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序跋之文学观探微

2016-03-07 10:02李慕菡李小兰
关键词:序跋王国维

李慕菡, 李小兰

(1.东华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2.东华理工大学 江西戏剧研究中心,江西 南昌 330013)



王国维序跋之文学观探微

李慕菡1,李小兰2

(1.东华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2.东华理工大学 江西戏剧研究中心,江西 南昌 330013)

摘要:王国维作为清末著名的学术巨擘,在文学领域有着很深的造诣,而序跋作为揭示其自身治学历程、生命感慨与世事洞察的自述形式,也显示了王国维赋予文学的独立品格和深刻内涵。文章首先阐明王国维序跋文学观的主要内容即意境论、优劣论、自然论和平等论,而论其成因,除了对于传统文学观的继承与发展之外,与其个人性格与治学经历有着难以割舍的关系。最后,则以无功利化美学价值、雅俗并重的思想价值以及综融中西的借鉴价值这三方面体现其序跋文学观的价值所在。

关键词:王国维;序跋;文学观

李慕菡,李小兰.王国维序跋之文学观探微[J].东华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35(1):50-55.

Li Mu-han, Li Xiao-lan.Probing into the literary view of Wang Guowei’s preface and postscript[J].Journal of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2016,35(1):50-55.

王国维是我国近代极具影响力的学者之一,以其深厚的学术功底给后人留下难以磨灭的精神财富。在王国维投湖自尽之后,梁启超先生曾在寄予子女的信件中沉痛地哀悼他的去世,并对他的学术水平有非常高的评价:“此公治学方法,极新极密,今年仅五十一岁,若再延寿十年,为中国学界芳名,当不可限量”,足以看出王国维在学术修养方面的过人之处。总体观之,古今学界有关王国维的研究大致可分为两个部分,一是对其本人的解读,分析王国维的生平、背景、性格等诸方面的个体特征,是基于一种人生传记的立场。二是对王国维的著作的研究与解读,分析其在如文学、哲学等学科领域内的具体言说和作品。然而,有关王国维序跋的研究相对薄弱,因此本文试就文集序跋分析王国维的文学思想和价值,即考察王国维文集序跋中所涵盖的文学信息。

1王国维序跋之文学观内容

1.1意境论

意境是王国维序跋文学观的一大要素。他在《人间词乙稿序》中说:“文学之事,其内足以摅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意”是否能够深切地体会和形象地表述“境”,及其能否让人感受到“真”,是意境在具体作品之中判断其是否和谐的关键因素。王国维还说:“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苟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学。”这里所说的“意与境浑”,除了前文提到的和谐,还有一层交融的意味。从这个层面来讲,意境二字又是互相交错不能分离的,“一切景语皆情语”,所以只有和谐并交融了“意”与“境”的词文才算“上焉者”,因此称之为其文学观之一。

另外,在研究五代和北宋词的理论方面,《人间词乙稿序》一文中也有关于意境的表述:“至君词之体裁,亦与五代、北宋为近,然君词之所以为五代、北宋之词者,以其有意境在”,并以具体对词人及其作品进行评判的形式表达了意境的重要性:“温韦之精艳,所以不如正中者,意境有深浅也。珠玉所逊六一,小山所以愧淮海者,意境异也。美成晚出,始以辞采擅长,然终不失为北宋人之词者,有意境也。南宋词人之有意境者,唯一稼轩,然亦若不欲以意境胜。……至乾嘉以降,审乎体格韵律之间者愈微,而意境之溢於字句之表者愈浅,岂非拘泥文字而不求诸意境之失欤?[1]431”在《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中,同样表达了这一观点:如在评张泌词的跋文中,王国维说:“昔沈文慤深赏泌‘绿杨花扑一溪烟’为晚唐名句,然其词如‘露浓香泛小庭花’较前语似更幽艳也”,赞赏了张泌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深静意境。在评孙光宪的跋文中,也提到“昔黄玉林赏其‘一庭花雨湿春愁’为古今佳句,余以为不若‘片帆烟际闪孤光’尤有境界也”,则体现了他对于迷惘飘远意境的喜爱。

