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洪星,谢丽君
(山东大学 文化传播学院,山东 威海 264209)
论象征派诗人姚蓬子文学创作历程的两次转折及其原因
赵洪星,谢丽君
(山东大学文化传播学院,山东威海264209)
摘要:作为中国象征派诗人中的代表人物,姚蓬子首先是一个具有“浪漫性”气质的诗人,他的“浪漫性”气质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人生道路的选择,第一次转变是在 1929年他的《银铃》发表前后,他宣布“把青春撕成碎粉”;第二次转变发生在1934年,以他发表《姚蓬子脱离共产党宣言》为主要标志。两次转变都促使了姚蓬子文学创作的转变,更为主要的是在这两次的抉择面前他总是以一种“徘徊者”的面貌出现,这体现了风起云涌的时代气息和他思想的复杂性。
关键词:姚蓬子;文学创作;转变;浪漫性
姚蓬子(1905-1969),象征派代表诗人、翻译家。1930年发起并参加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曾是《萌芽》、《巴尔底山》、《文学生活》、《北斗》、《文学月报》等左翼杂志的编委。但是在1934年5月在国民党中央日报公开发表《姚蓬子脱离共产党宣言》,此后便脱离共产党。著有诗集:《银铃》、《蓬子诗钞》;短篇小说集《浮世画》、《剪影集》。姚蓬子的父亲是清末举人姚汉章,曾担任过中华书局的编辑。也是现代著名戏剧家姚克的从堂侄。他的儿子便是姚文元。姚蓬子作为一个诗人、文学家、翻译家并担任多部刊物的编辑,开过书店,出版过许多著作,这些似乎都没有超过姚文元——一个政治野心家的称号,似乎在文学史上仍是一个“局外人”形象。徐重庆在《六朝松随笔文库 文苑散叶》中说道:“已有多年无人说起过姚蓬子”,想来也不免唏嘘。但是,“作为活跃在1930年代上海文坛的左翼作家,姚蓬子确实值得关注”[1](P324)
一、姚蓬子的第一次转变
姚蓬子一生之中有两次重要的转变,这两次转变既包含创作上的转变也是政治上的转变。第一次是在1929年,《银铃》集发表前后,他宣布:“我有勇气把青春撕成了碎粉,掷给你们看吧!”[2](P148)。这一次选择过早的结束了他的象征派“诗人”的生涯。凭借一部《银铃》集,奠定了他在象征派的地位。虽这之后也有零星的诗作发表,已缺少了象征派的意味。《莫心痛》(1929)、《锄之歌》(1931)、《怀乡曲》(1932)等已不带有初期象征派的特征。姚蓬子1927年加入共产党,是一名共产党的老党员,自入党至1929年这两年间似乎这一政治选择在他的作品中没有过多的体现,只有到了1929年他的《银铃》集的序言里才明确“宣告”了他的思想转变。
姚蓬子是一个诗人,一个具有“浪漫”性情的不坚定的诗人,他在1929年否定了自己的充满颓唐与腐败气息的诗歌,这正体现在姚蓬子的《银铃》的自序中,他把这些诗当做自己“变态情绪”[2](P148)的体现,认为:“这些诗,是我烦闷在坟墓中的证据”[2](P147)。姚蓬子说,中国近十年的历史,是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历史,是“血与火”飞迸的时代,而“时代已不允许你叹气;除了推着历史的轮子往前跑,尽着自己的力量去催促历史早点完成它的使命”。[2](P148)姚蓬子希望能追逐历史的车轮的。然而,他的彷徨的性情却让他无法辨清方向,只是在原地徘徊。19世纪20年代的“车轮”——北伐革命的初始阶段,他自己说“我开始作诗,是远在五六年前。那时,火与血之光已在中国的南部闪灼,历史已走上了新转变的前夜。”[2](P148)而北伐革命开始时,他却流寓在北京古城中,说自己:“我那时无意识地毁坏着在宗法制度上的‘所谓合理’的生活,来恐吓那些好意地拖住我留在坟墓中的人们!”