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 燕
风险聚光灯下客观报道的反思与“参与式方法”的再造*
全 燕
客观性及客观报道脱胎于经典自由主义,但在反思现代性和公共新闻运动中,在风险社会的语境下遭遇重大挑战。由于风险的不确定性、未知性以及风险事实的争议性,使客观、公正、准确报道这些问题成为难以企及的任务。特别是以环境风险为主题的报道常常涉及风险知识的纠纷,风险分配的不透明和风险决策的争议等,而客观报道的价值中立诉求越来越难以面对因上述问题带来的民间关于健康与道德的双重焦虑。“参与式方法”是民主政治理论在新闻实践领域的探索,是对客观报道的补充及再造。其认为新闻除尽可能提供事实真相外,还应捍卫一定的价值立场,在涉及环境问题的风险沟通中,应肩负起组织风险讨论,参与风险沟通,在风险决议和政策的制定上形成影响力的使命。
客观性 客观报道 环境风险 参与式方法
现代科学精神确立的客观性原则,一直致力于满足人们认识历史、追求真理的崇高追求。但这并不意味着客观性是无可争议的。对客观性的根本挑战基于科学批判范式中的反实证主义,即全面反思科学向人们提供关于客观世界认识的能力。[1]除去科学理论的冲击之外,史学发展的轨迹也在证明历史思维所带有的天然主观性,使客观性信念失去了可靠的支撑。“人们愈想寻找认识的客观性,却发现越来越不能摆脱主观性的影子;愈想寻找共识,却往往发现存在更多的分歧”。[2]
与客观性在科学和历史领域遭遇的挑战一样,虽然客观性原则从诞生开始始终控制着现代新闻业的实践和思考,但对其在新闻传播领域的反思也一直没有停止。恪守客观性原则要求记者不偏不倚、超然独立地描述事实,但对客观性持审慎的批评态度的人却对记者描述客观事实的能力表示质疑,并认为应打消客观性幻想,因为新闻是对现实的建构,而不是对现实的描述,不应分离事实空谈价值观概念。另外,一股来自新闻业界的批评力量成为了这一批判范式的补充。成长于20世纪90年代的公共新闻运动秉承公共服务的理念,认为记者应当打破业已僵化的客观性窠臼,积极介入公共生活,帮助公众解决社会问题。[3]重视记者的参与者身份是对主张超然中立的客观报道的挑战。
与此同时,随着科学技术带来的现代化副产品——不确定性风险不断加剧,不可控的恶果威胁环境和人类的安危,科学的理性垄断地位被打破,科学伦理屡屡被质疑,并被认为夹杂了更多政治和利益的成分。存在于现实中的科学危机也使建立其上的客观性原则遭遇重大挑战。在环境风险的语境下,追求准确、中立、平衡的客观报道与报道客体的不确定性、未知性、多元性等特征形成悖论,使客观性原则在环境风险沟通中陷入困境。而在公共新闻运动的引领下,记者参与沟通风险的价值日益凸显。本文从客观性的历史溯源和客观报道的现实操作维度着手,对风险语境下的客观性困境以及客观报道面临的挑战给予理论与现实双重维度的关照,并就环境风险主题下的“参与式方法”的价值做积极探讨。
“客观性”是美国新闻界的首席职业伦理和规范,此规范19世纪末在美国新闻界发展起来,20世纪20年代发展成型,后转移到欧洲和其他大陆的新闻界。客观性的核心理念和公约式的规约被很多国家以本民族的语境接纳,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广为流传。历史解释的概念逻辑告诉我们要通过分析综合的方法来寻找职业规范的形成发展轨迹。那么客观性从何而来?首先要明确的是这并不是美国新闻业的常态,它有一段历史,并有着独特的起源点。
客观性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8世纪的美国,总统詹姆斯·麦迪逊担忧南北战争可能分裂新生共和国,因而强调受宪法保护的言论自由是确保政治稳定的基石。同时期大西洋彼岸的密尔在《论自由》中也表达了类似担忧,他认为如果媒体不公开揭露和审查腐败政客们的行为,席卷欧洲的革命可能会蔓延到英国。“新闻自由”因此被视为必不可少的释放压抑的出口和阻止革命的方式。[4]
