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佳,郭 萌
(内蒙古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80)
《玻璃城》的元叙事技巧分析
王佳,郭萌
(内蒙古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010080)
摘要:《玻璃城》是一篇典型的后现代侦探小说,其作者保罗·奥斯特在创作这部作品时运用了大量的元叙事技巧,将作者现身、矛盾开放、任意时空等方法结合起来,使其不同于传统的侦探小说模式。其中互文和多重构架的运用,使侦探罪案小说具有了更深刻的哲学内涵。通过这两种元叙事技巧的运用,作者充分描绘了现代人迷茫的生活状态,以及由于迷失自我而产生的困惑。从元叙事出发可以更好地探讨奥斯特的创作意图及这两种技巧在文本中的功能。
关键词:后现代;元叙事;互文;多重框架
保罗·奥斯特(Paul Auster, 1947- ) 出生于美国新泽西州,被视为美国后现代主义先锋小说家。他的作品不拘于传统小说的写作模式,采用元小说、科幻小说、公路小说等多种叙事策略,对身份、自我与他者,作家与作品的关系,真实与虚构等问题进行探讨,表现出对现代人精神困境的极大关注。代表作品有:《孤独及其所创造的》(The Invention of Solitude,1982)、《纽约三部曲》(The New York Trilogy,1987)等。《纽约三部曲》由《玻璃城》(City of Glass,1985)、《幽灵》(Ghosts,1985)和《锁闭的房间》(The Locked Room,1986)三部小说构成。其中,《玻璃城》是一部具有代表性的后现代侦探小说,获得了侦探小说界大奖——爱伦坡奖的提名(1986)。这部小说在内容上不同于传统侦探小说:它没有血腥的凶杀现场,没有英雄侦探,甚至没有真正的罪犯,除了故事中案件的谜团,小说自身的情节序列复杂,难于梳理。在这部作品中,保罗借助传统侦探小说探讨生活在后现代时期的人们所必须面对的命运、语言、多重身份等主题。此外,小说的写作手法也非常独特,运用了大量的元叙事技巧,如矛盾开放,任意时空,多重框架和互文等,文中运用最广泛的叙事技巧为互文和多重框架。不仅为侦探小说的发展提供了一个新的模板,更使这部作品贴近后工业社会的现实生活,真切地再现了现代人在繁忙的生活中迷失自我的困惑,与不断寻求自我身份的过程。通过分析这两种元叙事技巧在文中的应用,能帮助读者从内容与形式两方面更好地理解作者对语言及现代人丢失身份,迷失自我的担忧。
一何为元叙事
元叙事(meta narration),文论中通常被叫做“宏大叙事”(grand narration),就是无所不包的叙述,具有主题性,目的性,连贯性和统一性。这一术语是由法国哲学家利奥塔(Jean-Francois Lyotard)在1979年首次提出的。根据利奥塔在《后现代状态——关于知识的报告》中的解释,元叙事或宏大叙事,确切地是指具有合法化功能的叙事。“要么是谈论其他叙事的叙事,即嵌入叙事;要么指涉叙事本身及其叙事程序的叙事。”在叙事学中元叙事就是在虚构作品中有意识地探讨关于叙事理论的叙事行为。马克·科里这样阐释元叙事,“文本的‘作者’清楚怎样讲故事,但他们的叙事却在不同层面上,返回叙事行为本身”。传统小说主要关注的是哪些人物发生了什么事,关注的是作品所叙述的内容;而含有元叙事的小说则更关注作者采取了什么方式讲述文本内容,小说作者往往向读者表明自己写的小说都是虚构的,作品更加关注小说创作的技巧及叙述过程。小说叙述故事的同时,也在探讨叙事行为,使这种对叙述的叙述成为小说整体的一部分。当一部小说中充斥着大量关于小说本身叙述的时候,这种叙述就是“元叙事”。元叙事有很多技巧,如作者现身,戏仿(互文),片段拼接,矛盾开放,任意时空,多重框架等。奥斯特在《玻璃城》综合了多种元叙事技巧,其中最突出的是互文性与多重框架。
二互文性:语言、身份与迷失
“互文性”这一概念首先由当代法国文艺批评家茱莉亚·克里斯蒂娃于1969年在《符号学:符义解析研究》一书中提出,指“作家通过对前人诗歌的有意模仿、反讽、剥离甚至颠覆,将它们吸收并容纳进自己的作品中,从而最终完成对前人的超越”。作家们通过复述和重写将之前的文学作品融入自己的作品里,从而形成新的文本创作,这种写作技巧就是互文。
