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突破兴趣和赚钱间的壁垒

宋莺歌+刘佳

YY 4968，2016年1月9日晚上，有4000多人在互联网上输入这组密码一样的数字，“观看”了一场演唱会。一切流程心照不宣，歌手分布在全国不同城市，用着质量参差不齐的音响设备—大多数时候只是一台笔记本电脑、一台外置声卡外加一支普通麦克风。听众飞快地在对话框里输入赞美文字，不时献上鲜花，当然，是虚拟道具中的鲜花。这场热闹的演唱会延续了4个多小时。

10天前，古风音乐社团墨明棋妙通过微博、微信预告了这场9周年纪念演唱会的时间、地点。YY 4968指代的是地点，YY语音的4968频道，一个虚拟的房间，演唱会就在这个没有门票、没有座位的“房间”里举行。

另一场演唱会已早早预告。9月16日，一场名为“心时纪”的古风音乐会将在国家体育场鸟巢举行。除了流行歌手陈奕迅的2016年巡回演唱会北京站，这场古风音乐会大概是整个2016年最早发布预告的鸟巢演出。1月6日，“心时纪”在微博上正式开放门票购买，截至2月中旬，这条微博转发了两万多次。

曹明皓确定自己也会出席这场音乐会，不过是以演出者的身份露面。在这种场合下，专职法律咨询的曹明皓有另一个名字，丢子。其实他在台上唱歌的次数很少，更多时候他是编曲者。不过只要他一上台，全场一定有热烈的欢呼声—他是古风圈的“leader”，墨明棋妙社团的创始人之一。

要将古风界定为一种音乐风格并不容易，对于大众来说，它大概是《中国好歌曲》里的热门选手霍尊唱过的《卷珠帘》，半文半白的歌词配上哀婉凄切的古典意境；没准是《中国好声音》里那个初选即被淘汰的选手董贞，她曾在综艺节目里穿着古装蒙着面纱唱《刀剑如梦》。更远一点，也许是像周杰伦、方文山早些年写过的那些中国风歌曲。

但对古风圈的人来说，古风不是以上任何一种，虽然也有似是而非、没有明确指向的歌词和混合了琵琶、古筝等传统乐器的配乐，但他们更推崇的不是那些主流平台上出现的作品，而是活跃在微博、YY语音和bilibili弹幕视频网站上的歌手。

更恰当的做法也许是将古风当成一种由兴趣催生的亚文化，而不是一个音乐流派，尽管很多古风圈的人一直竭力强调它在风格上的特殊性。

对着笔记本电脑上的录音软件，林斜阳花一个下午就能录完一首歌。那个录音软件她大学时用20分钟就弄清了基本功能，但之后的五六年时间里，她需要不断在网上搜索攻略，才能让自己的录音效果变得更好。录完歌之后，她将音频发送给专门做后期的朋友，让他们将自己的声音修得更加完美。一两天之后，一首新歌就出现在林斜阳的微博和百度音乐古风站的首页上，供粉丝收听和下载。

跟传统歌曲严格的制作过程不同，古风音乐每一个环节的创作都分解在没有边界的互联网上。一首歌从填词到编曲，从伴奏到演唱，从后期到包装，就像一条流水线一样，每个环节都可以独立出来。区别在于，那些制作者不必在现实中聚集在一起，甚至不用接受什么真正的训练。他们只需要会使用一些专门的软件，比如编曲和录音软件，在完成某一个环节之后，通过网络将素材传送给下一环节的人。很多合作者在现实中没有见过面，单纯依靠QQ和YY语音就能完成长期的沟通与合作。

这些歌曲中通常有江湖、刀剑、少年等关键词，令人想起1990年代香港电影黄金时期的武侠片。事实上，古风音乐圈的初级玩家通常也是从翻唱起步，黄霑、林夕的作品是最经常被重新填词翻唱的一类。只有更资深、更高级的玩家才有原创能力，或者有号召力向别人约到原创曲目。

曹明皓知道这些古风曲子吸引大家的是什么，“词曲的画面感和故事性，”他说，“这就像过去的古诗文，如果你懂得情境代入，那每一次听都会有不同的感 受。”

将演唱好的歌曲上传并不是古风生态的最后一环，最后一环把握在听众手里。他们会在微博等社交媒体上反复谈论一首歌的背景故事，为某一首歌写一篇同人小说，甚至还会为某一首歌配上电影素材，混剪成一支全新的MV。在完成这一轮内容发酵和二次传播之后，一首古风歌曲才真正算得上成功。

