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S舍子花

2016-03-09 00:55鸦栖旱桐
看小说 2016年1期

鸦栖旱桐

被岁月消磨的棕色外皮,束缚不住逃离的木质纤维,在表面上形成了张牙舞爪的小小树林。

这个树林所包裹着的老旧的石英钟,如同随时都会告离人世的老人一般,发出朽木拉车的残破之声。

空洞的机械声,在房间之中回响着,既没有古贺水素,也没有古贺紫衣。

幽静的房间之中,只有崇宗,蓦然地站着,与这台尚能发出声音的古旧机械做伴。狭小的屋子,将他的身形剪得瘦削,屋顶下是看不穿的黑,地砖上铺着浸透人心的寒。

角落里,堆放在地上的杯面盒,搭建成了一座小山。在小山的周边,还有一次性的罐头,用作速食品拌料的酱菜。

地板上附着着的灰尘之多,让走过之后所留下的脚印格外扎眼。

除了崇宗的脚印外,还有一个更小的,更为散乱的脚印。

有人在这里生活着,但在这里发生着的事情,能够被称作生活吗?怪不得,不想回来。

石英钟的声音是“咔嚓咔嚓”,远非“嘀嗒嘀嗒”所来的轻快。这间屋子,除了用作厕所的必要隔间外,寝室、厨房、客厅全部连接在一起。

亦或者说,只是在这个不大的空间内,隔离出这些生活所必需的名目空间,没有一一为它们确立名目的余地。

但这些让人心灵疲惫的荆棘,并不能给事态带来正面影响。在这个散落的空间中,除了让人感到不适的灰色气氛外,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不,她的书包在这里,水素的书包保持着被打开的样子,躺在地上。出于谨慎,崇宗还是检查了一下她的书包。里面空空如也……除了一个用来装相机的袋子。

于是,零乱的思绪,开始在崇宗的脑海中列队。关键点在他的脑中被高亮显示,只是,有些关系还不清楚。

古贺紫衣无疑是在厌恶着水素这个生活上的累赘的。

而水素,对她也不带好感。

联系在一起的纽带,除了生活费之外,还有什么?

崇宗的心里有一个大胆的假设:援助交际这种工作是需要一个组织的,假如说,古贺紫衣所在的组织与先前的失踪儿童有所关系的话。

有希在保护孩子们,所以她站在那个组织的对立面,而水素是想要帮助有希的。在崇宗的脑海里,这些个体间的关系一下子变得清晰,除了古贺紫衣与古贺水素两人。

真的是在彼此憎恨着对方吗?

从主观意识上来说,崇宗不希望是如此。

但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个人的主观意识能够决定的,即便那是被批判的唯心主义也好。

崇宗撇开了这一点,他当前所需要抓住的,是这事件中的人们,这些人们的关系,这将会帮他梳理清楚事件的脉络,并让他看清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如果要说有什么能够主宰这个世界,而又不显得过于虚幻的话,那么便是睿智所带来的先知。

窗外的落日,不断地拉长着崇宗的影子,催促着他。

时间在石英钟的表盘上,不断离去。

他在心中把事情的优先级安排了顺序,他知道不能再拖沓了,因为,在他不知道的时间,不知道的场所,他不知道水素那个任性的家伙,会做出什么来。

他在担心那个小丫头不懂得珍惜她自己。

心情与理智是完全分开的两个区域,尽管崇宗的心情是涌动着的岩浆,但理智的齿轮却不紧不慢地转动着。他本是要离去,却又停了下来。

没有上锁,甚至没有关好的门,被扔在地上的书包,打开的拉链没有关上,地上碎乱的小脚印。

回来得匆忙,离去得匆忙。

水素很着急地要去做某件事情,时间紧迫,但是不得不回家一趟,在家里有必需要做的事情。

崇宗再次扫视了一眼屋子。除了相机的事情,还需要再找出更多的信息,从这间屋子里。

于是,散落在地上的报纸,半关着的抽屉,摇曳着的窗帘,一切都显得可疑了起来。不,在这种先入为主的心理状态下,容易被自己误导。

让屋子里变得灰蒙蒙一片的,是大量的灰尘。久未使用的物件,用灰色的外衣宣告着自己的贞洁。一个恶劣的想法,在崇宗心里蔓延开来。

拔地而起的杯面小山,挣扎着阻挡他的脚步。即便如此,厨台上,崇宗还是看到了他所不想看到的指痕。

也就是说。

结论在他的心底自行生成,伴随着他不断加快的步伐。铁质楼梯的栏杆在崇宗的身后飞逝,结论被名为未知的敌人掐住了咽喉。

不行,此路不通。

不过,我还有筹码。

洞悉赌局规则的人,才是有可能胜利的玩家。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眷顾过瞬间爆运的幸运儿,那不过是埋葬人的贪欲陷阱。

东崛町离这里有四个街区的距离。没有自行车真是遗憾。

水素家中,厨台上,刀具架上的指痕,如若烙铁一般残忍地在崇宗心口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忧虑。

集中的精神可以让人暂时忘记疲惫。

如同竞走一般疾走过四个街区后,积攒在小腿上的酸胀感渐渐突破了精神障蔽,肉体上传来的痛楚让大脑自行放慢了节拍。

也差不多该找个地方换装了。

守株待兔的人之所以是笨蛋,那是因为兔子是否会撞到树桩上,是不确定事件。相反的,如果兔子生下来就是要撞到树桩上的命,那么创造了守株待兔这一收货途径的人,便是后人敬仰羡慕的天才。

而崇宗,在深思熟虑过后,已经决定要去当这个“天才”了。

十五分钟后,名为伊东宣弘的瘦削男子出现在了赤尾的公司里。

“还有能做的事情吧,今天。”他态度轻浮地靠在前台上,这种漫不经心的样子,让坐在前台的服务员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但还是摆出了笑脸告诉他今天还需要人去完成的工作。

今天的工作是搬运货物,停在公司后面的大卡车上,还有约一半左右的量没有被搬进仓库里。伊东宣弘没有立刻动手工作,而是先看了一下四周。

正在工作的人只有他一个,封闭的巷口,单面开通的路口,以及公司关着的后门,这对一个需要进行隐秘作业的人来说算不上是安全,但有时候冒险是必须的。

伊东宣弘跳上了货车,动作迅捷地打开了一位置靠内的箱子。

箱子里,是装得满满的办公用耗材。

“……”他沉默了一会儿,把箱子重新封装好,又打开了一箱,两箱,三箱。

全都是一样的结果,是我猜错了?

伊东宣弘一口气扛了两箱货物,跳下货车搬进了仓库。

不,现在断言还为时过早。

当伊东宣弘结束工作回到前台要求结算工资时,前台服务员以为他在开玩笑。

“别在这说笑了,麻烦你把货物搬完之后再过来好吗?”

“我没在说笑啊,已经都做完了,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看。”

“你……”

“怎么了,在争执什么?”在伊东宣弘与前台对话期间,赤尾的声音插了进来。

“赤尾社长,这位伊东先生只来了半个小时,就说他把货车上剩下的货物都搬完了,现在在工作的只有他一个人,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了,你继续做事吧。”赤尾扫了伊东宣弘一眼,示意他跟自己走。

“真的都搬完了吗?”

