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与东方故事

赵建国

(河西学院 文学院，甘肃 张掖 734000 )



《十日谈》与东方故事

赵建国

(河西学院 文学院，甘肃 张掖 734000 )

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小说家卜伽丘创作的巨著《十日谈》，成为其后二百多年意大利本土文学家模仿的典范。包括《十日谈》在内的整个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小说的创作，都与东方故事文学关系密切。从这些小说中可以找到来自印度的《本生经》与《五卷书》、阿拉伯的《一千零一夜》和《一千零一日》等东方故事文学书中相同或相似的寓言故事。它证明包括《十日谈》在内的整个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小说，都受到东方文学的影响或启发。

《十日谈》；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小说；东方故事；影响

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文学家卜伽丘创作的巨著《十日谈》，在叙述程式、叙述方法以及小说语言等方面，成为其后二百多年意大利本土文学家模仿的典范。尤其是《十日谈》运用框架结构将100篇故事连接为一个整体的叙事手法，不仅影响到意大利小说的创作，还影响到意大利以外的欧洲作家。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其结构方式明显地受到《十日谈》的影响。维·什克洛夫斯基正确地指出，在欧洲文学中，我们很早就发现作为整体出现的短篇小说集，这些集子是由作为框架的一篇小说联系起来的。由阿拉伯人和犹太人流传下来的来自东方的故事，使欧洲人知道许多外国故事，和本地人写的类似的短篇小说形成对照。同时，在欧洲也创造一种给短篇小说作框架的独特方式，在这样的方式里叙事就是目的[1](P164)。长期以来，国内学术界也认为，《十日谈》的叙事结构受到诸如《五卷书》《一千零一夜》等东方文学名著故事套故事的结构方式的影响，这种观点无疑是正确的。但仅是一种似是而非的假设，缺乏必要的证据来确证。本文拟从东方故事集中寻找《十日谈》以及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短篇小说的来源。

《十日谈》的故事来源，大致有意大利和中世纪《金驴记》、法国寓言传说、逸闻趣事和东方故事等。但是《十日谈》中的哪些故事源于东方?这些东方故事记载于何种典籍?因资料所限，一直难以指明判断。《一千零一夜》以及《一千零一日》或译《千日谈》等东方故事书，其中的一些故事为我们研究《十日谈》中的东方故事来源提供确切的证据。例如：《十日谈》[2]开篇第一天第一个故事讲与《一千零一日》[3]第七卷《法官与海盗》中《成为圣徒的罪人的故事》和《十日谈》的第一个故事，情节极为相似。只是《十日谈》把故事的地点放在法国(《一千零一日》则是苏丹王国的北部)，人名不同而已。

《十日谈》第一天第三个故事和《一千零一日》第十卷中《真假戒指的故事》除了犹太人名不同，内容完全相似。

《十日谈》第一天第五个故事与《一千零一夜》第四卷《国王太子和将相嫔妃》中第一个大臣讲的《宰相妇人的故事》[4](P91-93)以及《一千零一日》第七卷中《招待国王的宴会的故事》与《十日谈》中的故事极为相似。

《十日谈》第二天第十个故事与《一千零一日》第七卷《法官与海盗的故事》和《十日谈》中的这个故事极其相似。只是故事发生的地点不同，《十日谈》是在意大利的比萨城，而《一千零一日》是在印度。

《十日谈》第四天第三个故事与《一千零一日》第七卷中《恋情与报复的故事》和《十日谈》中的这个故事的情节极为相似，但《一千零一日》指明故事发生的地点是在巴士拉。

《十日谈》第七天第六个故事与《一千零一夜》第四卷《国王太子和将相嫔妃》中《侍卫与泼妇的故事》[4](P106-107)以及《一千零一日》第七卷中《妻子的计谋》的故事和《十日谈》中的这个故事极为相似。

《十日谈》第七天第四个故事与《一千零一日》第七卷中《致命的猜忌的故事》和《十日谈》中的这个故事极为相似，只是《一千零一日》未说明这个故事的发生地。

《十日谈》第七天第八个故事与《一千零一日》第八卷《萨达玛的故事》中《夏罕达怎样为自己辩解的故事》和《十日谈》中这个故事情节完全相似，只是人名不同。

《十日谈》第四天开头有一个“绿鹅”小故事与《一千零一日》第七卷中《小伙子与鹅的故事》和《十日谈》中的这个故事极为相似。

上述九组《十日谈》和《一千零一日》中的大小故事，说它们极为相似，只是因为两部故事书中的地点、人物名称不同，其情节内容则完全相同。是《十日谈》照搬借用《一千零一日》的故事呢?还是相反，即《一千零一日》从《十日谈》中取材呢?两部书中完全相同的故事，各自独立产生不受影响，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大可能存在的。那么究竟是谁影响谁呢?根据两部书的成书年代来看，《十日谈》的写作年代在1350年至1353年之间，1471年这部巨著在威尼斯出版，据认为这是《十日谈》的最早版本；《一千零一日》的成书年代，目前尚无定论，一般认为，它的成书情况和《一千零一夜》相似，大致是公元八九世纪至公元16世纪。但是其中有些故事如来源于印度的故事显然可能比《一千零一夜》的成书年代更早一些；从《十日谈》和《一千零一日》相似的故事分布看，八个故事是在《一千零一日》的第七卷，只有一个故事属于第八卷。这说明，《一千零一日》的第七卷，很可能是一部独立的东方故事书。