如果说韩流音乐是不断加强听觉和视觉等感官刺激，把每个动作、每个节奏都做到精准，古风音乐追求的则是以模棱两可的意境，给听众留出再创作的空间。尽管在制作的精度和受众的规模上，两者根本不在一个水准线上。但是在受众的参与程度上，两者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原创音乐网站5SING是在互联网巨头投资音乐产业的夹缝中生存下来的少数派，曹明皓、林斜阳早期在这个网站上积累了不少音乐人脉和粉丝基础。近两年的5SING主页上，古风音乐几乎占据了70%。但在5SING市场总监周士淇看来，这并不代表古风已经成为原创音乐的主流，它体现的纯粹是用户的狂热程度。

“这些音乐之所以被顶上主页，是因为关注它们的用户比其他人更积极，他们一个人的活跃程度抵得过20个人在网络上的操作量。”周士淇说。

这些用户同样活跃在小说网站和bilibli弹幕视频网站等平台。除了古风，他们也喜欢ACGN（Anima-动画、Comic-漫画、Game-游戏、Novel-小说）。这些年轻用户属于微博上的刷屏党，平均每天发将近10条微博，伴之以“233333”和“我方了”等最新的流行语，内容大多是转发某张截图或者某支重新剪辑的古风MV。他们所有的笑点和情绪共鸣点都基于共同的兴趣，而对圈子外的人来说，要一下子融入这些文化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用户原创内容（UGC）是网络的特点之一，它培养了古风音乐人，同样也培养了粉丝。

以墨明棋妙为例，这个社团创始于2007年。曹明皓和其他几个主要创始人几乎都不是音乐科班出身的。2003年，曹明皓因为喜欢游戏《仙剑奇侠传》，开始利用入门级的编曲软件，在网上编辑同主题的音乐。通过当时流行的论坛，他结识了创作风格相似、兴趣相同的卜磊等人。

同样通过网络，这些因为兴趣创作的歌曲开始传播，逐渐积累了人气，粉丝也开始对他们的作品产生更多的需求和期待。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墨明棋妙原创音乐团队成立。

这些活跃的亚文化用户所做的不止是对着电脑敲敲键盘，点个赞或者是吐个槽，他们也愿意为自己喜欢的歌手埋单。古风音乐人河图曾经在网上预售过《倾尽天下》的同名专辑，15分钟内售出一万张。2015年10月底，他更换了预售形式，将第四张专辑《NL不分》放在淘宝众筹上线，最终达成率超过了400%，给他带来近200万元启动资金。

对比近年唱片市场的低迷，这两个成绩大概会令不少人感到讶异。

以古风为主题的线下演唱会也在逐渐壮大规模。2012年12月31日的墨明棋妙6周年演唱会可以看做是古风圈走到线下演出的一个开端，当时的演出场地是北京双井的麻雀瓦舍，一个一度因为租金问题停业的livehouse。3年时间过去，古风音乐会的场地不断升级，从livehouse升级为人民大会堂和鸟巢，频次虽然不算高，但几乎每一次门票都会在开演前一个月售罄。

这些成绩启发了一些古风圈的成员转向商业化经营，尽管在这个以兴趣为纽带的圈子里，商业化从来不是一个受欢迎的话题。但越来越多的外部力量开始对这个圈子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基于网络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仙侠类网络游戏，都开始向古风音乐圈购买原创版权。2015年的热门电视剧《琅琊榜》的插曲《赤血长殷》，就是循着这样的路径进入主流平台的古风歌曲。

更多的人将目光转向线下活动，米漫传媒和小旭音乐是其中最积极的两家公司。米漫传媒脱胎于墨明棋妙社团，已经获得创新工场的投资，数额近千万元。小旭音乐原本是主营游戏音乐的公司，现在也是古风音乐的生产主力。通过与更大规模的音乐平台，以及游戏、动漫等其他领域的合作，这两家公司将古风音乐融入到了主题漫展、cosplay等活动中。

在这些活动中，古风从一个很小的门类，慢慢地成为一个专门的环节。有不少人会专门冲着古风歌手到场，他们像网友相约一样，在漫展上见面和交流。

新工具的到来使古风歌手与粉丝的关系全然不同于以往，和传统的音乐人相比，古风歌手可以更直接地和粉丝接触。粉丝也更喜欢让他们存在于日常生活，而非像过去对那些流行音乐明星一样去“崇拜”。

曹明皓没有太多参与到这些线下的商业拓展中，他尝试的是另一种路线。趁着暑假，他在YY语音上办过一次编曲培训课程。好几百名用户投递了自己的作品。他从中选取了15人，免费培训古风音乐编曲。参加了课程的宫寻当时还是个大四学生，靠着初中学习管弦乐器打下的乐理基础和认真的自学态度，她成了曹明皓相当满意的一名学员。最近她辞了事业单位的工作，成了一名古风编曲。

兴趣，这个当初令曹明皓走进古风圈子的原因，仍然在吸引更年轻的用户，但越来越多的人不再把古风当成一次玩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