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新泉
(徐州工程学院人文学院,江苏徐州221008)
论瘦鹤轩词的幽怨情怀与艺术特色
骆新泉
(徐州工程学院人文学院,江苏徐州221008)
摘要:晚清丹徒籍词人赵彦俞年届六十始在蒋春霖鼓励下尝试作词,七十一岁时成稿《瘦鹤轩词》。因身历太平天国兵燹,又深受淮海词派词风影响,其咏物、记游、凭吊、送别、题词五类题材词作,皆饱含慨叹身世的满腔愁绪和婉约幽怨。其在艺术风格上,善用传统意象,情景高度交融;感情基调沉郁,富有幽怨之美;擅化宋人成句,词笔清秀挺拔。
关键词:赵彦俞;瘦鹤轩词;幽怨情怀;艺术特色
赵彦俞(1803—1875),字次梅,晚清丹徒(今江苏镇江)籍词人,廪贡,道光二十五年(1845)任兴化县训导,曾官至江宁教谕。[1]其名被收录于《江苏艺文志·镇江卷》中的镇江丹徒县清、近代名人表。次梅六十岁时始在好友蒋春霖①的鼓励下尝试作词,七十一岁时成稿,辑为《瘦鹤轩词》。《瘦鹤轩词·自序》言:“诗酒往来,相视莫逆,一夕酒间,谓余曰:君素填词否?予曰:未也。鹿潭曰:词祖乐府与诗同源。君能诗,君曷不为诗之余乎?时海陵(今属江苏泰州)大兴词会,鹿潭方与同人作军中九秋词。②强余拈题得秋角,异日,予赋徴招一阕,以稿示之。鹿潭曰:吾固知君必能词也。”据此序记载,次梅在词会上偶作一词而被鹿潭夸赞,于是走上长短句的创作道路。丹徒县志中也有相关记载:“余因知己一言,每遇好词,爱不忍释,循声安拍十载,于兹计共得词三百八十余。阙屡经涂改,务求协律,仅存一百六首。”此处所言“一百零六首”只是次梅词的一部分。《丹徒县志》载:“赵彦俞《瘦鹤轩词》二卷。”③查镇江图书古籍馆,果存有《瘦鹤轩词》一百零六首,另有《续》九十五首,共计二百零一首。本文仅就一百零六首的《瘦鹤轩词》探讨次梅词的哀伤情感和艺术特色。
次梅一生虽不如一流大家名垂千古,但也曾是丹徒历史上一位较有名气的文人墨客,曾参与编写《兴华重修县志》。在目前的学术界,《瘦鹤轩词》并未受到瞩目,至今无一文对其专论,原因主要有二:一是词人在词学方面成就较晚,未及扬名就已离世;二是词人只是作为一名词学爱好者的身份出现于众人面前,在众多词话中涉及较少。整体考察《瘦鹤轩词》,少有一般男性词人应有的家国情怀和豪情壮志,多的是慨叹身世的满腔愁绪和婉约幽怨。晚清著名词家杜文澜评价次梅“清机徐引,意旨缠绵,诗人之词,不愧老而好学。”[2](P2924)近代词人、学者谭献则称其“六十学词,成就于鹿潭,殊有俊语。”[2](P4013)
(一)咏物词
《瘦鹤轩词》中此类词数量最丰,大多是随性而作,不仅凸显所赋之物的形质,更融入词人内心深处的情感。其所咏之物主要有花卉、秋物及灯花、烛泪、蛛网、柳絮等。
次梅以花为主题的咏物词有十六首之多,有莲花、海棠、梨花等,还有与之相关的残红、落花。以桃花和梨花为例,由于词人造访郑子雅二十年前手种桃花而不遂,赋《忆少年·昭阳学舍之西郑子雅曾种桃花数亩,距今二十年矣,独游到此,风景全殊,怅触旧怀,谁能遗此》一阕,“阴阴时节,深深庭院,凄凄风雨”,开篇用叠词渲染悲凉的氛围,表达对昔日桃花的追怀,可惜今已无从寻找,只得在追忆“当年读书何处,垂杨纵相识”时,“恨天涯飞絮”了,这既是对夭桃不再的伤感,也是对当年风雅生活的追忆。词人赋梨花词三首,《露华·忆莲花洞秋海棠,去吾城南十里许石壁崭然状苔莲蕚地多秋海棠,其花皆从石罅倒垂刘芙初太史集中,有京口海棠山,诗即指此》词题已将写作背景交代清楚,上阕状写梨花的“几色斑斓。燕支百尺,夕阳影里珊珊”,下阕则以杜鹃、衰草、秋蝉、归鸿、寒暮意象,创造凄凉悲哀的意境,传达心中愁绪。《齐天乐·白秋海棠》前四句与后八句摩写白秋海棠娟娟妩媚的可爱形态,中间则以拟人手法刻画其泪痕迷离、独倚危阑的情状,并将词人白头凄楚、秋恨断肠的落寞形象合二为一,凄美地表达出词人心灵深处的幽怨。《采桑子·咏秋海棠子》与前两阕海棠词主旨完全一致。