“赤尾先生,早啊。”伊东宣弘的回答驴头不对马嘴。

“在傍晚五点钟和人说早吗,要是脑子坏掉了就别来这里工作。”

“不早吗,对我来说,一天中开始工作的时刻,必然是很早的时候。”

谈话期间,两人已经穿过了后门,走到了公司后面的小巷里。

赤尾看了一眼货车,又远远地眺望了仓库,抓了抓他那显眼的金发,背过身走回了公司里,伊东宣弘快步跟上。

“去领工资吧,领三倍的,跟前台这么说。”

“噢,多谢啊赤尾老板。”

领三倍工资确实是让人开心的事情,但伊东宣弘却走得慢悠悠的,这是因为比起钱,他在这里还有更想要得到的东西。

然后,他在经过职员办公区的途中,注意到了一把钥匙,一把可以打开某个箱子的钥匙,而那某个箱子里,有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从六月份开始,截止到十月份初,已有六名女童下落不明,疑似被诱拐,警方的侦破工作尚在展开中。”

伊东宣弘停在了一张桌子前,桌子上摆着的报纸上,有一则这样的报道,而他刻意地以全办公室都可以听到的音量念了出来。

他的行为,引起了一小阵骚动,以及应有的回应。

“诱拐呢……这世道,光是想象被卖掉的孩子会被用去做什么,就觉得可怕。”

“会对小孩子下手的人,连人渣都不如!”

“这种人应该跳过审判,直接枪决。”职员们三言两语的互相附和着此时应有的正确想法,却也只是不痛不痒的闲言。

“是吗?我倒不这么觉得,这不过是挣钱的一种方法而已,这世界上那么多肮脏的挣钱方法,也不唯独诱拐孩子应该被人唾弃。像是贪污受贿什么的,不早已被人默认了么。”

伊东宣弘逆行其道,他的发言立即招致了旁人怒目相视,然而,在他们开口围攻之前,在一旁远远看着的赤尾,先一步有了动作。

“伊东宣弘,你明天不用来了。”

办公室里的空气骤然一冷。

“这是说我被炒了的意思吗?”

“难道还能有别的意思吗?跟我过来领你的结余。”

“是。”

公司里的员工都对伊东宣弘出口不逊得到报应而痛快,但伊东宣弘却一点都不对此感到灰心,他甚至还有一丝高兴。

果然是找对方法了。

他很清楚,他自己根本就没什么结余可领。所以,刚才的那番对话,不过是赤尾的障眼法而已。

这间公司有表层的样子和里层的样子,这是伊东宣弘早就已认定的结构,只是他没想到赤尾能够做到这么透彻,让表层看起来如此煞有介事,就连表层的员工,也仅仅都只是表层的员工而已。

贯穿表层与里层的,只有他赤尾一人。

“有兴趣再打一份工吗?”

“当然,只要是能来钱的,我没什么会拒绝的。”

“很好,你的力气我已经知道了,能打人吗?”

“没有问题。”

“打我一拳看看。”赤尾如此说到,他原以为即使是再怎么大胆的人,都会对这个要求有所犹豫,毕竟对象是上司,然而。

伊东宣弘毫不犹豫地给了赤尾一拳,力道十足的右直拳,直击赤尾的左脸颊,只此一击,就将他从座椅上打飞,撞到了身后的柜子上。

“这样,足够吗?”以左手握住了右拳,伊东宣弘站得笔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赤尾。

“嗯。”赤尾认可得很不悦,这一拳的冲击让眩晕感充斥着他的脑袋,久久不能散去,若非是自己有言在先许可伊东宣弘打自己一拳,他早已还手了。

只是,收获了一个这样能干的手下,他也觉得自己白挨这一拳算是值得。

“把姓名、手机、银行户头写在这里,以后有工作会用电话通知你。”

“好的。”伊东宣弘淡然地笑笑,在表格上写下了信息。

真是个白痴。

他签名的时候太过用力,以至于险些划破纸张。

这一拳只是开胃菜而已,你所欠的债,早晚都要你偿还的。

已过华灯初上,夜空下的京都,同是繁星点点的住家。

这一个月来,渐渐习惯了五个人一起吃饭的上杉家,今晚的餐桌上只有四副餐具。

“小宗宗最近很忙呢……唯你知道他在忙什么吗?老是说要在同学家过夜什么的。”上杉家的餐桌并无规矩,一向都是可以自由言谈的场合,雪乃一边给上杉田野盛饭,一边有意无意地向上杉唯打探。

“学业上……可能是因为刚转学过来比较吃力吧,所以才去找同学补习吧?”

“跟你不行吗?你们又刚好是同一个班的。”

“呃……”话说到这个份上,唯也接不下去了,关于崇宗这两天为何频繁在外过夜,她也毫无头绪。

“难道是说在害羞吗……也是哦,我们家的唯不但是个女生,而且还很漂亮,是个男生都会不好意思的吧。”

“妈妈,你在说什么啊!”因为一下子被雪乃扯到话题上,一向不擅长被人夸赞的唯变得有些激动,这其实是她羞赧的具体表现。

“你害羞个什么劲,我这是引言,哼哼,接下来才是重点,唯呀,不愧是遗传了我的优秀基因的孩子,不过要跟妈妈比美貌的话,还差的远哦,唯,切记不可自满哦。”

不过唯显然会错意了,作为上杉家最擅长自夸而且不害臊的人,雪乃挑起话题的主要目的其实是要声明,炫耀以及肯定她自己貌美如花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赛过西施胜过貂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大致上就是这样一回事。

而,当他们在温暖的屋子里安逸地吃着晚饭时,崇宗,不,此时应说是伊东宣弘,他还站在街边,倚靠在电线杆上,与夜晚的寒冷以及孤单做伴。

这并非是责备上杉家的意思,会陷入不得不这么做的境地,是伊东宣弘自找的,而他一点都不后悔。

他还在守株待兔。

他还在等一只名叫古贺水素的“兔子”。

他认为,这只“兔子”会带着相机来这里,努力地要拍下一些关键性的照片,以此作为某个事件的“证据”。所以,与其去猜测、去搜索这只“兔子”的踪迹,不如守在这里以逸待劳。

伊东宣弘很聪明,他的考虑也充满了逻辑性,唯有一点他欠考虑的是——夜晚的街头与安逸这个词汇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阵冷风吹过,衣着单薄的他,抖得跟筛糠一样。从赤尾那边签过新合同之后,伊东宣弘草草吃了些东西,便一直守在这里,也就是赤尾的公司附近,他所挑选的电线杆,位于巷口,是能监控这周围人员进出的绝佳位置。

忘记买点暖身子的了。

非要说有什么让他后悔的话,就是忘记买一瓶热饮,距离他最近的便利店也有十分钟路程,算上来回就是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对伊东宣弘来说太重要,很有可能会让他的计划,他为今晚的布置以及等待全部白费,所以即使是身体上受苦,他也要咬牙忍住。

PM 10:33

入夜已深,坐在地上曲着腿的伊东宣弘,就像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从他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凝结成白色的雾气,短暂地缠绕在他身边,然后消失在空气中,不留下一点踪影。这样的景象除了让他倍感寒冷外,已与美感无缘。

——但是对夜晚来说,这才刚刚开始。

既然下定了决心,就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伊东宣弘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发的冰冷僵硬,于是他站起来,瞄了一下四周,注意到没有人在,略在思索后,他做起了一项他已经久违了的运动。

其名为中小学生第二十三套广播体操。

所谓的广播体操,应是有很多人一起做才能体现出其感觉的,所以一个人做时,所表现出的,往往更多是寂寞,而至于其所产生的热量,所给身体带来的温暖,在被夜晚的寒风轻拂过后,只是短短的几分钟内,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好冷啊……”

伊东宣弘重复着对手心哈气然后揉搓的动作,这样的行为对暖身来说意义微乎其微,但却能有效地转移人的注意力,以局部的暖和来暂时性地缓解全身的寒冷。

然后,他,远远的看到了某个算是已经熟识了的身影。

这么晚了,她怎么还在外头?

