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真真
(常熟理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常熟 215500)
尤多拉·韦尔蒂对美国“南方淑女”神话的解构
——以《金苹果》中女性伦理道德的嬗变为例
黄真真
(常熟理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常熟 215500)
《金苹果》是尤多拉·韦尔蒂短篇小说集的代表作品之一,小说集中的7个故事环环相扣,展示了美国南方社会的广阔画卷,它通过对南方传统家庭的消解、南方淑女的解构和新女性的重建,质疑了传统女性伦理道德判断,揭示出女性伦理道德的嬗变,并由此完成了对南方传统的挑战和颠覆,重拾南方发展的信心。
美国;南方;女性;尤多拉·韦尔蒂
尤多拉·韦尔蒂(Eudora Welty)作为美国南方文艺复兴的代表女作家之一,是美国南方文学的生力军。她出生于密西西比州,深受传统文化和现代意识的双重熏陶,再加上家庭的影响,使其作品在充满地域色彩的同时,又极具现代气息,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和安·泰勒(Anne Tyler)等作家都坦言受到过她作品的影响。韦尔蒂并不算是一个特别多产的作家,虽然她写过几部中长篇小说,但是最能体现其艺术成就的还是她的短篇小说,尤其是《金苹果》(1949),这部短篇小说集是韦尔蒂本人最钟爱的一部。
《金苹果》由发生在密西西比河畔摩根纳镇的7个故事 “金色阵雨”、“六月演奏会”、“兔子先生”、“月亮湖”、“世人皆知”、“来自西班牙的音乐”及“漫游者”构成,看似相互独立,实为相互关联的一个有机整体。小说描述了小镇上形形色色的人在看似平淡无奇的家庭琐事的背景下内心的孤独、自我追寻、情爱渴求等,这种题材和主题之间的张力和统一构成了韦尔蒂短篇小说的独特魅力。
女性主义伦理学产生于20世纪80年代,伴随着女性主义思潮的高涨而出现,卡罗尔·吉利根(Carol Gilligan)教授出版的《不同的声音——心理学理论与妇女发展》(1982)标志着女性主义伦理学的形成。“传统伦理学在于发现、提出、解释指导人们行为的最终的道德原则,这些原则被认为是普遍的、公正的、不分种族、阶级和性格地应用于每一个人。女性主义伦理学实际上是另辟蹊径,从性别入手对道德进行研究,除了从女性主义视角探讨社会道德问题之外,也从女性主义视角探讨道德和性别的关系问题。”[1]例如,美国当代著名女性主义伦理学家艾莉森·贾格尔(Alison Jaggar)在接受采访时提出了女性主义伦理学的三大目标:“(1)对使压迫妇女永久化的行为和实践作出道德批评;(2)对抵制这些行为和实践的道德上可证明是正当的途径提出建议;(3)对推动妇女解放的道德上的抉择进行展望。”[2]
在尤多拉·韦尔蒂的《金苹果》故事集中,作者塑造了一系列鲜活的美国南方女性形象。在她的笔下,女性不再符合传统南方伦理道德所要求的淑女形象,她重新思索女性伦理道德标准,通过新女性的建构体现了对女性的伦理关怀,探讨了妇女道德解放的可能。
美国南方作为一种独特的区域存在,不仅仅是地理学的概念,而是夹杂了美国历史、文化、经济等诸多因素的复杂区域概念。它形成于英国殖民地开拓时期,直至美国内战(南北战争)时期,南方11州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宣布脱离政府成立美利坚联盟国,最后战败。这一结果对美国南部及南方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旧南方”的观念渐渐深入人心。对于韦尔蒂来说,“小说依靠地方获取它的生命力。地方是环境的十字路口,是证明‘发生了什么事?谁在这里?谁要来?'的基础——这是这一领域的核心所在。”[3]
美国南方普遍采用父权制家庭模式,泰特在分析南方的社会结构时指出,“南方的中心是家庭,无论是对于罗伯特·伊·李(Robert E.lee)还是对泰特溪水岭上的人们都概莫例外,因为弗吉尼亚汇集了众多的家庭,其几乎无限延伸的家庭关系差不多把它们连接成一个大家庭。”[4]父权制在传统南方家庭中占据核心地位,或者说在一个典型的传统南方家庭中,必然有一位白人男性家长式的人物,所有一切事情都围绕其安排展开。
