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依旧冷冰冰

富大人

几个堂叔都以老实面目示人。其中几个颜值颇高，不过帅哥的保鲜期很短，几年就残了，不富裕地区的帅哥尤其，属于没什么意思的存在。女人们、老人们都不会青眼有加。赚钱才帅，并且不介意来路，乡俗来得直白露骨，不容许什么乡愁。在这种背景下，文叔没有太吃亏。在一片浓眉大眼高鼻里他长着小而细的单眼皮，加之完全不爱言语的闷葫芦个性，如果仅以貌取人，势必是要排在末梢的。现在大家都议论金钱，那么也就打个平手。

多年以来，他靠勤劳和卖力工作，供养小孩念书，在乡村盖了跟大家一样的三层小楼，虽然屋内陈设跟大家一样简陋，但日子也算可以。

我对他的最早印象停留在七八岁时，他被他的大伯，我的祖父教训的情景里。这个脾气大的老头刚退休，嫌弃侄儿的沉默寡语，也夹杂一点对前景的担忧。后来也许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之类的情感，文叔对我祖父毫无芥蒂。有空时总会过来坐一坐。这种“坐法”在天生热络的人看来会有点尴尬，因为通常只会产生几句对话，然后就是长长的沉默。文叔始终没有学会搭讪。问一句答一句，然后烤烤火，喝杯擂茶，闷坐几十分钟后，起身回家。两家反正也离得超近。有时也会留下看人打几圈麻将。三缺一时，也会顶替上阵。多说两句话，耳根开始变红。

他的老婆以前也会跟着过来，这两年吵架，来得很少。两人关系一直不算和睦。过年不吵架，就算关系好的一年。文叔理论上吵不起来，但是冷暴力的运用算是游刃有余。并且由于老婆挣不到多少钱，在经济上处于下风，就算她心里有火，提高嗓门主动挑起，最后也还是没有下文。爱人依旧冷冰冰。

而生气的原因是老婆懒散，没有尽本分，持家不行，又喜欢打牌，没有让儿子安心读书。有时他过来闷坐一会儿，想吐苦水，但是也常常只会说几句简短的句子。旁观者会补充他想说的，跟着数落几句，认为文叔这么拼，老婆还是不像话。仿佛这样就能劝慰人心。我对文叔的老婆印象没有这么差，因为曾跟母亲一起劝慰过她，说起来也可怜，眼泪没有停，大概意思是手上没有钱，一年到头没有说过几句话，问啥都不应……劝和工作自然是兼听则明，将对方的苦告诉给另一方，希望彼此退一步，不要继续为难下去，但是我们的劝和工作没有丝毫用处。文叔你喊喊她，喊她下楼来吃饭，给个台阶，她以前好赌，现在也基本不打牌了，你完全不搭理她，她自然觉得没意思……文叔听完冷哼了一下。劝和的人渐渐失去耐心，“好啦好啦，自己媳妇喊一声，有什么要紧……”

在大家起哄声中，文叔起身了。也差不多饭点了，他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几个小时后，有人期待地问他主动喊了媳妇吗？答案仍然是没有。

这倒是合乎常情的事情。要是人人都那么容易听劝，听到几句鸡汤就幡然领悟，那也太虚伪。唯一可能令文叔有点揪心的是，有人提到了自己的内向性格影响到了儿子。他的儿子青出于蓝，更为腼腆。基本可以足不出户，偶尔被大人提溜出来，也总是低头往后退，然后露出羞涩的笑容，看得人不忍开口。“你看他又拣了你的这一点，你吃过多少这方面的亏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外边的孩子都是素质教育，情商很重要，将来都是要跟人打交道的……”城里回来的人开始输出他们的观点，关于教育，每一个人总是振振有词的。何况，文叔的孩子成绩也不好，更是有了教育的必要—倘若名列前茅，内向一点也不打紧—这以后出去打工，也只能做笨功夫……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但是，这天生的东西已经没有办法推倒重来。春节后，文叔继续打工，老婆陪读，儿子还有最后一个学期。他们都没有另找他人，没有离婚，当然，也没有一个重归旧好的事件或时刻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