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社会流动率看当前“X二代”的代际继承*

2016-03-09 10:50顾辉
关键词:现象



【社会学研究】

从社会流动率看当前“X二代”的代际继承*

关键词:社会流动;阶层固化;“二代”现象

摘要:随着我国社会阶层结构调整进入了新阶段,各阶层之间流动,尤其是向上流动的机会是否公平合理成为带有普遍性的敏感话题。当前舆论热议的“富二代”“官二代”“穷二代”“拼爹”等现象反映了这个问题。但是大规模的社会调查显示,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阶层结构日益开放,社会阶层呈现高流动特征。优势阶层的代际继承率低,农业劳动者阶层和失业、半失业人员阶层子女中的青年人向上流动机会较多,知识分子阶层则保持着较为稳定的阶层继承率。科学判断当前“X二代”的代际继承程度,对于媒体和学界正确引导舆论理性认识“二代”现象具有重要意义。

一、问题的提出

近年来下层青年向上流动的问题引起了人们的关注,2010年《人民日报》发表了通讯《社会底层人群向上流动面临困难》,指出高等教育的成本收益比较使教育失去了对底层群体的吸引力,家庭背景使底层群体失去了就业的竞争力,底层社会难以实现向上的社会流动,[1]揭开了家庭背景与阶层流动关系的热烈讨论。与此同时,《新华每日电讯》刊载了评论员文章《分配正义与阶层固化》,[2]《广州日报》以《我们向上流动的路越来越窄?》为题刊文质疑“阶层固化”挑战中国,[3]蔡志强从社会政策视角在《学习时报》发表了《社会阶层固化的成因与对策》,[4]《时事报告》发表了专家访谈《防止“阶层固化” 促进社会流动》,纵论当前阶层固化趋势、原因与对策。[5]从媒体报道的“富二代”“官二代”和“穷二代”到社会阶层固化的讨论,人们越来越担心社会地位上升渠道的收窄是否堵塞了自己及子女通过努力改变命运的通道;在国家努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时,个体意义上的努力和奋斗能否成为实现个人理想的“中国梦”。人们的关注在学术界也得到了响应,使当前社会分层与流动研究成为学术研究的一个热点,但是与传媒上的热烈讨论不同,学术界对阶层固化的研究尽管开展得早,但研究的数量和深度都不够,多数文章为理论研究,缺少大规模调查为基础的实证研究。本文利用贯穿改革开放30年的历时调查数据,对特殊青年群体的社会流动做出分析和判断,重点对与“富二代”“官二代”“农二代”“贫二代”相关阶层或群体的代际继承状况以及继承的发生机制进行分析,探索这些阶层的社会地位来源与流向,从而探索当前社会不公等现象的表现程度及其运作方式,以回应近年来社会阶层变迁中出现的新情况和新问题,帮助人们对社会结构发展趋势做出科学合理的判断。

在社会流动研究中,代际流动往往更受到研究者的重视,这是因为代际流动反应的是父代和子代之间的职业地位继承或背离情况,这些变化需要在更长的时间跨度内才能表现出来,因而研究者可以通过比较父代社会地位与子代社会地位的变化和关联程度来了解社会开放程度及其运作机制,从而把握社会变迁过程的全貌和趋势。

在代际流动分析中,代际流动表是最基本的分析手段。代际流动表是把父代职业地位与子代职业地位进行交互分析,考察代际之间的职业地位变化情况,它不仅可以反映出身于特定职业地位的子代在各个职业阶层地位间的分布,或特定职业地位的子代的家庭来源分布,还可以反映出代际之间总的流动和继承状况,通过对代际流动细节的把握,分析社会流动的方向、性质和趋势等。代际流动表可以为我们展现以下几个方面的社会流动指数:代际世袭率,即父代与子代之间职业阶层地位没有发生变化的概率,它为我们展现了社会群体社会地位的继承性,世袭率越高说明子承父业的可能性越高;代际流动表还为我们展现了总流动率,即代际社会阶层之间的流动频率,用以考察一个社会的开放程度,流动率越高,说明社会阶层开放性越高。上升流动率,即社会成员由较低的阶层位置流向较高的社会阶层位置的概率;下降流动率,即社会成员由较高阶层位置向较低阶层位置运动的概率;上升流动率与下降流动率之和为总流动率,而这两个指标越高,反映社会流动的垂直流动越频繁。流入率,即当前处于某一职业阶层位置的社会成员,其父代职业地位分布或最初职业地位分布状况,它为我们评价不同群体的社会阶层来源有着重要的意义;流出率,即在给定职业地位上,从父代角度或最初职业角度观察到社会成员最终的职业分布状况。结构性流动是由于职业结构变迁而引起的流动,如产业工人需求增加引起农民向工人的流动。循环流动则是由职业结构中,上下交换性变动而引起的流动,这种流动能够反映出社会机会平等的程度,因此更受到关注。

