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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城市化进程中,随着工业化进程的加剧,城市人口中不同人群的利益诉求凸显,它们既是丰富城市多样化的有机因素,亦是城市发展中矛盾和冲突的根源。地方政府作为调和这种矛盾的主要力量,它的态度、策略直接体现着城市管理的水平。
1861年开埠以来,汉口作为传统的码头城市,伴随着贸易的发展、流动人口的剧增,城市面积的扩大,成为当时华中地区的最重要商埠。1908年,日本驻汉口领事水野幸吉形容汉口为“东方的芝加哥。”
人口的聚集和地处交通要冲,使得摊贩作为一种投资小、经营简单、流动性强、便于操作的谋生方式而成为底层百姓理想的栖息之业。“推内地商埠第一,莫如汉口。该镇背湖枕江,一线长提廿余里廛市鳞集,惟限于地势,凡细民无力居肆者,咸于肆旁设摊贸易不下千余家,均借此谋生活由来久矣。”“仁寿、二上铺、田家垸地广数十弓,贫民比屋而居,类皆负贩营生,朝出暮归,意颇自得。”摊贩流动性、分散性等特点与近代市政的管理要求是相背离的,它不可避免的带来了问题和矛盾。
20世纪初,作为武汉市政管理近代化最主要的表现之一就是武汉近代警察制度的建立。鉴于摊贩对市政管理的种种弊端,湖北警政当局早已萌生取缔之意。1908年4月,巡警道冯启钧为取悦新任鄂督赵尔翼,乃下令取缔汉口摊贩。由此舆情大愤,警民矛盾一触即发。
为执行巡警道冯启钧的命令,从1908年4月11日起,汉口警察局便开始知晓沿街摊贩,宣布将摊贩取缔。其后在执法过程中警察使用武力暴力执法,导致冲突不断升级。一些地痞无赖借机从中蛊惑煽动、造谣生事,暴民乘机抢掠,事态逐渐失控。而此时官方反应迟钝,直到眼见情急,冯启钧才被迫暂令放弃取缔摊贩的指示,出示安民;另一方面乃请求鄂督派兵镇压。
4月15日早晨,局势骤然剧变。市面上“忽谣言大起,云官场将严拿首要,共有数百人之多,拟一一处之死刑。汉镇大小各商闻之,恐如此办理势必激变,遂于九点钟时一律罢市以避凶险。”在舆情的煽动下,一群暴徒开始打砸小贩的摊铺、逼迫沿街店铺关门并肆意纵火,甚至抢掠在汉的外国人财物,暴乱逐渐扩大。警察也成为攻击的对象,“所有该马路之路灯及所设之警棚全被打毁一空。沿街路灯、警棚、便桶,凡属警察敷设之物,无一存者”。“各局巡士、巡勇自十五日遇变,一律逃散,惟留受伤者数名躺卧局中,呻吟不绝,目下沿途竟不见警局员弁一人。”
面对突如其来严峻的事态,武汉地方当局亦采取了相应的紧急措施以期控制持续恶化的情势。
调集军队弹压。4月15日,从武昌方面调动的军队奉命进入汉口地区配合当地军警弹压。“余远在武昌,闻警后立派张统制彪、黎协统元洪,各带军队驰往,先保护铁路电杆及一码头等处,与租界联属之地恐匪徒拦入界内,致烦交涉,又虑军队入市场滋惊扰。”鄂督陈夔龙还严令“各司道等大员皆渡江妥为弹压……一面檄调襄河、长江各水师炮船,分扎各码头,以期镇慑。”
加强舆论疏导。事变当日政府即贴出告示“着(摊贩)一律照常贸易,俟市亭修成后,再行迁徙云云。”政府当局在14日晚联络商会,“经商会各帮议董数十人连夜沿街开导,声称奉新制军手谕,命尔等各安业,照旧设摊,不得再滋事端。”“(15日)午后鄂督又致函商会总协理,嘱其传集各帮商董,劝谕开市,并颁发告示多张,沿途张贴。”商会将鄂督的紧急手令传达给各商户“传谕商民切勿误会,所有招牌摊户一律照常摆设,各按生理,免于深究,切勿听信谣言,妄自惊疑,如敢不遵,定即查明,分别严办。”各商董担心事态严重而危及自身利益,于是积极协助官方平息事态。
