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丽 丽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论南宋前中期祝寿与节序词的时代特征与理性色彩
陈 丽 丽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摘要:纵观宋词发展,南渡后至宁宗时期是南宋词风确立的重要阶段,期间艳情占主体的创作格局被打破,在咏物词兴盛的同时,祝寿和节序这两类具有民俗意趣的作品数量也陡然大增。从格调上看,除了一些自寿外,祝寿词整体偏于喜庆与高昂,其中不乏爱国壮志等时代精神的展现;节序词则更多交织着对盛世欢庆与时光流逝的感伤。与北宋时期同类作品相比,南渡之后尤其是乾淳时期的祝寿和节序词不仅是即时即景的娱乐吟唱,也是文人借机抒发心胸情怀的一种手段。因此,其中蕴含的人生哲思等理性色彩也明显增强。
关键词:南宋;寿词;节序词;时代特征;理性
伴随民俗节庆燕集之风的兴盛,祝寿与节序这两种题材不仅在宋代诗歌中多有出现,在词坛上也成为一种引人注目的创作现象。沈松勤先生指出:“在两宋各类群体性的节日如元宵、清明、中秋与个体性的节日如寿庆中,上至帝王,下至平民均盛行燕集之风,每燕必命侍妓歌文人根据不同节日而创作的词。”[1]南宋末期,张炎在《词源》中专门论及“节序”与“寿词”,沈义父的《乐府指迷》亦提到“寿词须打破旧曲规模”。词论家们以“节序”和“寿词”为条目进行讨论,足见这两类词作的重要地位。
众所周知,以靖康之变为分水岭,南北两宋时期词的内容和格调大为不同。从南渡至宁宗时期,南宋词风逐渐确立,即便是祝寿和节庆这类民俗意味浓厚的词作,也浸染了鲜明的时代特色。透过南宋前中期寿词与节序词的创作风貌,可以清晰看到词坛风尚的演变以及词体在南渡后的发展态势。
一、南渡之后祝寿与节序词的繁荣
节日庆贺及祝寿习俗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由来已久,《诗经》中便有相关内容,魏晋以来,吟咏节序和寿辰之作更为多见。这种民俗文化在宋代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西湖老人繁胜录》及《梦梁录》等众多宋人笔记中,皆详细介绍了各月节序以及民间欢度节日的内容。张鎡于嘉泰元年(公元1201年)曾详细排列自己在12个月中的赏心乐事[2]159,其中包括立春、社日、人日、上巳、寒食、清明、重午、夏至、中秋、重九、元旦、冬至及初夜等节日。“同样一个时令节日,较之梁宗懔《荆楚岁时记》和唐韩鄂《岁华纪丽》所记,就远为隆重繁盛,铺张扬厉,多姿多彩。”[3]2除了节日外,祝寿之风在宋代也尤为浓烈。如果说节日是民族性的群体纪念,那么寿辰则属于个人或家庭性的纪念。这两种具有纪念意义的民俗活动在宋词尤其是南宋词中有诸多呈现。
从发展历程看,词体到了南宋,创作格局发生很大改变。晚唐五代以来,一直在词坛上占主体地位的艳情词迅速减少,“词为艳科”的传统格局被彻底打破,词的主题和风格趋于多样。从具体创作看,寿词与节序词这两种民俗意趣很强的作品,在南宋达到了各自的高峰。单就孝宗乾淳时期来看,在近30种词作主题中,寿词所占比例约为8%,节序词约占5%,与咏物、艳情、抒怀及说理等共同构建起宋词的主要框架。从词人角度看,辛弃疾、姜夔、陈亮、杨无咎、曹勋、史浩、曾觌、韩元吉、侯寊、赵彦端、管鉴、范成大和陆游等重要词人皆创作有寿词和节序词,数量相当可观。在一些次要词人作品中,这两种词作也并不乏见,如李漳存词仅6首,包括4首寿词,1首节序,1首闺情。可见南渡之后,祝寿及节序这两种主题是词坛上不容忽视的重要组成。
