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质

岑桑

她看着他，心里既不难过，也不想发飙。她只是问自己，当初选择修补这段婚姻，究竟是为了什么。

【变防守为进攻】

夜晚真安静。

关怡坐在床边，空气里有淡淡的酒味，吴南正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认识吴南正是在2008年， 关怡还是一家五星酒店的会议销售部经理。

正值暖阳三月，酒店接了某日用品公司的5天会议。吴南正是这次会议的负责人。他们在走廊里遇见的时候，吴南正对关怡抱怨说：“你们的桌花怎么都是粉的啊，搞得跟结婚典礼一样。”

关怡理所当然地说：“合同里没写花要什么颜色，我们帮您选了符合品牌气质的。”

“哦，这样啊。”吴南正接受了关怡的解释。

其实花的确是错了，关怡安排新来的小姑娘去订的，少说一句就订回来一桌自我爱好。她说：“这样吧，你们下次再来，我送全套桌花，到时候，咱们把细节订得更细致一些。”

“好啊。”吴南正说，“我们每个季度都得有会。”

关怡跟进：“那不如签个长期合同，折扣可以拿得更低。”

看，变被动为主动，变防守为进攻。

关怡坐上经理的位置，绝不是白混的。

【“上不了台面”才是她的菜】

有时想起他们最初的相识，关怡就会觉得这是个硬伤，让她误以为占尽上风，掌控全局。当然，这也怪吴南正的长相。有些人，天生长了一张令人信任的脸，眼角是向下弯的，有种低眉顺目的谦逊。嘴角则是向上弯的，呈现出温善朴实的真诚。

这种男人缺少女朋友缘，只有女的朋友缘。平时入不了法眼，换水桶的时候，你就会想起他了。因为他的存在感，主要体现在实用上，而不是精神上的满足。

杜菲是关怡的朋友，常常点评关怡的感情，她说：“这样的男人，上不了台面的。”

可关怡却觉得“上不了台面”才是她的菜。

也许，因为她在酒店做久了，光鲜体面背后的事，看得太多。会上各种精英，会下各种龌龊。说实话，关怡后悔进了酒店这一行。在瑞士学习的时候，她觉得酒店是个特别优雅的行业，可真正工作之后，梦想节操统统碎了一地。越是看起来优秀的男人，越是让关怡感到抗拒。反倒对貌不惊人的吴南正，降低了准入门槛。

吴南正追关怡，手法一点不新鲜，殷勤，体贴，无微不至。比如开车接关怡下班这件事吧。接了三次，就在车子备了一双拖鞋。

他说：“你们干酒店的，一天总要站着吧？换个鞋舒服点。”

关怡感到无比受用。

杜菲多次表示异议，说：“真是不明白你，看上吴南正哪儿了啊？”

关怡答：“他像我爸。”

【恋爱与婚姻的甜蜜期】

但凡女人，心里都要住着个小公主。男朋友的标准，多多少少都要参照老国王。关怡家的“老国王”，堪称好男人的典范，勤劳顾家，爱着妻子和女儿。

关怡觉得吴南正，就是个这样的男人。

是2010年，酒店生意越来越好，关怡接猎头电话，接到手软，身份一下变成了酒店业的高端人才。而吴南正借着关怡的人脉，事业也做得风生水起。

就在那一年，吴南正买了房子，闸北大宁圈，重金豪装。2011年关怡订下酒店黄金大厅全年最吉利的一天，办了一场惊艳朋友圈的婚礼。

2012年，奥运会，吴南正得了带队到伦敦看奥运的福利。关怡正值跳槽间隙，跟着去旅游。那次回程退税的时候，关怡发现吴南正买了一颗裸钻，4万多兰特。关怡心下一动，没问，就当没看见。

回国后，吴南正在他们结婚一周年那天，送给了关怡。一克拉，G级，VS1，镶在铂金6爪上。

关怡虽然不惊喜，但真心很欢喜。她说：“呀，什么时候买的？太漂亮了。”

吴南正抱着她，说：“哪有你漂亮呢。”