经过政府当局的一系列软硬兼施的举措,加上从14日晚开始大雨如注,雨势一直持续到15日午后方止,抗议人群逐渐散去,风潮终得以平息。
罢市风潮平息之后,官方亦采取了相应的善后措施。
惩处相关煽惑滋事匪徒。在处罚肇事者的过程中,官方将摊贩与煽惑鼓动的匪棍地痞区别对待。摊贩一般为争取生计之摊户,在罢市过程中基本都能坚持和平情愿,故当局为维护社会稳定,缩小打击面,最终只是将煽惑滋事的匪首分别判处有期徒刑。
处分责任官员。巡警道冯启钧、夏口厅同知金世和记大过三次、江汉关道桑耀珊记大过二次、三局巡官撤差,仍记过三次,停委二年。抚恤受伤员警。事变中“摊民打毁警察各局损失各物约计共值一万余金”,警察“断筋折骨者比比皆是”。因警察三局损失最巨,事后抚恤措施如下:“一、第三局三区烧失衣物等件查明筹补;二、第三局所正、所总暂回堂休息;三、过江警卫之所正、所总暨巡警一律捐贴慰劳;四、第三局受伤之所正、所总,俟医痊后挨次提升,不幸而成残废,永远助恤。”
赔偿日商损失。在本次事件中,由于暴徒的趁火打劫,部分日商损失颇巨。“日本店铺之被毁者,除泰信外,一为回春药房,一为河西药铺,并有店伙二人身受重伤,其余若前田洋行、一二洋行、东益洋行,亦略有损伤。”事后湖北官方赔偿日商白银32000余两。
事后官方将原因归咎于棍痞的煽惑,其实乃为警察平日仗势欺人,摊贩商民人等早已心生不满、临事警察又简单粗暴野蛮执法,激起群愤所致。
当时舆论指出:“此次摊户始而集议至百千人,嘈杂至两日之久,巡勇岂有不知?是未发之时,不往报局阻禁,其误一;拥而上街跪香打毁各棚及路灯,局所又岂未见?不知报局阻止,其误二。”当时在汉口的警察加上其他各种军事力量人员可达三千余人,如处理及时则能消弭事变于萌芽。再者,当局没有及时疏通舆情,给造谣生事份子已可乘之机。风潮初期,政府仅仅以张贴告示的方式公告讯息,后期当局通过商会,借助商绅出面传递政府信息以平息谣言才达到疏通舆论的目的并使风潮得以平息。
武汉警政管理不善、警察的腐败,简单粗暴野蛮执法直接导致此次风潮的发生。巡警道冯启钧于“巡警章制毫不讲求,信用私人,纵容劣弁,徇利忘义,厚自封殖,驯致所谓保卫商民之巡警反以扰害商民……”此次直接导致摊贩罢市风潮中的“二局专办何守贤大令系市侩出身,平常好以官派凌人,又喜刑杖小窃。”“此次汉口摊商肇事,起于二局委员何守贤操切从事,临时勒驱货摊,更有武弁金开山用斧示威(均在二局地段),至动众怒,流氓地痞从而滋闹。”
汉口摊贩罢市风潮后,汉口警政亦随之陷入铺户不缴警捐与市面秩序混乱的窘境。警察与摊贩交恶,其必然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清末警政的推进是国家权力深入的体现。摊贩将城市非正式的空间作为谋生场所的根本原因在于城市化导致人口的空间流动加剧,但由于经济发展水平低下等原因,城市对人口的容纳能力相对有限。作为市政管理者的警察,首先,要切实正视作为弱势群体摊贩因为生计而表达诉求的需要;其次,作为城市空间的参与者和设计者的警察,应当从摊贩的谋生手段这一基本事实寻求根本原因,做好规划和调整空间布局,从根本上制度化非正式空间占用问题;再次,作为市政管理的执法者的警察,需要加强自身的建设,提高自身的素质,切实做到文明守法、严格执法、耐心细致的解决矛盾;最后,提高政府的公信力,及时有效的沟通,注重了解民情、疏通民意、强化对舆论监管疏导等,这些都有现实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