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林
夏天,一只该死的耗子闯进我们单身宿舍潜伏许多日,才偶然被发现了。以前也有好多只耗子入侵,但一进来就招摇得很,我们自发组成除害小分队,让所有耗子都一命呜呼了。
可这只耗子跟以往的耗子大不一样,它好像知道入侵了人的领地,想法子藏匿行踪,即使夜深人静我们几个呼噜一片时,它也格外小心,生怕发生一点声响。很长一段时间内,它竟跟我们相安无事。
这只耗子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活了好长时间。
那天上午,一向马大哈的苏大发出门时落下一份资料,急急地赶回宿舍,又急急地上卫生间,他看见这辈子从没见过的一幕——一只耗子像人一样立在便池边撒尿。苏大发愣住了,傻呆呆地望着它从自己裤裆下溜走。
我们一回宿舍,苏大发就丢过来一枚炸弹——他在卫生间看见一只像人一样撒尿的耗子。他一边说一边模仿。我们几个都盯着他,一个接一个呵呵地笑起来,我们以为他要么说的是天方夜谭,要么是在开玩笑。
苏大发被我们的不屑激怒了,斜了我们一眼,发疯地在宿舍搜寻那只耗子。
他当然一无所获。
这件事成了我们的笑料,哥几个一回宿舍就学着耗子撒尿取笑苏大发。苏大发不理睬我们,一回宿舍就找耗子,闹翻了天,但每次都一无所获。
那只耗子藏到哪儿了?苏大发不死心,想起来就在宿舍瞎折腾。
看到苏大发的疯狂,我们心头掠过一丝恐惧——难道真有只像人一样撒尿的耗子?!
那天,马丁在上班不久后有事返回宿舍,也是在卫生间见到那只撒尿的耗子。
有马丁指证耗子,苏大发终于扬眉吐气,这回他一边取笑我们一边模仿耗子撒尿。我和贺海浪瞪大眼,这可是从未听说过的奇事。想到和这样一只如同鬼魅一般的耗子待这么长时间,我们都很害怕。
接下来,哥几个天天在宿舍里挖地三尺,可这只耗子人间蒸发了,怎么也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但我们又分明在心里感到它可怕的存在。
那阵子,哥几个被那只耗子闹得心惊肉跳吃不香睡难安,即使夜里睡觉,我们都能感受到那只耗子一双狡黠的眼在暗中紧盯着我们。
细心的贺海浪发现窗台上的灰尘少了,是不是那只耗子改变了生活方式,白天回到自己同类中,夜深人静再越过窗户进屋。
这回我们认可贺海浪的分析,如果真是这样,那太可怕了,与一只耗子共处一室,我们又怎能不胆战心惊!
第二天天一亮,我们立马关紧门窗,连一丝缝隙也不留。
下班回来,我们哥几个,依然翻箱倒柜地搜寻那只耗子。
那只耗子待在马丁床底下的纸箱里,纸箱被马丁扔到角落,那只耗子仍一动不动,还是贺海浪细心,走过去打开纸箱才发现。那只耗子又不慌不忙地逃走,再次和我们玩起了捉迷藏。
我们亲眼看见那只耗子的聪明镇定,身子紧贴着床板一动不动,差点骗过我们。有次,它藏在煤气灶底下一侧的角落里,木棍捅在它身上,它竟纹丝不动……那只耗子的行为让我们越来越感到害怕。
哥几个群策群力,终于把它堵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无路可逃的耗子一动不动地趴在角落里,用一双寒凛凛的眼扫视着我们。
被冲上前的苏大发一脚狠狠踩死了。我们才吁了口气。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哥几个都笼罩在那只死去的耗子的阴影里,苏大发常傻呆呆地自言自语:“ 这只耗子太聪明了,要不是碰巧叫我遇见,没准还好好地活着,悄悄地跟我们同处一室呢。”
“是啊,虽然是只聪明的耗子,但也不会害人。”我们哥几个一起说。
“这只耗子对我们没一点敌意,可我心中竟容不下一只与人为善跟人一样聪明的耗子。”苏大发捶胸顿足地自责。
“大发,你打死的只是一只耗子,别为了一只该死的耗子老跟自己过不去。”我们都知道苏大发心中有道坎,眼下他怎么也跨不过去。
“这只耗子真的被我一脚踩死了?我怎么老觉得它还活着,就藏在宿舍里正拿眼瞪着我们呢。”苏大发突然神经兮兮地说。
“大发,你打死的只是一只害人的耗子,别老这么自责,把自己弄得跟一只耗子似的。”我们不知怎么说才能赶走苏大发心中的耗子。
苏大发像变了个人,不是一言不发在宿舍里找耗子,就是一个人自言自语,有时半夜三更忽然从床上惊坐起来,大喊一声:“耗子,我看见耗子了……”
苏大发可能脑子有毛病了。有天他忽然从我们跟前消失不见,连声招呼也没打,谁也不知他跑哪去了。我们再也没听到他的任何消息。
许多年后,电视新闻报道一个隐姓埋名的人在荒山上种树,种了十几年,一个人种了满山的树,早年种的树早已成林,他终日与树待在一块儿,成天和树林里那些野生小动物在一起……画面上的人披头散发,看不清真正的面目,但身影看起来眼熟得很,我用力在记忆里搜寻着这个眼熟的人。
十多年前宿舍里那只耗子就突然狠狠地撞在胸口,我心中一痛,泪水猛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