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监督历史演进的技术逻辑及其展望(下)
——以传播技术史学为研究视角

2016-03-05 14:58:31□靖
新闻爱好者 2016年1期
关键词:舆论监督

□靖 鸣 王 瑞



舆论监督历史演进的技术逻辑及其展望(下)
——以传播技术史学为研究视角

□靖鸣王瑞

【摘要】舆论监督是新闻传播学基本和重要的研究对象,传播技术是舆论监督历史演进函数中的重要变量。传播技术的革新进步使舆论监督的主体、客体及监督范围扩大,基于网络互联移动的传播技术,催生舆论监督样态的多样化。传播技术对媒介制度和管理产生影响的同时,也会受其反作用的制约。研究认为,新兴媒体在进一步融合传统媒体各类功能之后,将使舆论监督的空间进一步扩大,从而消解公众和社会的各种表达边界,并使各种表达诉求和方式实现全面融合,也使其调控和引导更为复杂和困难。这对涉及舆论监督和社会公共表达的制度安排和相关管理而言是一个现实的课题。技术逻辑并非舆论监督变革的唯一变量。

【关键词】传播技术;舆论监督;媒介形态

五、传播技术的发展、进化催生舆论监督样态的多样化

(一)语言传播时代及印刷时代的舆论监督样态

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收录了自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500多年的311篇诗歌。其中的“国风”部分大多是劳动人民口头创作传诵的诗歌,而另外两部分“雅”和“颂”则是贵族文人和士大夫阶层创作的诗歌。“其中有不少作品暴露了统治阶级的腐朽生活,诅咒了统治阶级的黑暗政治,反映了当时社会的尖锐矛盾”。[21]“雅”和“颂”的创作者即是当时的知识分子,他们虽不属于社会的最底层,但亦非权贵统治阶级,他们受益于知识的普及,利用诗歌形式表达对统治者的不满。虽然当时并无舆论监督一说,但是诗歌的传唱对舆论的形成起到了促进作用,而统治者为了解舆情而开展的“采诗”活动则让表达不满情绪的诗歌得以呈现在自己面前,一定程度上起到了舆论监督作用。

近代意义上的舆论监督是大众传播技术进步的产物,是随着报纸的大众化、市场化慢慢展开的。

1833年9月3日,本·戴(B.Day)在纽约创办了《太阳报》,于是廉价报刊的出现让普通公众购买报纸的行为不再受到经济因素的制约,报纸开始走进普通公众的生活,报社开始成为左右社会舆论的机构。

这样的转变让舆论监督呈现出新的样态。报社在信息收集和发布方面具有巨大的垄断力,舆论监督主体显现出向报社等出版机构倾斜的趋势。虽然报社在原则上是公众舆论的代言人,但是实际上报社具有比公众更大的话语权,而有些在报纸上呈现的舆论并不能等同于公众的舆论。不可否认,由于报社的专业化程度高、社会影响力大,这样的舆论监督无论是在舆论表达的质量上还是在舆论监督的力度上都超越了大规模发行报纸之前的舆论监督。但是这里的问题是,报纸舆论监督并不等同于公众的舆论监督。有一段时间,报界相当自信地感到,新闻不仅需要报道,还需要去搜集。事实上,还需要人去制作。凡是进入报纸的东西都是新闻,未进入报纸的则不是新闻。[22]一旦报社被个人或少数利益集团控制,这样的舆论监督就会变成实现个人目的或是利益集团之间斗争的舆论武器,从而偏离其公共性的本位。

在印刷传播时代,报纸在信息传播方面占据着垄断地位。受报纸的信息传播形式所限,当时舆论监督的主要样态形式是报纸上所登载的消息、通讯、评论等。读者阅读报纸上的相关新闻信息,以此形成对社会生活的看法和印象,再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将报纸上看来的新闻传播给身边的其他人。在新闻的这种传播形式中,人们往往会加入自己的看法和评论,再将这种混杂了新闻与评论的信息继续传播给更多受众,使得慢慢形成的舆论逐渐扩散开来。当然,报纸上刊载的带有评论性质的文章,也是人们发表议论、看法的重要依据。