词人所处的时代及自身的现状,使得他对残花更加关注,也更能引起情感上的共鸣:“朱颜蕉萃无聊赖。杜宇啼魂在。莫从废井问胭脂。一到江南春去已多时”(《虞美人·残红》),悲戚之情尤显,残败的花就像垂暮的词人一样,早已不复往昔的风采。
华夏文学自古以来就有女伤春、男悲秋的传统。作为一名男性词人,悲秋情结是民族的集体印记,更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自然流露。《瘦鹤轩词》中提及秋物的词有六首,分别是:秋角、秋草、秋声、秋蝶、秋虫、秋海棠。大凡秋物都带有衰败阴郁的色彩,这也正合词人的年龄特征。垂暮的词人对人生已然没有了“烈士壮心”的豪情,词人在描写秋草时,将情与景紧密相结合,细诉离乡背井的苦痛,言“客梦飘零”、言“无限离情,莫问王孙归期”(《高阳台·秋草》)。作秋蝶一词,更将秋蝶短暂的生命与自己的心境相适,开篇就言“问身世飘零谁主,梦破南华。一年春去,我见犹怜”,可惜人生无奈,只能“笑活计无多,还被残花留住”(《长亭怨慢·秋蝶》)。秋声本是无形物,难以状摹,词人却以枚举意象的方式来展示秋声:“断续砧声,杂风声树声”、“绝少人声,但蛩声雁声”(《四字令·秋声》),造成处处皆秋声的感觉,凄凉之意尤显突出。次梅以最常见的意象来感知秋,且多用婉约的意象来言说内心的悲伤,但初学作词时所写的《徵招·秋角》却有豪情壮志:“犹记听江城相思,在青青麦苗风里。戍鼓换凄凉,阻十年归计。梅花吹落未,望尽月明如水。愿三奏徧,旌旗报捷,书千里。”这在《瘦鹤轩词》中倒是比较少见的。
次梅词大多随性而作,不管何物,有感即作词,如灯花、烛泪、蛛网、柳絮等等,或者偶尔半夜睡不着也会作词。该类词数量很多,现撷取其中几阕为例。如《烛影摇红·烛泪》:“把新愁诉烧罢,黄昏院宇,数归期。西窗话语,体谁惜别,未到天明,凄凉如许。”化用李商隐名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共话巴山夜雨时”,强化了灯前人低诉对远方亲人思念的画面感。又如以柳絮为吟咏对象的《高阳台·柳花》,因古人有折柳赠别的习俗,于是词人面对漫天柳絮,不免想到好友的离别,因此情绪悲凉凄婉,不由发出“管定游丝,莫化池萍”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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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记游词