可惜的是,来的“她”并非是伊东宣弘此时多等待的那只“兔子”。

正在一点点朝这里接近的,是片雾麻衣。

伊东宣弘打定主意不去搭理她,其原因有两个,其一是片雾麻衣本身的存在比这个凉夜还让人受冻,这是最为主要的原因,其二,是伊东宣弘认识片雾麻衣,而片雾麻衣却不知道伊东宣弘,她所知道的是一个叫做崇宗的男生。

于是,伊东宣弘就这么等着她从自己身前走过,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但,要知道,一个人可以很睿智,但睿智并非是全面的,而是片面的,也就是说,一个人不可能在所有时间所有地点,不可能在所有场合情形中都表现出同一水平的智慧,更进一步说,人往往都是天才和白痴的有机结合。

片雾麻衣在伊东宣弘面前停了下来,表情微妙地直视他。

怎么了,这丫头,不是一直都冰冷无情的吗,在这里停下来做什么?

“请问……你还好吧?”她,片雾麻衣,向伊东宣弘搭话了,那个一直被崇宗认为是冷淡、冰山的片雾麻衣,在深夜的路边,电线杆旁,向流浪汉一般,普通人都不会靠近的伊东宣弘,搭话了。

“呃……并没有什么好不好的,你指的是什么?”这种发展完全超出了伊东宣弘的预测,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他认识,却又不认识的片雾麻衣。

“很冷吧,现在这样子,还穿这么少站在路边。”片雾麻衣温柔地这么说着,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了一条围巾,走了两步贴近伊东宣弘,踮起脚尖,因为身高还是不太够,双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以接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帮他戴上了围巾。

“这样子应该就会暖和一点了,是吧?”像是和风一样沁人心脾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伊东宣弘被这位像是天使一样善良的片雾麻衣吓到了,他真的是被吓到了,以至于愣在原地,半天没能回答。

“你这么晚了,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并没有太多地去在意伊东宣弘木讷的反应,片雾麻衣双手把挎包抱在身前,在伊东宣弘旁边一点的位置,以和他一样的姿势倚靠在了墙上。

这是幻觉吧。

伊东宣弘刻意不让自己去看身边的片雾麻衣,而是笔直地看向了除了一道围墙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前方,这样的感觉会让他觉得比较真实。

“我……我在这里等人。”

“等人?”

“嗯,是的。”

“约好了时间吗?”

“不……并没有约好时间,其实,就连地点也没有约好,我只是觉得,她会来这里,所以就在这里等了。”

“哇——你真是个笨蛋呢。”片雾麻衣惊讶的语气拉得很长很长。

“啊,抱歉,初次见面就这么说,真是太失礼了。”随即她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说了不礼貌的话,很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巴。

“没事,别在意,我也觉得这么等很笨。”

但也没有别的方法。

“对了,你在这里等一下哦。”片雾麻衣抛下了这句话,“啪嗒啪嗒”地挎着挎包跑远了。

看着她消失在巷末,伊东宣弘不禁松了一口气,仅仅只是刚刚与片雾麻衣独处的这几分钟,就让他紧张得浑身温度急剧上升,起到了极佳的驱寒暖身的作用。要说是什么让他如此紧张的话,那大概是片雾麻衣这温柔善良得一塌糊涂的态度,这对他来说杀伤力非同小可,尤其是在他知道平时的片雾麻衣是多么冰冷的前提下。

啊……被她搞糊涂了。

虽然头脑中被搅得乱七八糟,但伊东宣弘却难得地笑了,如此简明的笑容,他还是第一次在这种状态中展现。

“抱歉,久等了。”大约半小时后,片雾麻衣喘着气跑了回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呼吸着,看起来很辛苦的样子。

“没事吧……怎么跑得这么急?”

“没事没事——来,给你。”片雾麻衣强装轻松地摆摆手,从挎包里取出了一瓶散着热气的咖啡,塞进了伊东宣弘手里。

“趁热喝掉吧,暖身提神都很有效果哦。”她满脸的真挚,让伊东宣弘没有拒绝这番好意的理由。

“嗯,谢谢了。”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就在这附近,两、三分钟路而已。”

“等一下。”伊东宣弘从口袋里抽出一本小册子,以原子笔迅速写下一串号码后撕下,递给了片雾麻衣。

“这是我的手机,到家后给我发一封邮件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当然,路上了遇到了任何麻烦,都请打电话给我。”

“噗……”或许是伊东宣弘说这番话的表情太过认真,或许是片雾麻衣为了让他放松点,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清脆的笑声在这寂静的巷子里来回徘徊,回响不绝,很是悦耳。

“怎么了?”

“不,没什么,谢谢你的好意。”

不,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

只是片雾麻衣并没有给伊东宣弘道谢的机会,说完话后她就又“啪嗒啪嗒”地跑远了,直到她快要从伊东宣弘视野里消失之际,她高高举起手朝伊东宣弘挥了挥。

“我相信她会来的,你要加油哦,大叔!”

“哦!”作为回应,伊东宣弘也举起手挥了挥,可他脸上的表情却很尴尬,原因是“大叔”这个称呼,刺伤了他的心——尽管他有着一颗名副其实的大叔心。

我当初设定伊东宣弘这个人的时候,应该是个青年才对啊,怎么会被初中生叫大叔呢……

伊东宣弘为此纠结了大约半小时,而在半小时后,他接到了片雾麻衣的邮件。

“我已经到家了,谢谢你的关心。”

到家了就好。

他“啪”的一声合上了翻盖手机,再次进入了双手插着口袋,倚靠在墙上的姿势中。

“两三分钟路而已……过了半个小时才到。”伊东宣弘喃喃自语。

大概是为了不让我担心吧,好在没事。

白昼消逝,黑夜流走,曾被叫做今天的一天退到了过去,被人叫做了昨天。

看起来有些憔悴的崇宗,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咬了一口孜然厚皮吐司,又喝了一口低脂牛奶,觉得索然无味。

昨天,有个叫做伊东宣弘的笨蛋,在某个巷子里站了一个通宵,吹了一整晚的冷风,然后疲惫不堪地看着朝阳一点点升过地平线,带来了新的一天,意味着他昨晚做的都是徒劳的。

那只兔子,古贺水素,并没有出现。

这让那个决意守株待兔的人,成了笨蛋,切切实实的笨蛋。

这样的遭遇,任谁来说都会吃不消,崇宗平时并没有疏于锻炼,但他也不是超人,即使是超人,不睡觉大概也是不行的,于是他决定放弃今天的所有课程用于补眠。

实际上,他放弃课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大部分的课程他都能在自学、预习中解决,而唯一让他应对不能的古文、诗歌、文学,自学预习显然是毫无功效,而即使是课上认真听,他也毫无收益,拆开来每个单字他都能理解,只是当它们合体之后,就成了崇宗所无法弄明白的庞然大物,老师在讲台上所说的话简直就不是地球上的语言。

至少对崇宗来说是这样的。

在上学的时候补眠效果并不好,而且这很奢侈,毕竟是对时间的一种浪费,另外,还很危险。

“上杉君,回答一下第三题。”

有的老师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是好心放过,或只是单纯的嫌麻烦懒得管,也有的老师是为了学生,或是为了自己的面子,非要对此表示抗议。

“上杉君……听到了吗?”

