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选择与生命的本相
——读谭仲池长篇小说《曾经沧海》

2016-03-07 10:19申思
关键词:命运小说生命

申思

(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湖南湘潭411201)



命运的选择与生命的本相
——读谭仲池长篇小说《曾经沧海》

申思

(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湖南湘潭411201)

谭仲池的《曾经沧海》是一部关于政治、爱情、命运的书,作者在诗一般温婉的语言包裹下书写了强烈的政治情怀,通过20世纪末中国社会转型时期一个从政者的心路历程,对个体命运和生命本相进行了深入探索。

《曾经沧海》;政治情怀;个体命运;生命本相

以官场为语境的小说创作,在新世纪以来呈现出蔚为大观的景象,各种形式的创作层出不穷,大多来讲都是以揭露社会、批判人性为主题,描摹挣扎在权力与欲望的泥淖中的官员形象。谭仲池的这部《曾经沧海》却不然,这部小说与其说是官场小说,不如说是人生小说、政治小说,小说着力描写生命之痛,但最终目的却是建构一个回归大众的从政文化理念,引领读者探寻生命的本相。从政者去掉他身份的外衣,也只是一个普通大众,同样有情感诉求和生存需要,只是如何利用和掌控手中的权力,他们有着自己的选择,这种选择决定了他们的命运走向。我读这本小说,隐隐察觉出现实生活中的人大概不会如此对话,且现实生活中像凌鹏这种保持初心始终如一的完美官员几近为零。但小说本就不是为了还原真实生活而存在的,在小说的世界里即使植物会跑、动物讲话也不足为奇,我们只需要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作家想象的世界。《曾经沧海》展现的正是作为官员型作家的谭仲池的一种为人之德和从政之道,在灵与肉、善与恶、接受与逃避的抉择和较量中,作者最终彰显的都是人性光辉的一面,这就是这部作品最耀眼的思想光芒。

以恢复高考为起点的那段历史,曾留给我们深刻的记忆,也留给作家们写不尽的素材。《曾经沧海》以一种宏大的叙事手法,史诗般地呈现了1973年至改革开放、万象俱新的当今时代30年的风云变化,许多重大历史事件和社会问题以蒙太奇的手法穿插其间成为小说的红线,将整个故事串联起来,让小说跳跃而又紧凑。读《曾经沧海》不难发现整部小说笼罩着一层似浓似淡的愁苦和沉痛,这与小说创作中的诗史气息分不开,谭仲池是一个由诗到散文再到小说创作的作家,他的小说似乎是在以诗写史。《曾经沧海》每章前都有一首总括章节内涵的小诗,诗本身就带有一股哀伤的基调,诗的气息让小说更是蒙上一种挥之不去的伤痛之感,这投射在小说中自然便也有了这层意蕴。但小说中的这种愁苦和沉痛更多是来自于作者设定的人物环境之中,也即历史环境。作者以一段众所周知的历史作为小说的背景,以官场作为小说语境,但作者却是身在历史语境之中又跳出了历史圈子,就像张爱玲用整个上海城的沦陷来成全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爱情一样,谭仲池也只是用20世纪末社会转型时期的变幻来呈现一个从政者的心路历程,从而折射出神圣的人性和生命的光辉。追问历史不是谭仲池写作的主题,作者最关注的是人的情感与命运,《曾经沧海》中所关注的是对个体命运和个人生活的探寻,只不过个体的身份是一名从政者,作品着重探寻命运的无常和人生的真谛,回答人应当如何做人行事、如何为官的基本问题。