(二)电讯传播时代舆论监督的样态

广播和电视技术的到来则让新闻媒体传递信息的方式、样态更加多样。以报纸、杂志为代表的平面印刷媒体不再是新闻媒体的唯一力量。电视台、广播电台开始成为大众媒体的另外两种中坚力量。尤其是电视,在新闻媒体引发舆论监督的过程中提供的信息更为全面。人们不再需要通过广播播音员的描述来想象事件的具体经过,电视播音员口述信息的同时一般都会伴随着画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使用广播进行信息发送的传播者对于受众的控制变弱了,电视需要的是“事实”的画面(虽然电视中的事实是经过剪接的),而不是绘声绘色的描述。广播时代运用广播的好手段未必能在电视时代呼风唤雨。而电视时代的舆论监督则往往会掉入“电视提供的即是真相”这样的泥潭。电视图像技术让媒体工作者能很轻松地剪接编排电视内容。如果说报纸和广播传递的内容会受到内容制作者影响的话,那么电视制作者对内容的影响更为巨大。因为在电视前,人们更相信自己的眼睛,电视观众更容易相信他们面对的经过编辑的内容即是真相。至此,舆论监督的载体形式由报纸上的文字,转变为广播中的声音,再又发展成电视里文字、声音及图像的三方面结合。

通过广播进行的舆论监督,主要形式和样态是通过声音对于新闻信息的报道及主持人的评述。相较于报纸,广播给受众带来一种真实的现场感。当事人的声音通过录音设备得以被更多人听到,从而成为新闻真实性的一项重要依据。而电视则通过影像的形式进一步增加了新闻信息的真实性,给受众以身临其境的现场感。

但是,无论是报纸还是广播、电视,舆论监督的样态都是传统媒体将信息传播给受众,并且其中夹杂着大量媒体的看法和意见。传统媒体不仅仅告诉受众要关注什么信息,甚至还告诉受众以怎样的态度看待这些信息。在传统媒体时代,舆论监督的表现样态似乎是以媒体为风眼的一股旋风,媒体指向哪里,舆论的旋风就刮向哪里。当然,受众并没有也不可能完全被媒体“俘虏”,但总的来说,普通受众的力量微乎其微。

(三)网络时代舆论监督的新样态

当下网络传播技术使舆论监督的样态发生了很多变化。当然,其变化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仅仅发生在网络传播技术诞生之后。实际上,在人类信息传播的历史中,舆论监督形式的变化一直在悄然进行。过去谈到舆论监督,人们首先想到的肯定是依托报刊、广播、电视等传统媒体的监督。概括说来,报刊时代是诉诸文字,广播则诉诸声音,电视则诉诸视觉和听觉两种渠道。[23]而网络媒体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改变了信息受传双方的关系。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网络监督及近年兴起的微博舆论监督则成为人们更加青睐的舆论监督形态。

大众媒介对信息极大的掌控力使大众媒介在舆论监督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强大的资本支持和专业化运作让大众媒介能迅速获知舆论监督客体的信息。而一旦公众离开大众媒介,是很难与这些信息取得直接接触的。大众媒介想要控制并左右舆论监督对象、内容和发展方向是轻而易举的。

在网络技术出现之前,不论是信息的发送还是观点的表达,大众媒介基本主导了舆论监督的整个进程。这也是一些学者认为舆论监督的主体即是新闻媒体的原因。网络技术的到来拓展了舆论监督主体的类别。如果个人采写新闻并通过网络发布,那么这个个体也能被称作是新闻媒体,即现在所说的“公民记者”。而传统大众媒介在网络中同样以各种各样的形态存在着。报纸有网络电子版,电视台、广播电台有网络点播。现在新兴的微博中更是充斥着大量的传统大众媒介用户。舆论监督主体多样化带来的积极转变显而易见。更多的人能直接参与到舆论监督中去,而不必通过传统大众媒介进行代言。在传统大众媒介时代,公众主要通过报纸、广播、电视获取社会重大事件的信息,由此引发的舆论又得通过这些传统大众媒介得以呈现,形成舆论压力,达到舆论监督的功效。在这个过程中,信息发送和反馈的周期长,同时传统大众媒介易于管理和控制的特点也会被权力主体和少数利益集团所使用,从而达到掩盖舆论真相的目的。在实时性极高的微博时代,人与人之间真正实现了“天涯若比邻”,在此种情形下,舆论监督主体之间的信息交往呈现出高速度、多媒体的特点。舆论监督主体能通过微博在第一时间获知被监督客体的信息及其相关舆情,并同时反馈信息,迅速形成对客体的舆论监督。每个人都在说,作为听众的人们应接不暇。舆论监督信息变成了快餐文化,成为人们的精神消遣,而非一项严肃的公民活动。微博平台几乎每天都有重大的舆论监督信息,而且推陈出新的周期又很短,微博舆论监督的热点很快从这一个转向另一个。微博巨大的信息量带来的这种效应让受监督者承受舆论压力的时间变短。