在熟睡中被叫醒的崇宗,缓缓地站了起来,抓抓被弄乱的刘海,扫了一眼黑板上的题目。

“将C点和F点连接后,可以得出角3与角5相等,于是角3也就等于角7,于是就可以证明三角形CDE与三角形AFG相似,所以三角形CDE也就与三角形ADF相似,证毕。”

尽管崇宗站起来的时候样子很迷糊,但回答却毫不拖泥带水,语速相当的快,不到五秒钟就解答完了,然后以“还有什么事吗?”这样作为学生来说显得很嚣张的表情,看向站在讲台上的老师,被崇宗的表现吓到了的老师。

“呃……很好,请坐。”

老师尴尬地抓了抓光秃秃的头顶,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讲题,而崇宗也继续起了他的补眠大计,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他知道自己还有一大堆麻烦事没有解决,但该休息的时候就必须要休息,无论如何,勉强从来都不会有好结果。

中午下课后,崇宗把吃午饭的时间压缩为零,他买了一点面包和饮料,利用路上坐车的时间消灭掉了,他所到达的地方是赤尾的公司。进门之后,崇宗迅速观察了一遍公司内部的情况,和他以伊东宣弘的身份进来时别无二致,除了员工们对他投来的好奇目光以外。然后,他直接走向前台。

“请问,赤尾先生在吗?”

“不,他今天还没来过,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打扰了。”崇宗温和地笑了笑,抽身离开。

至此,崇宗确认了水素还很安全,以及她今天也不会来赤尾的公司。

甚至,他已经知道了水素的所在。换位思考,设身处地,这是一种很有效的思考方式,思考者对当事人的情况了解得越详细,其准确度就越高。

不管事情有多么复杂麻烦,古贺水素都只是一个小学六年生。无论手法可以做到多隐蔽,赤尾的公司在表面上都只是一张合法经营的外皮。

然后,有希是一个可以为朋友做任何事情的温柔的好孩子。有希知道着什么,并且不想让我知道,或者是不能让我知道。

最难揣摩的是人心,因为人是连自己都可以欺骗的生物。而现在,变幻莫测的人心,正在崇宗面前张牙舞爪,他镇定自若地,观察它,解析它,以求理解它。

放学铃声的响起对很多人来说并不是一天的结束,而是生活的开始,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已经被生活赶出家门,被称作为日常,而非是生活。

而,崇宗,也在离开学校后,开始了远比一两天的学业要来得更重要的事情。

尽管年少气盛往往被用作贬义,但崇宗的大叔心,却对青春的这种义无反顾的气势充满了好感。

这个早熟过头,有点烤焦了的初中生,正穿梭于大街小巷之中。

偷偷摸摸地缩在墙角的那个身影,闯进了崇宗的视线,打断了他的回想。

隔着老远的距离,他就看到了墙角边,电线杆旁,那秀丽的短发,娇柔的身躯,正像一只小猫一样地缩成一团,相当紧张地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崇宗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她身后,蹲下来,凑近她的耳旁。

“抓到你了,荒木真弓!”

然后,猛然大叫起来,把聚精会神正做着不知道什么的荒木真弓,吓得立马站了起来,这势头来得太猛,崇宗来不及抽身避开,被荒木真弓的头顶到了下巴,整个身子都因为这份冲力而向上扬起,险些仰面摔倒。

荒木真弓比崇宗还难过,尽管有头发的缓冲,但头盖骨受到这么大的冲击,还是让她眼前黑了一下才恢复视觉,随即伴随着疼痛而来的眩晕感充斥了她所有的感觉,迷迷糊糊地转来转去,扶着墙休息了好久才缓过神。

“什么啊……怎么是你?”

“刚好路过而已。”崇宗揉着下巴,脸上藏不住笑容,因为懵懵的荒木真弓看起来非常可爱。

“啊,糟糕,没空理你了,老娘正在做正事。”荒木真弓甩下这句话,透过墙角探头扫了一眼巷子,“咻咻咻”地迅速小跑起来。

她在跟踪什么?出于好奇,崇宗也快步跟上,紧随在荒木真弓身后。

“搞什么啊,别擅自跟上来。”

“我只是担心我的班主任会去尾行哪个可怜的花季少男。”

“尾行你妹啊,丫的,老娘现在是正义的使者。”

“那坏人又是哪里的可怜家伙?”

“嘘!”荒木真弓在急行中强制刹车,并且用她的屁屁也帮崇宗进行了制动工作。她用手指了指约七八十米外的位置,示意崇宗看。

而在看过那里有什么之后,崇宗知道自己要感谢荒木真弓了,并且欠下了她一个人情,一个荒木真弓自身并不能察觉到的大人情。

在那里所站着的,是赤尾,一头金发的赤尾。

“为什么你会跟踪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崇宗收起了刚才玩笑的态度,变得严谨起来,压低了音量,贴近了墙壁以缩小身形,完全进入了状态。

“这个金发变态在跟踪一个小学生,已经走了不少路了,那个小学生自己一个人走,也没人来接,老娘放心不下所以就跟上了。”

“那小学生呢?”

荒木真弓感到有些莫名,刚才还不怎么正经的崇宗,变得比她还要紧张迫切起来,就好像这是与他相关的事。

但现在的事态并没有轻松到能够停下来慢慢说话弄清楚状况的地步,跟踪的成功与否,与其隐密性一样,往往都只决定于一瞬间。

“刚刚转过拐角了,那个金发变态跟得也很谨慎,一直都与那小学生保持近百米的距离。”

“我抄近道赶到他前面去,卡在他与小学生之间,以防有什么万一,你就继续这样跟着,有什么状况的话就手机联系。”

荒木真弓对崇宗的提案点点头示意认可,崇宗随即迅速地闪进了另一条巷子中,没了踪影。

这小鬼,今天干劲满满啊。

对荒木真弓来说,崇宗这么认真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近乎嚣张到敢和她平起平坐的学生,在刚才,荒木真弓在崇宗身上,看到了能让他敢于这么做的地方。

跟踪还在继续。

在金发男子消失在转角数秒后,荒木真弓才跟进上前,当她小心翼翼地从墙边头出头时,倒吸了一口气险些叫出来,好在她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金发男就在转角的另一头,与荒木真弓相隔不到两米,好在他背对着荒木真弓,并没有察觉荒木真弓刚才的动作。

什么状况?

这样极限的跟踪距离让荒木真弓不知所措,是该迅速后撤还是保持原样静观其变,她拿不定主意,就在她思忖着该做些什么的时候,塞在她牛仔裤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那个小学生已经回到家了,金发男刚刚转出巷子走去了街上。 ——崇宗”

崇宗的短信及时送达,荒木真弓有些心惊胆战地再次探出头,发现那金发男子已经不知所踪,巷子里空旷得一个人都没有,同时,她也没看到崇宗的身影。

片刻后,荒木真弓的手机再次震动。

“今天这件事情我想还是到警察局报案为好,因为还有事情要做,我就不去了,全权交给你了哦,荒木真弓老师。 ——崇宗”

看完之后,荒木真弓不爽得差点把手机捏碎,她越想越觉得今天被这个叫做上杉的插班生狠狠利用了一把,于是她果断地怀恨在心,决定日后报复。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朝最近的警察局走去。

说起来,这死小鬼……什么时候又开始叫我老师了?

