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教育如何才算成功？

姚芳沁

彭琳景结束了在Céline的实习。这个在英国最富盛名的时装设计学院中央圣马丁艺术与设计学院就读的中国女孩，在Céline的数字设计部门实习了半年多，体验到了在一家时尚品牌内从事设计的滋味—每周往返于巴黎和伦敦两地的设计工作室，几乎每天都是早8点到晚8点的工作强度……

这至少是一份带薪实习，而不是复印和泡咖啡。新学年开始后，她迫不及待地返回了校园。“你只有真正经历了时尚的工作环境，才知道自己还缺什么。”本科最后一年，她得全力准备自己的毕业作品，才有机会登上毕业秀的展台。

每年6月，中央圣马丁学院时装设计本科的毕业作品展总能固定的吸引到行业内顶级的雇主、买手和记者，被选中的40名学生的作品有幸在T台展示。走秀结束之后，嘉宾陆续退场，剩余约100名学生的作品只能在这时做静态展示，尽管其中不乏优秀作品。竞争显然更加激烈了—过去这个专业每年只招收20到40名学生，而现在这个数字扩充到了120人。这可能是其中很多人走向职业时装设计师的第一步。

“这是全球最顶级的时装设计院校，能够在这里就读本身就能为未来的发展带来很多机会，遗憾的是，学校不会为我毕业后的职业发展提供任何支持，没有经纪公司或行业人脉，就连找实习我也只能靠自己。”彭琳景如此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尽管如此，中央圣马丁学院在时装商业评论（The Business of Fashion，BoF）网站去年发布的全球时装院校本科专业排名中仍位居第一。这项调查综合了24间顶尖时装教育机构提供的60项关键数据、4032名学生与近期毕业生参与的调查结果、88位人力资源专家、全球时尚权威人士的反馈，以及BoF针对全球21个本科项目以及10个硕士项目的深入分析。受访学生普遍反映对校园中缺少就业指导感到失望，而商业教育是所调查的24项关键指标中学生满意程度最低的项目之一，在中央圣马丁学院，只有10%的学生对其在本科阶段接受的商业教育表示“满意”或“非常满意”。

如果你有机会感受到今年时装周上整个行业剧变的气氛，你就会知道这些“不满”并不是毫无来由的。Tommy Hilfiger甚至打算从今年9月开始，直接在多媒体平台发布时装，直接面向消费者—这彻底打乱了传统的时装周到实体店的6个月周期。年轻设计师完全有理由对这个变动的世界感到紧张，他们担心自己缺乏足以应对变化的商业知识和创意与设计之外的技能。

无论变化再怎么喧嚣，一些传统的时装院校对商业教育仍感到不屑。“安特卫普皇家艺术学院并不是学习商业的地方，而我们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该学院的时装项目负责人Walter Van Beirendonck说。“商业知识可以在公司工作时获得，但如果缺乏高度重视创意的训练，他们连当设计师助理的机会都没有。”他对今天时装产业在设计上的趋同感到悲哀，他认为这正是行业被“商业”“营销”主导的后果，而学校有责任守住创意的阵地。

作为安特卫普皇家艺术学院的校友，比利时设计师Bruno Pieters毕业后创立了自己的品牌。由于学校中没有一节课是关于商业、时装产业或零售的，他只能在实践中自学如何向店铺售卖产品及交货。2007年到2010年担任Hugo Boss副线Hugo创意总监的日子也让他很受挫。“我只被当成是一个创意人士，他们根本不理会我其他方面的观点。”

“他们都想成为顶级设计师，成为下一个出现在时装周日程表上的新名字。”中央圣马丁时装设计硕士课程的负责人Fabio Piras如此形容他的学生。作为每年2月伦敦时装周官方日程上唯一一场硕士生毕业作品发布会，中央圣马丁的时装硕士课程一直名声显赫，并不断用夸张的创意挑战时尚的边界。Piras认为，走秀的光环淹没了中央圣马丁学院在课程设置上试图向行业靠拢的努力。“我主管的时尚设计硕士课程不主张教授时尚，因为我相信时尚不可教。我们引导学生讨论和批判时尚，并为他们提供未来在从事设计师工作需要具备的各方面技能，比方说展示作品的技巧。”

整个硕士课程会像模拟一个真实的时装品牌的运作一样，所有项目以客户为基础，覆盖一个品牌的成长会经历的各个阶段。今年中央圣马丁学院还特别推出了有关法律的讲座。Piras倡导定制化的教学，即针对每个学生的特色来决定他们需要补充哪些知识技能，并邀请从业者与学生一对一交流，让学生们认识到未来雇主的需求是什么、市场需要什么。