这种父权制家庭正是“南方淑女”赖以生存的生活空间。在传统的南方社会中,父亲或丈夫绝对是一家之主,拥有绝对权威,而女性则逐渐成为男性“物化”的理想产物,她们不能拥有自己的观点和意识,仅是男性“凝视”下的一种玩物。他们把女性推上“南方淑女”的圣坛,要求她们必须要贞洁贤淑、温柔美丽,在家中能够操持家务,为家庭愿意牺牲一切,更重要的是完成生儿育女的任务。妇女被局限于家庭内,被排除在公共领域之外,男性更将这种私人道德合法化。在这一过程中,女性不知不觉地被戴上了“淑女”的光环,越来越多的女性麻木地接受了这一角色,接受了旧南方社会对她们的伦理道德期待,逐渐失去了自我,成为传统女性伦理道德的牺牲品。她们没有自己的感情和想法,一味遵从男权社会的道德规范,大多落得悲惨的结局。
艾伦·格拉斯哥(Ellen Glasgow)的《战场》中男女主人公的人物设定便是对南方传统伦理道德的最佳诠释。小说的主要背景是南方的两大种植园,两位男主人公虽然性格各异,但都是南方骑士精神的典型代表,为了南方古老的荣誉走上了战场。以安姆布勒来说,他是“一个温和、慷慨的绅士”[5](P45)她的妻子一方面无条件支持着丈夫的事业,另一方面无怨无悔地在家中担任贤内助,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尽管她对自己的任务从未迟疑过,她日渐萎靡,比她的实际年龄要更显得苍老。”[5](P48)同时,她还以将这种盲目顺从奉献的传统价值观灌输给自己的女儿:“亲爱的,女人不需要像男人那么理智。如果上帝想让你聪明的话,他会把你造成一个男人。”[5](P48)在她的熏陶之下,她的女儿成为了社交圈男孩子们争先结交的淑女,受到大家的一致的赞赏。在安姆布勒看来,女性的存在只是一种花瓶摆设,能够作为丈夫的帮衬便好,无需有自己的思想。
值得一提的是,在南方社会中这种男性对女性的赞美是别具用心的。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的《第二性》中是这样定义女性在男性社会中的功用的:“从父权制开始,男人就认为将女人保持在从属的地位是有用的;他们的法典是为了对付女人而设立的;女人就是这样具体构成他者。这种状况服务于男性的经济利益,但是也适合他们的本体论的和伦理的要求。一旦主体力图确定,限制主体和否定它的他者仍然必不可少:主体只有通过这种不是它本身的实体才能到达自身。”[6]由此看来,女性作为男权文化中的“他者”,不具有独立的主体性,处于被动从属的劣势地位。所以南方女性的传统伦理道德模式不是她们能够选择的,而是在父权制社会中被男性定制的。女性只能默默忍受这一安排,否则就会有损于古老南方的男性荣誉、骑士精神,而这些恰恰是南方传统文化的根基。
长期以来,美国南方文学通常都会被认为是白人男作家的作品,包括标志着南方文艺复兴正式开始的论文集《我要选择我的立场》也是出自几位男作家之手。在他们的刻画下,“来自旧南方上流社会的绅士、淑女是南方社会的中坚,是南方历史的主角,是旧南方传统价值的化身与示范者,是神话,代表了旧南方的品味和气质。”[7]同时,作品中反映出来的也是从白人男作家的视角所展示出来的图景,难免有些片面性。第一代美国南方文学的代表作家如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托马斯·沃尔夫(Thomas Clayton Wolfe)、罗博特·潘·华伦(Robert Penn Warren)等男性作家在描述两性关系时往往从中上层阶级和男性视角来建构,没有客观公正地考虑到南方女性的生存境况,从女性伦理道德角度来审视他们的作品会发现他们的描述有失偏颇。
威廉·福克纳笔下的女性人物生动庞杂,且评论界对其褒贬不一,有的学者甚至认为福克纳有“女性仇视症”(Misogyny)。从他的小说中鲜少看到正面亮丽、符合传统南方淑女形象的女性,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冷酷、病态、堕落的悲剧性女性人物形象,如《圣殿》中的坦普尔·德雷克,虽然身为法官的女儿,是大家闺秀,但最终却自甘堕落,沦落风尘。再如《喧哗与骚动》的凯蒂·康普生,她刚开始本是南方女性浪漫理想的化身,似乎连福克纳本人都爱上了她,然而如此如女神一般的凯蒂也没能摆脱与他笔下其他女性人物殊途同归的命运,走上了歧途。所以,纵观福克纳笔下的女性人物,可以发现他对传统南方女性的改写,但这绝不是以此来倡导女性自我解放和自由,反而是从另一极端面告知读者,如果女性不恪守自己的性别角色,将会遭致怎样的无序和混乱,进而传递了回归传统的必要性。因此,尽管韦尔蒂的南方前辈如威廉·福克纳对“南方神话”进行了某种方式及某种程度的结构,但在他的笔下,女性仍然摆脱不了“荡妇”或是“妓女”等游离于社会边缘的人物形象,她们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南方淑女,却是从反面证明了作者对传统道德秩序的肯定。