《十日谈》之后的二三百年间，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出现许多模仿《十日谈》的作品，人们把它们称为“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小说”、“《十日谈》续编”和“后十日谈”，包括萨凯蒂的《故事三百篇》，彼特罗·福尔济尼的小说集包括《少年恋人的白昼》和《少年恋人的甜蜜良宵》。在《白昼》中，五位年轻小姐和两位少年在花园里讲述四十九个故事，《良宵》中又讲了三十个故事。其结构仍然采用《十日谈》式的框架结构手法。乔旺弗朗契斯科·斯特拉巴罗拉的小说集《欢乐之夜》中十位小姐和两位青年在威尼斯的木拉诺岛卢克莱斯·斯福尔扎王宫举行狂欢节时十三天里讲了七十五个故事，每篇故事都有一则诗的谜语。这种形式和印度故事集《本生经》与《鹦鹉故事》等非常相似。

《欢乐之夜》这部书中第十三夜讲述的第四个故事，说一个名叫伏童奥的仆人在打牛蝇时失手打死了东家。他被控告杀了人，但由于他的机灵，开了个玩笑得以逃脱惩罚[5](P314-317)。

《本生经》中的《蚊子本生》中讲述，古时候，在迦尸国的一个边境村庄里住着一位秃头木匠，正当这位木匠在刨木头时，一只蚊子停在他的铜碗似的秃顶上，像用锥子扎他的头。他要儿子赶走蚊子。这时，菩萨来到这个村子里办货，恰好在这个木匠的工棚里。木匠催促儿子赶快动手驱走蚊子。儿子站在父亲的背后，拿起一把锋利的板斧，一心要打死蚊子，结果将父亲的脑袋砍成了两半。木匠当即倒地而死[6](P34)。印度的另一部寓言故事集《五卷书》第一卷第三十个故事插入的“国王与猴子”也与《本生经》中的这个故事相似，故事的主角换成国王和猴子，用宝剑打蜜蜂，结果砍死了国王[7](P161)。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小说家波吉奥·布拉乔里尼的《滑稽集》中有一个寓言，名为“公鸡和狐狸”：狐狸想吃站在树上的鸡，就骗他说，动物之间已缔结了和平，让他下树。公鸡乘机欺骗他说，有两条狗跑来，张着大嘴。狐狸听后，撒腿就跑了[8](P173-174)。

印度的《本生经》中的《公鸡本生》讲：古时候，当梵授王在波罗奈治理国家的时候，菩萨转生为一只公鸡。一只母猫想吃住在大树上的公鸡，就骗他说，我要做你的妻子。菩萨念了一首偈颂：“诱骗虐杀众鸟禽，你是吸血女盗贼，知书达理不沾边，痴心妄想求婚配。”母猫听了这首偈颂后，逃跑了[6](P229-230)。

上述两组寓言故事极为相似。从《本生经》的成书时间看，显然早于《十日谈》以及其后出现的模仿它的著作。西方著名的梵文学者温特尼兹指出：“正如佛教成为世界主要宗教之一，大量的佛教文学也属于世界文学。我们已经在各种场合看到，佛教寓言、奇闻佚事、民间故事和传说随同佛教传入远东，而且在欧洲文学中经常有相似的例子，尽管无法始终肯定佛教叙事文学传入欧洲，因为有时情况正相反。我们已经看到，佛陀传说和基督传说有某些共同点，巴利语三藏经文和大乘经文中的某些言论和譬喻有点令人惊讶地想起基督教福音书中的某些章节段落。”[9](P266)温特尼兹还指明，《圣经·马太福音》第十四章，圣彼得在海上行走的奇迹见于《本生经》注疏。《圣经·出埃及记》第十六章耶稣用鹌鹑和吗哪喂饱以色列儿童的奇迹也出现在《本生经》注疏和大乘佛典《维摩诘经》[9](P270-271)。这说明印度的寓言故事随佛教一同传入欧洲，并影响欧洲文学。