1.2自然论

王国维序跋文学观的另一个表现是没有延续中国“经世致用”的传统理念,而是强调文艺的非功利性,这在他的词学观念上也是适用的。在他看来,要作好词,应该努力保持赤子之心去感受一切,表露出纯真而质朴的情感。王国维数度提起十分欣赏李后主的词作,或许就是因为从李煜的词作中可以看出那种“以血书”的真性情。此外,王国维还强调好的词作应该真切、自然,并十分推崇未加雕琢的浑朴风貌。在《人间词甲稿序》中,王国维说:“夫自南宋以来,斯道之不振久矣!元、明及国初诸老,非无警句也。然不免乎局促者,气困于雕琢也。嘉、道以后之词,非不谐美也。然无救于浅薄者,意竭于摹拟也。……一雕琢,一敷衍。其病不同,而同归于浅薄。六百年来词之不振,实自此始。”[1]357

此外,他还在《自序二》中提到:“余之于词,虽所作尚不及百阕,然自南宋以后,除一二人外,尚未有能及余者,则平日之所自信也。虽比之五代北宋之大词人,余愧有所不如,然此等词人亦未始无不及余之处。”[2]473-474

这段话除了能看出王国维对自己词作的自负情绪之外,也能感受到其包含的词学深意。他认为在南宋以后除了一两个人之外其他的人都比不上自己,这应该就是从审美的自然真切而言的。因为南宋之后词界崇尚迂回曲折的长调结构,语言也愈发讲究,反而渐渐失去了词本身应有的自然韵味,而五代北宋的词人虽然有了清雅婉丽的艺术风格,但却缺乏对于人生哲学的追求,少了些深刻,少了拷问人生真相的勇气,这应该是王国维认为五代北宋的优秀词人不如他的地方。所以这段话虽然初看起来有些自负,却契合了他的词学理念和创作实际,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戏曲研究领域,王国维认为元曲最令人称道的地方也是“自然”,这一点在《宋元戏曲史·自序》中也有所表述。他认为,元剧之所以出类拔萃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正是因为元剧“出乎自然”:“往者读元人杂剧而善之;以为能道人情,状物态,词彩俊拔,而出乎自然,盖古所未有,而后人所不能仿佛也。”[3]307这种“自然”是指对于物质世界保持其原有形貌而不擅加雕琢的“本色”,也是王国维对于戏曲评价的最高层次的要求。在《〈盛明杂剧〉初集跋》中,他也曾写道:“杂剧唯元人擅场,明代工此者寥寥。宣正之问,周宪王号为作者,然规摹元人,了无生气,且多吉祥、颂祷之作,其庸恶殆与宋人寿词相等。”“信乎文章之事,一代自有一代之长,不能以常理论也”[3]543。在这篇跋文中,王国维对“规摹元人、了无生气”的“庸殆”作品表示不满,也正是他追求“自然”的另一个体现。

1.3优劣论

从《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中的诸多题跋也可窥视王国维的选词标准和词学思想。这些跋文中的词学思想虽然零散没有形成系统,但他紧密结合作品抒发其所感所想,不仅增强了读者阅读过程中对于美的感受力,也提高了其可信度,对于研究王国维的词学理论来说十分珍贵。比如在判断词作优劣方面,王国维往往态度明确:“端已词情深语秀,虽规模不及后主、正中,要在飞卿之上,观昔人颜谢优劣论可知矣(《韦庄词》)”。

王国维在品评各家得失的同时,对于词人之间也进行了互相的比较,可以明确地看出王国维对词作的喜好。当然这种方法是将自己的审美带入其中,具有鲜明的主观意识,但文学观念有时候不像理学科一定有标准答案,往往是见仁见智,再加上王国维的评判是建立在细读词作的基础之上,所以客观来看,王国维的优劣论还是相当具有才气和胆识的。

1.4平等论

在中国近代学术史中,王国维往往被看作是戏曲研究的开山之人。与同期所流行的“曲界革命”强调戏曲的启蒙作用不同,王国维的戏曲观念是由于他寻求精神慰藉而逐步成型的。一般认为,他告别哲学而转向文学,是以三十岁那年为界限[4]。王国维于此时写下了《自序一》和《自序二》,并于《教育世界》发表,说明了不再研究哲学的原因:“近年之嗜好之移于文学,亦有由焉,则填词之成功是也”,后话锋一转,提及戏曲,说:“因词之成功,而有志于戏曲,此亦近日之奢愿也。然词之于戏曲,一抒情,一叙事,其性质既异,其难易又殊,又何敢因前者之成功,而遽冀后者乎?但余所以有志于戏曲者,又自有故。吾中国文学之最不振者,莫戏曲若。元之杂剧,明之传奇,存于今日者尚以百数,其中之文字,虽有佳者,然其理想及结构,虽欲不谓至幼稚至拙劣不可得也。国朝之作者,虽略有进步,然比诸西洋之名剧,相去尚不能以道里计。此余所以自忘其不敏,而独有志乎是也。”[2]474