以“因为还有事情要做”为理由从荒木真弓那里抽身离开的崇宗,已经离家不远了。若是让荒木真弓知道所谓的“事情”就是赶紧回家,崇宗觉得自己大概会被倒吊起来用羽毛挠脚心痒痒吧。

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害怕。

当崇宗在街道上守了一整夜没睡却毫无收获时,他真的有要被无力感所击倒的感觉,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手足无措。

就像是在玻璃房里徘徊数日的小白鼠,终于找到了出路,却发现那里被玻璃门堵住了出入一样的感觉。

沉沦在大海中的人,其嘴中吐出的,是带着希冀的气泡,抛弃了自身,浮上海面,上上下下,随波逐流。

这种负面的情感任何人都会有,尤其是在失败时,与一般人不同的是,崇宗仅仅只是在一次眨眼的过程中,就将这些挫败感忘却了,转而看向前方。胆小懦弱,灰心丧气,疲乏无助,这些不符合他所希望的形象,他统统丢给了他的大叔心去销毁处理。

作为自己世界的神,如果连自己都无法随心所欲的改变,又要如何去改变自己的世界?

所以,很多人都只是自己世界的人,是自己世界的主角,但也只是自己世界的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太阳已经下了山,影子在路灯的戏弄下,变得模模糊糊。崇宗的影子与它们一并偏移着,伸向遥不可及的地平线。

这个已经成为了自己世界的神的男生,正要去改变他所看到的风景,他只想看到他所希望看到的,而他所不希望出现的风景,他会竭尽全力地去将其抹杀。

家,上杉家已近在眼前,崇宗的步伐有条不紊,一点点地接近着,今天的上杉家,对他来说,意义有很大的不同。

关于。

为什么古贺水素会遍体鳞伤地倒在路边?

为什么古贺紫衣对古贺水素的态度会那么恶劣?

为什么古贺水素在第二次见面时态度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为什么上杉有希会选择有些话对崇宗避而不谈?

为什么古贺水素会从学校、家里消失?

为什么古贺水素那个晚上没有出现在赤尾的公司周边?

古贺水素与上杉有希一起的跷课、学校里失窃的照相机、赤尾对小学生的跟踪、报纸上提到的案件。

这些都已经在崇宗的脑海里构成了完整的回路,现今的整体事态,发展动向,以及结局,都已经是他所能清楚看到的了。

而,要如何做才能避免再次感受到“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就是崇宗现在正在做的事。

有希比崇宗早回到了家中,但当崇宗按门铃的时,他并没有听到那熟悉的“啪哒啪哒”的声音。一向最喜欢迎接家人归来,热衷于开门工作的有希,今天有些反常。

而崇宗知道这反常的原因是什么。

有希的房间在一楼,位于崇宗上二楼回房间时必经的廊道上,所以,当崇宗走过有希的房门时,并不清楚他是有意经过,还是只是他回房间的普通行为。

清楚的只是,有希的房门紧闭着,就像个盒子一样,在等着钥匙,而手握着这把钥匙的崇宗,并不急于去打开盒子。

吃晚饭时,虽然同围绕在一张桌子上,崇宗却一次也没有感觉到她的目光。

这也是反常的行为之一。

若是在平时,即使没有刻意的看,也会有不经意的目光交错,但今天的有希,就像是在竭力回避与崇宗接触一样。

“再这样无视哥哥的话,就把你的小秘密说出来了哦?”

崇宗尝试着把这句玩笑性质的话用目光传递给她,然而,遗憾的是,发射出去的信号并没有被接受,于是信号强度在无数次反射后减弱到零。

时间就这样子自行消耗着,无法到达任何人想要的彼方。是这样吗?其实不是的。

分针追逐着时针将生活带到了晚上。

洗漱过后,屋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间,做着明天的准备。而崇宗,则在房间里做着九节鞭的维护工作,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他的棋局按部就班地走着,他不但在下着棋,他自己也是众多棋子中的一枚,而他所能操控的棋子,也就只有他自己。而渐渐的,兵戎相见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崇宗动身前往有希的房间。在几天之内造访妹妹房间三次的人,我想除了我以外不会有别人了吧。

在很多方面都有着相当高觉悟的崇宗,在某些方面也还是简单得可以。

“KONG KONG KONG”,轻轻地敲完门后,崇宗看起来有些紧张和不安地等着回应。但那是装的还是真的就无从得知了。

遗憾的是门内并没有传来有希的声音,让崇宗安心的是门内传出了些许响动,只是依然没有人来开门。

“KONG KONG KONG”,崇宗再次敲了门,但结果没有任何改变,静静地等了数分钟后,他有些无聊地,小孩子气地,轻轻踢了一下门。

然后门就被他踢开了。

“……”这样的结果,让崇宗愣了一下,要细致描述的话就是表情呆滞,动作石化。

门并没有关上,只是虚掩着而已。崇宗原本以为会有尴尬的会面,但是有希并没有在房间内。

我是不是应该先退出去比较好?在这种情形下,站在门口等房间主人回来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崇宗并没有这么选择,他毫无顾虑地径直走进了有希房间,一屁股坐在了坐垫上。

有些时候,太过因循守旧会让事情陷入泥潭,而随心胡来或许不会是最好的方法,却会给事态带来突破口。

嗯?

他的屁屁感到了硬硬的触感,用手摸了一下,从坐垫下面拿出了一部手机。

哪……我不是有意的,是不小心看到的。

手机荧幕上,刚好显示着最近来电,其中,有一串号码署名为“水素酱”,最后的来电时间为昨天下午三点。

崇宗的不小心看到,一下子就得到了这么多信息,就在他想要再次不小心看到点什么的时候,他的身体反应快过理智,一瞬间就將手机藏到了身后。

因为,有希,正站在门口。

于是,崇宗现在是强行入室的小偷?强盗?并且处在人赃俱获的情况。

打开了一半的门扉,从门扉的夹缝之中所透出的光线,点亮了房间的角落。在光亮角落的一旁是崇宗局促的身姿,一只手藏在身后,另一只手在空中无所适从。

站在门扉一侧的是有希,她头上盖着一条浴巾,她身上裹着一条浴巾。

于是就只有这样。两人,彼此的大脑,都空白了很久。

然后,崇宗的大脑又被一大堆的东西塞满了。

比如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头顶胖次的小猪啊,在深海里潜水的头顶胖次的骆驼啊,在雪山上奔驰的头顶胖次的艹泥马之类的之类的之类的,欣欣向荣的景象。

不!

首先是做坏事被发现的负罪感,虽然崇宗自觉得并没有做什么坏事。

其次是有希现在的装扮,让崇宗不知道把眼睛看向何处,非常的窘迫。

于是,就好像是地对地、空对空、舰对舰导弹那样精确的,崇宗对崇宗的心理暗示逐渐加强,像是洗脑的魔咒那般强烈的……

她只是一个小六的学生。

是我的妹妹,今年才11岁而已。

她只是一个小六的学生。

是我的妹妹,今年才11岁而已。

她只是一个小六的学生。

是我的妹妹,今年才11岁而已。

雪白的浴巾,包裹着娇弱的身躯,微红的脸颊被隐约可见的水蒸气所包围。

这大概是一副出浴场景。

崇宗的大脑还是一片混乱,洗脑咒语不太给力。

你知道吗,阿拉斯加州是一个位于美国西北太平洋沿岸的州,第49个加入美利坚合众国的州,其也是美国最大的州、世界最大的飞地地区,该州的邮政缩写是AK。

我是一个健康的少年,性取向也很正常。

有希白皙中透着粉红的肌肤,恰到好处的沾着几滴晶莹的水珠。

还有那个什么,藏獒(Tibetan mastiff),又名藏狗、蕃狗、羌狗,原产于中国青藏高原,是一种高大、凶猛、垂耳、短毛的家犬。

现在刚刚洗完澡裹着浴巾的妹妹正和我待在一间房子里,这并不算得上什么。

透明的水珠沿着有希身体的玲珑曲线滑落,在地上留下湿漉漉的圆形印记。

另外呢,梵语是古代印度的标准书面语。原是西北印度上流知识阶级的语言,相对于一般民间所使用的俗语(Prakrit)而言,又称为雅语。

好吧,这让人局促不安的暧昧气氛是怎么回事。有希泛红的脸颊,让崇宗也感到脸上一阵发热。

传说中,蚩尤乃中国神话传说中的部落首领,以在涿鹿之战中与黄帝交战而闻名。

崇宗的脑中,还在以疯狂的速度浮现着各种风牛马不相及的知识,

明明在孤儿院里,都是男孩女孩一起赤裸裸地在澡堂里洗澡的,我现在在介意什么?我在介意什么啊,有什么好介意的啊!不就是妹妹只包着一条浴巾回到房间吗!