《瘦鹤轩词》中记游之作十四首,但皆非远离丹徒的名山大川,这与词人当时的年纪有关,年迈体弱的他没有旺盛的体力与精力远游他方。由于丹徒与扬州只一江之隔,故作者可以多次出游扬州。出游时,不论是在客舟之上还是在风景名胜处,皆激发出词人的雅兴,却又明显带有哀愁伤感的成分。如《潇潇雨》中写道:“昔日扬州怕说,漫漫秋夜,今夜冷……”,又如:“蓦记长安道,听骡纲铃语,雨雪荒陲渺天涯,是梦身世,又扁舟”、“把相思零乱付东流”(《潇潇雨·泊扬州东关外北风峭厉寒气袭人,卧閒柝声凄不成寐,枕上拈此,以寄旅怀》),不是“夜”、“雨雪”、“天涯”、“扁舟”、“东流”,就是“冷”、“荒”、“渺”、“梦”、“相思”。其他远游词,亦大都透露出物是人非之感,如旧地重游或探访故居,多以夕阳、归鸦、残磊等衰残意象出之:“破碎篱笆,夕阳去也,点点归鸦”(《柳梢青·独游鹦鹉桥望海池》);《愁倚栏令·晚泊茱萸湾写望》:“东风起,水悠悠,古湾头尚有。旧时残磊在,使人愁。黄昏细雨扁舟,垂杨外,来往群鸥,烽火寂寥三两处,是扬州。”寥寥几句,即能刻画出扬州城傍晚的萧瑟之景。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3]选择什么样的景物意象,就会产生什么样的情感内涵,以肃杀之景入词,传达的当然是哀伤之情。《瘦鹤轩词》中此类意象的词作,可谓是信手拈来。
应该说明的是,尽管次梅词具有鲜明的“淮海词派”之婉约词风,但亦有相对豪迈之词,如《齐天乐·登海陵泰山墩岳忠武王庙》之“倚栏凭望远,遗恨何处。正气山河,军声草木,往事休谈南渡”诸句,俨然岳飞《满江红》之豪迈。太平天国运动造成的时局动荡和民生凋敝,处处弥漫着萧瑟的氛围,或许是岳飞的爱国壮举激发出作者一腔豪情,是偶一为之的别调。
(三)凭吊词
《瘦鹤轩词》中有六首悼词,既有对人的凭吊,也有对物的凭吊。前者如对亡妻、挚友和传说中柳永墓的凭吊,后者如对旧址古梅的凭吊。其中,较受关注的是对柳永墓的凭吊。《琵琶仙》题下小序写道:“柳耆卿相传在真州仙掌路,而避暑録谓柳永死润州。王和甫守葬之土山,俗以清明上冢,吊柳七。据此则柳墓似在吾邑,乡关一别三十载,于兹节近清明,感而赋此。”长久以来人们对柳永墓所在地的推测和关注,使得这首词让钟情柳词的读者和学者有所知晓。柳词因贴近下层民众,通俗晓畅,深得市民欢迎。“往日浮名,千秋过客,遗恨呜咽”,柳词虽然声传一时,达到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的地步,但如今也只能“惟有土山深处,记王郎碑碣低唱,到屯田乐府”。对于柳永的一生,次梅除了慨叹他的文学成就外,更多的是对词人葬身他乡的同情。
次梅最动人的凭吊词是《浪淘沙·白莲为风雨所败》:“晓起卷帘看。玉立珊珊。飞琼原是谪仙班。一夕西风摇落尽,悔住人间。露坠粉云残。蕉萃何堪。忆君长耐五更寒。太息此花生日日,泪雨阑干。”此词尽管表面看来是凭吊被风雨摧折残败的白莲,实际上是借莲喻人,以表达对亡妻的哀悼。以白莲喻亡妻,一方面是对于亡妻高洁品性的赞美,另一方面是因亡妻信佛,词中次梅自注道:“内子病重,命儿辈至关帝庙求签,签词有碧玉池中开白莲之句,内子因言,吾生时吾母梦观音大士赠以白莲,今签词如此,或荷花开日吾病其瘳(病愈)乎。岂知六月二十四日为荷花生日,内子即于亥时去世。意者前生本有莲界因缘耶。”此词表达了次梅对亡妻的祝愿,希望她能够真的化为白莲,因而更加笃定地相信她前世与莲界结缘,因此写下这首以白莲为名实则吊妻的悼亡词。
(四)送别词