王国维的研究方向由词向戏曲转变,如他所说由“抒情”而转向“叙事”,可见戏曲的性质与词并不相同。他认为,中国的叙事文学还很不成熟,“其理想及结构”是“至幼稚而拙劣”的,但“其中之文字”仍可谓佳品,所以即便性质不同,戏曲与词在文字方面还是相通的。对于王国维来说,在填词方面十分自信的他将重点放到研究戏曲方面,也自然是看重了这一点相通性。所以从这个方面来看,王国维于三十岁所写的自序中对于戏曲的思考,可以说是他在初步进行研究时戏曲观念的核心。

后来,很多学者也注意到了他对戏曲评价的变化。在上文所提到的《三十自序》中,王国维认为中国戏曲无法与西洋名剧相比较,是“幼稚”并“拙劣”的。但在其后来所撰写的《宋元戏曲考自序》中,王国维却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3]307在这种对比之下可以很清晰地看出,本来被王国维认为是“最不振”的元曲,竟然在短短几年之内成了后人再无法超越的一代之学。有关这种改变,应该是王国维对于戏曲深入研究后修正早期并不成熟的戏曲观念的表达。《宋元戏曲考》是当时整个戏曲研究界最权威的著作之一,开创了利用西学研究戏曲的先河,而王国维为这篇著作写的序也包含了至今仍然影响戏曲界的观点,如“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自然说”等等。那时候许多人都认为戏曲只是“小道末技”,上不了台面。王国维却在这种社会背景下以进化论作为科学的方法论对文学史进行研究,把元曲提到了“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的崇高地位,认为有关它的研究应该和诗词类研究是平等的,并首当其冲做了戏曲研究的表率。这种在当时看来具有超前意识的思想对戏曲文学发展影响很大,对文学史中戏曲体系的建立也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2王国维序跋之文学观成因

2.1弃哲从文的治学经历

王国维自幼接受传统私塾教育,之后于甲午年(即1894年)开始接受西学。由于其家庭贫困,不足以支持他出国留学,所以“居恒怏怏,亦不能专力于是矣”。然而,在东文学社的学习经历,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从日本老师田冈的作品集中发现了对于康德、叔本华等哲学的引用,并表示“心甚喜之”,萌生了研究西方哲学的念头。他曾在《自序二》中写道“体素羸弱,性复忧郁,人生之问题,日往复于吾前。”在当时,数千年绵延的儒道传统仍然支配着诸多文人的心,忠君为国的思想已经成为不容置疑的个人价值指向,有关自我的人生意义却往往被忽略,而这些才是个体生命区别于他人最核心的内容。王国维所具有的独特经历和哲学思维令他跳出了国家命运与当时流行的社会意识的桎梏,将关注点落在对自我生命的追问。因此,他为了解决这些“人生的问题”,找到破解心中谜题的答案, 努力学习康德、叔本华哲学,但最终结果让他十分失望。正如其《自序》中所说“哲学之说,大都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知其可信而不能爱,爱其可爱而不能信,此近二、三年中最大的烦闷”,多年潜心钻研,不仅没让他找到破解人生种种问题的密码,反而让他更加苦恼和迷茫。因此他又认为,能够净化众人心灵、使人从各种痛苦桎梏中解脱出来的文学,才是他的最佳选择。有道是,文人注重感性和主观,哲学家注重理性与客观,而当这两者特质在同一个人身上交融之时,则定然会迸发出名为艺术的耀眼火花。在他认为客观理性的哲学无法帮他面对如此纷乱可怕的现实时,便转向足以让他忘我而超脱的文学,由主观感性的思维中寻得了心灵解脱。毕竟文学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也是人学,对于像王国维这般学贯中西的学术大师,他的文学观实际上也是其人生观的体现。因此才可以说,王国维序跋所流露出的文学观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其个人经历施加影响的结果。