自奥维德的《变形记》之后，欧洲文学采用东方故事逐渐成为一种时尚。《十日谈》以及其种种续编就大量搬用改写东方故事。16世纪意大利佛罗伦萨的小说家阿尼奥洛·菲伦佐拉在文化方面兴趣极其广泛，从卜伽丘的作品到东方和希腊罗马的作品无不涉猎。他的《动物谈话的第一编》是根据阿普列尤斯的《变形记》及印度的《五卷书》改写而成的，小说集《论爱情》原计划写六天的三十篇故事，但只写了十篇，因病辍笔。尼·鲍·托马舍夫斯基在论述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小说时曾指出：“东方故事，如菲伦佐拉的作品中所写的，也登上时髦的文坛。”[5](P6)菲伦佐拉的《动物谈话的第一编》中有一个故事，中文译名为“软铁”。其中讲述一个商人外出做生意，将几千磅铁寄存于朋友。等他回来取铁，朋友却说，铁让老鼠吃了。商人请朋友吃饭，故意藏了朋友的小孩，朋友要时，他说，小孩让大鸟叼走了。朋友赔偿了商人的铁，商人还了朋友的小孩[10](P128-131)。这个故事就是印度寓言故事集《五卷书》第一卷第二十八个故事。如《五卷书》中的诗所言：“如果一只小小的老鼠竟然能够把一千斤重的秤吃了下去，那么一只鹰也就可以叼走大象：它叼走一个小孩，有何足为奇？”[7](P152-155)卜伽丘的《十日谈》以及《〈十日谈〉的续篇》，如16世纪意大利小说家彼特罗·福尔济尼的《少年恋人的白昼》和《少年恋人的甜蜜良宵》、阿尼奥洛·菲伦佐拉的《论爱情》及《动物谈话的第一篇》、乔旺弗朗契斯科·斯特拉巴罗拉的《欢乐之夜》(或译《滑稽之夜》)等，其结构方式和寓言故事，与印度的《本生经》与《五卷书》、阿拉伯的《一千零一夜》和《一千零一日》相同或相似。

众所周知，意大利是文艺复兴的发源地，文艺复兴并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古希腊文化的复活和再生，东方文化及其精神也成为人文主义思潮的重要来源之一。仅就《十日谈》取自《一千零一日》的故事来说，《一千零一日》中《成为圣徒的罪人的故事》(即《十日谈》第一天第一个故事)反映异教如何被恶人利用，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真假戒指的故事》(《十日谈》第一天第三个故事)说明宗教信仰自由，不同信仰的民族应和睦相处；《招待国王的宴会的故事》(即《十日谈》第一天第五个故事)反映女性的机智贞洁；《法官与海盗的故事》(即《十日谈》第二天第十个故事)和《小伙子与鹅的故事》(即《十日谈》第四天的插曲)都说明人的本性难违，应尊重人性；《妻子的计谋》(即《十日谈》第七天第六个故事)赞扬女性的智慧；《夏罕达怎样为自己辩解的故事》(即《十日谈》第七天第八个故事)也同样表现女性的机智等。所有这些富有东方情趣的故事，对处于宗教禁欲主义控制下中世纪的欧洲而言，无疑是奇异、新鲜、大胆的。包括卜伽丘在内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小说家，深谙这些东方故事的新奇感与冲击力，因而加以借用改编写入《十日谈》以及《〈十日谈〉续编》，借东方故事宣扬以人性反对神性为核心的人文主义新思想。事实上，正是由于东方文化及其思想引入欧洲，才使得欧洲走出漫长的中世纪。

综上，来自阿拉伯或波斯的《一千零一夜》和《一千零一日》中的九个故事与《十日谈》相似；来自印度的《本生经》与《五卷书》分别进入意大利小说家乔旺弗朗契斯科·斯特拉巴罗拉的小说集《欢乐之夜》和波吉奥·布拉乔里尼的《滑稽集》以及阿尼奥洛·菲伦佐拉的《动物谈话的第一编》。它证明包括《十日谈》在内的整个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小说，都受到东方故事文学的影响或启发。

[1][法]茨维坦·托多罗夫.俄苏形式主义文论选[M].蔡鸿滨，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2][意]卜伽丘.十日谈[M].方平，王科一，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

[3]一千零一日：十卷本[M].朱梦魁，万曰林，译.兰州：甘肃少年儿童出版社，1993.

[4]一千零一夜：第4卷[M].纳训，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5]《十日谈》续编[M].冀刚，力冈，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8.

[6]佛本生故事选[M].郭良鋆，黄宝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7][印度]五卷书[M].季羡林，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8]后十日谈[M].王惟甦，罗芙，译.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6.

[9]季羡林.印度文学研究集刊：第3辑[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

[10][意]萨凯蒂，等.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短篇小说[M].吕同六，等，译.广州：花城出版社，2005.

[责任编辑 孙 葳]

2016-05-20

赵建国 ，河西学院文学院中文系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外国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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