次梅送别词共四首,分别赠送汪俭甫、丁菴、成子清、邰云舫四位好友。惜别好友,伤感哀愁的情绪可想而知,如“段桥深处,垂杨万缕,恨难把扁舟系住”(《西子妆·送汪俭甫还杭州》),又如“闻道苏堤千万柳,休被绿阴留住”(《南浦·送江都丁菴游吴门兼有杭州之行》)。词人把所有的离愁别绪都化为杨柳丝绦,想要挽住离别的扁舟,表达出对好友的依依不舍,惜别情景犹在目前,深情厚谊可以想见。面对好友出外任职,想到好友将在他乡建功立业,他也会为好友感到自豪,于是在伤别中又夹杂些许豪情,如《欄花慢·送邰云舫之萧县教谕任》:“登临空濛山色,曲折河流。黄楼一层更上,拍吟肩笑,与谪仙游”。这一份豪情,既是对好友的祝福,也是对好友建功立业的羡慕,然更多的是“我独劝君进酒,思量挽住扁舟”的不舍。好友的离别,并不能斩断他们之间的情谊,次梅在与好友离别之后,仍会写词寄怀,他曾写《金缕曲·寄邰云舫》,开头即以“折断河干柳,寄相思,芳草绵绵”以诉衷肠。面对好友远离家乡,词已然成为他抒写离情别绪的重要手段。
(五)题词
文献记载词人曾参与编写《兴化重修县志》,因此不难猜出次梅与兴化文人、画家的渊源。次梅题词仅三首,《齐天乐·题兴化金子石集》上阕“廿年前分明记,逢君异乡归早。冷署谈诗,名园载洒,满壁烟云看饱。飘零旧稿,是谁海南来,独谈孤调。为展残编、半生心绪胜多少。”叙述自己与《金子石集》作者二十年来的深情厚谊;《高阳台·题佘石庄冷红吟馆图》下阕:“江南我亦梅边住,奈罗浮梦醒,枉费思量。玉笛天涯,无端吹瘦词肠。相逢一笑官惧冷,话春寒燕子斜阳。问吟囊,俊语频惊,咫尺连墙。”《声声慢·题鲁曙村读书秋树图》下阕:“我亦安排图史,问吾庐甚,松菊都荒。画里相逢,十年旧恨难忘。墙东愿分半角,树阴阴、添个藤床。清韵远,和西风、梧叶打窗。”可以看出,词人以寥寥数语就将佘石庄和鲁曙村的画中之景一一展现在读者面前,也将自己林泉之愿、人生感触融入词中。“十年旧恨难忘”就是词人内心真实情感的写照,令人动容,也展现出次梅词沉郁哀怨的感情基调。
以上五类词作,多有伤感之什,几无欢愉之作。年迈的词人历经太平天国运动,战火蔓延之处断壁残垣,民不聊生,早已不复往昔的繁华。作为兵家必争之地的镇江,经常饱受战争洗礼,不论孰赢孰输,受到伤害的依旧是无辜的下层百姓,面对满目疮痍的家园,作者惟有痛心和哀叹。而作为深受儒教熏陶的次梅,爱国忠君思想根深蒂固,故其心境是复杂的,因此词中常常流露出悲哀、凄凉和无奈。个人的卑微与大时代的融合,催生了《瘦鹤轩词》,也促成了赵彦俞的一生。
清咸丰、同治年间的江南词坛出现了新的格局,江浙诸地有许多词人群体的活动,而江北的扬州地区则出现了以蒋春霖、杜文澜、丁至和等人为代表的淮海词人群,这一群体皆与盐业有关。扬州的文化繁荣与盐业发达有一定关系,淮海词人群或是盐官出身,或是充任幕僚,或是依附盐商。蒋春霖就曾官两淮盐大使,杜文澜也曾任两淮盐运署淮南总局帮办。此派词人填词重声律,又因同处太平天国之乱,词多哀伤苦调,以凄怨幽咽为美。次梅作词缘于蒋春霖,其风格也受其影响,故“其词讲律极精,笔亦秀挺”,[2](P2924)且多苦调。“讲律极精”无讨论之必要。下面从意象选用、幽怨苦调和词笔秀挺三个方面分析次梅词的艺术特色。
(一)善用传统意象,情景高度交融
《瘦鹤轩词》中意象颇丰,且善用传统意象来表达伤感之情。次梅对传统意象使用频繁,生动而富有感情色彩,送别时,“闻道苏堤千万柳,休被绿阴留住”(《南浦·送江都丁菴游吴门兼有杭州之行》),将万千不舍化作长长的柳丝,以牵绊住好友的脚步和即将远航的扁舟。《永遇乐·初到郡城怆然有感,是夕宿古梅溪十斋》中使用的衰草、落日、烟雨、独客等传统意象群,布满哀愁,最后一句“凄然问,花前月下,酒徒在否”,将生不逢时的惆怅全盘托出,更显凄凉。感怀身世、回忆故人的词作在《瘦鹤轩词》中不占少数,也都采用传统的悲情意象。即便是咏物词也多如此,《齐天乐·蛛网》中的“莫笑微虫,曳系空际蚕吐”,蛛网可以网住飞虫,也如同人的脑海可以网住过往的思绪一样,蛛网虽系惯用意象,但词人的表意却给人以特殊的感受。《好事近·湾头听雨,薄饮村醪,颓然就睡,既觉闻岸上琵琶声》,以村醪、琵琶声作为传达幽怨情感的依托物,再恰当不过。《垂杨·归鸦》中写道:“指枫叶半林,阵云盘绕。……莫空付乡心,飘渺怜伊欲往,仍飞天待晓。”将归鸦的孤寂与人生的飘零相联系,说明词人善于驱遣传统意象来表现自己的人生感悟。