2.2寻求自我实现的个人性格

王国维生性忧郁。1903年,仅26岁、正值人生大好时光的他就曾写诗道:“人生苦局促,俯仰多悲悸”(《游通州湖心亭》),流露出浓重的悲观色彩。而这种悲观色彩的形成,则是由体弱多病,位卑家贫等诸多原因导致。遭遇如此多的坎坷,其脾气秉性又甚是孤傲,这种“天才”情结和他所遭遇的逆境使他产生了极大落差,故而承受了更强烈的心灵煎熬。这种煎熬应该说是对自己的人生价值实现的忧虑与煎熬,它不因国家政治动荡产生,而是源自于他渴望与实际所得之落差而产生的痛苦体悟。因此如果说王国维早期沉浸于哲学是出于他对人生不得志的苦闷,那么他选择文学而放弃对哲学美学的研究,便应当是他明白哲学无法缓解这种苦闷的缘故。也许正应了哲学家波普尔的一句话:“人只有足够冷静,才能寻得自己的人生方向,才能回答我是谁,我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的问题”。王国维便是这样,以前在他险些被人生之苦击倒时,他想尽可能了解人生的意义,之后当逐渐领悟叔本华、康德等西方哲学家的思想时,他才渐渐可以平心静气地思考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这种择术方面的谨慎,在《自序》中有明确的表述。在这篇序文中,不仅能看到他对事业的思考,也预示到了他治学领域的变化。《自序》还透露出王国维的治学方向由哲学美学转向诗词文学领域的原因之一是“求慰藉”。这种慰藉一是由于在中国文学领域之中,诗词可谓正宗,属于“可爱”的范畴,二则是由于他对填词的自信:“虽所作不及百阙,然自南宋以后,除一二人外,尚未有能及余者”。有意思的是,对于填词的热爱又使他自愿献身于中国戏曲史的梳理,这些事实表明,王国维之所以择术转向的原动力,在于他对生命的珍重与热爱,并由此激发了他潜藏的自我实现欲。因此,学术移情后文学观形成的过程,也自然是他实现自我,试图为自己寻得真正能够“终吾身”的学术舞台的历程。

2.3传统文学观的继承与发展

世界上万事万物都互相联系,互为因果。同理,王国维序跋中的文学观也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对中国绵延数千年传统文学观的继承与发展的产物。儒家学说主张以“内圣外王”为人生的最高理想追求。“内圣”即指个人的人格修养,用“至德”的“仁”来规范言行,时刻做到“立德立言”;“外王”即指外在须注重于“礼”,实现的途径是“为忠为孝”[4]。《淮南鸿烈》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对“贵古贱今”表示反对并提出了文学发展观。东汉王充在其《论衡·自纪》一文中鼓励文学创新,反对“文辞相袭”,以示对文学复古倾向的不满。南朝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则提出著名的“时运交移,质文代变”一说。李贽也提出“童心说”,坚决反对文学复古与模拟,用来鼓励文学创作革新并坚决抵制因循守旧的不良风气。明朝的公安三袁,更是推崇“独抒性灵,不拘格套”,认为文学应当真挚、自然,是作者内心情感的自由抒发。正是在对前人的文学观进行探索和借鉴的基础上,才促使王国维序跋文学观得以形成与发展。

与此同时,王国维并没有忽视对当下风行的文学现象进行反思。在清代,迫于文字狱的压力,整个文学社会大环境充斥着复古主义的思潮。考据派全身心埋在古书里寻求写作灵感;桐城派严格遵守“义理”“辞章”“考据”的条条框框来进行古文倡导与写作;常州派醉心于利用形式格律之美歌功颂德而不顾生活现实;而浙西派虽然是意图力纠常州派之流弊而生,但却更强调比兴和寄托,亦是忘记了真诚与自然,成为了形式主义的另一代表。对于这些现象,王国维以自身创作实践经验,针对清代的种种文学现象睁开了他的文人之眼。他不只总结了“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的文学平等观,看出了文学自身演变的轨迹,也跳出千年来传统功利文学观的桎梏,将着力点放在了文学应有的“真”与“自然”等本质特征中,以纯粹而独特的美学视角,倡导文学应当重意境、重真情、重自然,立足于抒发真性情的初衷,提出了相对前卫的文学观。

3王国维序跋之文学观价值

王国维曾经在《人间词话》一文中就文学的创作而言,谈及了“入乎其内”和“出乎其外”的关系。实际上,在他的整个治学过程中,这句话也延伸出了更加普适性的意义。换句话说,我们不但要“入乎其内”地研究欣赏他的学术成果,也要跳脱出具体的作品限制,“出乎其外”地领悟他的内在精神理念。大致来说,王国维序跋中的文学观带给当代文学社会的价值与启示具体表现为无功利化美学价值,雅俗并重的思想价值,综融中西的借鉴价值这三个方面。