当时的新闻业以“看门狗”的角色监督权力、反腐败,但过激甚至不实的报道有煽动内乱的风险,所以准确的信息提供对于公众知情和理性批判,沟通公众与政府关系至关重要,也成为控制社会压力的安全阀。以报纸为代表的大众媒介作为承诺中立、客观,并提供准确事实的专业机构,在接下来的250多年中,一直被视为定义新闻专业主义的权威。“权威报纸显现出一种高度的社会与道德责任感(在实践当中基本是维护现状的),而且它也助长了致力于客观报道事件的新闻职业的兴起。”[5]相反,一些带有不确定性口吻和受争议事实的报道在特定情形下会遭到不负责任的批评,因为媒体的潜在力量巨大,其对客观性职业理想的背离极有可能煽动民众情绪和破坏政治系统。因此,“客观报道”的提出带有特定的历史使命,它植根于当时政治稳定和社会进步的需要。
客观性的诞生还与科技发展以及科学实证主义有密切关联。18、19世纪的资产阶级革命不仅是政治的也是科技的,新兴新闻业一方面倾注于鼓吹政治稳定和社会变革主张,另一方面对社会发展的新道路和工业革命的新发明也表现出相当大的热情和乐观姿态。密尔认为,自由表达是根本,它不仅确保政治自由,而且使社会有能力集合经验知识以促进科学和其他领域的进步。[6]特别是进入19世纪,社会开始由笃信宗教转为亲近科学和经验主义,并以此来解释世界。科学革命的热情也影响着新闻理念,包括重视科学方法的理性思维,冷静观察现象,积累客观、真实、可靠的知识等。科学方法能提供统一、权威的科学世界,而客观报道能提供一个冷静、公正的世界观察,并为更高理想的民主政治秩序服务。因此,科学方法的原则被广泛采纳,构成职业行为的理念,实践其对社会的贡献。1922年,美国报纸成立了编辑协会,在开幕会议上与会人员首次拟定了“新闻规范”,重点包含新闻报道应遵守“客观性、真实性、准确性和公正性的声明。至此,“新闻报道应该没有任何意见或偏见”日益成为新闻界的共识。[7]
当客观性由学者将其概念化,它即成为一个身兼道德理想和实用工具的职业规范,即“新闻呈现给受众的是现实世界的一个真实的话语,它必须维持其正统合法的地位,确保没有价值取向。”[8]早在20世纪20年代美国密苏里堪萨斯大学新闻学院的《新闻写作》一书就引用了当时圣路易斯报的报道,指出现代报纸依赖于客观性,记者要将自己的偏见、喜好、意见统统排除在报道之外。
客观性发展的百余年间,各种新闻教育文本也将客观性作为解决新闻业面临问题的终极答案,将记者们观察世界的过程描绘为一个机械过程,像科学家的工作一样。而对新闻的选择和判断几乎不构成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新闻教育者们用一个独特的权威体系来建立和维持强有力的职业道德规范。一旦规则被构建,记者行业就面临强大的稳定性力量,而这些规范构成的文化资本反过来也有助于确定新闻的场域。[9]
承上所述,客观性原则脱胎于经典自由主义,它“理所当然”圈定了现代职业角色,使它们以此为前提进行所有范畴的调查探究工作,其中也包括了新闻工作。但在全球化的今天,值得反思的不仅是经典自由主义的持久性,还包括与之密切相关的新闻客观性。在探索这一问题的可能性之前,首先需要借助贝克、吉登斯、拉什等现代性思想家对工业社会的“反思现代化”的描述来打开问题。反思现代化源于对现代社会生活的反醒,“在现代化进程中,生产力的指数式增长,使危险和潜在威胁的释放达到了一个我们前所未知的程度。”[10]现代社会财富的制造者在制造大量财富的同时,也制造了“来自人化环境或社会化自然的风险”。[11]风险即不确定性,从可以追溯源头的可见危险(水污染、核泄漏、物种消失等),到难以彻查原因的不可感知威胁(气候变化、转基因技术等),现代化的后果表现为工业生产导致的环境恶化以及种种技术风险。