本文从代际流动表出发,通过对从1990年、2000年和2010年三次妇女地位调查数据的比较分析,在把握我国社会阶层流动的总体特征与趋势的基础上,着重分析与“官二代”“富二代”“知二代”“农二代”“贫二代”群体相关国家管理者、企业负责人、专业技术人员、农业劳动者和失业半失业人员阶层的社会流动状况,重点把握这些阶层的代际继承状况,为正确判断当前舆论中的阶层固化问题提供参考。

本文采用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第一、二、三期调查数据。*全国妇联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课题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10@ZH020)提供了本研究所使用的原始数据,在此表示感谢!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是由全国妇联组织实施的全国性调查。三期调查分别于1990年、2000年和2010年开展,调查采用分层分阶段不等概率(PPS)抽样方法。1990年全国样本23 740份,其中女性占52.5%,男性占47.5%;农业户口占50.8%,非农业户口占49.2%。2000年全国样本19 449份,其中女性占54.4%,男性占45.6%,农业户口占53.6%,非农业户口占46.4%。2010年全国样本26 160份,其中女性占51.6%,男性占48.4%,农业户口占53.5%,非农业户口占46.5%。

二、改革开放以来代际流动的总趋势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基本实现由计划经济体制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转变,推动了国民经济的持续高速发展,加快了中国由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由乡村社会向城市社会的转变。经济体制改革、经济发展、经济结构的变化,推动了社会结构的分化,一些新的社会阶层和群体出现,社会流动促使不同群体之间相互流动,并重新构建了新的社会阶层结构。从总体上看,这一时期社会阶层流动呈现出以下特点。

表1 各年份代际流动率(%)

第一,代际流动率总体上呈上升趋势,尤其是2000年之后,代际总流动率有了较大幅度的增加(表1)。1990年有31.5%的人相比较父代实现了地位流动,2000年仅比1990年多0.3个百分点,但是2010年增长到了55.6%,比2000年增加了23.6个百分点。2000年与1990年相比增长较少,可能原因是这一时期市场化改革起步时间还不长,一些重要领域的改革刚刚起步,如以现代企业制度为核心的国有企业改革从1998年才推行。在对外开放领域,出口导向的经济还没有占据主导地位,尽管从1990年开始了农业劳动力人口的转移,但是大规模的人口转移是在2001年中国加入WTO之后。2010年与2000年相比较,代际总流动率增长比较快的原因,主要是改革的深化释放出更多的社会结构空间,经济增长对劳动力需求的重大变化引起了职业结构的变化。由于世袭率与总流动率为彼此消长(两者和为100%)关系,总流动率的增长,也说明代际世袭的程度在下降,社会结构的开放性在增加。

第二,三个年份上升流动率都高于下降流动率(表1)。从1990年到2000年,上升流动略有下降,从17.9%下降到17.7%;下降流动略有上升,从13.6%上升到14%。产生这种状况可能的原因与20世纪90年代末期国有企业改革造成了大量失业下岗工人有关,其中一部分原先的工人阶层下降,为失业半失业阶层造成了上升流动率的下降和下降流动率的上升。横向比较,1990年上升流动占总流动的56.8%,2000年这一比例为55.7%。从2000年到2010年,上升流动大幅增加了13个百分点,但是下降流动也增长了11个百分点。其中上升流动增长的原因是经济发展促使农业劳动力向非农业转移,原先城市体力劳动阶层向非体力劳动者转移,形成了上升流动的潮流;下降流动增长的可能原因是市场转型过程中失业半失业阶层扩大了,尤其是在市场竞争中处于弱势的女性回归到家庭妇女角色,就业结构性矛盾造就了大学生就业难,以及促使一部分农民工也加入到了失业半失业群体中,从而造成了下降流动率的增长。2010年上升流动率在总流动率中的比重为55.2%,比1990年和2000年的比重略低。上升流动在总流动中持续减少,是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情。