六、传播技术对媒介制度安排和管理的影响与互动

由于传播技术的演化,媒介政策会随之调整,不同的媒介政策适用于不同的传播技术。这在各国的媒介制度变迁中都有体现。[24]笔者认为,新传播技术会带来媒介生态的结构性变化,对于不同的国家、地区和民族而言,新传播技术或多或少、或早或晚地会改变舆论监督和公共表达的生态,这中间既包括新闻生态,也包括政治生态。从具体途径来说,由于媒介体制与政治体制具有高度的耦合性,因为技术作用与媒介体制大多数情况下是通过一种“间接途径”,通过作用于政治体制再传导到媒介制度上来。如网络技术的出现使政府的政治运作模式发生了某种改变,它能够影响一个国家的政治体制改革,进而传导到媒介体制改革上来。[25]媒介制度会影响传播技术的普及和使用。限制传播技术的使用,其传播技术可能形成的舆论监督的演化将很难出现。

20世纪以来,广播电视技术出现并迅速发展。在美国,《第一修正案》是否适合新的传播媒介,无线电广播、电视及有线电视在联邦最高法院引起争议。而1996年《电信法》的颁布,则是美国政府在广播电视上放松管制的标志,无线电频率的商品性质被广为接受,广播电视与其他企业没有质的不同,技术的演化促使美国的媒介管理制度实现了“变迁”。[26]而在中国媒介制度变迁的进程中,印刷技术、电报与广播技术、网络技术等也极大地推动了媒介制度的变迁。这些变迁表现在媒介的采编制度、经营制度及媒介的宏观管理制度两个方面。从1815年马礼逊出版《华英词典》,中国开始使用铅字印刷技术;到1871年香港、上海海底电缆开通,电报正式启用;再到20世纪20年代及50年代广播技术与电视技术分别在中国出现;一直到如今网络传播技术在中国的普及与兴盛,这期间始终伴随着传播技术对相关媒介制度的影响。

传播技术的进步、创新对媒介制度产生了重要而深远的影响,反之,媒介制度以及相关的管理政策,也会限制传播技术的发展。笔者研究发现,在晚清时期,西方的电报技术已经传入我国,但是清政府的统治者出于封建专制的考虑,认为这一技术祸害甚大,会惊扰民众、变乱风俗,于是禁止电报网络的使用,依旧采取依靠马匹驿站的方式传递信息。因此,中国近代在信息传播方面远远落后于西方列强,也就不足为怪了。不过,任何企图凭借一己权力,阻挡历史进步之车轮的行为都只会是螳臂当车。世界范围内传播技术的进步逼迫当时落后、愚昧的清政府及中国社会不得不接纳、采用新的信息传播方式。

麦奎尔认为,对媒介的社会控制有四种类型:第一种是出于政治原因对内容的控制;第二种是出于文化和(或)道德原因对内容的控制;第三种是出于技术原因对基础设施的控制;第四种是出于经济原因对基础设施的控制。[27]为了更好地对传播技术进行管理,并促使更加有效的传播技术得以发明,以运用到信息传播和舆论监督的实践中,政府相关部门有必要从这样几个方面加以管理,对现行的不合理的媒介制度进行及时调整。

舆论监督在促进社会发展与繁荣的过程中,起到的仅仅是预警和“把脉”的作用,舆论可以实行监督,但舆论不能代替执法。舆论监督同时取决于政府对其功能、地位、定位、作用的认识,以及如何对待和处理与其关系与矛盾。大众传播媒介的作用只是形成舆论和压力。目前在中国,普通公众在与行政、司法的关系中处于相对弱势地位,所以现在不少百姓习惯的做法是,出了问题找媒体解决。现在更多人认为,社会难点问题上了微博,“事情就好办了”。笔者认为,赢得受众的信赖固然是值得媒体工作者骄傲的事情,但这种媒体代替执法(包括媒体审判)的事情却很值得人们反思。执法部门及其工作人员要反思自己工作上的不足之处,而媒体工作者也要认真思考自己在工作方面是否有“越俎代庖”之嫌,真的把“无冕之王”的帽子戴在了自己头上。同时,如果传统媒体的公共表达比较充分,那么新媒体就只是起到了快速便捷地提供信息并形成舆论的作用,恰如微博在欧美并非像在新兴经济体国家那样火爆。