在《玻璃城》中,奥斯特将作品与大量的西方经典文本交织在一起,形成了立体的纵向互文指涉,使作品具有了多层内涵。《玻璃城》的主人公是一名侦探小说家。他在创作的同时,偶然进入了侦探的角色扮演,所以主人公是以侦探小说家和侦探的双重身份进入读者视野的。侦探的工作主要是通过阅读不同的书籍获得探案线索的,小说出现了很多阅读与写作的场景,涉及了一些西方的经典文本,体裁也从圣经到小说、童谣等各有不同,包括《白鲸》《汉普蒂·邓普蒂蹲在墙上》《堂吉诃德》《镜中世界》《失乐园》《威廉·威尔逊》等。对于主人公奎恩,阅读远比观察重要的多,侦探花了很大一部分时间在阅读报纸和其他侦探作品上。甚至侦探本身就是悬疑小说的作者,他所做的这些阅读将会帮助他完成侦探工作。在《玻璃城》中,奥斯特特别提到了两位古典主义作家弥尔顿与爱伦·坡的作品。
在《玻璃城》中,奥斯特对弥尔顿《失乐园》的互文指涉并非直接引用,而是让侦探奎恩阅读老斯蒂尔曼的著作《花园与塔楼:新大陆的早期图景》,通过斯蒂尔曼将弥尔顿与曾经当过弥尔顿秘书的亨利·达克的思想结合起来,从而得出对语言本源的思考。斯蒂尔曼在弥尔顿著作中发现了语言的特点,即在人类没有堕落之前,一件事物与它的名字可以互换。但人类堕落之后,割裂了名与物的必然联系,词语退化为可以任意使用的符号,语言也不再是上帝意旨的传达者。接着,斯蒂尔曼开始讨论达克写的《新巴别塔》。他认为如果整个大地上的人都说一种语言,那么语言的能指与所指就会固定下来,新的巴别塔也将重新耸立从而成为人类精神复苏的象征。学者李伟对这个语言现象的看法是:“这一系列关于人类堕落与巴别塔倒塌的解释,都最终归结到语言的堕落上来,语言已经不再是意义的传达者,语言的能指与所指已经发生了断裂,语言不再和物质进行互换。”此外,《失乐园》中人类的堕落,被奥斯特引申为语言的堕落,并用老斯蒂尔曼对源语言的实验,探讨人类“复乐园”的途径。老斯蒂尔曼借达克表达了对人类重拾源语言的渴望,他认为人类的堕落带来了语言的堕落,如果人类尚可学习那种最原始的, 纯真无邪的语言,就可以避免语言的堕落,重新让巴别塔耸立起来从而建立新的伊甸园,使人类不再堕落。于是老斯蒂尔曼幽禁自己年幼的儿子,试图诱导其说出最原始、最纯真的语言。此外,老斯蒂尔曼出狱后不停地在纽约城中走动,寻找破碎的物品并试图将每一样东西重新命名。他通过这种方式使每一件物体都有各自的称谓,从而使物品和名字可以互换,以此避免语言的堕落。更为巧妙地是,奎恩将老斯蒂尔曼走的路线标记在地图上,呈现出的正是《失乐园》中寻找巴别塔的地图。奥斯特借助米尔顿的《失乐园》表达了自己对人类语言的担忧,他意识到语言自身的限制性,他认为语言的指涉性不够明确,语言不能自如地表达人类的思想意识。奥斯特借老斯蒂尔曼的所作所为表达了自己渴望能找到一种人类共同的语言。到那时,不同的语言不再像碎片一样散落在地球的各个角落,碎片将还原成一个整体,人们都使用同一种最纯洁的语言,语言不再堕落,从而避免了人类的堕落。
关于语言意义的探索在另一本书的互文中得到更为深入的体现。作为一部侦探小说,《玻璃城》不可避免地受到侦探小说之父——爱伦·坡的影响,并与坡的作品形成了强烈的互文性。奥斯特和坡一样都表现出对语言链断裂的担忧,认为语言的堕落使物品和名字不能相互指涉。奥斯特借助语言这一缺陷,表达了对人类拥有多个称谓多重身份的关注。一个人可以有多个姓名,不同姓名代表了不同的身份与角色,人类为达目的在不同时刻扮演不同角色,在不同身份转换的过程中迷失了自己。这与坡的小说《威廉·威尔逊》想要表达的思想不谋而合,每个人都有多面性,人类需要把握自我,才能不迷失自我本性。对《威廉·威尔逊》的互文主要体现在以下两点:首先,奎恩将坡小说中的主人公名字作为自己的笔名,与写作相关的事物都用威廉·威尔逊这个名字。威尔逊代表了奎恩作家的身份。其次,在坡的小说中,出现了两个威尔逊,他们的长相和穿着打扮都极其相似,但性格和行为却大不相同。随着故事的发展我们不难看出,两个威尔逊其实就是同一个人的不同人格。人们惯用不同面孔应对不同的境况,如果过分沉迷某一角色无法自拔,就会像小说主人公一样迷失了本性,泯灭了良知,那么最终将会走向灭亡。于是奥斯特也让人物在故事的发展中体现了多面性。通过让作品中的人物拥有不同名字来加强说明语言堕落从而导致人类的堕落这一现象,指出人类在寻找自己的过程中常常丢失灵魂。如:小彼得在讲述自己经历的时候反复提到自己的名字,“我是彼得·斯蒂尔曼。这不是我的真实姓名。我的真实姓名是彼得·拉比特。在冬天,我是怀特先生,到了夏天,我是格林先生”。