3.1无功利化美学价值

王国维重视文学中的感情交流。他曾在《人间词乙稿序》中提出:“文学之事,其内足以摅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此处“摅”字有抒发之意。在他看来,文学之所以“摅己”而“感人”唯有靠发自内心的感情流动,创作文学意境的过程,也便是凝聚个人内心情感与生命感悟的过程[5]。他在从事文学创作与批评时,向来将文学视为最终目的而并非达成功利的手段,追求文学的自然之美与纯粹价值,使他得以保持着相对独立的治学精神和自由的学术思想徜徉于文学研究领域,做到“论的真实”。他的内心颠覆了延续数千年的“文以载道”的文学观而将“自然”作为文学要义,追求文学的审美特质并对文学本质加以探讨,提出了著名的境界说,可见他在文学领域中拥有一种“文的自觉”。同时,他对于作者本身真诚自然的人格特质和独抒性灵的艺术能力十分重视,这种以真诚的生活情感来体会感悟和创造文学境界,则可以说是对于创作主体意识的一种“人的觉醒”。法国艺术家罗丹曾经说过:“艺术家和思想家好比十分精美、响亮的琴——每个时代的情境在琴上发出颤动的声音,扩展到所有其他的人”。王国维序跋中的崇尚自然、无功利化的纯文学观,坚持了文学的审美指向,加之“境界说”的提出,就像那把精美而又响亮的琴,在其问世之后一百余年中国文学的浩瀚长空中发出了不绝于耳的美妙琴声。

3.2雅俗并重的思想价值

“在传统的文学观中,诗词高雅而正统,小说和戏曲却往往被认为是无法登上大雅之堂的末流之学”[6]。大批的文人墨客对于小说、戏曲此类俗文学鄙夷至深,王国维则不然。虽然在他之前也有论者曾经提出将戏曲与其他文学形式并列看待,但真正拔高了戏曲的历史地位并将其推入正统文学殿堂的还是王国维。他在《宋元戏曲史序》中提出的“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这一著名论点,在当时看来具有突破性的意义。首先,被埋没数百年的璀璨文学遗产——元杂剧,终于被公正对待并恢复其应有的名誉。第二,王国维对于元杂剧崇高历史地位的认可之所以进步,还在于他反映了下层社会广大人民的心愿即文学应当通俗易懂的合理要求,为通俗化的文学艺术开辟了宝贵领地。虽然他不喜欢同样是俗文学的明清戏曲,但仅是因为明清戏曲多经由文人墨客自以为“高雅化”的修饰,不符合其“自然”的文学观而已,单就文体本身来说,却并无优劣长短之区别。甚至可以说,他这种破除陈旧“雅俗之辨”习气的远见卓识,奠定了一个更加注重社会底层与民间需求的文化史观。

3.3综融中西的借鉴价值

孔子曾有云“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王国维所处的时代,正是千年所未遇的翻天覆地的时代。古代向现代的转型,中国与西方的碰撞,无不体现出了时代的风云激荡,而文化亦是如此。作为一代学术大师,对于时代交付给他们的文化使命,他不仅有着清晰而理智的认识,也有着自觉担负这一使命的勇气。

深受中华文化熏陶的王国维,自始至终以中国传统文化为“终极关怀”,这种坚持贯穿了王国维一生。然而,他不仅吸收了中国传统文论的精华,而且富有前瞻性地大胆借鉴西方哲学、文学理论的优秀成果。他以这双超前的“文人的眼睛”,仔细审视传统,加上自己多年来的研究创作经历,有所保留地吸纳了西方部分优秀理论,特别是康德和叔本华的文艺观,而且运用沿袭数千年的传统诗性表达方式,以“旧瓶”装“新酒”,才提出了具有开创性的新型文学观。他在《宋元戏曲史序》中提出“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既焉者也”,并进一步指出,几乎每朝每代的文学都有一个惯性沿袭的过程,由最初高水平的“自然”到“雅化”乃至最后衰落的“习套”时,便会有“天才”创作出具有新的生命力的文学样式并逐渐酝酿至其全盛,如此循环往复,文学才完成了一次次的演变。虽然这种观点与顾炎武的势变观、焦循一代胜过一代的诗歌观等诸多文学观貌似相近,但后者或出于社会形势发展需要的教化姿态、或立足于直抒胸臆的传统角度,却并不能透过现象追寻文学的本质,也没有想要通过社会、文化、作者个人等要素来真正研究文学形式流变的深层缘由,还有相当大的完善空间。而王国维脚踏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土地上,以严谨求真的学术态度和并非完全传统的学术视角,提出新的文学理念,并尝试挖掘其现象背后的深层原因。