七、舆论监督受传播技术特性的影响所伴生的问题

每一种新传播技术在诞生伊始,都给予人们以许多期盼。人们总是期待着新媒介可以弥补旧媒介的不足,在信息传播和舆论监督方面起到更好的作用。然而,新的传播技术经过一段时间的使用后,我们会发现其具有种种缺憾与不足。

(一)语言传播时代的“乌合之众”重现在网络时代

在语言传播时代,口头传播的直观性强,但是记录性差。口头传播的媒介特性降低了舆论传播和舆论监督的准确性。中国古代便有“三人成虎”的典故。同时,口头传播形成的舆论需要人群的集合。而这种群体讨论是否合乎理性也是存在疑问的。勒庞(Gustave Le Bon)在其著作《乌合之众》中写道:“在集体心理中,个人的才智被削弱了,从而他们的个性也被削弱了。异质性被同质性所吞没,无意识的品质占了上风。”[28]虽然勒庞对群体心理的看法有其贵族主义的偏见,但是他提出的问题却是值得思考的。罗伯特·墨顿(Robert King Merton)在评述勒庞这部著作时写道:“反对者可以驳斥勒庞的言论,但是他们不能对它视而不见,至少,假如他们不想放弃对社会心理学问题的关心,他们就不能这样做,因为那都是些基本的问题。”[29]事实证明,勒庞的忧虑和墨顿的评论还是具有一定的预见性的。在现今的微博舆论监督中,群体心理的现象以微博暴力的形式出现,而这种暴力则让本该使社会更加规范的舆论监督走向了它的背面。

网络时代人们日渐熟知的“网络水军”是网络表达暴力的典型例证之一。网络水军是网络最近衍生出的一种新职业,以注水发帖来获取报酬。网络水军们在网络掀起一阵阵舆论的狂风巨浪,但其结果往往是事实的真相被淹没在漫天水雾之中,舆论监督偏离方向,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二)报纸、广播、电视迎合市场,缺乏互动

对繁难文字的垄断权,曾经是东方大规模政治组织赖以生存的基础。后来这种垄断被摧毁了。字母表对不同语言的适应力,削弱了抹平差别、整齐划一的可能性,增加了治理问题的难度,大规模的政治组织带来致命的后果。[30]当然,在早期的文字传播时代,所谓舆论监督的施行还存在着较大的困难,因为文字的使用权利基本上只掌握在上层社会的少数人手中,绝大多数的人并不具有认字及书写的能力,也就更谈不上使用文字这种在当时较为先进的方式表达、传递思想。

而报纸,尤其是现代的大众报纸,作为一种市场化的媒介产品,必然免不了要将发行量这样的经济利益因素考虑在内,如此一来,迎合市场的做法自然致使其在舆论监督方面的力量大打折扣。

传播速度、感染力及收听的便利性成为广播时代舆论监督的一大亮点。迅捷的信息、具有感染力的嗓音,都能迅速引发广播听众对某个事件的关注。广播的技术特性让每个善于使用它的人都能迅速在很大范围内营造舆论,广播技术的这种特性让广播时代的舆论监督又呈现出新的景象。但是,广播自身所存在的只可听、不可视的特点,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其舆论监督作用的发挥。

电视与广播、报纸等传统大众媒介一样都存在信息传播单向性的特点。电视机前的观众更多的是一人或几人的小团体,电视是提供舆论监督信息的好手,却不是公众行使舆论监督权的平台。电视提供的信息让人们有了进行舆论监督的冲动,而电视中的舆论监督,如侃侃而谈的专家和评论员却不能代表电视受众全体的声音。对某个事件义愤填膺的电视观众在收看电视评论时往往发现那个评论员的观点与自己的观点并不相符,而个人的声音却很难在电视中得到呈现。