第三,从流动性质上来看,结构性流动增长幅度较快,从1990年的9.6%增长到2000年的12.7%和2010年的30.1%,尤其是后10年增长了1倍多(表1)。结构性流动率的增长得益于经济增长引起就业结构的改变,促进了不同社会职业阶层之间的流动。但是20年循环流动率增长并不大,2000年比1990年减少了2.8个百分点,2010年也仅比2000年增加了6.4个百分点,与结构性流动率的快速增长不成正比。这说明这20年来社会流动的增加主要是经济和社会结构变迁引起的社会阶层流动,而因为社会开放度增加引起的社会流动变化不大。从相对比重来看,1990年社会流动绝大部分由社会开放性引起的,占到69.5%,到了2000年这一比重下降到60%,2010年下降到了45.9%。社会开放度虽然总体上略有增加,但是社会开放性引起的社会流动在总流动的比重减少幅度较大,这说明当前的社会流动主要是由经济和社会结构变迁引起的。不过当一个社会经济发展不能够持续提供就业结构升级动力时,社会流动趋势放缓,社会阶层一定程度固化就不可避免。

表2 各年份代际流动率(35岁以下)(%)

第四,我们着重分析青年的社会流动状况(表2)。从各年代35岁以下青年社会流动率来看,总体上青年人的社会流动率在不断上升,总流动率从1990年的30.5%增长到2010年的59.4%,翻了近1倍,尤其是2000年之后,上升流动率增长较快,与此同时,世袭率则下降很快。这一趋势与全体样本相似,但是2000年和2010年青年组的总流动率略高于全体样本的总流动率,由于青年的职业地位还没有定型,未来发生变化的可能性还很大,随着时间推移青年群体的总流动率还会增加。从上升流动和下降流动来看,青年人上升流动率持续增加,其增长的幅度远大于下降流动增长的幅度,到了2010年,上升流动率达到了34.1%,高于同期全体样本的上升流动率,上升流动率在总流动率中的比重为57.4%,也略大于全体样本的这一比重。从流动性质来看,结构性流动和循环流动反应的趋势与全体样本相似,结构流动率增长幅度较大,循环流动率变化不大,2010年循环流动率在总流动率中的比重为46.8%,比全体样本略有增加。可见,青年人的社会流动呈现与整体社会流动相似的特点,略有不同在于青年人的总流动率、上升流动率和循环流动率高于全体样本的比率,说明青年人的流动性更强,社会结构对青年人更具开放性。

三、特定阶层的代际流动与“X二代”的代际继承特征

为了与“X二代”研究一致,我们重点考察了国家管理者、企业负责人、知识分子、农民和失业半失业人员阶层的社会流动情况。尽管从学理上看,这些阶层并不必然对应于“官二代”“富二代”“知二代”“农二代”“穷二代”,但是分析这些阶层的来源和去向,有助于我们对这些“二代”群体的整体把握。

(一)国家管理者的代际继承与“官二代”

人们热议“官二代”现象,其关注的焦点是官员这一群体中,其子女的社会职业地位分布如何,有多少继承着父代的职业地位,仍为官员?有多少仍为优势阶层?又有多少成为中间阶层?更有多少比例滑落到社会下层甚至底层中去?那么,青年群体中官员的子女对父代地位的继承又有何不同特征?国家管理者阶层的社会流动大致给出了上述问题的答案。

据表3,国家管理者阶层的子女仍为国家管理者的比例是非常低的,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比例还有所降低,青年则更低。1990年这一比例大致为6.5%,2000年略有上升,为8.2%,2010年又下降为4.2%。在其子代为35岁以下的青年群体中,2010年这一阶层的继承率为0。那么这些子女流向哪里了呢?相当多的部分流向了体力劳动者、办事人员和专业技术人员阶层,2010年流向这三个阶层的比例大约各占1/5。概括而言,国家管理者子女流向优势阶层、中间阶层和社会下层的比例各占约1/4、1/2和1/4。可见这一阶层的代际流动是相当分散的,代际继承率比较低。