伴随着现代文明和进步自陷危机在全球化时代的全景式呈现,科学也卷入了风险状况的危机中。不仅科学成果的工业应用产生了问题,科学论证的一些悖论也被反科学的思潮暴露出来。正如波普尔所说:“所有的科学都建立在流沙之上”,尽管科学一直尽力地在提供我们所渴求的关于这个世界最可靠的信息,但按照科学的观点,没有什么东西是确定的,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被证明。科学无论是在研究中还是在实践中,都是不确定的,建立在经验之上的知识也都具有不稳定特征,这必然导致风险的产生。
在反思现代化的思潮出现之前,尽管客观公正的新闻一直被怀疑只是一个“神话”,但并未动摇其所依据的科学价值观基石和专业主义理想。然而在环境风险的视域下,记者在面对气候变化、转基因食品和农作物等充满不确定性的未知问题时,尤其是面对因知识的域限产生的风险,一旦消息来源和证据出现争议,崇高的客观性原则就变得捉襟见肘。因为即使选择依靠理论、实验、验证工具的帮助得出结论的方式,一贯客观权威的科学解释也无法对看不见或潜在的风险给出成因和诊断。与此同时,科学政策也被指是造成风险的重要原因。当科学政策一旦形成,会因种种原因(如政治的推动力等)而延续风险,并进行新的风险制造,这一点已经在核工业、基因工程等全球备受争议的问题上有充分显现。风险事实是有争议的,传统科学的建构方法同样存在争议,那么客观、公正、准确地报道这些问题就成为难以企及的任务,这与新闻是真相“终结者”的传统认知格格不入。科学的权威正在被消解,风险的不确定性不仅会产生严重的公众焦虑,也破坏了在社会信任有效存在的前提下,媒体在社会和新闻专业中的理想角色。在这样的背景下,新闻学研究中受古典自由主义思想渊源影响下的公正和准确原则在环境风险报道中遭遇挫折,已经无法充分解决风险的未知、不确定性与客观性诉求之间的悖论。
与此同时,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新闻业的发展使人们更加紧密地结合进客观性的理想中,同时也加剧了其缺点的暴露。这个时期互联网和有线电视新闻的普及,带动新闻周期加速缩短,也提高了“态度”对受众的吸引力。英国前首相布莱尔在一次广播讲话中就谈到,在处理许多涉及环境风险的新闻故事的时候,它不是一个简单的广而告之的问题,这时新闻“精度”已经成为“第二类影响”。[12]新闻和评论、事实和意见之间的传统边界业已变得模糊不清,比起只是忠实地记录新闻,受众现在更需要记者提供“解释”。同时人们也需要记者承认自己的无知,而不是掩盖缺乏态度的弱点,或淹没在一声简单的断言中。
客观性还常常被批评为导向价值虚无。当调查记者参与监督时,无论是从公共新闻运动的角度,还是从学者强调价值判断的角度,客观性面临的挑战都是不可避免的。特别是在风险沟通的项目中,风险公平、环境正义越来越成为普通风险承担者关注的焦点,有人提出记者应该致力于站在社会边缘群体的立场说话等类似的批评和建议。[13]这意味着相关的报道不必过分强调仅仅描述现实,而是可以根据实际政治、社会或道德准则等做出记者自己的价值判断。但鉴于以环境风险为主题的报道受传统新闻研究的限制,仍然过于依赖经典自由主义的理论假设,因此亟待重新调整我们的理论框架,探讨更适合的新闻实践应对以环境风险为主要症候的晚期现代性对人与社会,人与环境关系的考验。
本文认为,以环境风险为主题的报道在暴露传统的客观和主观写作、新闻和评论二分法的弊端方面显得尤为突出。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此类报道的大部分选材都和环境污染、健康风险密切相关。在这里,新闻界限的崩溃不是因为报道方法不专业,而是由于题材普遍具有广泛争议。这些争论就科学证据、知识和事实展开,致使科学上的客观性概念和新闻的客观性规范,都在具体报道中变得自相矛盾。
记者所面临的挑战是,环境报道涉及风险知识上的纠纷,但却并没有给出关于危害或安全的明确证据,记者们对相关科学或学术术语囫囵吞枣,自然无法被普通受众理解。当风险关系到人类维持生命活动,或与政府管理不善造成食品恐慌的历史有联系,强烈的公众情绪,如恐惧和焦虑就应该被视作是对感知风险的合理反应。在此情形下,如果依然遵循古典自由主义强调的报道客观和事实准确,简单将公众反应视作非理性和外行,很可能就会影响记者在非哗众取宠的状态下有立场地发声。