(三)新媒体传播时代泥沙俱下,舆论监督乱象丛生

网络技术的平易近人曾经让不少人欢呼真正的民主、公民政治诉求终于可以实现了,但是当人们看到网络暴民们在网络中为了一些无聊的事情大打口水仗的时候,我们又发现网络民主只不过是又一个乌托邦。网络技术的特点决定了其使用的便捷性。网络技术的门槛是极低的,只要懂得基本的电脑知识,外加一台电脑和一根网线,或拥有一部3G手机,人们就能在互联网的世界中自由翱翔。网络“低门槛”对舆论监督带来的一个最伟大的积极意义是能为更多的人参与舆论监督创造技术条件,随之而来的问题则是我们无法预知一些特殊利益群体借助网络技术会把舆论监督变得更好还是更糟。网络“低门槛”不仅表现在低准入制,更表现在信息发布的“低门槛”。网络信息发布不同于传统媒体的信息发布,网络信息发布是几乎没有“把关人”的。从我国目前的状况看,除威胁国家稳定的信息外,大部分信息在网络上的发布都是不受限制的。这种信息发布的“低门槛”加之目前我国网络的匿名性让一些不负责任的言论和无理谩骂在互联网上随处可见。我国网络实名制推行较慢,对一些不负责任、恶语诬陷、中伤他人构成诽谤罪的言论较难追查,这更加加剧了此类言论的猖狂度。从这个角度看,互联网舆情舆论的监控监管对于网络舆论监督的顺利开展是极富意义的。

随着传播和网络技术的不断演进,视频、图像、声音的制作将会变得越来越平民化,而这种趋势现在已经开始慢慢显现。因此,笔者认为,“自媒体”的角色将会慢慢从评论员演变为记者和评论员的集合体。微博舆论监督中的意见交流和信息传播将会变为两个地位等同的部分。如果技术带来的这种微博舆论监督浪潮席卷而来的话,首先面临挑战的便是个人的隐私权。“狗仔队”将不再是部分记者的代名词,身边的每个微博用户都可能是“狗仔队”。最新意义上的媒体无所不在,人们的生活将会被置于千万双眼睛之下。就算法律能一定程度上制约微博舆论监督侵权行为的发生,人们的生活也将会因时刻被窥视而压力倍增。其次,自媒体高度发达的微博舆论监督将会变得事无巨细。微博用户会选择传播与自己相关的事件,极易造成所有人都在说,而没有人在听的情况,其监督效果也将会打折。

(四)网络传播技术对舆论监督的垄断倾向

每种传播技术为人们呈现的世界是不同的。印刷术带来了书籍和报纸,人们通过文字了解世界。文字信息引导人们的舆论监督。实际上,报刊文章不过是作者对于世界的重构,而读者又在自己脑中想象世界的未知和本来面目,这种想象中的世界与客观世界是存在差距的。印刷术对于舆论监督的垄断就在于,人们以为通过印刷文字了解到的世界就是世界本身,而忽略了作为中介的印刷文字。这种垄断倾向在之后的广播、电视技术中依然存在,并且程度还加剧了。因为广播、电视技术让人们更加相信从中了解到的世界就是世界本身,而忽略了声音、图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人们对于媒介的信任更加剧了传播技术的垄断,而这种垄断一旦为个别人利用来引发、引导舆论,其后果更是可怕的。微博正逐渐取代传统媒体成为人们接触最频繁的媒体。微博技术特性让信息以碎片化的样态呈现出来,人们对客观世界的认知也有被微博技术特性所影响乃至垄断的倾向。微博的碎片化表达、传播使人们眼中的世界也成为一个碎片化的世界。碎片化对微博舆论监督来说则意味着舆论监督事件之间的割裂、关注持续性的减弱及狂欢过后的遗忘。

传播技术还垄断了媒介自身的一些行为,束缚了媒介的舆论监督。印刷术、电子传播技术和互联网技术带来的大规模传播让新闻媒体有了大量的受众群。这些受众是新闻媒体生产的新闻产品的消费者,也是新闻媒体赖以生存的群体。不断发展的传播技术在让信息传播更为迅捷的同时,也让我们开始关注与传播技术本身有关的东西。发行人开始关注报纸的发行量,广播和电视的收听收视率,以及网页的点击率,而往往忽略了媒介提供信息内容本身。

新闻媒体也在陷入这种技术垄断,发行量、收听收视率和点击率成了新闻媒体追逐的目标,因为这些数字能为新闻媒体带来广告收益和社会地位。一些严肃却不受人欢迎的内容遭到了摒弃,而往往舆论监督的正是这些严肃却不受欢迎的内容。舆论监督作为新闻媒体的社会责任正在被遗忘。为了提升这些技术统计的数据,新闻媒体制造受众喜欢看的新闻产品,而不是从事新闻媒体应该做的工作。更糟糕的是,一些新闻媒体为了维护广告主的利益,把对广告主的舆论监督搁置一边。