据统计,“《全宋词》中的节序词计有1 406首,涉及从元旦到除夕的24种节日”[3]20。一些重要的中兴词人,如史浩、杨无咎、曹勋、韩元吉、姚述尧、范成大、赵长卿、京镗、辛弃疾、赵师侠和郭应祥等,现存的节序词数量皆在10首以上。范成大节序词的比例更是占其存词总数20%以上,其中涉及众多节日,如《满江红·冬至》《南柯子·七夕》《水调歌头·中秋》《水调歌头·燕山九日作》《鹊桥仙·七夕》《菩萨蛮·元夕立春》《醉落魄·元夕》《秦楼月·寒食日湖南提举胡元高家席上闻琴》《水调歌头·桂林九日作》《水调歌头·成都九日作》《水调歌·人日》及《破阵子·祓禊》等。其中《朝中措》(东风半夜度关山)一阕,序曰“丙午立春大雪,是岁十二月九日丑时立春”,详细记载了丙午年立春的日期及时辰。
宋代寿词数量更多,有2 300余首,其中“有题序大类,合1 863首,无题序或题序不明者493首”[3]65。寿词创作现存数量众多的词人基本都在南宋,其中以程大昌和廖行之最为突出:前者存词47首,寿词有25首;后者41词中,寿词21首,皆占50%以上。另外,曹勋《松隐乐府》和赵长卿《惜香乐府》亦专门以“寿庆”及“贺生辰”单独分卷。从祝颂对象看,南宋的寿词范围几乎涵盖了各种人物身份:帝王、后妃、上司、同僚、朋友及家族中的各成员,直至词人自己。曹勋的祝寿对象多为皇室成员,如《宴清都·贵妃生日》《国香·中宫生辰》《玉连环·天申寿词》《赏松菊·寿圣诞辰》《水龙吟·会庆节》《水龙吟·东宫寿词》及《水龙吟·庆王诞辰》等。廖行之词中的寿主则多为亲人朋友,如《洞仙歌·寿老人》(虞弦挥按)、《西江月·寿友人》(试数阶蓂有几)、《念奴娇·寿四十叔》(薰风庭院)、《水调歌头·寿外舅》(林梢挂弦月)、《凤栖梧·寿外舅》(破腊先春梅有意)、《鹧鸪天·寿外舅》(腊月今朝恰一旬)、《鹧鸪天·寿外舅》(兰谷清香入岭梅)、《水调歌头·寿长兄》(天下伟人物)、《千秋岁·寿外姑》(腊馀时候)、《鹧鸪天·寿外姑》(细数元正隔两朝)、《凤栖梧·寿长嫂》(吾母慈祥膺上寿)、《鹧鸪天·寿四十舅》(飞尽林花绿叶丝)和《鹧鸪天·寿叔祖母》(曾宴瑶池万玉宫)等。
在社会生活中,无论祝寿还是节庆,通常都充斥着欢乐喜庆的情调,寿词更充满了对寿主的溢美与赞颂。然而,“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4]404,不同时期的文学作品总会打上时代的烙印。南渡后,文人们一边面对宋金对峙的政治局面,怀抱抗金复国和建功立业的雄心;另一边又在世俗生活中享受物质繁华与歌舞声色。这两种风格互相交织,成为南宋前中期重要的时代特色。与北宋相比,南宋词的文人化及诗歌化倾向十分明显,理性色彩也相对浓厚。这种时代特色不仅在抒怀和说理类的作品中有所展现,在祝寿与节序这些民俗意趣浓郁的词作中也有所体现。
二、南宋前中期寿词和节序词中的时代精神
寿词创作的繁荣在孝宗时期已现端倪。从内容上看,祝寿之作通常都会对寿主的事业、生活及性格特点等方面进行赞美,并祝愿其长生、富贵、吉祥与安康。因此,从词风来讲,寿词的总体格调是以吉祥、欢庆和向上为主,无论语言还是情感都相对开朗与明快。值得一提的是,在寿词中,华丽气息与浪漫情调都十分浓郁,如辛弃疾的《临江仙·为岳母寿》中有“寿如山岳福如云。金花汤沐诰,竹马绮罗群”之句。由于时代以及词体发展等因素,南宋时期的寿词除了传统的对富贵与安乐的祝颂祈祷外,还涉及对寿主壮志伟业和高尚情怀的称颂,带有浓郁的时代色彩,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对壮志功业的颂扬
