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 娟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0)
《女儿经》女性叙事话语范式探析
邵娟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410000)
摘要:程乃珊作为一位女性作家,在其《女儿经》创作中充分借助女性特质采用零聚焦叙事、私人空间叙述、网状叙事结构以及抒情化语言与方言沪语叙述了四个女人的故事,展现了女性的成长和自我回归。这种认知和叙述方式,既源于作家的女性主体身份,亦源于当时的社会气氛。从结构主义叙事学出发,探析其叙事话语范式,综合《女儿经》自身文本与外在形式的研究,将有利于深入对程乃珊创作的理解。
关键词:认知范式;讲述范式;语体范式
上海女作家程乃珊与张爱玲、王安忆、陈丹燕等诸多女作家相似,致力于关注女性在男性话语压力下的生存状态。《女儿经》叙述了一位母亲为三个女儿操办婚事,而三个女儿又各怀心事的故事。作为一部叙事作品,其叙述处理的方式必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叙述处理方式归属于叙事学。所谓叙事学,“主要研讨作者与叙事人的关系,叙事人与作品中人物的关系,作品的人物特性、叙事试点、叙事方式和结构,作品叙事与外部世界的相关性,等等”。[1]但是面对俄国形式主义和法国结构主义对于“外部因素”的过分关注,英美新批评侧重的“内在批评”,一种综合外部因素与内在自足性的叙事批评方法显得尤为必要。借用托马斯·库恩的“范式”(paradigm)概念,本文拟用“叙事话语范式”对《女儿经》作一整体研究。“叙事话语范式”正是尝试将文学的外部因素与内部因素作一综合,是“结构主义叙事学及其所谓的‘叙事结构’‘叙事模式’‘叙事话语’理论和批评的一种发展”。[2]因而,从叙述话语范式的三个层面,即认知范式、讲述范式和语体范式来认识《女儿经》对于把握程乃珊的小说创作很有裨益。
一认知范式:女性的自我回归
“叙事就是作者通过讲故事的方式把人生经验的本质和意义传示给他人”。[3]任何作家作品都难免带有倾向性。创作主体在创作中一方面受自身内在所限,一方面受外部环境影响,会对其描写的事物持某种情感态度。因而,研究《女儿经》首先要从程乃珊的认知着手。
80年代,政治、经济与文化转型为作家们提供了多元化的生存空间。当西方女性主义传入中国以后,女性意识开始觉醒并慢慢走向成熟。程乃珊也以其独特的感受力思考着女性的存在。“不同作家的创作在风格上的差异,说到底来自他们主体性上的差异。程乃珊作为创作主体,她那毫不遮掩的女性风貌和心性,形成了她的作品中明朗的女性风格”。[4]《女儿经》的女性风格鲜明,首先便是将女性置于中心地位。蓓沁、蓓琼、蓓菁等女性形象各有特点,要么妩媚,要么稚嫩,要么洒脱。然而她们的出场都各有不足,甚至不符合道德规范,但是最终她们都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与男性形象的单调性相比,女性形象更加立体,富有质感。
另外,程乃珊出身于上海工商业家庭,但是1949年后这些家庭却经历了不安与动荡。尽管她后来仍嫁予了沪上名流,但贫富差距依然深深烙印在她的心上。“从大的方面说,‘丁香别墅’里的人和‘穷街’上的人——说穿了就是上流社会的富人和社会下层的穷人是程氏小说里的两大集团”。[5]贫富差距往往是程乃珊小说中情节发生的直接导火索。贫穷的一方不择手段向富裕的一方攀爬,而富裕的一方却鄙夷着贫困的一方。《女儿经》中的女人们也是在向富裕攀爬,而这种攀爬是以借助男性力量为手段。正如波伏娃所言:“她是附庸的人,是同主要者(the essential)相对立的次要者(the inessential)。他是主体(the Subject),是绝对(the Absolute),而她则是他者(the Other)”。[6]女性长期以来只是作为工具,标记男人。由于女性对男人生理和经济上的依赖,导致女性只是附属品。这种观点不仅为许多男人认同,同样也影响着女性。然而正是在这种攀爬与被鄙夷中,女性最终失败。蓓琼没有与乜唯平结婚,沈家姆妈也没有盼到蓓沁和小唐成婚,蓓菁最终也只嫁给了简雄。但是在这一追求和希望落空的过程中,女性逐渐认识到了自身作为独立个体的价值。
二讲述范式:女性的发现过程
小说是叙事的艺术。如何讲述对女性回归的认知,便是《女儿经》的讲述范式。程乃珊在叙事过程中,采用了零聚焦叙事视角、封闭的叙事空间和网状的叙事结构。
1.视角:无处不在的女性感知。