新闻媒体的舆论监督常常以负面报道的形式出现,一些新闻媒体为了维护广告主的利益而减小舆论监督的力度是社会责任感缺失的表现。不可否认,广告收入是新闻媒体的主要收入来源,新闻媒体刊载广告无可厚非。但如果新闻媒体为了提升发行量或收听收视率或点击率等数据以吸引广告主,并且为了维护广告主的利益而放弃一部分舆论监督内容的话,这样的行为就是让数据及数据背后的技术占据了主导地位,从而放弃了社会责任。

微博同样会束缚使用者本身的行为。粉丝数量、舆论压力是束缚微博用户行为的两个重要因素。增加自己的粉丝数量意味着迎合大多数人的偏好和思想,而这种迎合一定程度上会误导自身的判断。由于微博是一个开放的平台,几乎所有人都能在自己和别人的页面自由表达意见(被拉入黑名单者除外),一种意见的表达往往会受到不同意见的抨击,而一旦这种抨击游离理性辩论的范畴,变为恶意的人身攻击,将会对被攻击者造成十分巨大的伤害。在微博舆论监督中,意见的交流与冲击是不可避免的,而由微博特性带来的舆论压力则有可能对一些少数意见形成压制,形成舆论暴力。

另外,传播技术对社会文化也存在垄断倾向,这也是波斯曼在看到盛行的电视文化时感到忧虑的地方。印刷术带来的印刷文字大规模盛行让书籍和报纸迅速占据了人们的生活。“在印刷术统治下的文化中,公众话语往往是事实和观点明确而有序的组合,大众通常都有能力进行这样的话语活动。”[31]这样的公众话语形式对于舆论监督的开展是有利的。而随之而来的广播、电视技术则使社会文化出现了娱乐化的倾向。摇滚乐、电视剧等大众文化产物随之而来。这里并不是说广播、电视就无法开展严肃的舆论监督活动,而是说广播、电视的表现形式改变了社会文化。“电视的思维方式和印刷术的思维方式是格格不入的;电视对话会助长语无伦次和无聊琐碎……电视只有一种不变的声音——娱乐的声音。”[32]广播、电视主导的娱乐文化显然对舆论监督是不利的。娱乐性在网络技术环境中的体现更为明显。或许有人会说当今的微博客舆论监督功效很大。的确,我们承认新技术为舆论监督带来的便捷,微博客前所未有的实时互动性和广泛参与性确实有助于舆论监督的开展。但是技术带来的文化垄断却在无声无息中麻醉了公众。不难发现,中国国内几家较大的微博客网站受关注程度最高的用户十有八九是娱乐明星。

八、技术逻辑并非舆论监督变革的唯一变量

一般认为,技术决定论是这样一种倾向:“技术决定论通常指强调技术的自主性和独立性,认为技术是能直接主宰社会命运的一种思想。技术决定论把技术看成是人类无法控制的力量,技术的状况和作用不会因其他社会因素而变更;相反,社会制度的性质、社会活动的秩序和人类生活的质量,都单向地、唯一地决定于技术的发展,受技术的控制。”[33]

传播技术是人类技术的一种重要类型,与社会发展联系紧密。媒介环境学派研究传播技术工具对社会环境的影响,强调传播技术的作用。媒介环境学派认为,媒介创造的环境改变了世界和人类自我原有的生存和发展模式,也改变了人类对世界的认知模式,使传统社会发展的根基发生某种程度的动摇。[34]一个共识是,人类发展已经迈过工业社会阶段,进入到全新的信息社会,信息将成为人类发展的主要能量。当然,这是与新媒介技术的发展无法分割的。媒介技术的每一次重大变革,对社会环境造成的重要影响不容置疑,根据前文的分析,对舆论监督所带来的变革也是意义非常的。但是应当反思,如此强调技术变革的力量,会不会被斥为“技术决定论”,抑或是“媒介决定论”?