南渡后,词越来越成为文人社交的一种工具,加之祝寿风气比较盛行,从宫廷到民间,每逢生日欢庆总少不了以词相贺。沈义父曾指出“寿曲最难作,切宜戒寿酒、寿香、老人星及千春百岁之类。须打破旧曲规模,只形容当人事业才能,隐然有祝颂之意方好”[5]282。的确,南宋不少词人打破了传统空泛华丽的祝颂模式,引入了对寿主事业才能的赞美,如廖行之《水调歌头·寿武公望》中写到:“平生壮志,凛凛长剑倚天门。郁积胸中谋虑,慷慨尊前谈笑,袖手看风云”,把友人的壮志与谋略生动地展现出来;其另一首《水调歌头·寿汪监》格外赞美了汪监率领苏地百姓度过大旱,获得丰收的巨大功绩。赵长卿《瑞鹤仙·张宰生辰》“有邦人、万口同声,赞叹我公恺悌百里。年丰谷稔,事简刑清,颂声盈耳”,不仅突出寿主的政绩功业,同时彰显出年岁丰收、政治清明与众人称颂的太平盛世气象。
在宋金对峙的社会背景下,词人作品中常常涉及边关战事及爱国情怀,这些内容在该时期的寿词中也有体现。富扌肃《多丽·寿刘帅》“扫蛮氛、遂清三楚,定徐方、行策元功。趣召遄归,康时佐主,指挥谈笑虏巢空”,爱国豪情十分充沛。丘崈为建康留守史致道祝寿,曾有《水龙吟·为建康史帅志道寿》和《黄河清·为史帅寿》两阕,分别写到夜半论兵和鼓角边尘,既突出史帅的身份,又折射出时代风貌。史致道,名史正志,字致道,江都(今江苏江都县)人,乾道三年(公元1167年)至六年(公元1170年)知建康府。辛弃疾《千秋岁·为金陵史致道留守寿》称其“从容帷幄去,整顿乾坤了”。丘崈与辛弃疾为史致道所赋祝寿之词,不仅赞颂友人的功业,还表达了对北伐驱虏和恢复河山的热切期盼。
辛弃疾是南宋词坛最杰出的代表人物,约有40首寿词,不少祝颂对象是志同道合的爱国之士。其中《水龙吟》(渡江天马南来)一阕,自题“为韩南涧尚书甲辰岁寿”,历来被视为稼轩爱国豪放词的代表作之一。韩南涧尚书即韩元吉,是高宗与孝宗年间主战派的重要人物。甲辰即淳熙十一年(公元1184年),当时辛弃疾政治失意退居带湖,韩元吉致仕后一直居于上饶,两人志同道合,交往十分密切。次年,韩元吉以同调同韵为辛弃疾祝寿,开篇便称:“南风五月江波,使君莫袖平戎手。燕然未勒,渡泸声在,宸衷怀旧”,同样充满了爱国之情。收到前辈次韵寿词,稼轩再次相和,并在序中曰:“次年南涧用前韵为仆寿。仆与公生日相去一日,再和以寿南涧。”词中写到“甚年年却有,呼韩塞上,人争问、公安否。金印明年如斗”。辛弃疾和韩元吉这两位文坛志士把祝寿与爱国之情结合起来,感慨国事,彼此勉励,为祝颂词史增添几分豪壮之情。
(二)对盛世气象的描绘
整体来看,祝颂之意不仅大量出现在寿词中,节序词中也多有体现。从社会角度讲,节庆氛围往往是一个地区在一个时代中经济与文化状态的反映。在兵荒马乱、流离失所或是遭受不幸的情况下,人们不可能有欢快的心情过节。孝宗时期被誉为“乾淳盛世”,经济与文化达到了南宋顶峰,百姓欢庆节日的盛况丝毫不亚于北宋宣和时期。现存文献中,南宋有关节序的史料十分丰富,节序词也远比北宋突出,不少词充分展示了南渡后的盛世气象。如张孝祥《水调歌头·桂林中秋》写到:“千里江山如画,万井笙歌不夜,扶路看遨头。玉界拥银阙,珠箔卷琼钩。”江山如画,彻夜笙歌,太守与民同乐,好一幅盛世太平图。其《二郎神·七夕》下阕有:“南国。都会繁盛,依然似昔。聚翠羽明珠三市满,楼观涌、参差金碧。乞巧处、家家追乐事,争要做、丰年七夕。愿明年强健,百姓欢娱,还如今日。”不仅描写七夕前后的丰年欢庆场面,而且渴望来年亦能够有如此欢愉的景象。