美国南方的传统经济模式是种植园经济,这使男性成为生产资料的占有者和生产力的推动者,而女性被边缘化,成为社会经济发展的局外人。但是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南方的经济经历了一系列的转型和发展。城镇化进程使大批农村人口涌入城市寻找新的就业机会。此外,第三产业蒸蒸日上,南方的很多景点成为人们观光度假胜地。随着大批外地人的涌入,南方传统的农业主义观念受到强大冲击,日渐衰弱。“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南方的城市及其经济正成为学者们关注的焦点,因为城市化的南方和在那里生活、工作的人们在定义这一区域方面所发挥的作用超过任何事情或者其他地方。”[8]南方不再是仅被“家族神话”光环笼罩的封闭社区,而是以更加开放的姿态迎接外来的变化,跟上美国整体社会经济发展的步伐。这一切经济的转型和发展势必会在文学作品中反映出来,客观上为新南方文学的产生与发展提供了适宜的土壤。
美国南方的政治改革问题也一直是一个热点,其核心蓄奴制曾经是美国内战中南北双方争论的焦点。在一个将自由平等写入宪法的国家,种族隔离制度是莫大的讽刺和严峻的挑战。韦尔蒂发表《金苹果》这部小说集的时间与美国最高法院判决终止公共教育中的种族隔离时间相距不过5年。事实上,随着南方传统伦理道德准则弊端的逐步暴露,大部分人已经开始重新审视旧南方的一切,为接下来的变革发展做好了思想准备。在这一大势的推动下,自20世纪初开始,女性也加入了争取自由平等的浪潮。1920年,美国最终通过了第19条宪法修正案,赋予女性投票选举权,从法律上保证了女性参政议政的权利。随着南方经济的转型和发展,可供女性选择的就业形式和机会也越来越多,女性意识空前觉醒。南方女性开始反抗在传统的性别关系中被分配的位置,认识到自己内在的潜力,增强了争取自由平等权利的信心和勇气。
与此同时,南方文艺复兴作家的性别格局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由男性一元主导发展为男女二元并存的状态。第二代南方文艺复兴作家中出现了如尤多拉·韦尔蒂、卡森·麦卡勒斯(Carson McCullers)、弗兰纳丽·奥康纳(Flannery O'Connor)、凯瑟琳·安·波特(Katherine Anne Porter)等优秀女作家,她们以更加清晰的视角和更加自信的姿态来审视传统的南方女性伦理道德关系,展现了对女性伦理关怀的关注和渴望解放的追求。作为南方文艺复兴第二代作家的主要代表,[9]韦尔蒂以一个女性作家的眼光开始质疑看似根深蒂固的“南方淑女”神话,因为这种表面的光环让她感到越来越窒息。韦尔蒂所生活的时代是20世纪的美国,她亲眼目睹了社会所发生的巨大变革,尤其是自己的故乡美国南方所经历的重大变化,在这种新形势的背景下,韦尔蒂开始重新审视南方的文化传统。在《金苹果》中,她以冷静理性的态度批判性地看待自己的故乡,通过一系列南方新女性的塑造,解构了“南方淑女”的神话,对南方传统女性伦理道德进行了批判。
首先,“南方绅士”角色的蜕变。《金苹果》这部作品对“南方淑女”的神话的解构首先是从对传统南方家庭中的父权制符码 “丈夫”的消解开始的。《金苹果》中最突出、最神秘的白人男性形象莫过于金·麦克莱恩,小说第一章一开始就提到了他,在他和斯诺蒂小姐婚后不久,“有一天她丈夫离家出走了,把帽子留在了大黑河边。”[10](P3)这不是偶然的一次,他离开、回家、又离开……,如此反反复复。显而易见,他连一个做丈夫最基本的责任都没有尽到,更不谈作为一个家族的家长了。他虽然从来不向自己的妻子吼叫,然而却连自己亲生的一对双胞胎儿子也不管不顾。有些评论者以小说最后一个章节的题目“漫游者”来形容他,[11]但与其说他是一个“漫游者”,不如说他是一个“逃避者”,他无法像其名字“国王”(King)一般地拥有统领一切的气势,反而无法面对社会的变化和家庭的责任,成了一个懦弱的逃避者。