实际上,从表面上看,媒介环境学派的理论思想很难与技术决定论撇清关系,这也是媒介环境学派为一些学者所诟病的主要原因。但如果仔细分析麦克卢汉等人的理论,我们应当发现,媒介环境理论“承认多种因素对社会历史变化的影响和人在媒介面前的主观能动性,不认为社会将在技术的规定下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演进,更没有为我们描绘一个万事详备的未来。他们只是刻意强调,媒介本身与社会图景的宏观变化有着莫大的关系”。[35]

这里必须指出,任何通过单一变量来思考决定人类发展的动因都是片面的、不合实际的。在不同传统、政治制度、历史文化传统的社会背景中,媒介技术的变化将对社会起到不同的作用,影响也是有大有小,不能一概而论。

一个显见的例子是印刷术的发明在不同历史文化背景中的影响。前文也曾提到,古登堡印刷机的发明推动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巨大变革。但是,我们很难说清是印刷机的发明使得知识传播更加便捷,从而促成了文艺复兴运动的兴起,还是文艺复兴运动对知识传播的需求,促成了古登堡印刷机的发明。另一方面,我们知道古登堡并非印刷术的唯一发明者,早在古登堡发明印刷机的四百多年前,我国宋代的工匠毕昇便发明了活字印刷术。但可惜的是,虽然印刷术被称为我国的四大发明之一,但是在此后将近一千年的漫长封建社会中,我国并没有因传播技术的重大变革而产生如欧洲文艺复兴一样的思想解放运动,封建王朝继续在社会的超稳定结构中缓慢前行。历代封建王朝随着中央集权的加剧,自下而上的舆论监督环境不但没有松弛,反而越来越紧缩,至明清时代,文字狱更是大行其道。由此可以看到,中国与西方两种文明的差异,是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

相较于单一的技术决定论的观点,媒介环境学家保罗·莱文森提出的软决定论或许对理解技术的决定作用更有启发:“软决定是一种系统,它认为技术只决定事物可能发生(没有技术就不可能发生相应的结果),而不是认为技术会产生不可避免的绝对结果。在这样的系统中各种因素共同起作用,也就是说其他的因素同样对结果的产生起作用”[36]。

因此,我们认为,历史演进中的各种变革都是在社会互动中形成的,都是各种社会因素合力的结果。但是也应当看到,分析每一次具体的变革,某一种因素或者几种因素可能会起到更加重要的作用,也不排除是决定性作用的可能。讨论传播技术变革对舆论监督的影响,其意义也就在于此。

九、展望与思考

有社会学家分析指出,在现代社会,集各种功能于一身的角色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功能各异的不同角色扮演者。[37]在现实生活中,网络媒介尤其是微博工具,凭借自身融合多种媒介功能于一体的优势,在信息传播及舆论监督方面似乎正在扮演着这样一种全能的角色。对于不少受众来说,仿佛一些棘手的问题一旦出现在微博上,便会因为其引起的舆论旋风迎刃而解。笔者认为,现在微博在人们心中具有如此强大的舆论监督能量,一方面是由如上文所分析的微博工具自身的特性所导致,而另一个更加需要引起重视的方面是由目前传统媒体尚存的在舆论监督上的滞后、不足、不敢作为等因素造成的。过分依赖网络或者微博,容易导致舆论监督的失衡。要想真正做到健康、和谐地发展,报纸、广播、电视就必须在未来做出相应的调整,使舆论监督的力度、深度、广度、速度和效率等得以切实有效的提升。

另外,网络等新媒体的使用者往往还是只能在虚拟世界的舆论监督中“摇旗呐喊”,在现实世界里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决策权力。传播技术使传统媒体与新媒体舆论监督的生产过程和发挥的作用明显不同。虽然两者有互动性,例如不少传统媒体都已经开设了官方微博,但是目前传统媒体的官方微博在监督中只处于接受公民监督和回应并引发舆论的阶段。这是由于现在不同媒体的受众范围并不相同,舆论监督的队伍也存在分化。官员和中年以上的人群主要还是接触传统媒体,而年轻一代更加偏爱网络新媒体。新媒体技术的舆论监督、公共表达更加有利于实现基层、底层、微观和中观的意见诉求,主要是因为表达者基本只关注或只能关注到自己信息收集场域和能力、思维聚焦的现实问题,且大都不是宏观层面、国家层面的意见表达。如果将来网络媒体可以更全面、更高质量地融合传统媒体的舆论监督功能,吸引更多具有公权力的主体的青睐,新媒体舆论监督才会全面、彻底地彰显其功能与作用,在舆论监督中发挥更好的作用。

其实,现在网络媒介上的意见领袖已经出现了多元化的趋势,政府等权力主体和一些官员也陆续充当起了意见领袖的角色。在笔者看来,这样的变化无形之中就打破、消解了传统媒体意见和表达的单一制意见垄断的格局。新媒体的公共表达和舆论监督也对传统媒体的舆论监督形成了信息、议题设置的反哺与倒逼。新媒体这样的倒逼将迫使传统媒体尽快采取积极、有效的应对措施。传统媒体可以利用自己在公信力、严肃性等方面的优势,邀请政府领导走进演播室、走到话筒前、走上报纸和杂志的相关版面,与公众一同参与舆论监督。