《女儿经》采用了零聚焦叙述视角,呈现出无处不在的女性感知。所谓叙述视角是指“叙述故事的方法——作者所采用的表现方式或观点,读者由此得知构成一部虚构小说的叙述里的人物、行动、情境和事件”。[7]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中将叙述聚焦分为零聚焦叙事、内聚焦叙事和外聚焦叙事。其中,零聚焦叙事为《女儿经》所采用。程乃珊如上帝般,洞悉弄堂的一切,对人物的所思所想了然如胸。这种了然于胸与男性作家的全知全能有所区别,它是对女性独特欲望与心理的深谙。
程乃珊以第三人称叙述情节,表现女性欲望与心理。蓓沁与《金锁记》里的曹七巧有着诸多类似之处,既贪婪地执着于金钱,又强烈地渴望性爱。蓓沁在知晓乜唯平已有家室后,仍甘愿与他在一起,是因为“她太喜欢这种高贵的场合了!”。[8]蓓沁是小说中打扮最精致的,她对于物质的追求乐此不疲。与乜唯平初遇时,便因注意到他的打扮与风度定是上层人物,才对他生出好感。此外,性的渴求也使蓓沁迷醉。蓓沁第一次去乜唯平家中,特地换了套“那种进口的、镶着薄薄花边的胸衣,及同样用花边贴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鸡心的丝质内裤!”。[8]这种精致的打扮,既是为了勾引乜唯平,也是为了更好地满足自己的性欲。然而即使已经知道乜唯平不爱她时,她还是主动投入了他怀里,这是因为“她等了三十五年了。她寂寞!她孤单呀!”[8]
2.空间:一览无余的女性空间。
作家如《长恨歌》中的白鸽,站在狭小弄堂的制高点审视人物,她们的个人空间被展现得一览无余。从整体来看,她的小说分为上等富裕空间和下层贫穷空间。而就个体来看,她的小说空间呈现出明显的“内向性”,即目光转向封闭狭小的空间。“程乃珊注重书写女性不做作的淑女风范,这种淑女形象的活动并不参与民族国家的宏大叙事,而是局限在闺阁、弄堂”。[9]张家女人在找了个香港女婿后,欲主动借电磨器给用手推石磨榨豆浆的沈家姆妈来炫耀自己,便是发生在弄堂的公用厨房里。厨房,是女性的私人空间。尽管狭小,却是最日常的。几家女人围绕着弄堂里公用的厨房,拉扯家常,讨论是非,互相攀比。正因如此,沈家姆妈对女儿们早日钓得金龟婿更加焦急迫切,从而推动了情节的发展。
特殊的空间,“可以很好地表征出人物的性格特征”,甚至“不仅可以出色地表征一个群体的‘共性’或‘集体性格’,而且可以很好地表征单个人物的‘个性’或‘独特性’”。[10]自伍尔夫在《一间自己的房间》里提出“女人要想写小说,必须有钱,再加一间自己的房间”,[11]要求女性物质和精神上要有一间自己独立的空间以后,“房间”成为了女性叙述的重要空间。沈家姆妈与吴老太在厨房的闲言碎语、蓓沁在卧室里的自我观赏等个性化、提纯化的封闭环境,既体现了人物的性格,也体现出了程乃珊作为女性作家对感性氛围的精心营造。
3.结构:交错纵横的女性关系。
《女儿经》中女性们成长的表现还依赖于叙事结构。所谓叙事结构是一种承载故事或叙事的顺序和风格的框架结构。
《女儿经》采用了网状叙事结构编排情节,让人物在纷繁复杂的关系中形象凸显。程乃珊按照事情发展的逻辑顺序,偶尔采用插叙交代背景,分别叙写了三个女儿的爱情和母亲的期盼:
老大蓓沁遇到乜唯平——与乜唯平恋爱——得知乜唯平有家室——继续做乜唯平情妇——被乜唯平抛弃——认识到女性的自主。
老二蓓琼与穷苦的小唐相恋——与做生意的小唐争吵——与生意成功者小唐分手——肯定小唐的独立性。
老三蓓菁与简雄交友——误会简雄有爱人——犹豫与富人的婚事——误会消除,认识到自己与简雄爱的实质。
沈家姆妈希望蓓沁、蓓琼、蓓菁嫁给富人——为女儿嫁给富人费尽心机——希望破碎,认识到真爱与女性独立的可贵。
蓓沁看不惯蓓琼、看不起蓓菁——理解蓓琼、蓓菁
三个女儿恋爱、沈家姆妈对女儿婚姻的期盼与蓓沁对两位妹妹的态度相交错,共同构成了网状叙事结构,将“女儿经”表现得淋漓尽致。在该叙事结构中,女性不再是扁平的形象,不只是情节的陪衬,而是主体。程乃珊小说中的女性在经历一番波折以后,往往表现出“成长”。
三语体范式:女性的敏感多情
“语言是小说的主体,写小说就是写语言”。[12]“上海lady”程乃珊的小说极富女性的感性特色。她曾在一篇创作谈中说,“不具备一颗敏感多情的心”“犹如在攀登山岭时,缺乏一根结实的手杖!”[4]她本人便是怀着“敏感多情的心”,书写生活日常,呈现出迥异于哲理小说思辨语言的日常化语言与抒情化语言。
就叙述语言来看,抒情味浓郁。“嚓、嚓、嚓,她的漂亮的长皮靴不经心地踩在那些散落在路面的枯叶上,这是深秋里最后一批生命力最顽强的残叶了”。[8]程乃珊对于景色的描写颇富诗意。原本是深秋肃杀的枯叶,但作家却从与众不同的角度赞颂了它们的生命力顽强。但程乃珊的抒情味并不十分纯粹,在抒情中亦夹杂着生活的气息。“在开始起第一阵西北风时,这种后门内传出的各种声响,在黑黝黝、冷飕飕的弄堂内更是清晰且富有吸引力,引得那些在人影稀少的弄内匆匆赶路的迟归者,更是加快步伐朝自家家门赶去,未及踩到门口就开始早早地摸索着钥匙”。[8]在对西北风中的弄堂进行诗意描写的同时,亦叙述着人们的家常生活。