老话常说“性格即命运”,但是读过谭仲池的这部《曾经沧海》之后,我想说“命运才是性格”。法国唯物主义者霍尔巴赫认为是环境影响造成了命运的不同,他说:“一个最有德行的人,由于种种意外环境之奇怪的巧合,顷刻之间能变为极大的罪人。”[1]环境对一个人的性格塑造起着很大的作用,外在的环境充满着无数的偶然性事件,而这些偶然让人陷入了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之中,每一次选择都表现出人的性格和内心,不断的磨练之下,人的性格也就随之而稳定成型。人永远都站在三岔路口,每天都做着不同的选择,可能最初的一些选择是特定环境之下被动的,但是在性格稳定之后的每一次选择都是由之前环境打磨成型的性格使然。《曾经沧海》是一部具有鲜明诗史气息的小说,在宏大的历史背景之下,人物显得渺小,但却不是微不足道,这些渺小的人面对动荡的社会环境所作出的选择,恰恰是亲身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物群像的代表。他们在动荡的环境之中成长,亲身经历过不公正带给人的不幸,因此在仕途上有了浩然正气,有了责任和担当,有了人文关怀和平民意识。小说主人公大多经历了知青生活,这种生活带给他们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苦难是挥之不去的,同时,“上山下乡”这种亲身贴近农村的现实体验也给他们带来了深厚的百姓情结。正是这种体验,让小说主人公凌鹏在从政的道路上一直深蕴“民本思想”和“公仆意识”。也正是这种苦难的体验,让凌鹏更加深切地渴望正义和光明,渴望稳定和富强。这段知青生涯,培养出凌鹏正直,勇敢、善良、纯真的品格。但是知青生活所带来的苦闷也一直徘徊在凌鹏往后辉煌的政治生涯中,苦闷和辉煌构成了小说强烈的矛盾和冲突。带着无法摆脱的苦闷在人生的旅途跋涉,生命中的离别、悲泪、疼痛和绝望种种不幸,让主人公一度陷入迷茫,生命的本相为何,一直是小说寻找的答案。

《曾经沧海》从政治和人性的高度探寻指认生存的要旨与生命的本相,上帝说“人本是尘土,终将归于尘土”,命途多舛,命运无常,人这一生要经历数不清的不幸和欣喜,但最终都将归于“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结局,也就是说生命的本相其实就是“无”,而要生存于这世上,就必须学会知足和感恩。

凌鹏是一个有思想、有理智、有抱负、有才华的人,在历经几年来艰难而动荡的知青生活后,他抓住了国家抛出的改变命运的绳索,通过高考走出了乡下知青点,却又遇上了国家政治形势的逆转,在“反右倾翻案风”的浪涛下,凌鹏经过灵魂的搏斗,最终压不住自己的情绪,为了国家的命运而不顾自己的前途和幸福,写下了《不许伤害国之根基——评白卷英雄张铁生》。这是凌鹏人生命运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命运选择,这次选择决定了不只是凌鹏个人的命运,同时也影响了小说中其他主人公梦泉、江河甚至是雨菲的命运。正如凌鹏自己所说“这是一个地狱之门,是一个偌大的油锅,是一个地震的入口”,当他把这封信投入邮箱时,他投下的是一颗赤子之心,也是一颗随时引爆的炸弹。正是这封信,让故事中所有主人公的人生被打乱重排。梦泉因为凌鹏的失踪而一个人承受着灵肉的重负和精神及感情的重负,一位温婉、聪慧、坚韧而果敢的美丽女性,尝遍了生命中的煎熬、酸楚、疼痛、凄清和绝望;才华横溢的音乐教授江河因此而卷入了梦泉和凌鹏的生命中,为了真挚的爱着的梦泉而毁掉了大好的前程,颓然回到乡村,却在重新振作的时候,生命戛然而止;而凌鹏也因此囚禁大漠,失去了大好的前程,似乎所有人的不幸都是从这封信开始,这种不幸持续到小说的结尾,贯穿了小说中三个主人公生命的始终。