“我的真实名字是彼得·乌有先生,但彼得·斯蒂尔曼不是我真实的姓名。所以也许我不是彼得·斯蒂尔曼。所以也许我根本不是彼得·斯蒂尔曼。”“我不能说明天我会是谁。每一天都是新的,而且每一天我都会重生。”小彼得弄不清自己的真实姓名,也找不到适合自己的身份。“彼得·斯蒂尔曼”表明他是老斯蒂尔曼的儿子。“怀特”“格林”,是他对四季变化的感受,生活体验中的真实自我。而“彼得·乌有”则说明小彼得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再比如小说主人公奎恩。本名“奎恩”,他的身份是父亲,丈夫。奎恩的作品署名威廉姆·威尔森,这时的身份为侦探作家。当奎恩最终决定冒充侦探奥斯特,答应小彼得夫妇跟踪斯蒂尔曼时,奎恩的身份又变成了侦探。跟踪的过程中,奎恩将自己当作侦探奥斯特,揣测在某个情况下奥斯特的做法。为了弄清老斯蒂尔曼的意图,奎恩还使用不同的名字与他交流,到最后奎恩甚至不眠不休,困了就在隐蔽的角落睡一会儿,饿了随便塞一点面包。最终,老斯蒂尔曼消失了,真正的侦探奥斯特也出现了,奎恩却迷失了自己,丢失了自己的身份。
《玻璃城》中互文手法的运用不仅表达了作者对语言堕落的担忧,更体现了对人类迷失身份的担忧。语言的能指所指不明确就使小说中的人物都拥有不同的名字,不同的名字代表了人类不同的身份与角色,一个人拥有多个名字与称谓,就拥有多个身份。他认识到由于自我的认识基于语言,能指和所指的断裂破坏了自我认识的完整性,取而代之的是分裂、多变的多重身份。所以语言的堕落,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人类的堕落,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大家不再关注自己内心的声音,扮演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角色并沉迷其中,渐渐丢失了自我。
三多重框架:真实与虚构
多重框架亦称多重叙述,指的是故事里套故事的元小说技巧。作品中的人物讲述别人的故事,制造出另一个角色,使他们互为作者、读者,互为角色。国外学者略萨形象地将之比拟为“中国套盒术”或者“俄罗斯套娃”,“依照这两种民间工艺品那样架构故事,大套盒里容纳形状相似但体积较小的一系列套盒,大套盒里套着小玩偶,这个系列可以发展到无限小。一个主要故事派生出另外一个或者几个故事。”(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113)对文本故事的讲述及创作过程的再现,使同一部小说中包含了两个叙述层,对故事的叙述及对故事里的故事的叙述,对故事的叙述属于第一叙述层,对故事里的故事的叙述属于第二叙述层。奥斯特的小说通常包含多个叙事层。作者保罗·奥斯特常把第一叙事层的主人公设置为一个作家,第一叙事层的作家在文本中进行文学创作,并在创作的同时不断地对文本中第二叙事层的故事插入大量批评。比如,在《玻璃城》中,小说主人公对奎恩故事的叙述为第一叙述层。斯蒂尔曼和弗吉尼亚对达克,以及小彼得故事的叙述为第二叙述层。
第一叙述层讲述的是侦探小说家奎恩因妻子和儿子的去世遭受心灵重创,便过上鲜与外人接触的日子,之后发表小说均用威尔逊作笔名,还将所有写作事物交与代理人打理。然而,一个意外的电话改变了他的生活。奎恩接受小彼得·斯蒂尔曼夫妇的恳求,同意监视即将出狱的老斯蒂尔曼。在第一叙述层中,故事的主角斯蒂尔曼和小彼得的妻子弗吉尼亚作为叙述者,也创作或讲述了故事。第二叙述层有两个故事。第一个是斯蒂尔曼的著作,讲述了达克帮助弥尔顿整理资料,试图重建巴别塔的故事。第二个是弗吉尼亚叙述小彼得被父亲做试验进行囚禁的故事。
多重叙述让文本套文本,虚构行为本身成为了故事内容,真假虚实的故事情节有时让读者不由地怀疑,故事的叙述者可能就是故事的主人公,叙述者就有了多重身份。比如,奎恩见到斯蒂尔曼的儿子小彼得时,恍然间误将其当成自己的儿子。有着与斯蒂尔曼几乎一样的外形,交谈过程中两个人的想法不谋而合,最终斯蒂尔曼消失了,而奎恩回到家里发现所有能证明自己是奎恩的东西也都没有了,这些细节不得不让读者迷惑,奎恩与斯蒂尔曼是不是同一个人呢。再比如,斯蒂尔曼著作中的主人公——达克,与斯蒂尔曼一样对于追求完美语言有着疯狂的执着,他们的妻儿都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大火。