除了金·麦克莱恩这一失败的家长形象外,这一家庭中的两个双胞胎儿子也在自我找寻的道路上渐渐迷失了方向。首先,作者运用双胞胎的意象就是为了说明这二人难以区分。在小说第五章“世人皆知”和第六章“来自西班牙的音乐”中,两兄弟兰德尔和尤金虽分隔两地, 却不约而同地开始了自我身份找寻之旅。由于缺乏父亲的榜样作用,他们虽然得到了母亲无微不至的关爱,但在内心中仍然有很大一种缺失,仍想努力构建自己的主体意识。在找寻自己的过程中,他们困惑、迷茫却找不到答案,最后难免落得个混沌失败的结局。可见,无论是留在小镇上还是走出去,他们都无法摆脱自身的困境。母亲虽然竭力想帮助指引他们,却遭来更多的埋怨和误解,母子关系也愈加疏远。
“父亲”在家庭中的主宰地位的消逝和主导意志的消退、儿子在身份寻找中的的迷茫都极大地动摇了传统南方家庭的父权制影响,而这些一度作为家庭支柱的“南方绅士”的角色的蜕变从根本上瓦解了“南方淑女”的生存空间。
其次,“南方淑女”形象的消解。在旧南方社会中,白人男性将自己身边的女性送上了圣坛的位置,将她们塑造成为南方淑女的形象,实则是为了确立自己的绝对权威。他们对女性的贞洁和顺从大加赞美,在这个谎言的包裹之下,南方女性似乎也内化了这种加在她们身上的设定,默默地在生活中扮演着陪衬的角色,失去了自我,更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而在韦尔蒂的笔下,“南方淑女”的形象是什么样呢?
小说集开篇“金色阵雨”中的斯诺蒂小姐表面上看来便是符合南方淑女定位的人。她受过良好教育,是家中的独生女,性格十分讨人喜欢,她嫁给了金·麦克莱恩,不久还生了一对双胞胎,这本应该是一个幸福的家庭,但丈夫的逃避和不负责任使她不得不承担起家庭的所有职责,她没有屈从于生活的压力,但当她听到两个孩子赶走了门口一个外表像她丈夫的坏蛋时,她拼命奔跑追了出去,还是连个人影也没看到。丈夫对家庭的离弃使她不再是家中的天使,作为妻子,她完全是一个被丈夫忽略甚至是抛弃的人;作为母亲,她不停遭到儿子的误解和指责。在儿子的想象中,母爱成了禁锢他们的枷锁,而父亲却是神秘自由的象征,他们贬低母亲,认为她一无是处,这与南方传统伦理道德中将南方淑女作为伟大圣洁母亲的一面也大相径庭。所以,韦尔蒂笔下的斯诺蒂小姐连一个幸福婚姻的表象都没有,是一个“没有任何男人”的女人,或者说是不依附于任何男性的女人。
而在此时,斯诺蒂也作出了一下反抗的行为,她给双胞胎儿子取名字时,让他们跟自己的父亲和外公姓,唯独不跟丈夫姓麦克莱恩。但是她并没有勇气走出去,逃离这个家庭,她还是尽自己所能地维护这个家,因为斯诺蒂被作为南方淑女的期望,不仅是她个人意愿选择的结果,而是整个南方家族集体意志的选择。斯诺蒂的丈夫离家后,小镇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出于好心或是善意来抽出时间陪她,他们希望帮助她维持南方淑女的形象,而这便使斯诺蒂丧失了自省的意愿和能力,没有任何隐私可言,更加缺失了自我个人意志,变成了集体意志凝视下的物件。在“金色阵雨”这一章中,作者借用一个值得信赖的黑人普莱泽·摩根的话哄骗斯诺蒂她的丈夫没有回来过,以免她伤心,这其实是整个南方社会为了把斯诺蒂继续捧在圣坛上而作出的最后一丝努力。虽然古老的南方女性伦理道德已经摇摇欲坠,但由于集体意志的强大力量,斯诺蒂没能完全走下圣坛,完成真正意义上的蜕变。
在对旧南方的传统女性伦理道德完成解构之后,韦尔蒂着力重构南方新女性的形象。在她的笔下,一组栩栩如生的南方新女性的群生像跃然纸上,展示了作者在新旧交替的美国社会中勇于拥抱现代观念,对南方美好未来的展望和决心。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位女性莫过于“六月演奏会”中的维尔吉·雷尼,她出生在 20世纪初,是在摩根纳小镇上土生土长的女孩。“她野性十足,她就像吉卜赛人一样充满刺激,”[10](P139)从小便是一个与众不同甚至有些离经叛道的女孩,她的穿衣打扮、行事风格总是小镇上的人所谈论的对象,但她从不在意。如同小说集最后一章节的题目“漫游者”所展示的那样,她是小镇上第一位女性“漫游者”。她的漫游与金·麦克莱恩有着根本区别,金是漫无目的、不负责任的逃避,而维尔吉则不同,她难以忍受小镇压抑沉闷、令人窒息的环境氛围,决定出去看一看新事物,并且在她的母亲需要她的时候,她回到小镇上送走了母亲最后一程,在打理完母亲的葬礼之后,她走入河中,洗净了自己,告别了摩根纳镇,告别了旧南方的所有牵绊,又开始了新的漂泊。