又不是没有围着浴巾!

即使没有围浴巾又怎么样!只是小学生而已啊!

小学生没有围浴巾被哥哥看到完全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混乱之中,崇宗的大脑做出了相当震撼性的发言,这种想法已经是犯罪了吧?

崇宗的大叔心对此唏嘘不已。

他们两人,就这样子对视了十多秒钟。

“哥、哥哥。”有希先崇宗一步作出了反应,确切的说是在身体上作出反应,啊,不对,要说是身体上的话,其实崇宗早就有反应了……哎?这么说也不对啊,貌似会引起误解?总之大家知道是哪方面的反应就好,嗯嗯,对的,健康的那方面。

那么,从意外状况中回过神来的有希,以迅雷不见掩耳盗铃之士别三日必当刮目相看的速度,躲到了房间外面,然后,倚着门扉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哥哥?”只是她对于崇宗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间里这个事态还无法理解。

“啊,那,有希,那,那个……”崇宗觉得自己在慌张,其实他的声音早就出卖他了。

“总而言之,先把衣服穿好吧!”崇宗以比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士别三日必当刮目相看还要更快的速度冲出了房间,然后在走廊的转角处制动急停。

假如他用的是轮胎的话,留下一道热气腾腾的刹车线并不奇怪。

于是,骤然停止后,崇宗感觉到了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就好像胸膛里有一个嗑了药的吸毒者,用脑袋拼命撞击着胸腔,想要逃出来的那种感觉。

这样来比喻心脏跳动还真是奇怪。

当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还真是麻烦啊。

崇宗一边用偏执狂院长独传的院长呼吸法缓解,一边用手安抚着亢奋中的心脏。

虽然被搅乱了步调,不过由于那个冲击,也让崇宗的心境转换到了一个不错的状态。

为朋友尽心尽力的帮忙,是一个害羞而乖巧的好妹妹。

有希,是一个需要保护的人。

而我,作为她的哥哥,是一个可以保护她的人。

然后,虽然任性,但是也脆弱的水素,同样需要我的帮助。

这样子就够了。

崇宗并非一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但是,一旦相信了,就不会动摇。

怀着这样,安稳且坚定的心情,他再次敲响了有希的房门。

“是我,崇宗。”

“请进。”有希已经换上了睡衣,正拿着吹风机吹着头发,沐浴露混杂着体香,让人感到舒服而温馨的味道。

“对不起,有希,刚刚随便进了你的房间。”崇宗诚恳地低下了头,顺便偷看了一眼坐垫,原本被崇宗放在坐垫上的手机已经没了踪影,不知道被有希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应该没有被发现吧,我动过她手机的事情。崇宗留意了一下有希的神情,觉得她并没有察觉。

“不要紧的,本来就是我没把门关好。”有希毫不在意地露出了微笑。

“我本来就没有关上,我以为那么晚了,不会有人来,所以才会裹着浴巾就……”她红着脸低下了头。

房间里剩下聒噪的吹风机还在“呼呜呼呜呼呜”的发出声音。

“那……哥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率先打破沉默的人,依然是有希。

无论是什么时候,了解一个人都是一个过程,而非是一个结果。初次见面时崇宗认为有希是一个内向易害羞的孩子,但那是表面的样子,一起生活了这段时间里,崇宗看到了有希的很多面,勇敢的样子,充满责任感的样子,发挥着领导力的样子。

就连这短暂时间里的两次尴尬,都是有希率先作出反应的,而不是崇宗。

她是一个看起来很柔弱,却不会输给任何人的孩子。

意识到这一点后,崇宗把今晚的计划做了小小的修改。

“不——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觉得这几天没怎么好好说过话,所以就过来找你了,比如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或者生活上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之类的。”崇宗随口说着,以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窗户,注意到窗帘是拉上的。

“那么,坐吧,哥哥。”有希捧起坐垫递给崇宗后,自己则坐到了床沿上。

两人对视着,又是一段沉默,因为崇宗不经意间把话题的来源引到了有希的身上,也就是“有希有没有什么事是要对崇宗说的”这样的一个展开。

崇宗觉得自己就这么把沉重的引导权压在妹妹身上是不行的……另外,出于他的计划,眼下,他也必须要为话题做点什么才行。

“其实有希没有什么需要别人操心的吧,我从雪乃姐那里有听说哦,有希学习很好,生活也很自立,相当的能干。”

“啊……谢谢。”崇宗突然间的夸奖,让有希局促不安地低下了头,双手交握着不知道该怎么摆放才好。

“学校的生活也不只是学习,我想应该也有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说……”

句末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被崇宗拉长着没有结束的意思,他在房间里搜索着可以作为谈资的东西,如他所愿的,他找到了,并且是对他有用的话题。

“比如说社会科学的课程,桌上的那本星象入门是你们上课有的书吧,有希?”

“嗯,是的,这个学期刚开始教的。”

“很有趣哦,这门课,我小时候在农村里也很喜欢看星星的,后来到了城市里,因为光污染的问题也就没得看了。”崇宗说着,一边站了起来,走到窗边,随手拉开了窗帘,窗外是深邃的夜空。

“但是京都的晚上还是可以看见的星星的,这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以手指作为指向,崇宗向有希示意夜空中的那些光点所构成的奇妙图案。

“四个季节中,秋季的星空是最寂寞的,因为亮星并不多。”

“但是,也不代表没有噢。”

“比如说像在今晚这么好的天气,我们就能很轻易地在东北角找到璀璨的飞马座,能看到吧,很亮的那个四边形,那就是天马座的核心哦。”

有希被崇宗的解说吊起了兴趣,走到窗边挨在崇宗身侧,寻找着崇宗所说的星星。

“嗯,有,看到了!”

在漆黑、漫无边际的夜空里,找寻、并找到那些执着的小光点们,是一件让人开心,让人振奋的事。

完全投入了的有希,毫无顾忌地把小脸都贴到了玻璃窗上,鼻子被压得扁扁的很可爱。

“在秋天里,天马座是寻找北极星的重要路标,同样的,在它旁白的仙后座也是通往北极星的引路人之一。”

挥舞的手指,在夜幕里翩翩起舞。

“看到了吗,那五颗排列成了W形的星星。”

“唔——”有希皱褶眉头绷着脸很用力地看着,搜索着,然后……

“有有有!看到了,哥哥!”她高兴得蹦跶了起来,挥舞着小手,这么雀跃不已的有希,崇宗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就像是那些好动的孩子们一样充满了活力,一点都看不到害羞的影子。

直到她意识到崇宗正在注视着自己,才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有希,时间也不早了。”

“嗯。”这样的结束显然很可惜,有希满脸都是意犹未尽的表情。

“啊,还有一件事情。”临关上门之际,崇宗停了下来,因为有些话是非说不可的。

“有希,你和水素是好朋友吧?”