表3 国家管理者阶层子女的流向(%)

*说明:由于1990年公有制企业负责人具有干部身份,可以在机关事业单位和企业间交换流动,两者的阶层属性差别很小,因此,职业分类中将两类人员同归属干部或国家管理者阶层。下同。

那么我们来看国家管理者父母的阶层地位状况,从这一阶层的出身观察他们的代际继承(表4)。国家管理者阶层父母也是国家管理者的比例也很少,1990年为8.7%,2000年增加到13.7%,2010年回落到8.8%。而他们的父母绝大多数是体力劳动者和农业劳动者,2010年占到了6成以上的比例。可见国家管理者阶层出身并不具有优势,他们大多来自社会中下层家庭。由此可见,所谓“官二代”的社会地位高继承率并未得到实证研究的支持,实际上,国家管理者阶层对社会中下层仍保持着较高的开放性。

表4 国家管理者阶层的来源(%)

(二)企业负责人的代际继承与“富二代”

企业负责人和富裕群体尽管不能彼此包含,更不能等同,但是两者绝大部分交叉,因此我们用企业负责人阶层来近似地观察“富二代”群体的代际阶层特征。那么企业负责人的子女有多少继承了父母的地位?由表5可见,2000年为2%,2010年为8.3%;青年人中2000年为2.3%,2010年为8.9%。可见尽管企业负责人的代际继承率在提高,但是其比例仍然很低。那么企业负责人的子女主要流向了哪些阶层?流向体力劳动者阶层最多,大约占到了1/3,但是青年人中这一比例有所下降。概括而言,2010年企业负责人子女流向优势阶层的比例约为1/4,青年人中约为1/3;流向中间阶层的约为3/5,青年人中约为1/2。

表5 企业负责人阶层子女的流向(%)

那么青年群体中的企业负责人家庭出身状况如何呢?2010年近11.1%的青年企业负责人是继承了父母的职业地位,而6成来自工人和农民家庭(表6)。可见,企业负责人阶层的继承率并不高,但是随着第一代私营企业主陆续进入退休年龄,其子女继承家业的比例越来越多,这一阶层的继承率会有所上升。

表6 企业负责人阶层的来源(35岁以下)(%)

(三)专业技术人员的代际继承与“知二代”

对于知识分子的继承并没有像“富二代”“官二代”那样引人注意,其主要原因在于知识和专业技能并不能依靠父代的庇护直接传递给下一代,而是需要子代自己的努力习得,因此从社会情绪上来说人们对“知二代”具有更多的肯定性认同,如人们常说的“书香门第”等。我们对于“知二代”的关注着眼于这个阶层是否是一个高继承的阶层。与国家管理者和企业负责人阶层相比,专业技术人员阶层的继承率是较高的(表7)。这一阶层的子女中,有23%左右仍为专业技术人员,而且从1990年到2010年几乎没有变化,而在青年群体中,这一比例还略有提高,2010年青年群体中专业技术人员的阶层继承率略超过1/4。那么这一阶层子女的其他流向如何呢?体力劳动者和农业劳动者是他们的主要流向,占到1/3~1/2,他们流向国家管理者阶层和企业负责人两个优势阶层的比例很低,不超过4%。随着年代推移,他们流向中间阶层的比例有所提高。

表7 专业技术人员阶层子女的流向(%)

表8 专业技术人员阶层的来源(%)

从专业技术人员的家庭出身看,1/5左右专业技术人员来自同一阶层背景的家庭,而且不同年代这一比例相对稳定(表8)。青年群体中的这一比例略有增加但也较稳定。此外,他们中6成以上来自于农民和工人家庭,而且这一比例在各个年份变化也不大。可见,专业技术人员阶层是一个继承率相对较高的优势阶层,无论从流出还是流入来看,这一阶层的继承率较为稳定地保持在1/5~1/4,且较少受到时代变迁和社会结构变化的影响。

(四)农业劳动者的代际继承和“农二代”

“农二代”和“穷二代”的父代处于社会下层,舆论对这两个群体的关注往往带有悲情色彩,认为他们缺乏向上流动的机会,“一代穷世代穷”的代际继承更容易发生在这些群体中。那么农业劳动者的孩子们真的缺少向上流动的机会吗?他们到底流向了哪里呢?