相同的兴趣与遭遇使读者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个念头,斯蒂尔曼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作者正是通过这种叙事技巧,在真假虚实的叙述中让主人公迷失在多重身份之间,从而揭示了后现代人们一生忙忙碌碌,为了生存在不同场合用不同的面孔与人打交道,往往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并且由于种种原因,不得已借助其他形式来传达内心的声音,表现真实的自我。
四结语
保罗·奥斯特的小说《玻璃城》是一篇优秀的后现代侦探小说。他打破了传统小说框架,采用元叙事的技巧——互文和多重框架,从形式与主题两方面体现了后工业时代充斥着破碎的事物,四分五裂的心智,人们在匆忙的生活中渐渐迷失了自己,以及人们试图在繁忙的生活中探索自我身份与价值的过程。互文与多重框架丰富了侦探故事的表达层次,将人类自我探索的过程与语言的功能,作者、文本与读者的关系等问题相互交融,形成一个具有相当深度与广度的新型侦探小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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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ass No.: I106.4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宋瑞斌)
Study of Meta Narration in City of Glass
Wang Jia, Guo Meng
(Inner Mongoli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Hohhot, Inner Mongolia 010080,China)
Abstract:City of Glass is a typical post-modern detective novel. When creating this work, Paul Auster used many meta narrative techniques, such as appearance of the author, contraction, random space and time which makes his novel different from traditional detective novel and have a more profound philosophical connotation. Using two outstanding writing skills, parody and multiple frames, the author could better describe the confused state of modern people, which is losing their soul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eta-narrative, this article explores Oster’s creative intent and function of these two techniques in text.
Key words:post-modern; meta narration;parody;multiple frames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6758(2016)03-0108-4
基金项目:内蒙古自治区高等学校科学研究项目“后现代侦探小说与元叙述”,项目编号:HJSY096。
作者简介:王佳,在读硕士,内蒙古工业大学英语语言文学专业。
郭萌,硕士,副教授,内蒙古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方向:美国文学,叙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