至于对于文学与国家民族之间的关系,王国维也有其独到的看法。他既认为这二者有着密切的联系,又不同于极度拥护某种文化者,而是站在了折衷的立场上。即便钻研西方哲学近十年,但他与主张全盘西化的胡氏不同,并没有激烈的反传统,而仍然力求以传统文化为皈依。多年以古典文化为研究重点,也没有像辜鸿铭一样顽固守旧。正如“《牡丹亭》在意大利巡回时演出七场,场场爆满,作为中国传统戏曲跨地域文化传播的又一次成功尝试,为意大利观众提供了一个近距离了解中国文化的机会,对进一步促进中意两国文化交流起到了积极作用”[7],不同文化碰撞出完美火花,王国维序跋亦可获此殊荣。他主张“学无中西,融汇古今”,断言“异日发明光大我国之学术者,必在兼通世界学术之人,而不在一孔之陋儒,固可决也”,并在《奏定经学科大学文学科大学章程书后》一文中表示:“今日之时代,已入研究自由之时代,而非教权专制之时代”,他认为文学不可作为政治的附属品,更不能将研究文学作为通向仕途的手段。这在当时,无疑是里程碑式的新主张。

4结语

王国维在晚清如此风云突变的时代,洋为中用,将西方文论的精华部分引入至中国传统文论的改良之中,既有着广博的理论知识和科学的思维方式,还有着对美感的敏锐洞察。更难得的是,他把文学的本质与演化发展联系在一起,既看到了文学自身的发展和外界环境的影响,也强调了人们应对审美的不懈追求,从而最终创立其独一无二的序跋文学观。这不仅丰富了我国传统文论,指导了百年来的文学研究与实践,并且还仍将以其耀眼的光辉照亮我国文学未来的发展道路。

[参考文献]

[1] 陈鸿祥. 人间词话·人间词注评[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2.

[2] 王国维. 王国维文集:三[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7.

[3] 王国维. 王国维文集:一[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7.

[4] 李浴洋. 从在“文学”中发现“戏曲”到“以曲为学”:王国维“戏曲”观念的生成考辨[J].汉语言文学研究,2013(4):110.

[5] 李小兰. 村中古韵,联中奇葩—流坑古楹联探析[J].东华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3):207.

[6] 王磊,刘召明.论王国维的文学史观[J].社会科学家,2004(5):46.

[7] 曹迎春,叶张煌.牡丹花开异域—《牡丹亭》海外传播综述[J].东华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3):204.

收稿日期:2015-12-01

基金项目:江西省社科规划项目《中国文论“文备众体”的文化根源与现代意义研究》(15WX18)阶段性成果之一。

作者简介:李慕菡 (1990—) , 女,山东菏泽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文艺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3512(2016)01-0050-06

Probing into the Literary View of Wang Guowei’s Preface and Postscript

LI Mu-han1,LI Xiao-lan2

(1.SchoolofLiteratureandLaw,EastChinaUniversityofTechnology,Nanchang330013,China; 2.ResearchCenterforJiangxiOpera,EastChinaUniversityofTechnology,Nanchang330013,China)

Abstract:As the famous academic giant in late Qing Dynasty, Wang Guowei had profound attainments in the field of literature. His preface and postscript, as his self-narration form which reveals his own academic experience, life feeling and insight into the world, shows the independent character and the profound connotations with which Wang Guowei endowed literature. This article clarifies firstly on the main contents of Wang Guowei’s preface and postscript literary view, i.e. artistic conception theory, superiority and inferiority theory, nature view and equality theory. Regarding the causes, in addition to 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the traditional literary view, it has an indivisible relation with his personal character and academic experience. Finally, the values of his literary view of the preface and postscript are embodied from the following 3 aspects: the non-utilitarian aesthetic value, the equal-stress ideological value on the elegance and popularity and the reference value of the comprehensive blend of China and the West.

Key Words:Wang Guowei; preface and postscript; literary 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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