的确,农业劳动者是继承率最高的阶层,他们子女绝大部分继承了父业,仍为农民(表9)。1990年和2000年,8成左右的农业劳动者子女还像其父辈一样从事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业劳动,即使到了2010年,他们仍有超过半数的继承率。但是当我们来分析35岁以下青年群体时,这种情况则大有改观(表10)。1990年青年中继承父代农业劳动者职业地位的比例为10.7%,2000年下降为9.8%,到了2010年这一比例仅为3.1%,远低于他们流向比他们地位高的专业技术人员、办事人员、商业人员、体力劳动者阶层的比例,其流向上述阶层的比例分别为22.9%、32.3%、12.5%和20.8%,他们构成了青年农民最主要的流动去向。可见,如果说农民的子女缺少向上流动机会,对于中老年群体来说或许是适用的,但是对于青年人来说,上升流动成为农民子女阶层流动的主流。

表9 农业劳动者阶层子女的流向(%)

表10 农业劳动者阶层子女的流向(35岁以下)(%)

表11 农业劳动者阶层的来源(%)

农业劳动者的家庭出身也说明这一阶层的高继承特点(表11)。现在仍为农业劳动者的人员中,其父母9成以上是农业劳动者,青年农民父母为农业劳动者的比例还要高一些。这种状况很容易理解,中国城镇化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减少农民,而对于农业劳动者这个地位较低的阶层来说,继承其地位仍愿意当农民的也主要出自这个阶层内部。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国家由农民占8成以上人口比例,到当前农民比例低于一半,实现了4-5亿的农业人口向非农业转移,而且这个转移过程还在加速。这也解释了农业劳动者阶层的社会流动特征:这是一个高流出和极少流入的阶层,尤其对于青年人而言;但是由于其庞大的人口基数、二元社会结构的限制以及人口生命历程的影响,总体上来说这个阶层仍然保持着最高的代际继承率。

(五)无业、失业、半失业人员的代际继承和“穷二代”

无业、失业、半失业阶层并不必然是贫困群体,这个阶层具有过渡性的特征,多数人在经过短暂的无业、失业或半失业期后又会回到其他阶层上去,甚至回到优势阶层中。但是他们中也会有相当一部分沉淀下来,长期处于无业、失业或半失业状态,从而成为贫困群体,尤其对于那些社会下层来说,跌入这一阶层从而成为贫困群体的风险更大。

那么父代为无业、失业或半失业阶层,其子女的阶层状况如何呢?他们中仍为无业、失业或半失业人员的比例,1990年为10.6%,2000年略高,为18.4%,2010年为13.6%,也就是说这一阶层的继承率约为1成多,远低于农业劳动者阶层的继承率,也低于专业技术人员、办事人员、商业人员和体力劳动者等中间阶层(表12)。在贫困研究的社会学理论中,贫困的代际循环理论认为,贫困以及贫困的相关条件和因素在家庭内部会由父母传递给子女,使子女在成年后重复父母的境遇,从而形成贫困不利因素和贫困状态不断继承延续的恶性循环。但是我们从数据分析看,无业、失业或半失业阶层的代际循环程度是比较低的,绝大多数的这一阶层子女都流向了其他阶层,6成以上流向了农业劳动者和体力劳动者阶层,极少数流向了优势阶层。尽管如此,无业、失业或半失业阶层子女中仍有略高于10%的代际地位继承者,很可能成为那些代际贫困恶性循环的牺牲者,随着失业半失业人员阶层人口比例增加和规模扩大,这些处于贫困代际循环中的社会成员应当成为我们重点关注和提供帮助的对象。

表12 失业半失业人员阶层子女的流向(%)

表13 失业半失业人员阶层的来源(%)

从无业、失业或半失业阶层的家庭来源看,这一阶层更主要出自农业劳动者和体力劳动者这两个社会下层家庭,2010年出自这两个阶层的比例超过了9成(表13)。而无业、失业、半失业阶层出身于本阶层家庭的比例并不如该阶层的子女流向于该阶层的比例高,2010年仅1.1%无业、失业、半失业人员的父母都为无业、失业或半失业人员。从这一阶层青年人的阶层继承来看,无论是流出还是流入,他们的继承率都低于全部样本的继承率。