丘崈作于乾道七年(公元1171年)的《洞仙歌·辛卯嘉禾元夕作》“见九衢、车马流水如龙,喧笑语,罗绮香尘载路”,以及《洞仙歌·元宵词》“十里红莲照歌舞。望鳌山天际,宝篆翻空,看未了,涌出珠宫贝宇”,分别刻画了元夕与元宵节的欢笑与歌舞。赵长卿《宝鼎现·上元》描绘了上元节百姓游玩和赏灯的繁华热闹。不仅如此,词人还把清明的政务与笙歌鼎沸和灯焰摇曳的节庆联系起来:“政简物阜清闲处。听笙歌、鼎沸频举。灯焰暖、庭帏高下,红影相交知几户。恣欢笑、道今宵景色,胜前时几度。”欢乐情景还使词人联想到皇都:“细算来、皇都此夕,消得喧传今古……愿永逢、恁时恁节,且与风光为主。”此时国都临安的上元节,一定也是游人如织,热闹非凡。整首词中,欢庆热闹的景象加上词人的主观感受,清晰地再现了南宋王朝的盛世繁华。
京镗于淳熙十五年(公元1188年)为四川安抚使,在成都任上有不少节序词,如《降都春·元宵》《念奴娇·七夕,是年七月九日方立秋》《水调歌头·中秋》《洞仙歌·重九药市》《汉宫春·元宵十四夜作,是日立春》及《满江红·次宇文总领上巳日游湖韵》,皆对成都的各种节日欢庆进行了描绘。由此可见,南宋时期的西蜀之地也同样富庶热闹,充满了盛世气象。
三、南宋前中期寿词与节序词中的理性色彩
南渡之后,与民俗相关的寿词与节序词逐渐繁荣,不仅体现出时代、政治和社会特征,同时也折射出当时文坛的整体风尚。词本为花间樽前娱宾遣兴的音乐娱乐文学,但伴随社会与文体自身规律的发展,越来越向诗歌靠拢。因此,以理趣见长的宋代文学风尚也逐渐渗透到词体中。与北宋时期相比,南宋寿词与节序词中的理性色彩大增。
(一)南宋寿词中的理趣
艳情色彩减退与理性色彩增强是南宋词与北宋词的显著区别。南宋词中的理性色彩不仅体现在抒怀、说理及酬赠等主题中,在寿词尤其是自寿之作中也有突出体现。
1.对人生哲理的总结
为他人祝寿,总免不了祝福与赞美,即便以寿主的功名事业和高洁品行为着眼点,也难脱窠臼。值得一提的是,南宋的不少自寿之作中词人通常不会自我谀颂与赞美。他们回首往昔,面对时光流逝和容颜衰老会产生万般感慨,赋之于词,往往更倾向于抒怀和说理。韩元吉《醉落魄·生日自戏》写到“相看半百。劳生等是乾坤客。功成一笑惊头白”,充满了对人生的反思。其《瑞鹤仙·自寿》一词,从清新的山景逐渐过渡到个人情思:“笑劳生底事,漫嗟离索。霞觞细酌。尽流年、青镜易觉。”淡淡的悲伤和寂寥油然而生。末句“任蟠桃、满路千花,自开自落”,既以蟠桃来呼应寿辰,又带有穷尽复通的豁达与洞明。
沈瀛《减字木兰花》(棋枰响止)一阕,题序未见祝寿,词中“一片捷音来自寿”却点明了自寿主题。词人以下棋为己贺寿,棋中世界让人产生“胜负岂能全两喜”的人生感悟,末句更显出一腔豪情。黄人杰《祝英台·自寿》感叹“贵和富。此事都付浮云,无必也无固。用即为龙,不用即为鼠”,把世态看得极为明白透彻。辛弃疾亦有自寿之作,如《江神子》一阕,序“侍者请先生赋词自寿”。传统祝寿之作无非祈愿长生富贵,这首词则别具一格,词人从时光匆匆联想到日月之神;下阕更一反世人常态,感叹人生如尘沙,不必渴求长生。全词达观中隐隐带有一些对人生的悲观和失望,这也正是词人南归后因壮志难酬而产生的人生失意与内心不满的反映。