此外,人物的对话以方言为主,更有生活味。程乃珊曾说“在中国任何一个城市,以普通话沟通不成问题,但若你选择这个城市,却不会讲这里的方言,犹如你爱上一个人,却读不懂他(她)的内心世界,要融入其中,谈何容易”。[13]《女儿经》中的人们多以沪语交流。“姆妈”(母亲)“毛脚女婿”(女儿的男朋友)“发还户头”(原工商业者)“伊拉的”(他们的)“阿拉”(我的;我们)“钞票”(钱)等方言的使用,不仅还原了人物的生活状态,更将读者带入了情境。
不仅如此,《女儿经》中的方言还具有推动情节的作用。简雄和蓓菁的误会来自于“倪光兰”。在简雄和蓓菁的相处中,简雄告诉蓓菁他已有女朋友,叫作“倪光兰”。这让蓓菁倍感失落,以至于后来意欲与一个不爱的富人结婚。但实际上简雄说的“倪光兰”是上海话“耳光来”的意思,亦即简雄只喜欢蓓菁一个,蓓菁无需猜测担忧。而正是由于这一误会,推动了后面情节的发展。可见,方言在程乃珊小说中地位之重要。
程乃珊的小说以女性特有的敏锐俯瞰着上海。除了以《女儿经》叙述了上海里弄的婚恋故事,程乃珊还以《穷街》叙述了上海两个阶层对于事业的追求,以《蓝屋》叙述了下层人物是如何处心积虑欲进入上流社会的挣扎……她多以全知全能的零聚焦叙事视角观察他们的生活,感知他们的心理,在交错纵横的网状关系结构中获得认知。作为“上海lady”,她以女性的敏感多情一方面诗意叙述故事情节,另一方面又以方言展现人们的挣扎和欲求。在她的笔下,既有张爱玲式的人物钻营,亦有王安忆式的空间勾勒,甚至有琼瑶式的富家男女爱情故事,但是程乃珊始终是她自己——一只轻盈翩舞的彩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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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童庆炳.文学理论新编[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33.
[13]程乃珊.程乃珊:爱一座城市,就爱这里的方言[N].瞭望东方周刊,2010-08-17.
Class No.:I206.7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蔡雪岚)
Female Narrative Discourse Paradigm in The Daughter
Shao Juan
(School of liberal Arts,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 410000,China)
Abstract:As a female writer, ChengNaishan makes full use of the zero focalization , private space and web narrative structure with feminine characteristics. In addition, she also adopts lyrics language and Shanghai dialect to tell stories . His novel describes the story of four women perfectly and shows their own growth and self-identity. This cognition and narrative modes are both associated with the female identity of writers, but also related to the social atmosphe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tructuralism narratology, the paper discussed the narrative discourse paradigm and is conducive to understanding of Cheng Naishan’s works deeply.
Key words:cognitive paradigm; narrative paradigm; writing paradigm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6758(2016)03-0124-3
作者简介:邵娟,在读硕士,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