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发现,与“官二代”“富二代”相关的国家管理者阶层和企业负责人阶层是继承率较低的阶层,他们高流出和高流入的阶层流动特征说明了这两个优势阶层对社会中下层保持着足够的开放性。我们也发现,尽管企业负责人阶层的继承率目前仍然很低,但是有逐渐增强的趋势。与“知二代”相关专业技术人员阶层是一个继承率相对较高的优势阶层,这与这个阶层知识和技能生产的家庭传递有关,但是他们的继承率相对于农业劳动者仍然是很低的,农业劳动者阶层具有最高的继承性,但是这种继承性主要体现在中老年农民当中,农民出身的青年人越来越多融入到工业化过程中并最终摆脱农业劳动者的身份。与“贫二代”相关的无业、失业或半失业阶层是一个过渡性阶层,但是这个阶层主要在农业劳动者和体力劳动者等社会下层之间过渡,这些阶层落入社会底层的风险较大,其中少数无业、失业或半失业阶层通过代际传递容易形成贫困的代际恶性循环。

四、理性认识“二代”现象及促进阶层合理流动的政策思考

当前舆论对“二代”的认识存在极化现象,对于“富二代”“官二代”等优势阶层,以负面认识为主。新闻报道以“富二代”“官二代”的劣性行为居多,相关的评价也以负面为主。污名化、标签化的舆论炒作容易造成人们对这些群体整体认识的偏差,由于通过科学、客观的实证调查,揭示这些群体的代际继承性及其真实生活方式存在相当程度的难度,因此当前舆论对优势阶层负面认识的消解,仍需要整个社会以公民精神为基础的理性共识的成长成熟。另一方面,对于“农二代”“贫二代”等劣势阶层,舆论认为这些阶层受制于父辈阶层地位的限制,缺乏上升流动的机会,而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主要是优势阶层的代际继承堵塞了下层向上流动的通道,因此舆论对劣势“二代”群体多有同情。舆论对两类“二代”群体认识上的对立反映了现实社会中的阶层矛盾,但是这些认识存在一些不理性的成分,极化的对立认识不仅难以消除阶层隔阂,也容易激化民粹思想,不利于社会阶层结构的调整。因此我们应当理性地看待“官二代”“富二代”和“农二代”“穷二代”等现象。

一方面,所谓“官二代”和“富二代”并不是普遍现象,国家管理者和企业负责人阶层仍保持着高度的开放性。我国的党政领导干部人事选拔任用制度以及公务员考试制度,基本贯彻了人才选拔的竞争和绩效原则,保证了国家管理者的阶层来源多样性。在家庭财富继承的合法性获得法律保障的前提下,市场竞争既历练了一批具有创新意识和开拓精神的新型青年企业家,也淘汰了一大批不思进取的财富继承人。当前“官二代”和“富二代”群体之所以受到舆论广泛关注,原因之一是这些群体中极个别负面典型案例被网络和少数媒体放大,从而掩盖了他们的普遍特征。“官二代”和“富二代”现象本身无可厚非,关键是看他们的社会流动是否遵循能力主义的绩效原则,如果官员和富人的子女通过自己的努力,本身具备成为官僚和企业经营者的素质,那么他们的地位继承则无可厚非,而那些不具备这些能力和素质的人,则应该通过合理的制度设置以及市场竞争排斥在地位继承的范围之外。

另一方面,所谓“农二代”和“穷二代”的形成既有历史原因,也有现实困境。我国从传统的农业社会向现代的工业社会转型,首要的问题是减少农民,实现从农民向工人的转化。但是由于我国农业人口众多,不可能在短期内实现这种转变,因此在相当长时间内,农民仍是继承率最高的群体。但是我们的研究也发现,近10年来农民向城乡体力劳动者的流动,是当今中国规模最大的人口流动,而且相对于农民阶层来说,这种流动是上升的流动,因此它构成了我国城乡社会稳定的基础。随着我国城市化进程以及农民工市民化政策措施的推进,农民转化为市民的步伐会进一步加快,“农二代”也将逐渐融入城市并实现与其他阶层之间的流动。从“穷二代”来看,我国中西部农村仍然存在相当数量的贫困人口。根据最新的贫困线标准,我国仍有7000多万贫困人口,这些人口主要分散在自然条件恶劣的山区和少数民族地区,扶贫成本高、难度大,容易返贫,发生“贫困的代际循环”。因此,正确认识当前社会阶层结构特征,要正视现实,科学理性地看待阶层流动中存在的问题,既不要漠视存在的问题、掉以轻心,也不要情绪化夸大问题、惊慌失措。