“要成为一名出色的设计师，首先要具备个人的创意构想和远见，并要对身处的世界高度敏感，因为时尚设计影响着人们，不光是他们的穿着打扮，还有生活方式、行为举止。设计不可能在真空中完成。而商业是时尚设计结果的一种呈现。现在，大的时装品牌并不想要明星设计师，它们渴求的是能创造出利于销售的商品的人。”Piras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过去几个月内Alexander Wang、Raf Simons、Alber Elbaz等明星设计师纷纷从大型时装品牌出走，这印证了他的评论。

快速更替的时尚节奏迫使今天的设计师一年设计8个甚至更多的系列。时装教育引导学生开发个人风格，时装产业又追求短期效率和回报，这种矛盾让设计师没有太多时间了解和吸收一个时装品牌的风格。2014年波士顿咨询集团在有关时装与奢侈品品牌人才竞赛的报告中指出，在有60个跨国时装与奢侈品公司参与的调查中，67%表示几乎不可能或非常困难请到顶尖的创意总监。

作为明星设计师Alexander Wang的母校，美国帕森斯设计学院理应感到骄傲。可一个尴尬的事实是，Wang曾休学一年去巴尼斯纽约精品店（Barneys New York）实习。“你知道吗，我休学一年去实习，在巴尼斯的鞋履部门担任销售，学到的东西更多。”

不过变化正在发生。过去3年内，帕森斯设计学院重新修订了其本科教育教学大纲，现在，该校学生有着一系列的商业必修课及选修课，商业与创意教育紧密结合。去年下半年帕森斯迎来了新任时装学院院长Burak Cakmak—学术界经验为零的他从200名申请者中胜出。Cakmak 2000年加入Gap，开始时尚事业。2008年，他受雇于开云集团，负责集团旗下奢侈品品牌的可持续战略，包括Gucci、Stella McCartney以及Bottega Veneta。之后，Cakmak又出任了施华洛世奇集团企业责任副总裁。正是这份从快时尚到奢侈品行业的丰富从业经历吸引了帕森斯，他对当下时装产业的复杂性有很深的体会与认识。

以往为免限制创意的发挥，设计师通常被隔绝在商业决策之外。年轻的设计师会选择先为某个大品牌工作，在职位上缓慢晋升或盼望着遇到一位相中自己才华的伯乐。而现在，空缺的设计师职位越来越少，设计专业的毕业生却越来越多。年轻人被电视以及社交媒体曝光下时装设计师展示出的明星魅力所吸引，却看不到现实竞争的残酷。在英国，超过30间学院与大学提供时装相关课程，每年为社会贡献数以千计的时装设计毕业生。康泰纳仕时装学院以及马兰戈尼学院更是在中国、印度等地开设分校。它们的毕业生都面临着寻找合适职位的压力。

“顶级的学校总能拿出一份长长的校友名录，很多还是目前时尚界的明星，但事实上，很多毕业生根本找不到工作或没机会在对口职位上工作，这些专业声称自己的毕业生就业率有89%，可最后有些人只能去肯德基工作，这真是很残忍。”鉴于这种现状，设计师Alex Brownless成立了ARTS THREAD这个平台帮助创意人士找工作或创立自己的品牌。

BoF的创始人Imran Amed则认为，很多毕业于设计课程的学生，最终并不会成为设计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无法在时尚行业中有所作为。“很多时尚院校的问题是过于突出时尚设计师独一无二的角色，其实对今天的时尚行业来说，真正激动人心的变化来自于其他部门。技术带来的破坏性，消费行为的改变，以及全球化的潮流，新的商业模式层出不穷，这些变化催生了许多新的岗位。”Amed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教育这个古老的行业，在面对这些变化时并不是那么得心应手，在设计以外的人才培养上，时尚教育与行业现实也有着明显的脱节。除了设计和零售行业，学校通常很难给出其他职业建议。很多院校不再教授花样剪裁的课程，但时装品牌极缺手艺精湛的花样剪裁师，并愿意支付高价聘请。

越来越多的毕业生选择创业。伦敦时装学院有超过半数的学生希望在毕业后创业。彭琳景也如此计划。虽然她承认这多少反映了中央圣马丁学生的一种自负心态，但她保持着现实的态度，“我需要确定自己产品在行业内的定位，寻找合适的合作伙伴，以及融资。”不过这些她都无法在课堂中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