就现存作品看,自寿词当始于苏辙的《渔家傲·和门人祝寿》,然北宋人创作极少,除苏辙外,仅有晏殊《渔家傲》(荷叶荷花相间网)、《菩萨蛮》(人人尽道黄葵淡)及晁补之《一丛花·十二叔节推以无咎生日于此声中为辞,依韵和答》[6]5-6。南渡之后,自寿之作大为兴盛,周紫芝(1082-1155年)的《水调歌头》(白发三千丈)一阕序云:“十月六日于仆为始生之日,戏作此词为林下一笑。世固未有自作生日词者,盖自竹坡老人始也。”乾淳时期,不少文人以词自寿,这种风尚延至光、宁朝,如郭应祥自寿词有《鹧鸪天·遁斋自作生日》《柳梢青·乙丑自寿》《临江仙·丙寅生日自作》《渔家傲·丁卯生日自作》《鹧鸪天·戊辰生日自作》及《鹧鸪天·己巳生日自作》。从题序可知,词人从光宗绍熙三年(公元1192年)至宁宗庆元二年(公元1196年),每年皆有自寿之作。不仅如此,给妻子的寿词也具有编年性,《鹧鸪天·癸亥十一月十四日为内子寿》《鹧鸪天·甲子十一月十四日寿内子》《鹧鸪天·乙丑岁寿内子》《鹧鸪天·丙寅岁寿内子》《鹧鸪天·丁卯岁寿内子》和《谒金门·己巳为内子寿》。由此可见,寿词创作逐渐成为词人的自觉行为,不仅是亲友之间的迎逢交际,也是自我的内心观照。
纵观自寿词的发展历程,与抒怀词具有一致性,都是词体文人化与理性化进程的重要反映。
2.对超逸情怀的赞美
张炎认为,“难莫难于寿词,倘尽言富贵则尘俗,尽言功名则谀佞,尽言神仙则迂阔虚诞,当总此三者而为之,无俗忌之辞,不失其寿可也”[5]266。南宋词人创作寿词时,除了荣华富贵与长生太平之类世俗化的祝福和溢美外,也有别出心裁之作,如对寿主高洁品格和超凡境界等的描写与赞美。廖行之在《念奴娇·寿四十叔》中描绘这位家族长辈:“林泉高迈,肯应轩冕尘俗”,“东方何在,凛然能继高躅”。高躅,指品行高尚的隐逸之人,语出《晋书·隐逸传赞》[7]2 463,这首寿词避开了传统富丽堂皇的谀颂之语,紧紧抓住寿主高洁与隐逸这一特点,既表现了对叔父的欣赏和赞美,又不落俗套。京镗《汉宫春·寿李都大》中的祝寿对象同样是一位超脱尘世之人,“看透尘寰。更禅心似水,道力如山。前身青冥跨鹄,紫府乘鸾。世缘一念,便等闲、游戏人间”几句,把李都大佛、道兼修和超凡洒脱的气韵刻画得十分生动。
南宋寿词之所以出现这种清空超然的别调,与该时期词坛上丰富的文人倾向和文人情怀密切相关,亦与抒怀词中大量的隐逸情怀互相辉映。
(二)南宋节序词中的理趣
关于节序词,张炎曾谈到:“昔人咏节序,不惟不多,附之歌喉者,类是率俗,不过为应时纳祜之声耳。”[5]262他认为咏节序之佳作,“不独措辞精粹,又且见时序风物之盛,人家宴乐之同”[5]263。的确,节序词多应时应景,描绘民间习俗与景致物象,如赵长卿《醉蓬莱·端午》(见浴兰才罢)一阕,提到艾虎、朱符、彩丝、香蒲以及女人们的精心装扮,生动展示了宋人过端午的盛况。赵氏另一端午词《醉落魄·重午》,描绘插菖蒲、包粽子和赛龙舟等节日情形。许及之的《贺新郎》(旧俗传荆楚)亦是端午词,提到荆楚习俗中对屈原的凭吊,借端午怀古,抒发个人幽怀。辛弃疾《新荷叶》(曲水流觞)是一首上巳节序词,围绕王羲之等兰亭俢禊的意境来描绘节日欢娱,序中特地提到:“上巳日,子似谓古今无此词,索赋。”虽然稼轩之前已有上巳词,如曾觌《蝶恋花·三月上巳应制》(御柳风柔春正暖),但友人误以为古今无此类词作而向其索赋,稼轩应邀为之,足见文人对节序词作的关注。
与北宋相比,南渡之后的节序词除了对应时景物的描写与民俗风情的展现外,也有不少涉及词人心态情绪的真实流露,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
1.对时光流逝的感叹