更为突出的是,词人在以传统意象抒发情怀时,能达到高度的情景交融,令人动容。如“蓦地飞蛾乱扑,悄开红焰,怕损余妍。似暗还明,将舒复敛,夜长消尽炉烟”(《一萼红·灯花》),写出了灯花在夜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美,夹杂着些许伤感,使词人的忧伤之情与烛光的时明时暗相对应。又如“戍鼓换凄凉,阻十年归计。梅花吹落未,望不尽、月明如水”(《徵招·秋角》),戍鼓也好,梅花也罢,在笔者下一者凄凉,一者零落,表现了作者对国家动荡、民生萧条、家园遭受兵燹的悲哀之情,令读者从朴素简洁的词句中,感受到词人深受淮海词派“述深沉的离乱之情而又不失清虚含蓄之致”[4]清丽词风的影响。再如“阴阴时节,深深庭院,凄凄风雨”(《忆少年·昭阳学舍之西郑子雅曾种桃花数亩,距今二十年矣,独游到此风景全姝掁触,旧怀谁能遗此》)中,阴天、庭院、风雨三个传统意象将怀旧、怅惘、哀愁之感充分显现,寓情于景,让人印象深刻。
(二)基调沉郁忧伤,富有幽怨之美
咸丰、同治年间的动荡时代,太平天国运动的高涨与衰败,给予淮海地区的文人墨客太多凄婉与悲鸣,处处颓垣断壁,不复往昔的繁华,数年之间的变化之大,令词人常常触景生情,伤感不已。淮海词派的中坚人物蒋春霖就是在这一历史背景下进行诗余创作的。蒋春霖早年科举不顺,于而立之年放弃科举,去淮南任盐官,并致力于诗余的创作。任职期间,颇有作为,但随着清军与太平天国军的交战愈演愈烈,百姓生灵涂炭,蒋春霖的心情十分沉重。咸丰七年(1857),又因奔母丧而弃职,生活愈加穷困,竟至靠亲友接济度日。咸丰十年(1860)夫人去世,太平军攻破清军南大营,英法联军攻陷天津,入侵圆明园,这种巨大的精神打击再加上后期生活的窘迫,词人终于投水而死,时年51岁。这样惨痛的经历使得蒋春霖的词作“满纸心酸,伤感无限,把经受战乱的凄苦心情,江山苍茫的悲凉境界,写到了深透无匹。”[5]而次梅的人生经历与鹿潭相差无几,故其词作感情基调的哀伤幽怨就在所难免。淮海词人群诗词创作皆俱“凄怨幽咽”之特色,且“他们的创作或抒漂泊沦落之感,或状羁旅行役之苦,或感时态世事之乱,总体上有一种凄怨幽咽的审美特征,反映出在咸丰、同治之际中下层知识分子遭遇乱世时的真实心态和生活情状。”[6]深受蒋春霖影响的赵彦俞,身历兵燹,已入暮年,摄入词作的只有物是人非、沧海桑田的感悟,不论是探寻旧址,还是悼念故人,都使词人伤感不已。就如《菩萨蛮·恨》所言:“江城如画里。我已无家矣。含泪问江郎。应添此恨长”,他曾经的家早已不在,现在的家只是一座空壳。在大的时代背景下,面对国家支离破碎,面对故乡今非昔比的凄凉和自身的落魄,感到的惟有哀叹、无奈。《好事近·秋日由季家园重到杨园》中写道“花时曾访故人家,秋色已迟暮。记得小桥流水,是那回来处”,词句所写似乎只是几日之间的事,却也似天翻地覆一般让人惊愕。秋季的衰飒让词人多了一份时不我待的感叹,小桥流水的美却只能让人回想,且与现实的凄凉构成鲜明的对比,次梅的迟暮之感是永远抹不掉的痛。《渡江云·夕阳》中“断霞缺处,枫叶落纷纷”,凄凄惨惨戚戚的味道极浓,令人呜咽感叹。《声声慢·春夜听雨》是一首平韵体,下阕写道:“何况落花时节,问江南消息,都是离愁。曲里潇潇,那堪重忆苏州。西窗共剪谁烛,数归期、不独悲秋。忘坐久,正东风、吹入小楼。”词人以“落花”、“江南”、“曲”、“苏州”、“西窗”、“烛”、“东风”、“小楼”密集意象群为纬,以“何况”、“离愁”、“悲秋”的情感流为经,春夜听雨而忆起苏州之事的悲戚情怀凸显无疑。词人的沉郁幽怨,有对生离死别的感慨,有对沧海桑田的喟叹,也有对人生浮沉的吟咏,各种情愫似一张大网,将词人的情绪网在其中,不能自拔。
