由此可知,在中华传统思想文化熏陶下的梁启超,中华文化中的传统民族观念自然成为他近代民族主义的一个重要思想来源。
(二)西方近代文化的启迪
民族主义作为西方近代文明的产物,在西方武力东侵下,渐渐地传入东方。进化论作为近代民族主义思想的一个重要理论根源,被严复系统性地引入中国,其所倡导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进化观深刻地影响了梁启超对社会变迁与进步、对民族进化的理解,也对其民族观的形成与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辛亥革命后不久,在知识分子阶层和革命分子阶层中兴起了“满汉各族合群”的主张。在这种“合群”潮流的驱使下,梁启超认为自达尔文的理论问世以来,“无论为一人,为一国家,皆向此告鹄以进,近世民族帝国主义所由起也!”[2](P469)
戊戌变法失败后,梁启超逃亡于日本,并深受明治维新思想的熏染。梁启超体悟到近代国家与国家之间竞争,实际上是此民族与彼民族之间的的竞争,而这种竞争归根到底是各国国民之间的竞争。诚如其所言“今日世界之竞争,国民之竞争也。”[2](P369)随后,梁启超游历欧洲,接受到了伯伦知理的民族主义理论。在此期间,梁启超对民族主义做了进一步的阐述,他指出:“民族者,民俗沿革所生之结果也。”[2](P1067)他将“中华民族同化诸异民族所用程序”归纳为八点:(1)诸异族以国际上平等交际的形式,与我族相接触而同化。(2)我族征服他族,以政治力使其逐渐同化。(3)用政治上的势力,徙置我族于他族势力范围内。(4)我族战胜他族,徙其民入居内地,使濡染我文明。(5)以经济上之动机,我族自由播殖于他族之地。(6)他族征服我族,经若干岁月之后,遂变为文化上之被征服者。(7)他族之一个人或一部族,以归降或其他原因,取得中国国籍。(8)缘通商流寓,久之遂同化于中国。梁启超强调指出:以上所述,除第四、第六两项外,亦可称为民族化合之“普通程序”。[2](P3451)从这八点民族特质中可以看出,梁启超所言之民族主义强调的是民族之间的共性,而共性的结合体在于“族”的归属,这与近代民族主义之中所强调的民族认同感是不谋而合的。在对民族特质进行总结后,面对国内政治局势以及中西间民族矛盾之激的现实,梁启超进一步指出:“吾中国言民族主义者,当于小民族主义之外,更提倡大民族主义。小民族主义者何?汉族对于国内他族是也;大民族主义者何?合国内本部属部之诸族以对于国外之诸族是也……合汉合满合蒙合回合苗合藏,组成一大民族。”[2](P1069)这就是其著名的“合族”理论。梁启超的“合族”理论既是西方进化论影响下的民族主义主张,也是其“族群”思想在近代民族危亡之下,为挽救民族危机而为民族主义的发展提供的一种理论上的主张。此外,梁启超的这种“合族”思想即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大民族”观在近代社会背景下的一种发展,也为以后民族主义的发展奠定了一个重要的理论基石。
梁启超在《说群序》中曾提出,康有为的“以群为体”思想、谭嗣同的《仁学》、严复的《天演论》是他“群”思想的三个重要来源,梁启超“乃内演师说,外依两书,发以浅言,证以实事,作《说群》十篇……其于南海之序论,严、潭之宏著,未达什一……”[2](P93)简而言之,康有为“群”思想的基本内容是“以群为体,以变为用。”[2](P93)即以“群”为生存的基本单位、以变革为生存的基本途径。谭嗣同“群”思想的基本内容是“救人之外无事功,即渡众生之外无佛法”;[5](P371)“大公心”“众生心”“真如心”。严复“群”思想的基本内容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沿着康有为、潭嗣同、严复三人思维的触角,结合自己对“族群”思想的认知与思考,梁启超自身的“族群”思想也在逐渐形成与系统深化之中,在《说群序》中梁启超就对这种“族群”思想做了一次初步的论述。