姚蓬子既然将中国近十年的历史当做是在坟墓中爬行的历史,并且认为,这些诗是自己在坟墓中的证据,说明姚蓬子对历史有自己过去的不满,并且可能将要发生的转变,意味着“所谓合理”在此时已经不再合理,所以姚蓬子要将青春撕成碎粉,从坟墓爬出来。然而,姚蓬子在1927年由潘汉年介绍入党,在出版《银铃》之前这两年的时间里,姚蓬子的诗风没有发生转变,始终也没有透露出姚蓬子思想的变化。1928年发表的写昔日的爱情的《我枯涩的眼光》和《苹果树下》或是写一个沉默者的《他》,以及写“秋天给了我图画,给了我音乐/又注射秋的情调在我的血液里”的《秋》和1929年发表的写“便是狰狞的树皮,光的塔/也抓不破新丧者之殓衣”的《新丧》都没有体现他在创作上丝毫的变化。从这里可以看出姚蓬子的复杂与多面以及徘徊的诗人气质。在1927-1929两年间,姚蓬子的思想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诗歌的内容也是依旧。可以说,他虽然已经在行动上入党,但是在思想上他仍在“徘徊”。
从1929年姚蓬子开始有所转变,他开始从事小说翻译,翻译有俄国梭罗古朴的《饥饿的光芒》和巴比塞的《不能克服的人》,在这之前,他只翻译过诗歌。但在1930年姚蓬子加入左联以后,诗歌写作变少了,内容也发生了变化,在行动上开始便积极起来,更加热心翻译事业,这一时期翻译的作品主要有果尔蒙的长篇小说《妇人之梦》,高尔基的《我的童年》,略悉珂的《铁链的歌》,1931年光华书局出版了他的《俄国短篇小说集》。同年,潘汉年安排他和沈起予协助丁玲创办左联的机关刊物《北斗》。当然,姚蓬子早在 1922年当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在学校里做过校刊的编辑,那时,他是主编朱光潜的助手。虽然姚蓬子积极参与左联的《萌芽》、《巴尔底山》、《文学生活》等刊物的编辑,但是《北斗》是他正式担任重要职位的第一份刊物。姚蓬子主要负责跑印刷厂,十分忙碌与积极。在编辑《北斗》之余,姚蓬子开始了小说创作,他转变之后的第一篇小说《一幅剪影》便发表《北斗》的创刊号上,并且刊登在了首要位置,这可能与他的编辑身份有关,这篇小说后来收入他1933年出版的《剪影集》里。这之后他又在《北斗》第二期、第三期上分别发表了《一侍女》、《白旗交响曲》。《一幅剪影》是姚蓬子小说里成就比较高的。在这部小说中,主人公“彬生的选择”,把1929年姚蓬子做出的“青春撕成了碎粉”的庄严宣告无情的拆穿了。
《一幅剪影》体现了姚蓬子这个“徘徊者”、“局外人”的复杂心境。小说的主人公“彬生的选择”正是姚蓬子的思想困境,“婉芬”是他在诗里放不下的恋人,在小说里则代表了彬生的过去。
小说设定在四年后,彬生再次见到他昔日的恋人婉芬后的一系列言行体现了彬生的徘徊与犹豫。首先彬生把婉芬当成昔日的恋人,拉着恋人的手走在“甜美的初夏夜”的霞飞路上。但是他对眼前这位“依旧有着当年那种醉人的纯洁”的女人产生了怀疑,毕竟对于彬生来说,这四年来,老祖母和父亲都死了,朋友有的失踪了,有的显贵了。“然而她,在这四年之中,好像岁月没有经过她身边,依旧似当年一样的年轻……”面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想到自己四年来的经历。彬生似乎已经发生了变化,他感伤的自言自语“倘使在从前,和这样一个女人手挽着手在马路上漫步,心脏将不知怎样怦怦地跳跃呀!现在是,再没有先前那样小市民性的浪漫心情了,再不会颠倒在女人的梦想里了,除了工作,再不会有其他可笑的妄想!”。当他们来到亚细亚饭店五层楼的房间里的时候,彬生面对房间里的“使人反感的奢华的气味”,他想即刻离开这房间,他觉得住在这房间里的绝对不是当年的婉芬,并且这房间里的浪漫的情调是不符合自己这个“地下工作者”的心境的。然而当他看到“意见绿纱的雾似的薄薄的坎肩,摆动着两只雪藕般白嫩的手臂……桃红色的腮……山兔似的乳房”的时候,彬生又迷失在另一种感情里了。