惜时伤怀是传统诗词的重要主题,从“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到“无可奈何花落去”,皆充满了对时光流逝的怅惘与哀叹。节庆之时,面对时序循环更替,敏感的文人往往会产生“不知衰老,节物迁变”的人生感慨。感时伤怀与节序流变的结合,更能引发人们的共鸣。
同样是年轮增长和时光流逝,词人们在寿词中通常表现出对寿主的祝福与赞美,具有乐观向上的情调;而在节序词中所传达的更多的却是词人内在的敏感与感伤。如李处全《水调歌头·除夕》:“但惜年从节换,便觉身随日老,踪迹尚沈浮……韶颜壮齿,背人去似隙中驹。”赵长卿《满庭芳·元日》上阕:“百年消息,经半已凌人。念我功名冷落,又重是、一岁还新。惊心事,安仁华鬓,年少已逡巡。”在岁末除夕和新年第一天,文人的伤时之感尤为强烈。除了除夕和元旦,词人在其他节日也会有感时伤怀的情绪,如辛弃疾《鹧鸪天·重九席上再赋》:“有甚闲愁可皱眉。老怀无绪自伤悲。百年旋逐花阴转,万事长看鬓髮知。溪上枕,竹间棋。怕寻酒伴懒吟诗。十分筋力夸强健,只比年时病起时。”若非题序中提到重九,整首词更像一首抒怀之作。
2.对家国身世的反思
南宋中兴时期,特殊的政治格局为该时期的政治、思想与文化打上了深刻的时代烙印,以至于在以娱乐功能为主的词作中也时有反映。仔细分析词体中的爱国情怀,不仅出现在抒怀与唱和等作品中,甚至在寿词和节序词中也有体现。就寿词和节序这两类作品而言,如果说爱国文人在寿词中通常会表现出对友人抗金事业与功勋战绩的无限期许和激情鼓励,充满昂扬向上的基调,那么在节序词中则更多的是一种对家国命运和自我功名的理性反思,更偏重于抒怀及说理。如丘崈《满江红·癸亥九日》(平楚苍然)一阕。丘崈乃孝宗乾淳中兴时期的重要人物,力主“恢复之志不可忘,恢复之事未易举,宜甄拔实才,责以内治,遵养十年,乃可议北向”[8]12 109。该词作于孝宗逊位12年后的嘉泰元年(公元1201年),词中提到重阳节登临习俗,然而词人并不像传统文人那样思亲怀友,而是感叹随缘任运的人生,功名未就,暮年的悲伤由此而生,只好借酒来消除。赵长卿《醉花阴·建康重九》同样涉及重阳节,末句“六代旧江山,满眼兴亡,一洗黄花酒”,怀念故国之感十分强烈。
除了家国情怀外,南宋节序词在许多方面都表现出浓郁的文人意蕴,如吕胜己《满江红·中秋日》由中秋节的月亮出发,引出对人生的感叹,颇具哲理。词人认为,人生在世品味安闲生活方是上策,然而众人却通常都是劳心力瘁,拼命去谋取荣华富贵。京镗有两首《念奴娇》皆上巳日作,一序“上巳日游北湖”,另一序“次宇文总领游北湖韵,并引”,其引文详细介绍了填词背景:“次宇文总领游北湖韵,并引伏蒙宫使总领郎中再宠赓鄙句为贶,愈出愈奇。辄复赋一首以谢万分,并述所怀。”可见上巳日,宇文总领率众人到北湖游赏,并以词酬赠助兴。然而词中充满了“骥枥难淹”、“鹏程方远”、“大器成须晚”、“游子悲乡”及“小人怀土”等内容,节庆气氛消减,抒怀意味浓厚,文人情怀跃然纸上。
综观宋代词坛,在南渡之后,祝寿和节序这两种与民俗密切相关的题材,由于时代以及词体自身发展规律的影响,无论数量还是内容和风格都发生了很大变化,爱国壮志、盛世气象及人生哲理等都在其中有充分体现。论及南宋词,人们通常把爱国豪放之作视为词风转变的重要标志,然而透过祝寿与节序这两种民俗词,同样可以窥见词体在南渡之后的发展演变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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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盛男)
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imes and the Rational Color of Birthday and FestivalCiin Southern Song Dynasty
CHEN Li-li
(Liberal Arts College,Henan University,Kaifeng ,Henan 475001)
Abstract:The style of ci was mainly established after the move to Hangzhou till the reign of Ning Zong.The erotic ci are no longer so popular in creation,more and more birthday ci and festival ci,which have a touch of folk charm,are created.In style,birthday ci are practically joyous and exalting,some of which even involve the spirit of the times and the patriotic ambition.Festival ci are more concerned with sentiment of the passing of time and the celebration of prosperity.Compared with the similar works in the Earlier Song Dynasty,birthday ci and festival ci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are not only the singing for entertainment,but also a means to express the heart and mind of the poets.Its life philosophy and rational color are also significantly enhanced.
Key words:Southern Song Dynasty;birthday ci;festival ci;characteristics of times;rational color
中图分类号:I 207.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462X(2016)01-0017-05
作者简介:陈丽丽(1972-),女,河南洛阳人,河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
收稿日期:20150808
网络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60106.1532.016.html
网络出版时间:2016-01-06 15: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