小说中几乎过半的笔墨都着意于描写生命的不幸和疼痛,作者本人的思绪或断或续,时隐时现地漂游在这对不幸的描写中,这些思绪一方面是作者对不幸人生的感受做理性沉淀,凝聚小说的中心要旨,另一方面也表现出作者对身外世界某些无可奈何的尴尬感受。在凌鹏初到大漠时,作者跳出来说道:“有时候人生的不幸可以招致重大的发现和给社会奉献无价的文化和精神财富,甚至还会导致许多始料不及的奇迹发生。”这是在借西夏的历史,预示凌鹏的不幸人生将会是他的财富,最终总会迎来生命的绽放。果然,凌鹏最终苦尽甘来,仕途顺畅,可这时,作者却安排他放弃了这来之不易的安逸,辞官归乡回到百姓中去,不过这正说明了凌鹏学会了看待生命中的不幸,领悟了生活的真谛。兜兜转转一个轮回,凌鹏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这一点深蕴着“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哲理和“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政治理念。凌鹏这一生所经历的离别、悲痛、孤独和绝望绝不是一场虚无的幻梦。在如何对待生死、荣华、爱情、生活和权力过程中,他领悟到了生命的本相。有和无,生命和疼痛,爱情和折磨,其实都是近义词。

谭仲池深情、深沉、优美描述的这一场梦境一般的现实,让人对这悲剧人生和疼痛的生命充满了迷恋之情,回头看时,会享受那迷离和痛苦的前行之美,虽说一切终将归于尘土,最终都会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但回头看来路时,绝不后悔走了这一遭。人生活在世上,关键是要有享受不幸的心境和承担不幸的能力,如此才能活出精彩。人的一生就像一阵随风而来的花香,只要沁入心脾就可以了,不必问它从何处来,既是随风而来,也必将随风而去,生命中的一切,亦如随风的花香,赶也赶不走,留也留不住,正如作者在题记三说的“美与丑,假与真,不幸与幸运,鲜花与荆棘,希冀与失望,愉悦与忧伤,都会化作记忆的流云,在无边的天空飘散。”[2]

关于命运这个抽象而神秘的存在,中国古典哲学中儒家主张“知命”,认为“死生有命,富贵在天”;道家主张“安命”,认为“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墨家则主张“非命”,认为“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3]墨家是站在百姓的立场上谈“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巨害”,显然这种思想契合凌鹏的内心,关于命运他践行的也是墨家的“非命”主张,第一次命运选择导致了大漠囚禁,凌鹏却始终在思考,在寻找,把这次囚禁当做学堂,不是消极抵抗,而是积极上进。尽管世事总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但是凌鹏从没放弃过争取命运的主导权,他一直试图通过自己的奋斗来掌握自己的命运。《曾经沧海》所叙写的是主人公以平常心淡化外在的变故与羁绊,把握住自我认定的生存和生命的根本,来穿越“乱得不能再乱”的时世,驾驭跌宕坎坷的命运中属于自己可以左右的部分。

在大漠囚禁的日子里,凌鹏被风沙磨平了性子,但孤独与绝望并没有打倒他,即使日子过得艰难,有时温饱不保,凌鹏依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他接受了大漠伟大的感情和思想的滋养,在西夏王朝的灭亡历史中悟到了“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正是这段经历,让他深深地烙上了“农民情结”,懂得了为官之道在于爱他的百姓和人民,即民为邦本。三年的大漠囚禁,凌鹏在成长,在成熟,在思考,也在寻找,回归之后的他壮志满怀,干劲十足,想要做真正的思想者、拓荒者,事实证明,他确实成长为一个正直、慷慨、务实、有思想、有开拓精神的干部,拨乱反正、农村减负、国营农场改制等等事情,他干得雷厉风行。因此他也从县委副书记升为市委副书记,再升为省农委主任,仕途一片光明。就在他大好前程势不可挡的情况下,凌鹏却拒绝了提名为副省长。这是关乎他命运的第二次重大选择,他选择放弃农委主任的职位,做一个“能上能下,能官能民”的干部,跟妻子一起去寻找梦泉。梦泉始终是凌鹏心中无法释怀的牵挂,她不仅仅是他的初恋,更是他从乡村走出去时的一种情怀,如今凌鹏辞官回乡,正是一种本色的回归,一种不忘初心的回归,正如他自己所说“因为我原本就是从百姓中走出来的,应当回到百姓之中”。这次命运的选择,是作者在发声,谭仲池作为从政官员,他将自己的从政文化理念寄托在了此时的凌鹏身上,借凌鹏来表达他“民本位”的理念,不同于中国传统仕人功成名就之后由仕而隐的观念,谭仲池彰显的是一种真正的“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从政思想,回到群众中是为了更好地了解民情,从而更有助于帮助民众解决问题。在小说的第十二章“故土”中,凌鹏以一名百姓的身份,跟的士司机了解民情,解决城管和商贩的冲突,为《乡亲》的上演奔走,这一系列的事件都表明凌鹏虽然辞官却没有辞职,依然在履行“父母官”的职责,为百姓服务。