至此，关怡与吴南正，完成了他们的恋爱与婚姻的甜蜜期。

【痛快承认是唯一的选择】

2013年，关怡怀孕。现在看来，就是一个错误。她不该在自己还没看清楚男人与婚姻之前，就为吴南正增添了砝码。

问题是从一件衬衫开始的，关怡怀胎7个月。有一天，吴南正穿了一件衬衫。关怡没见过，伸手摸了一把问：“哪来的？”

吴南正说：“哦，供应商送的。”

关怡多少还是见过一点世面的，那件衬衫，过于昂贵。她见供应商送大礼的，但从没见过送得这么有品位、有心思。

她当时没翻脸，晚上才亮了牌，她说：“吴南正，说实话吧，衬衫谁送的？”

吴南正一脸正义，说：“你还不信任我啊。”

都说逼男人坦白是件极费力的事，可是对于关怡来说，一点都不难。当领导这么多年，经验还是有的。她从不给下属狡辩有没有过、做没做过的机会，她只笃定自己的直觉和判断。说你有，你就有，痛快承认是唯一的选择。

关怡淡定地说：“你不说，孩子就不要了。”

【裂痕里透出一片黑光】

如果是一年前，关怡都不会原谅吴南正。但是肚子里的孩子，一脚一脚地踹着她，她只能忍了。她没多听吴南正的解释与理由。吴南正说：“你怀着孕，我……寂寞。”

关怡只感到一阵一阵的反胃。

私下里，关怡约过送衬衫的女人。能送出这个价位和品位，肯定不是泼妇。于是，关怡挺着肚子扮泼妇，把衬衫甩在她脸上，泼了咖啡，照了相。那时候，微博微信已经满天飞了，谁都要顾及一点网络形象。

从咖啡店里出来的时候，关怡心里暗凉凉的，无声死寂。

她真难过，但不是为了吴南正的背叛，也不是为了还未出生的孩子，而是为了她自己。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关怡，你竟然堕落到今天，靠撒泼维护家庭。”

这一年，关怡29岁，她开始把网络粗口放置于现实。从前的自己一点点崩坏，裂痕里透出一片黑光。

杜菲说：“你做得对，现在的人，就是比谁脸皮厚。”

关怡哈哈地笑了，痛饮一瓶养乐多。

杜菲摸着关怡的肚子，说：“宝宝，你好好记着，妈妈为了你，酒也不喝了，脸也不要了，等你出来了，一定要好好爱她。”

关怡一直都没掉过眼泪，可那一刻，她突然放声哭了。

【自然界的定律和法则】

9月，儿子吴新扬出世，非常漂亮，有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

这个刚刚经历过风波的家庭，开始重新回归安定期。

关怡产假一放就是半年。回去上班之后，升了职，做了行政副总。关怡开始觉得一手打拼出来的事业，远没有儿子更重要。做一份闲职多好，不紧不慢，有条不紊的时间表，有利于照顾吴新扬。

2016年年初，儿子开始读早教。

此时的吴南正，已是人生赢家，有了生意人的身材和嘴脸。说也奇怪，人的相貌竟会悄然改变。他曾经向下弯的眼角，统统扬了上去。曾经向上弯的嘴角，却垂出八万的弧度。他对儿子好，对关怡也好。凡事都特别护着母子俩，有一点点像深爱关怡的“老国王”。

但关怡已然明白，怎样的时代造就怎样的男人。老国王的好，是属于上个世纪的好。吴南正永远没希望。

吴新扬早教开始的第二周，关怡回家之后，把吴新扬兜里的定位小手机拿出来，然后，把附带录音功能中的东西听了一遍。这一次，是吴南正陪儿子去的，关怡是怕他粗心，儿子受委屈。然后，她就听到了有女人半路上了车，和吴南正说了些暧昧不清的话，还哄吴新扬买一款新乐高给他，让他不要告诉妈妈。

夜晚真安静，关怡坐在客厅里喝了会儿酒，直至有了醉意。

她站起身，先去看了看儿子，然后又回到自己的卧室，吴南正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她坐在床边看着他，心里既不难过，也不想发飙，她只是问自己当初选择修补这段婚姻，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觉得自己有点蠢，一个变了质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变回原样。这是自然界的定律和法则，她怎么可能改变呢？

她推了推吴南正说：“Hey，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