彬生纠结在“富于肉的诱惑的女人”与“不会颠倒在女人的梦想里”之间。很快,彬生便做出了一个“何不拿他当做一个女人……和她开一个短暂的玩笑”的狡黠地决定。当婉芬问他做什么工作的时候,彬生随口说了一个日本洋行里的小伙计的身份来搪塞。然而婉芬可是一个依然恋着他的爱人,一个靠着幻想恋人成为英雄的堕落的女性知识分子,他幻想彬生是一个从事地下工作的隐姓埋名的“寂寞地奋斗着的英雄”,婉芬的堕落“并不是为了虚荣,也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黎明的到来太渺茫……我的灵魂仍然是纯洁的”。当婉芬再次确认了彬生的身份(仍然是一个洋行职员)以后,婉芬崩塌了,他不愿意相信彬生已经堕落了。但是彬生却只想谈风月,他一边想享受这个女人的爱抚,另一边又鄙视婉芬这样堕落的人。而婉芬由最初的幻想的英雄到现实的“无耻的小商人”,因此她拒绝了彬生。此时,彬生又一次彷徨了,他不知是否应该告诉婉芬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完全可以换回一份爱情,但是“像她那样一个不中用的同路人,你何必啰啰嗦嗦地向她说那一套话呢?”最后得出一个现在不需要爱情的结论。于是他从“这一幕喜剧的漩涡里”清醒过来,又觉得自己刚才矛盾的心境可笑了。说了一声“再见”,便迅速地走下楼梯去。
小说里,虽然彬生依然做出了形式上的“承诺”:坚定地从事地下工作,甘于寂寞。这似乎也符合姚蓬子在1929年的选择。但是,彬生是一个十足的徘徊者,很不坚定,甚至有点狡黠。当他没有遇到诱惑之前似乎很坚定,当“跟了一个娇贵的摩登女郎闯到阔气的旅馆里”,看到“一个富于肉的诱惑的女人”以后便开始动摇,而且,美其名曰:“何不拿他当作一个女人……来和她开一个暂时的玩笑”。彬生在诱惑面前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让自己享受。当计俩未能成功,他便很快的从“喜剧的漩涡里”醒来,似乎刚才那幕喜剧把自己也给骗了,又觉得自己可笑了。于是他不再扮演这滑稽的悲剧,又开始鄙视起婉芬:“像她那样一个在无可奈何之中想拿英雄的梦想来填补自己空虚的女性,在这年头,迟早会有幻灭的一天的。”他以这种方式给自己合理化。由此看来,彬生不应是坚定、甘于寂寞的战士,反而是一个纠结、徘徊的假革命者。事实上,彬生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姚蓬子的倒影,姚蓬子原名姚杉尊,笔名姚梦生,而主人公彬生很可能取自“杉”与“生”,而且姚蓬子的诗歌中总是有对昔日的爱人的留恋之情。姚蓬子转变后第一次创作小说,很可能把他诗歌中不舍的恋人放到小说里以创造一个形象,小说中的时间设定了一个四年前与现在情况的对比。四年前正是姚蓬子在形式上入党的时间。退一步讲,即便彬生与姚蓬子无关,那么,彬生的处境也体现了姚蓬子思想的困境,一个充满徘徊、犹豫的不坚定的革命者,他在入党初期的两年便一直在徘徊,而当在创作上、行动上确实站在革命者这一边时,他在思想上仍然徘徊彷徨。当下次遇到诱惑时,似乎仍无法断定“彬生”的选择。
1932年《北斗》被当局查封,接着姚蓬子去主编左联的又一刊物《文学月报》,但是从第三期起,《文学月报》的主编便由周扬接任。同年,姚蓬子再一次受潘汉年的委派,调到中央特科从事秘密工作。这一次它真的成为了彬生一样“地下英雄”[3](P327)。1933年,在天津的姚蓬子被国民党特务逮捕。徐恩曾并没有费很大的气力便使姚蓬子写下了“反省”的文章,那就是1954年5月4日国民党中央日报公开发表的《姚蓬子脱离共产党宣言》。
二、姚蓬子的第二次转变
“十年前我是一个极感伤的颓废主义者,以当时社会的灰色气氛作为滋养料,在一种忧郁的情绪下消度我的日子。可是由于时代的激变,由于个人思想的成长和演变,沉默和叹息不再能安慰我的苦恼,于是开始在愤激的热情下,转换我的人生观。……于是我成为一个共产主义者,一个新的宗教的苦行僧,一个左翼文化的传播者和组织者。”