(三)擅化宋人成句,词笔清秀挺拔
次梅作词深受宋代文人诗词的影响,善于化用前人成句,可谓是画龙点睛。次梅除了受淮海词派影响外,还受到常州词派的影响。身处镇江,毗邻常州,次梅在潜移默化中受到以张惠言为首的常州词派的熏染。常州词派在创作理论上强调比兴寄托和“深美宏约”之致,于是自然而然地在词中化用前人成句,尤其是宋人成句,《瘦鹤轩词》亦不例外。例如《徵招·秋角》中“梅花吹落未,望不尽、月明如水”化用了苏轼“角声吹落梅花月”(《蝶恋花》)词句,《欗花慢·黄亮甫太守由海舶够得广南秋橙分送各友,为赋此词》中“宵残细君遗否笑,一灯影里配壶柑”,化用了苏轼“归来一点残灯在,犹有传柑遗细君”(《上元侍饮楼上》其三)诗句。有人分送柑橘,引起词人的雅兴,又有前人诗句做辅,便得此佳句,倒是少有的淡然与优雅。《菩萨蛮·愁》中“对酒泪先成,恰逢断肠人”,化用范仲淹“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御街行·秋日怀旧》)词句,《凤栖梧·青梅》中“记得玉奴嫁否”一句,化用南宋词人吴文英“玉奴最晚嫁东风。来结梨花幽梦”(《西江月·赋瑶圃青梅枝上晚花》)词句,不一而足。《瘦鹤轩词》中,对于前人成句的化用,既有继承,又有创新,集前人之所长,抒一己之情怀,也凸显出词人作为一名文人对于名家巨儒诗词佳作的融会贯通。
对于身处于动荡年代的词人,专治清词的严迪昌先生有这样的分析:“封建文人逆抗农民革命风暴……他们在这股汹涌澎湃而来的大潮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各种惊悸和浮尘悲哀,是从某一角度折射着时代的巨变。”[8](P479)这个结论用在赵彦俞的《瘦鹤轩词》上,应是非常恰当的。
注释:
①蒋春霖(1818—1868):字鹿潭,江苏江阴人,后居扬州。晚清词人,淮海词人群之代表。咸丰中曾官两淮盐大使,遭罢官。一生潦倒,后因情事投水自杀(一说仰药死)。早年工诗,中年一意于词,与纳兰性德、项鸿祚有清代三大词人之称,所作《水云楼词》以身遭咸丰间兵事,特多感伤之音,诗作传世仅数十首,称《水云楼賸稿》。
②军中九秋词:同治元年(1862)秋,两淮盐运都转金安清在泰州组织“军中九秋词社”,以军中生活秋绔、秋枥、秋堠、秋镝、秋幢、秋幕、秋角、秋堞为题。
③参见[清]《丹徒县志》(四十六卷)。
参考文献:
[1]杨积庆.江苏艺文志·镇江卷[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4.211.
[2] [清]杜文澜.憩园词话(卷四)[A].唐圭璋.词话丛编(全五册)[Z].北京:中华书局,1986.
[3] [清]王国维.人间词话[M].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04.98. [4] [清]蒋春霖.蒋鹿潭年谱考略水云楼诗词辑校[M].冯其庸,辑校.济南:齐鲁书社出版,1986.73.