在《说群序》中,梁启超从物理学、化学、生物学三个层次论证了“群”与“合群”的必要性。他认为自然界和人类社会都普遍存在着优胜劣汰的生存竞争,而生存竞争的胜或败在于各“群”体之间竞争力的强弱。而“群”体的竞争力取决于各个个体能否形成统一的有机体或各“统一”的有机体自身的复杂程度如何。在此可以看出,梁启超把“族群”放在了竞争时代背景下去理解,并且强调了世间万物之间以“群”体的姿态进行生存竞争的普遍性与必然性。此外,他还指出,当“群”体之间发生直接或间接的利益冲突时,这种“群”体之间的生存竞争会变得更加激烈。生物界如此,政治界亦然。对此,梁启超明确地指出:“今夫千万人群而成国,亿兆京垓人群而成天下,所以有此国与天下者,则岂不以能群乎哉?以群术治群,群乃成;以独术治群,群乃败;几群之败,他群之利也。”[2](P93)所以,群体作为社会进化的基本单位必须成为“适者”,否则,必将被社会所淘汰。因此,为了成为现在及将来的“适者”,群体及其个体必须采取一致的行动。而这种行动,第一要在精神层面上唤醒群体的主体意识,因为主体意识是主体行动的必要前提;第二要在行动中正确处理群体和个体之间的关系,因为群体与个体之间的关系影响着有机体的融合程度。
戊戌变法失败后,梁启超流亡日本,在以明治日本为媒介的西方思想的影响下,梁启超的“群”思想逐渐走向了成熟与完善。综合其流亡日本之后在《清议报》和《新民丛报》之上对“族群”思想的论述,我们可以将其“族群”思想概括为三个方面:一是群体意识,或说主体意识。群体意识主要包含两个层面,对内能够分清群体间“大我”与“小我”的差别;对外能够分清楚不同“群体”之间的差别,即“我群”与“他群”之别。二是“合群”观,“人非群则不能使内界发达,人非群则不能与外界竞争”。[2](P881)对此,梁启超认为,群体之间优胜劣汰的生存竞争在本质上是各群体之间“力”的竞争。因此,出于生存竞争的需求,“群体”的根本目的在于成为竞争之中的胜者,社会进化发展之中的“适者”。因此,为成为“胜者”与“适者”,群体必须着眼于改善与维持群体生存的竞争力。三是梁启超“群”思想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在于群体的生存力如何。换言之,就是群体的自我实现能力如何。纵观梁启超在“族群”思想上的言论,其“群”思想的每一个层面都是围绕着这一点展开的,群体生存力的提高成为了梁启超“族群”思想的一个终极价值关怀。诚如其所言:“今志士汲汲言合群者,非以爱国乎?非以利民乎?既以爱国也,则其环伺我而凭陵我者,国仇也,吾公敌也。”[2](P694)“我有群体故;我之家不死,故我不死;我之国不死,故我不死;我之群不死,故我不死。”[2](P428)
在“族群”理论建构下,梁启超的民族主义对近代中国民族主义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为近代中国的民族建国与民族独立运动奠定了早期的理论准备。在近代社会转型的时代背景下,梁启超在“族群”理论建构下的民族主义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和显异的个性。
(一)行“惟有我行我民族主义之一策”以抵制西方之侵略
近代中国民族主义产生的一个根本社会背景便是西方列强的入侵,因此,中国近代民族主义根本目的在于民族之独立。“知他人以帝国主义来侵之可畏,而速养成我所固有之民族主义以抵制之,斯今日我国民所当汲汲者也。”[2](P459)为抵制西方列强的侵略,梁启超做了深入的研究。他指出西方列强“其国民之实力,充于内而不得不溢于外,于是汲汲焉求扩张权力于他地……或以兵力,或以商务,或以工业,或以教会”。[2](P887)从此言可以看出,梁启超对西方列强侵略之诸多方式做了很深入的研究。透过这些研究,梁启超指出“今日欲抵当列强之民族帝国主义,以挽浩劫而拯生灵,惟有我行我民族主义之一策。”[2](P620)
梁启超在《论民族竞争之大势》中指出:“今日欲救中国,无他术焉,亦先建设一民族主义之国家而已。以地球上最大之民族,而能建设适于天演之国家,则天下第一帝国之徽号,谁能篡之。特不知我民族自有此能力焉否也。有之则莫强,无之则竟亡,间不容发,而悉听我辈之自择。”[2](P899)在这里,梁启超把“自择”放在了突出的位置,民族之间在竞争面前,只有民族选择了合适本民族的发展方式和正确的抵御之策才不会被彼民族所灭或进一步的侵略。因此,梁启超所言民族之“自择”,一方面是“族群”主体意识觉醒的结果;另一方面是“族群”在竞争环境下的“适者生存”之“择”。
(二)欲实行民族主义于中国,舍新民末由
梁启超认为,近代民族主义国家间的竞争,实际上是各民族之间的竞争,归根到底是各国国民之间的竞争。“凡一国强弱兴废,全系国民之智识与能力,而智识、能力之进退增减,全系于国民之思想。”[2](P621)对此,他指出“我国数千年来,以锁国主义立于大地,其相与竞者,惟在本群,优劣之数,大略相等,虽其中甲胜乙败,乙胜甲败,而受其敝者,不过本群中一部分,而其他之部分亦常有所偏进而足以相偿。”[2](P621)因此,在中国传统“族群”历史长河中,梁启超具体的指出了中华民族之族群中的“人”所带有的四大缺点:爱国心之薄弱、独立性之柔脆、公共心之缺乏、自治力之欠缺;[2](P1077-1078)六大劣根性:奴性、愚昧、为我、好伪、怯懦、无动。[2](P415-419)进而提出了自己“族群”理论框架下的“新民”建设,通过对中华族群之“新民”的建设以期建设一新民族之国家。