另一位新女性的形象便是《六月演奏会》中维尔吉的钢琴教师艾克哈特小姐。她从外地搬来,是个老处女,因为不愿认同保守封闭的南方传统价值观念,始终得不到小镇居民的接受、认可,甚至遭到了歧视孤立,但她仍然能够恪守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宗教信仰,不愿为了迎合他人的喜好而改变自己,最后因精神失常纵火而被送入精神病院。这不禁让人联想起其他文学作品中种种“疯女人”的形象。艾克哈特小姐在美国南方男权强大的父权制社会中,不甘心过被人安排的生活,努力追求自己的梦想,尽管失败,也充满了令人唏嘘的悲剧英雄色彩。而她与维尔吉也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维尔吉是她最看重、最有天赋的学生。年轻的维尔吉由于叛逆,辜负了她的期望,而当她飘泊返乡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对艾克哈特小姐是充满爱的,她才理解挂在艾克哈特小姐字典上方那副画的含义。那副画“画的是帕修斯提着蛇妖美杜莎的头颅……是艾克哈特小姐最引以为豪的一幅画。”[10](P264)她用这幅画中所包含的古希腊神话的隐喻劝慰自己,接受所有的爱与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更像是一个预言家,她以一个局外人的姿态,看清了小镇的过去,也期待在打破一切后出现一个崭新的未来,这也是韦尔蒂盼望见到的南方的重生。[12]
第三位值得一提的女性形象更具个性特色,她便是《月亮湖》中小镇上的孤儿伊斯特尔(复活节),她从女性最基本的身体权利出发,向父权制发起了挑战。在一次童子军野营中,她告诉其她童子军伙伴她自己给自己取名字,而且她从未有过父亲。当读经班的内斯比特先生拉着她的手,仔细看着她已经开始发育的胸部时,伊斯特尔咬了他的右手一口,可见此时她已经有强烈的性觉醒意识。与斯诺蒂小姐在婚姻关系中的被动地位相比,伊斯特尔在小小年纪便显示出作为一名独立女性的自我意识。她拒绝了教长的性骚扰,却忠实于体内荷尔蒙的刺激需求,甚至不惜差点付出自己的生命,自导自演了一出落水求生的戏码。童子军兼救生员洛克抢救她的一幕具有极强的性暗示,洛克所拥有的男性力量成功地被伊斯特尔设计所用,实现了她的性幻想,在神秘的月亮湖中完成了洗礼。作为南方新女性的代表之一,坚持了自我身体书写的权利。
尤多拉·韦尔蒂在新女性的重建中彻底瓦解了传统南方伦理道德的对女性的束缚,探讨了性别和道德的关系问题,对传统女性伦理道德进行了批评,认为传统淑女的头衔实质上是对女性的一种压迫和禁锢。在此基础上,她对新型女性伦理道德的途径展开提出了建议,并希望能够以此来进一步推动女性的解放和发展。
美国南方女性伦理道德的嬗变绝不是偶然发生的,它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与当时的经济、政治及思想意识等方面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金苹果》发表于 1949年,这正是美国社会经历巨大变革的时代,韦尔蒂亲历了经济转型发展、政治改革及价值观念多元化等多种变化,她通过对南方社会特别是南方女性的客观描述,展现了她对故乡深沉的爱,以及对重构南方女性伦理道德的期望,表达了对南方社会未来发展的美好向往。借助一系列南方新女性的塑造,韦尔蒂用波澜不惊、娓娓道来的语言向读者讲述了古老南方神话的破灭,最重要的是通过对南方淑女的解构,唤起了南方女性意识的觉醒,完成了美国南方女性伦理道德的嬗变。正如她自己所畅想的那样,“历史终将会发生变化,并且希望是向着有益的方向变化……最重要的是带给人们启迪和思考。”[13]
[1]肖薇.女性主义伦理学 [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23-24.
[2]肖巍.西方女性主义伦理学—— 访艾莉森·贾格尔教授[J].哲学动态,1997,(2):33-35.
[3]Welty,Eudora.“Place in Fiction,”The Eye of the Story[M].New York:Random House,1978.118.
[4]Tate,Allen.Essays of Four Decades[M].Chicago:Swallow Press,1968.588.
