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
黄昏圆舞曲
绿萝的叶子从窗台垂下来。
屋里人一个在画画,
一个在写东西。另一个
读着《幸福》。
狗狗在它的窝里睡着了。
马群从屋顶上带着烟尘奔跑而过
屋里是安静的。
战列舰从地板下驶过
屋里也是安静的。
黄昏来了,音乐响起
有人唱着——“一阵疾风
不期而至将我带走,
蓝色的天空,蓝色的我”。
和女儿们坐下来,开始吃我们的晚餐。
她
她生了两个儿子和两个闺女。
她有三个孙子,两个外孙女和
没见过面的一个外孙。
他们中有工人、农民
有画家、记者、法官和诗人。
在死后的几十年里
她又生下了五排柳树和一片杨林;
生下了一座小山坡和
里夹河的数条支流。
她也生育鸡雏、牛群
小猫和小狗——她生过一只
漂亮的跛腿驴子。
她继续生下着大路和小路
猎户座最东边的一颗星星。
她生得太多太多:谷仓、芨芨菜
磨坊和门神,以及
这首小诗。
她生下了大沙埠这个村子。
她是我的姥姥。
她的名字叫董桂英。
无题
夜行列车在大地上飞驰,
道轨旁的平原向时光
搬运着记忆,为了
抵达人间有了你的那个日子。
一个词,唯有穷人才能拥有。
矿井深处会点着一盏灯
啊,手拎探锤的地质员跋涉在群山中。
那么多祭坛。那么多诱人的风景。
而我只有野花,凋零的野花和诗篇。
这咳血的钻石放在你的面前。
深夜来客
零星的鞭炮停了。东方民俗
是一地碎红,模仿着火的热。
没有月亮,寒星在夜空交谈
他来了,影子和墙交谈,和慢慢推开的窗。
蹑手蹑脚。写诗也是这样——
屏住呼吸,倾听万物的窸窣
在黑暗中寻找珍宝,藏得
最深的那一缕闪亮。
离我两米,他站住
我们彼此打量,看不清对方的面孔
像两只野兽在荒野相遇,看谁先打破
沉默。电话在响,来自远方的问候
似乎为了这时托起我的勇气
怎么说呢?深海在涌动
只有大船的舱底知道。而我从不害怕
面对和我一样的人。
一样的贫瘠,活着就是为了找到
缺少的东西。他找到了,从沙发上的
外衣口袋里。而我找到了这首诗。
这么想来,我赢的稍稍多一点
从一种不常见的天平上,从他的
两种尊严之筐的分配里。
当他从墙头翻越到共和国的大街
我甚至小声说一句告别的叮嘱:
——祝你春节快乐,陌生人
愿你走上寂静的大街时
使你高兴的不是那叠薄薄的纸币
而是城市停下的涡轮机,是变暖的夜风
槐树,乡间土路的车辙
以及挂在瓦松上破晓时的星星。
我打算……
我打算从你们的世界消失,
和寒冬一起。因为
只有春天是昂头站立的。
死亡是一座法庭。我知道。
告发自己并不可耻。
我将给人间留下鳏夫,一座无顶的
房屋,以及荒凉的山野。
万一哪一天,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树回来了呢?
沿着笔尖,我走向我的坟墓。
正义中不能没有死者,而深埋的种子
总会复活。
必须和黑暗有同样的耐心。直到
我的大腿骨长出新肉,一脚踹开
沉重的棺木盖子。
大滩的雪
这是我的清晨。
一队沉默的马匹从窗外的雪地走过。
这是我的马。
它远远站在路口。
等着它的小马驹,一步一步
朝这边走过来。
远远的路口,站着我的牛
一动不动等着它的小牛犊。
一步一步,它们走过来。
那是在大滩的修理厂旁边。
那是黄昏时的道路。
那是清晨的马匹带走我的道路。
车里放着田园交响曲。
马和牛的蹄声多寂静。
音乐。音乐是对它们羞愧的歌颂。
一群羊来了。我的羊群滚滚
是一群黑蛋蛋在雪地的发蓝里。
放羊人背着干粮,风吹着他的破围巾。
我的马和牛,我的小羊羔。
我是那脏兮兮的羊。带着小崽子的马和牛
在大雪中一步一步地走。
雪,拉开了生命的大幕
牲口们缓缓地来,缓缓地消失在风雪中。
那样大的草滩。那样大的雪。
今生再也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