一般意义上讲,梁启超所指的“新民”是近代民族意识觉醒下的新民,是民族建国理论下的新民。然,究其本旨,梁启超所指“新民”在近代竞争意识之下,更多地是讲“族群”之下的“新民”的“适者生存”。因此,“新民”理论作为梁启超民族主义思想的一个主要内容,其实质仍着眼于“族群”的更新,而这种更新不只是部分“更新”,而是“整体性”更新,是“族群”整体主体意识的觉醒。
综上所述,梁启超作为中国近代民族主义理论的系统建设者,他的“族群”理论构建下的民族主义思想来源于传统民族主义和西方近代民族主义的碰撞,且他的民族主义思想深深地触及到了近代中国社会转型的主题:民族意识的觉醒与民族建国。梁启超的民族主义在本质上讲是近代社会转型在民族理论建构上的一次反映。作为我国近代民族主义最早、最系统的民族主义理论,它扎根于中华传统文化中的民族主义,根源于近代社会复杂的民族矛盾,是对西方的民族主义理论进行的一次早期的“本土化”吸收。
[1]石介.中国论[A].陈植锷.徂徕石先生文集[C].北京:中华书局,1984.
[2]张品兴.梁启超全集[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3]章太炎.驳康有为论革命书[A].章太炎政论选集[C].北京:中华书局,1977.
[4]孙中山.孙中山全集:第7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5.
[5]蔡尚思,方行.谭嗣同全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1.
责任编辑:魏乐娇
Contemporary Nationalism in Liang Qichao’s “Ethnic Group” Theory
GAO Zhi-yong
(Ningxia University,Yinchuan 750021,China)
Liang Qichao was an important founder of China’s contemporary nationalism. His nationalism idea based on the theory of “ethnic group” made a profound influence on 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nationalism. This theory is rooted in the nationalism idea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The source is the ethnic conflicts of contemporary society and it takes the western nationalism theory which was the earliest “localization”. By analyzing the source and connotation of Liang Qichao’s “ethnic group” theory,it attempts to analyze and evaluate the characters of his nationalism ideas.
Liang Qichao;ethnic group;nationalism;source;connotation;characters
2016-04-03
高志勇(1987-),男,河北邯郸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近代史研究。
1004—5856(2016)12—0112—04
K26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6.12.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