再者,当人们对微博微信带来的自由表达大加肯定和褒奖的时候,还应清醒地认识到,在信息传播的过程中,大多数情况下,微博微信上的内容还是需要得到传统媒体和社会管理部门乃至高层的重视之后才会产生重要的效果。微博微信作为一种传播信息的通道和平台,就必须考虑通道出口与入口的问题。微博微信通道的入口端情况相当复杂,微博微信的信源渠道特别广。就微博而言,微博上的信息得以广泛传播,要么是微博上的信息直接传播给其他微博用户,要么是微博上的信息引起传统媒体和社会管理部门乃至高层的重视,于是在经过传统媒体放大强化之后再次回到微博之中,而后一种情况往往会使得信息传播和舆论监督的效果得到增强。最为重要的原因之一在于,就目前而言,报纸、广播和电视的受众群体毕竟还是大于网络用户。由此再次证明,若想要继续加强舆论监督的效果,必须将网络媒体和传统媒体进一步结合起来,共同发挥作用。传播技术的简单相加是不够的,更为重要的是各类传播技术在舆论监督的样态、功能和内容上的全面融合和互动。

鉴于微博微信上的很多信息并非原创,而是来自对其他网站内容的直接复制和粘贴。一些影响力较大的门户网站、新闻网站及论坛社区等都是微博微信重要的信息源和舆论源。就微博而言,各种网络媒体对微博舆论监督的引导也是应该予以重视的;同时,也有必要培养自媒体“意见领袖”直接引导微博舆论监督。“意见领袖”若是能够积极发布和传播事实真相,以正确的观点引导舆论,那么对公众在微博上进行的舆论监督将拥有更加直接和有效的引导力量。

媒介制度等其他因素对传播技术的作用与反作用,一定会使传播技术不断演进,并使新媒体样态和表达方式以崭新的乃至出人意料的样态和表达方式出现,传播技术也将为舆论监督、公众表达提供更多更有效的工具和手段。我们认为,传播技术始终在舆论监督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传播技术的演化、进步乃至革命性颠覆促使舆论监督的主体、客体、表现形式、特性以及功能等各个方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如果技术和工具本身及其所带来的变化占据事物发展主导地位的话,技术和工具就失去了其意义,传播技术就会成为舆论监督的枷锁,从而形成技术垄断。大众传媒作为舆论监督的重要组织和平台,应该将传播技术更有效地运用于新闻传播、舆论监督(公民的政治参与和意见表达),而不是被传播技术所制约。

社会学家帕斯森在《社会制度》中强调制度化的规范和价值观的极端重要性,以及不同的社会地位决定不同的社会角色的极端重要性。他认为,一个社会系统或是它的子系统的基础是有目的的行动者,在社会互相作用的网络中,每个行动者都扮演着和他共同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的其他行动者所期待的角色。[38]公民期待着舆论监督在社会、政府、经济社会中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扮演更加积极的角色,那么就需要每一个参与到舆论监督中的媒介机构和所有社会主体的共同努力。

这里需要补充说明的是,传播技术的不断变革带来的不仅仅是舆论监督在社会生活中、实际操作中的演进,同样也给舆论监督的理论研究带来颠覆性的变革,舆论监督的理论遭遇解构和重新建构的纠结和茫然的兴奋中。传统媒体时代,舆论监督理论研究的着眼点基本停留在媒体机构的舆论引导和受众的反馈上,而现实情况早已与此大相径庭。因此,笔者认为,对舆论监督的理论研究及最新建构,也必须与时俱进,这样才能对实践层面的实际操作具有积极的指导意义。

我们知道,传播技术是影响舆论监督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政治架构、制度安排、法律建设、社会文化等对舆论监督同样具有十分重要的影响,这显然已经不是本研究的任务。本文只是为学界提供关于舆论监督研究的一个视角,希望能引起学界对舆论监督演进与发展等问题的注意,且有些观点和分析尚不成熟和科学,有些问题尚待进一步研究和讨论。我们会一直关注和研究其发展及存在的问题。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规划课题“手机舆情形成机制及应对研究”(批准号:11BXW043);南京师范大学科研启动基金“微博舆论监督研判与引导研究”(项目编号:1109007)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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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鸣为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王瑞为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生)

编校:郑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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