[5]徐华根.一代词宗蒋春霖[J].古典文学知识,2000,(6):59-64.
[6]陈水云.咸丰、同治时期淮海词人群体综论[J].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7,(6):824-830.
[7]严迪昌.清词史[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479.
(责任编辑:彭晶晶)
Discuss the Sad Feelings and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of Shou He Xuan Poetry
LUO Xin-quan
(College of Humanities ,Xuzhou Institute of Engineering,Xuzhou Jiangsu 221008, China)
Abstract: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when Dantu poet Zhao Yanyu was sixty years old, he was encouraged by Jang Chunlin and began experimenting with lyrics, at the age of seventy-one, he finished Shou he xuan poetry. Because of the Taiping Heavenly Kingdom war experience, and be affected by Huaihai CI, his Chanting, travel notes, pondered, farewell, inscription five themes in CI, are all full with life melancholy and bitterness. In the artistic style, he is good at using traditional image, blending emotion and scenery. The emotional tone is gloomy and full of sad beauty. He is also good at using words and phrases from Song Dynasty, these articles are very concise powerful.
Key words:Zhao Yanyu; Shou he xuan poetry; sad feelings;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作者简介:骆新泉(1959-),男,江苏徐州人,徐州工程学院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宋、清诗词研究。
收稿日期:2015-10-18
doi:10.3969/j.issn.1672-626x.2016.01.020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626X(2016)01-012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