姚蓬子的第二次转变便是从这《姚蓬子脱离共产党宣言》开始的。虽然迫于“蹲大狱”的压力,姚蓬子很快“向右转”,但从《宣言》的内容来看,与其说向右转,不如说姚蓬子在思想上似乎从没有左转过:“我曾企图以脱胎换骨的努力……不仅成为个人马克思主义的文学者,我要在日常生活上和意识上新生自己,成为一个典型的布尔塞维克。可是事实上没有走通这一条新的路。”可以说,姚蓬子一直在徘徊,尽管早在1927年他就已经入党,在1929年以“愤激的热情”“将青春撕成了碎粉”,然而,与振臂一呼的口号相比,他的创作则暴露了他的徘徊复杂的一面。在行动上他很积极,在精神上,他似乎一直是一个“局外人”。
宣言开始的这段话说明了姚蓬子的入党动机以及从事左翼文学正是由于“愤激的热情”的原因。这个原因正符合鲁迅与丁玲对他的看法,丁玲在《魍魉世界》中回忆,当他看到《姚蓬子脱离共产党宣言》时曾对他感到愤怒、惊异、慨叹和鄙视,但她说道:“后来我不得不相信这是他写的。这一纸宣言引起我联想到他过去的许多言论和表现。那宣言中的完全符合他一贯的思想感情。现在想来,说实在的,他从来不是一个共产党员……我以为他不过跑进共产党来混一阵,就像兴致高时去跑一次赌场那样混过一段时间而已。他平日是一个懒散的人,常常感到空虚。”[4](P53)
鲁迅也说:“蓬子的变化,我看是只因为他不愿意坐牢,其实他本来是一个浪漫性的人物……左翼兴盛的时候,以为这是时髦,立刻左倾,待到压迫来了,他受不住,又即刻变化”[5](P260)。
这次转向以后,姚蓬子的身份更多的体现在杂文与出版上。姚蓬子的诗歌创作基本消失,有几首诗基本上属于“应景”之作,《“战歌”及其他》、《诗四章——太阳旗》等,小说创作也不多,似乎只有一部短篇。这时期姚蓬子的创作更多体现在杂文上,发表了大量的杂文,基本上发表于《新蜀报·蜀到》(姚蓬子为主编)、《抗战文艺》等杂志上。内容多与抗战文艺有关。这与他积极参加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简称“文协”)有关。1938年姚蓬子协助老舍编印“文协”的机关刊物《抗战文艺》,1942年,姚蓬子与老舍合资在重庆创办“作家书屋”,许多重要的著作都是经他手出版的,比如郭沫若《棠棣之花》、老舍《归去来兮》、茅盾《耶稣之死》、冯雪峰《真实之歌》、《乡风与市风》、胡风《在混乱里》、张天翼《谈人物描写》、陈白尘《结婚进行曲》、周而复《子弟兵》、陈子展《宋代文学史》等。
然而,姚蓬子脱离共产党以后,仍与共产党的成员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这也体现了他的“徘徊者”的形象。他没有过多抨击共产党而是把矛头对准侵略者。抗战胜利后,姚蓬子的作家书屋搬到上海,一直到他去世。
三、结语
姚蓬子激荡的一生,充满着矛盾与彷徨,留给后人一个徘徊者和局外人的形象。作为一个诗人,姚蓬子显然是成功的,但他的“浪漫性”的诗人性情再加上多变复杂的性格,使他无法取得更大的成绩。他一生两次重大的转折,都是在犹豫彷徨中做出的,带有很强烈的不坚定的气息。政治上的选择,不应该成为评量他的标准,粗暴的“汉奸文人”并不能代表他真实的一面。抛开政治的成见,姚蓬子这一个一直徘徊着的诗人在复杂多变的年代里做出的充满犹豫的选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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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编号:2095-4654(2016)04-0064-04
收稿日期:2016-02-11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