“嗯,是啊?”这个蓦然的问题让有希回答得很疑惑,尽管答案是肯定的。

“水素……这两天有来找过你吗?”这个对话所指向的,是那只失踪的兔子。

“不,没有啊,她怎么了吗?”有希依然是很困惑的样子。

崇宗觉得守株待兔失败的原因是兔子在临行前还有需要见的人,那个人,是上杉有希。

“她……”崇宗把“她不见了”的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她?”有希歪着头,一副完全不理解崇宗在说什么的样子。

“不,我是觉得她可能会过来找你玩什么的。”

“水素以前是有来过,但这两天没有哦,一般都是放假的时候。”

“是吗……我只是刚好,有点事情想要对她说而已。”崇宗停顿了一下,当前进无法找到出口时,就应该适时的停止了。

“我以为她也把我当成了好朋友,但似乎不是那样的,只是不管如何,我都会继续把她当成朋友,就像是有希做的那样,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去帮助朋友。”

“今晚打扰你了,有希,晚安。”留下这样突兀的一句话后,崇宗轻轻地关上了门,随脚步声的减弱一同淡去。

在崇宗离去后,有希背靠着门,全身都失去了力量,软软地贴着门滑到了地上。

“他出去了。”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这么说道。

然后,放衣服的壁橱自行打开了……是有人藏在里面,将其推开了。从衣橱里出来的人,是水素,古贺水素,她穿着有希的睡衣,一向被作为识别特征的双马尾并没有扎起来,而是松散地垂在肩上。

水素的表情,就像是冲得很淡的茶那样,乍看下并没有什么,但在片刻后,却有淡淡的苦味在心底蔓延开来。

“这样好吗,水素,哥哥他好像很担心你。”

“其实没有必要这样子躲他的吧?”有希的表情很复杂,她刚刚为了朋友骗了哥哥,尽管这并非是太坏的谎言,却也能够让她感到不安,因为她能从崇宗的语气中感觉到他的认真。

“哪有的事,我才懒得管他,我能够信赖的好朋友只有你哦,有希。”水素没有看着有希说话,而是别过脸一头扑到了有希的床上,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不想再麻烦更多人了,这样为我不值得。

“真的不要紧吗,水素?”有希依然窝在门边,似乎并不在意冰凉的地板,只是一味地看着水素。

“不要紧的啦……”与不愿动的有希相同,水素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说话。

对不起了有希,让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只不过是离家出走而已,不需要弄得那么夸张啦,我也只是适当地跟妈妈闹闹小别扭而已。”水素说这句话的态度很自然,让有希一点都察觉不到其中的虚假。

“睡过了今晚我就该回去了,让妈妈太过担心也不好。”

“所以,睡觉吧,有希,明天你不是还要值日吗?”

“嗯……那么,晚安。”有希还是在地上多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她总觉得水素隐瞒了自己什么,却又觉得那只是自己太多心了而已,她徘徊于怀疑朋友与相信朋友之间,不知道哪一边的关心方式才是对的。

率真的她,更倾向于选择相信。

准备熄灯的有希,注意到窗外的亮光,于是走过去拉上了窗帘,关了灯,屋内屋外,一同陷入黑暗,进入睡眠。

“呼……”已经很晚了,但有个初中生还在外头,并且毫不在意地站在某幢三层楼高的私宅上,一手握着一台高倍望远镜,一手插在口袋里,脸上还挂着笑容。

“呼——啊——”他再次舒了口气,然后抬起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心情愉悦。

有希今天不寻常的举动。

有希不在房间里,但在我进房间前,却有听到响动。

手机来电上,水素最后一次呼叫的时间。

兔子终归还只是一只小兔子,在去挑战大灰狼之前,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比如说,找一下可以信赖朋友。

崇宗觉得自己的生物钟似乎因为昨天通宵的缘故给打乱了,具体的表现就是他现在很精神,一点倦意都没有,即使今天只有在课上进行了质量极差的补眠。

这可能是因为过劳而带来的反差性亢奋,也就是神经已经失去了对疲劳度的调节能力,诸如午夜过后的焕发活力的那种症状。这些崇宗都很清楚,只是无论这副身躯以怎样的疲态哀告,他也全都当作未曾知晓。

他知道自己该忍住这些,以求去完成更为重要的事情,不管能忍,还是不能忍,都要坚持下去。

确认了水素的所在以及安全,这并不意味着崇宗可以就此去睡觉休息,因为他今晚的预定事项还只完成了一部分而已。

入夜的京都并非特别寂静,时不时路过的机车所打出的轰鸣声,破坏了深夜闻犬吠的静谧美感。

除了崇宗以外,上杉家的全员都已经进入了梦乡,毕竟明天并非周末。

而崇宗,他刚刚从院子里的树上跳下来。

托那天晚上带偷偷带水素回家的福,他已经能够灵活运用屋子旁边的这棵大树隐秘地进进出房间了,刚才带着望远镜外出过于匆忙,考虑到今晚需要行动的时间还很长,崇宗回到自己屋里重新整备过后,悄悄地离家了。

时间交接于“今天”与“明天”,午夜十二点,这个初中生带着简单的行装,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与孤单相伴,寒冷相随,不紧不慢地,一步一步走向元妙莲寺町,也就是水素家的所在。

如今的状况是,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子弹已上了膛,准星校对,目标瞄准锁定。所欠缺的,是可以打出火花的撞针。

凌晨的道路上比崇宗想象中的来得更为状况繁多。喝得酩酊大醉的醉汉摇摇晃晃地与他擦身而过,亦或者是发出闷哼声,狼狈地坐在地上。

这样的人,大多都穿着衬衫西裤,假如清醒着的话,应该还会加上条领带。当他们在正常工作时,有很大一部分,是社会里的中上层人士,却在夜晚里变为万人平等的醉汉。

无论在中国也好,在日本也好,这点都是一样的。

处在下层以上,中层以下的上班族们,又或者是上层以下,中层以上的高级员工们,总是被这个社会给逼到发疯,为了竞争而生存,为了生存而竞争,渐渐忘记自己原本的梦想。

而至于处在高层向下看的少数人,则是躲在自己的巢穴里不被人所指的一类。

他们,偶尔,回想起过去的痛楚,就只能像崇宗现在所见的这样,哀求酒精给自己一条道路。而不愿去哀求酒精的人,多半会破罐子破摔的,讪笑着给社会抹上一笔黑色。

现在,崇宗的矛头所指着的那群人,也曾是谈笑着要去成为什么,实现什么的人。

他们在输给社会之前,先输给学校了。

或者说,输给了远不及社会生存竞争的,升学、考试、分数的竞争。

在学业上落败的人有什么可自卑的吗,一点都没有,这只是人类所做出的愚蠢的选择方式罢了。

用考试,分数来判断人的优劣,与强制命令所有人去踢足球、弹钢琴、写书法,画画,然后分个优劣,是一样的做法。

每个人不都是不同的吗?又何必在同样的事情上寻找胜负。

在日本还好,毕竟还有社团活动,能够让不擅长考试的人有发挥的方向;而在中国,康庄大道是把青春奉献给升学教育,这条所谓的康庄大道上横尸遍野,众人皆知,而除了这条康庄大道以外,都是布满荆棘的小径,这些伤人的荆棘,不是自然对人的迫害,不是物质的匮乏,而是彼此关爱着的人们,毫不自觉地互相伤害着,一味地把自己认为好的事情强加给自己所爱的人,这样的荆棘伤人于无形,只能默默地滴血,还要脸带笑容。