当前,党和政府已经将维护社会公平正义提升到前所未有的战略高度,出台了一系列全面深化改革的政策措施。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有利于增加低收入者收入水平,扩大中等收入者比重,逐步形成橄榄型分配格局;推进户籍制度改革,有利于农民工真正融入城市,享受城市经济发展的成果;深化教育制度改革,大力促进教育公平,有利于疏通青年上升流动渠道;建立更加公平可持续的社会保障制度,完善社会保障对社会弱势群体的兜底作用;深化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健全人才流动机制,有利于打破特殊利益集团对优势地位的垄断,等等。从促进社会阶层合理流动,破解社会阶层固化的藩篱,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要求来看,这些政策措施的出台有力地化解了社会结构中长期积累的矛盾,促进了社会的和谐进步。当前,除了总体上的改革部署之外,深化社会体制改革,促进阶层合理流动还需要在一些关键领域上进一步落实改革措施。重点以当前调整经济结构为契机,促使经济结构和社会结构协同转型升级;通过制度改革释放社会活力,培育社会中间力量,优化社会阶层结构;进一步调整收入分配结构,规范和治理劳资关系;推进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为重点,进一步完善对底层群体兜底的社会保障政策;打破特殊利益集团对优势地位的垄断,建立健全上下通畅的人才流动机制,使青年人看到通过自身努力实现社会地位上升的希望。

参考文献:

[1]白天亮,曲哲涵.向上流动的路怎样才畅通[N].人民日报,2010-09-16.

[2]易艳刚.分配正义与阶层固化[N].新华每日电讯,2010-05-17 .

[3]杜安娜.我们向上流动的路越来越窄?[N].广州日报,2010-11-03.

[4]蔡志强.社会阶层固化的成因与对策[J].学习时报,2011,(6).

[5]辛明,等.防止“阶层固化”促进社会流动[J].时事报告,2011,(11).

Abstract:With the adjustment of the social stratum structure entering a new stage, whether the opportunities of mobility, especially upward mobility, is fair and reasonable has become a universal sensitive topic. The current hot topic of “rich second generation”, “official second generation”, “poor second generation” and “daddy-is-the-key” and other phenomena reflect the problem. But large scale social surveys show that China's social stratum structure has become more and more open since the reform and opening up and the social stratum presents high flow characteristics. The inheritance rate of the superior stratum is low, the young people in the agricultural laborer stratum and the unemployed or semi-unemployed people stratum has more and more opportunities to move upward, the intellectual stratum maintains a stable level of inheritance. Scientific judgment of the current inheritance degree of “X second generation” has a great significance for the media and the academic community to guide the correct understanding of the “second generation” phenomenon.

责任编辑:汪效驷

Intergenerational Inheritance of Current “X Second Generation” from View of Social Mobility

GU Hui

(InstituteofSociology,AnhuiProvincialAcademyofSocialSciences,Hefei230051,China)

Key words:social mobility; stratum solidification; “second-generation” phenomenon

中图分类号:C913.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2435(2016)02-0173-08

作者简介:顾辉(1979-),男,安徽蚌埠人,博士,副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社会分层与流动、性别社会学。
顾辉
(安徽省社会科学院 社会学研究所,合肥 230051)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不同社会群体利益诉求和思想状况调查研究”(14ZDA059);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重点项目“城镇化进程中新生代农民工市民化问题研究”(SK2014A169);安徽大学农村改革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院课题“安徽农村社会结构分化问题研究”。

*收稿日期:2015-07-29;修回日期: 2015-01-10

DOI:10.14182/j.cnki.j.anu.2016.0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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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惑释疑声现象
解惑释疑声现象
它们离“现象级”有多远
神奇的全反射现象
你能解释下面的现象吗
猜谜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