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炜
这两天,街道洒水车上播放的一支音乐让我驻足聆听——那首曲子让我想起了我的小学时代。那时候,我的姑姑是一位小学老师,逢年过节总能收到一大叠贺卡。放学时她总会把贺卡送我一部分。我打开每一张贺卡,都是这一旋律,却让人欢喜得不行。这一串串在我听来特别美妙的音符在年幼的我面前跳动着,一直跳进我的心里,跳进我的记忆深处……
可能那时候年纪小,但凡不可多得的东西都觉得是很好的。
而春节,自然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
以前,春节都要在乡下老家度过。晚上,一大家人喝茶聊天,电视里播着春晚,我只记得女主持的裙子特别漂亮,隔一会儿就要换一件。歌舞节目特让人腻烦,我就把头转向了窗外。窗花是前两天和奶奶在集市上买的,红艳艳的,一朵一朵盛开在沾满水汽的玻璃上。窗户的外面则是另一番精致: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扑在窗户上的雪花,会迅速消融。再往远处看是一片模糊,一簇簇雪花连缀成一片,缠缠绵绵,美得像梁祝最后的化蝶……
初一一大早,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早已是玉树琼枝积雪满庭,两株红梅俏生生地开着,大人们都将其视为一年的好兆头。我很想做一回文人雅士,小心地收集起花瓣上的积雪。然而手心温热得厉害,雪很快就融化了,只留下一点梅花的香气。这样我便只能和兄弟姊妹们一块儿堆雪人。下午的时候叔叔喝醉了酒,摇摇晃晃,将雪人砸了个窟窿。我难过得很,然而新年是不许哭的。哥哥迅速地捧了一大把雪修补起窟窿,几瓣小巧的梅花混了进去,扎眼地嵌在雪人心脏的位置——我又开心起来。
初一的晚上我们买了许多满天星——这是一种很小的烟花,每一根只能燃着十数秒,但花火四溅,恰如满天繁星。我们把它们一根根缠在院子里松松的晾衣绳上,哥哥用打火机快速地一根根点燃,我和弟弟妹妹站在一旁,紧紧地攥着绳子的一端,等他都点好了,就迅速地舞动起绳子来。乡间的一切似乎都沉睡在浓浓的夜色里,只有这花火乱窜的满天星,在浓墨色的背景下亮过天上的星星。
童年这一场小小的盛世烟火,在我心中绽放了许多年。
后来,奶奶去世了,我们就把爷爷接到城里来过年,除夕夜的大家族聚会也就因此而告一段落。可能现在已经很少还有人家像我们家一样和老人坐在一起规规矩矩地看春晚了。八点过后,城里就陆陆续续放起了烟火,而我们家这个仪式一直都是要等到零点的。
临近午夜,爸爸和我提着烟花下楼,我们捡了块空旷点的地方放下烟花。已经许多年不下雪了,冬季只是单调而决绝的一个“冷”字。四下静悄悄的,我盯着手机屏幕,告诉爸爸准确的时间。新年到了,爸爸点燃了烟火。这烟花应该说非常漂亮,在天上开着一朵又一朵绮丽的花,只是它比不过城市斑斓的华灯,更比不过我心中的满天星——再也没有一种烟火能比得上我记忆里的满天星了。
最后爸爸说明年我们家就不放烟花了:一来市政府不允许,二来确实也没什么意思。我答应了,却难过得想哭,然而新年是不许哭的。
我忽然想起了我们堆的那个雪人,我们用稻草和小石子给他按了头发、眉眼和笑脸,现在的我就像他——心里有个窟窿,却无花无雪来填补,看似无伤大雅,只是空落落的。
我们就这样一天天成长与老去,肩头的压力越来越重,而心头的情愫却越来越淡。不仅是这新年的年味,而且许多曾经以为是至宝的东西,渐渐地,渐渐地,就这么淡了。有时候蓦然回首,发觉最好的东西好像全都留在了童年,而新年,仿佛也越来越不如旧年了。
【点评】
这是一篇意境很美带着几分伤感和怀旧味的文字。而它的作者却是一位十几岁的少年。时代的激流,荡去了历史的陈迹,同时也荡去了人们心头积淀的虔诚、圣洁、古朴的情感,所以我们很难再体味和寻找到从前那种温馨而醇厚的情感记忆。不仅是老年、中年人如此,甚至连十多岁的孩子都会作如斯感,这应当是一种文化的悲剧、民俗的悲剧。我们没有宗教信仰,所以我们更不能丢弃这些民俗的遗存。否则,就会像这篇习作的结尾所说的那样:我们的心里会有个窟窿,而且没有东西来填补。痛哉,斯言!(王淦生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