古人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那么,今日有言,己之所欲,非人所求。

崇宗记得,曾经有一次,偏执狂院长乐呵呵地向他展示他所获得的勋章,然后,又不知为何地,突兀地沉下了脸。

他说,出生在动乱的年代,才给了他生存的意义。假如是在和平的年代,他就只是一个连屁都不如的废物。

“这是我的幸运,却是中国的不幸。”院长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崇宗还历历在目。

这个社会,这个世界的社会人们,还在导演着各自的剧本,这是一种假象。人把自身的不幸推给社会的迂腐,却没有意识到,构成社会的恰恰是人自身,被怎样的命运所左右,那都是自己一手造就的命运。

路灯忽明忽灭,崇宗的步伐渐渐加快。

崇宗一路谨慎地走到了水素家,幸运的是并没有碰到巡警,因为一个初三的学生凌晨还在路上晃来晃去,被带到局里是必然的事情。

他利落地翻过围墙,避开门卫的视线,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要在这种铁架楼梯上不发出声音地上楼,相当地劳神费力,他花费了十多分钟才到达三楼,推开了水素家只是虚掩着的房门。

这里即将变成没有人住的地方,因为这里连家都称不上。

崇宗有着这样的预感,而这样的预感,让他不快。

一打开门,就有让人作呕的恶臭迎面扑来,没有及时清理掉的杯面以及速食品残骸,开始滋生菌落,即便已经来过一次了,但这里的氛围,还是让崇宗感到无比的压抑。

这种堆成小山的杯面,是一个小学生所应当过的生活吗。崇宗再一次,对古贺紫衣给亲生女儿所带来的劣质生活,以及她们两人间的关系,感到了深深的厌倦。

他一只手掩住鼻子,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开始了第二次的巡查。

如同写过的文章放一段时间再看会有不同的发现一样,崇宗觉得在这里,也有被他漏过了的,应该要注意的地方。

而那些地方,有着证明他的另一个猜想的可能性,至关重要的可能性。

逐渐降低的气温让崇宗感到寒意,这种钢架式结构的临时住房在夜里显得格外的冷,而偶尔夜归的住户的上楼声音,也会让崇宗被吓得不禁浑身一颤。一边提防着可能会出现的管理员,一边搜查给崇宗心理上带来不小的负担,这让工作变得更加艰难。

散落在地上的报纸和广告单显得可疑却又没有价值,从超市买来的熟食上面还贴着标签,日期是前天的,这可以理解为是水素最后买东西进来的时间。厨房里,理所当然的,布满了灰尘,除了崇宗上次所留意到的那个地方。

那是刀架上,原本应该放着水果刀的地方。

正是因为水素带着这个东西出去了,才让崇宗原本就不安的心情,变得慌乱。

在需要携带刀具以会面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好事发生的,尤其当拿着刀具的人是一个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小学生。

崇宗压抑着急功近利的心,力求将这间屋子解剖至极致,不遗漏任何细节。

耐心慎重地工作了快半小时后,崇宗在硕大的橱柜中找到了他所想要的一些东西。

是一个很干净的铁盒子,在打开它之前,崇宗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因为这个铁盒子是不同的,是与这间屋子所完全不同的格调,明明所有都物件都毫无差别的落满了灰尘,唯独这个铁盒子是干净的,这种反差其实并不容易察觉到,然而在手上沾满了灰尘后,当崇宗的手接触到铁盒子而留下了灰色的痕迹后,这种反差,这个铁盒子的违和感,一下子显露无遗。

这将会是另一把钥匙,崇宗先让自己冷静了三秒钟,然后“啪”的一声掀开了铁盒的盖子。

这种像是打开考卷看到成绩一样的瞬间,总是让人心跳不已。考试考得还不赖,这应该是一个可以炫耀的成绩了。

以上是崇宗看到铁盒内所装着的东西后产生的感想。

在铁盒里,一共有两样东西,一叠信封,以及一本相册。

一般来说,即使是一叠信封,其厚度也比不过一本相册,但在这个铁盒里却正好相反,信封很厚,相册,却很薄。

略加犹豫后,崇宗选择先看相册,如此厚的一本相册,是水素的童年吗,崇宗无法想象,假如这是古贺紫衣帮水素拍的相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实在是不切实际,但意义非同小可。

怀着复杂的心情,崇宗打开了相册。

“……”他抿了抿嘴,半晌不能呼吸,眼神亦不能移开。

他所看到的,在他的预料之外,这只是一本空的相册。

不。

崇宗将整本相册翻了一遍后,找出了两张照片,对这一本厚达数百页的相册来说,区区两张照片实在是很寒碜,而在这寒碜背后的,这份寒碜所影射的,是水素的萧索生活。

该说是值得庆幸吧,这两张照片上都有水素,尽管年龄相差了很多很多。

较近的一张,是水素与有希的合照,两人在学校的教室里,背靠着窗户,笑容很灿烂,有希双手挽着水素的胳膊,黏在她的身上,看起来非常甜蜜,而水素,亦露出了漂亮的酒窝,单手比着V的手势,相当幸福的样子。

相较之下,另一张照片的快乐就没来得这么单纯了。照片的背景是公园,年轻的古贺紫衣,抱着看起来才几个月大的婴儿,温馨地笑着。

那个婴儿是水素吗?也只能是水素了。

以如此大容量的相册来装这两张薄如纸片的相片,其意义,不言已明,跃然纸上。

崇宗将相册合起收好,接下来要看的,是那一叠信封,透过放在最上面一张的封面,崇宗就已经明白了这些是什么。

古贺紫衣给水素的生活费,每月一封,都以信封装好,连日期也都清清楚楚,从没提早过,也没推迟过,都是每月的十五号。

这意味着什么,崇宗并没有权力去妄加评论,但有件事却很容易看出来,至少是对自小穷惯了的崇宗来说。

每个月,准确到按天给钱,固定数额,这无论是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是对做着辛苦工作的古贺紫衣,以她的年龄来说,这份工作的价值,远非人们随意想象的那样丰腴,而是更为寒酸的,折磨身心的。

这对水素来说意味着什么,对古贺紫衣来说意味着什么,而对于旁观者的崇宗来说,又能从中理解到什么,这些,决定了这件事情接下去的发展方向。

崇宗叹了口气,然后,抽出了这叠信封中唯一一封不同的特例。日期标注着为这个月的信封,里面的钱还在,并非是没有开封过,而是开封过,又收起来了。

这说明了什么?不再添加更多条件的话,其实什么都说明不了。

崇宗将这个信封独立抽出,认真的观察过后找出了值得注意的另一个地方,——这个信封的背面有点脏,并且还有小程度的磨损,就像是被摔到过地上一样,而且还是在里面装有一定重量的东西的前提下。

这表示了什么?是水素自己拿信封发泄怒气么,也不是不无可能,但这么多封信唯独是这一封,而且还是日期最近的这一封,崇宗更愿意对其产生再多一些的想象。

比如说,把这封信,与水素那晚的遍体鳞伤联系在一起。

这是远超出想象力可能的做法,要将其联系在一起除了编造与臆想外别无桥梁,但崇宗宁愿选择这条路,因为这条路所带来的可能性要美好得多。

因为崇宗知道,能真正帮到水素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在这个铁盒子之后,崇宗又花了一个多小时寻找线索,但遗憾的是毫无斩获,只是光找到那个铁盒子,对崇宗来说也已经算是意外收获了。

离了屋,他翻过围墙,用手扫了扫手臂上因为寒冷而立起的鸡皮疙瘩,准备离去。

然后,他看见远端的路灯之下,有一个见过的身影正在慢慢远去。

那一条紫色的连衣裙,以及上面点缀着白色的小花。

在夜晚里,盛开着的,绚丽的紫藤萝。

或许,这才是今夜里,最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