[5]Glasgow,Ellen,The Battle-Ground [M].New York:Doubleday,1902.
[6][法]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I[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199.
[7]李杨.美国“南方文艺复兴”——一个文学运动的阶级视角[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178.
[8]John B.Boles,“The Rise of the Sunbelt:Urbanization and Industrialization”,A Companion to the American South Malden[M].Blackwell Publishers.Ltd,2002.490.
[9]李杨.美国南方文学后现代时期的嬗变[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6.155.
[10][美]尤多拉·韦尔蒂.金苹果[M].刘洊波,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
[11]陈丽.变化的世界,永恒的追求——评《金苹果》中漫游者的形象[J].山东外语教学,2003,(2):106-110.
[12]刘军.杀死美杜莎——《金苹果》中的女性主义色彩[J].理论界,2009,(2):146-147.
[13]Welty,Eudora,“Must the Novelist Crusade?”The Eye of the Story.[M].New York:Random House,1978.158.
(责任编辑:彭晶晶)
Deconstruction of American"Southern Lady"by Eudora Welty——Taking Changes of Women Ethics in the Golden Apples as an Example
HUANG Zhen-zhe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Changshu Institute of Technology,Changshu Jiangsu 215500,China)
The Golden Apples is one of the most representative short story collections by Eudora Welty.The seven stories in it are intertwined with each other which expose grand picture of American southern society.Through deconstruction of southern traditional family and southern lady and reconstruction of new women,it questions moral judgment of traditional women,and reveals changes of women ethics,hence challenge and subvert southern tradition,and regain confidence of southern development.
America;southern;women;Eudora Welty
I106
A
1672-626X(2016)04-0118-06
10.3969/j.issn.1672-626x.2016.04.018
2016-05-05
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2012SJD740001);常熟理工学院校级科研项目(QT1310)
黄真真(1983-),女,安徽天长人,常熟理工学院讲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和英语教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