凌鹏的命运似乎总是与农民休戚相关,5年的知青生活,让他在山村中认识了自然和人类,认识了社会和个人,看到了正义和良知,收获了爱情。与淳朴的农民相交,让他对这群人有了深厚的感情,甚至把自己当成了他们中的一份子。3年的大漠囚禁生活中,他与牧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最落魄的时候,这些牧民给了他温暖,这种雪中送炭的温情让凌鹏对农民的感情进一步升温。这些都使得他在从政道路上一直为百姓解决问题,一切以百姓的利益为先,甚至不顾自己的生命去帮助农民。这种剪不断的百姓情结,让他最终选择了一条回归的道路,回到百姓中去,做一个“能上能下,能官能民”的新型官员。这种“大隐隐于市”的从政观念,正应和了谭仲池“愿做有思想的草,不做会语言的动物”的思想。

《曾经沧海》是一部关于政治、爱情、命运的书,作者在诗一般温婉的语言包裹下书写了强烈的政治情怀,这种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最让人担心的莫过于将小说写成政治宣传口号,但是作者笔尖流溢的感情化解了这种尴尬,尖锐的历史和矛盾被藏在了幕后,时隐时现,让小说有了亲近感,这种亲近感所构建出来的回归大众的政治文化理念比历史更加真实、更加有说服力。小说中诗化的语言时常闪现出智性之光和哲理之彩,命运是小说的关键词,它是一个隐形的、神神秘秘地纠缠于小说主人公身上的整体象征物,使得这些整个生命充满着疼痛和不幸的人物,生发出了与人生对话,与社会对话,与道德对话,与命运对话的美。不难发现,谭仲池并没有用故事情节去描述人物性格和成长,而是用“命运哲学”呈现人物,呈现生命和政治,他将“回归”作为小说最终的结局,也作为他对生命和政治最终的解读。

[1]霍尔巴赫.自然的体系[M]//西方思想宝库编委会.西方思想宝库.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88:1183 -1185.

[2]谭仲池.曾经沧海[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5:1.

[3]麦海滨,李晶.命运论的网络构成概念:人与人之间的命运关系[J].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2(1):57.

责任编辑:黄声波

Choice of Fate and Nature of Life——Reading Tan Zhongchi’s Long Novel Having Sailed the Seven Seas

SHEN Si
(College of Humanities,Hun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Xiangtan,Hunan,411201 China)

Having Sailed the Seven Seas,written by Tan Zhongchi,is a book about politics,love and destiny.The author expresses strong political feelings with gentle poetic language,and makes a deep exploration of the individual fate and the nature of life by describing the experiences and comprehension of a politician in China's Social Transition Period in the late 20th century.

Having Sailed the Seven Seas;political feelings;individual fate;the nature of life

I207.42

A

1674-117X(2016)03-0014-04

10.3969/j.issn.1674-117X.2016.03.004

2016-03-21

湖南省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王跃文小说创作论”(CX2015B455)

申思(1990-),女,湖南邵东人,湖南科技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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