受众的焦虑来源于普遍存在和邻近的潜在威胁。例如转基因食品和农作物通过空气、食物、水的污染成为了新近日常维持生命活动的基本物,它们被视为肉眼看不到的潜在、未知的风险。对此风险普通百姓无力采取回避行动,除非转基因产品被贴上标签。而对新风险的争论也不仅是结论问题,还包括什么可以作为结论的证据,什么方法最合适寻找证据,是否有产生危险结论的证据等等,只有回答了这些,才可以让受众相信新技术是安全的。换句话说,科学的不确定性和冲突在每一个层面上都存在争议。这使得不少单一层面的客观、权威的科学知识积累成为毫无意义的,甚至积累知识的方法也会引起风险各方的争议。
新闻客观性、准确性和价值中立来源于权威科学,但诸多涉及环境风险的新闻事实是:知识本身有争议性,真相受到质疑,风险争议高度两极化,政策精英们失去信任,被认为无法代表公共利益……被视为不负责任的政府与科学同谋,通过政策鼓励新技术的扩展,却无法控制可能产生的不利影响,因为相关知识太有限。所有这些也促使新的道德话语正从新兴消费者的权利中涌现。
学者Cottle认为,贝克在分析风险社会与媒体的关系时的观点是:媒体要发挥风险“聚光灯”的作用,使科学争议曝露在公众视线中,挑战政府决策。[14]依此言,媒体应该揭露被视为客观权威的科学中的错误主张。但媒体并不能这样唐突对抗客观性,因为知识本身以及获取知识的方法还存在争议。此外,通常新闻媒体对环境风险和辩论的故事化设计也值得商榷,一方面有关风险的争议是高度抽象的、技术的、未知的,另一方面,客观、准确、中立毕竟是经典自由主义留给新闻专业主义的思想遗产,而注重情节和戏剧化的故事设计极有可能偏离真相,放大风险。
客观、权威和统一性的神话,在遭遇科学界对组成风险评估要素的科学方法的激烈分歧时已经崩塌。这些话题集中于人们熟悉的食品经历人工催化后(如杀虫剂、激素、添加剂等滥用),并伴随政府对科学应用监管失职引起的非议,使人们普遍陷入人类正在“作法自毙”的恐慌中。此外,受争议的政府政策未能确保转基因食品和非转基因食品之间的隔离,导致零售商不给予适当标签标注,剥夺了消费者的选择权。对健康和道德的双重焦虑导致来自民间的反抗性话语从以往权威科学的真空世界里不断产生。
因此,暴露在风险领域的环境风险报道已经从根本上挑战了传统新闻价值观。环境记者在处理这些问题时显得尤为棘手,一方面要承担向受众解释抽象的,假设的和无形的科学风险的任务,而另一方面,要判断风险是否是所谓的“政治后果”,以及随之而来的深陷风险可接受性的道德争论。新闻在努力建立自己的客观身份和彰显主观导向之间的矛盾张力逐渐暴露。我们再以转基因报道为例,使记者对这类报道感到特别困难的,是没有任何对伤害或污染的直观确凿的证据。依据新闻专业主义法则,新闻惯例通常依赖于具体实在的事实和真实准确的报道,但转基因争论历经数年争议,依然停留在科学界的抽象、无形的假设中。客观公正的新闻专业标准的概念范畴,以及在环境风险报道实践中的偏差显然已经无法应对科学风险的不断升级和来自公众风险感知的不断强化。
有鉴于此,本文提出媒体作用的另一种观点——在涉及环境问题的风险沟通中,新闻除尽可能提供事实真相外,还肩负“影响公众风险感知和政府风险决策”的使命。本部分尝试对“参与式方法”可能提供更有效的新闻实践进行一个初步探索,以期更好地理解环境风险报道在风险社会中的角色。
始自20世纪末的大众政治参与研究逐渐成为政治学的重要分支,“参与式”也成为新兴民主政治理论的一个重要概念。研究认为,政治冷漠在成熟的民主国家是公共幻灭的一种标志,具体表现为公民个人行为彻底脱离与政治的关联。[15]重视政治参与应该作为一个目的本身,而不仅仅是作为达到目的的手段。
以往参与式方法往往忽略媒体,然而新形式下的新闻报道实践完全可以适用其中的一些原则,从而勾勒出媒体新角色和新闻报道的新法则。这也意味着需要重新定位的媒体,不应再固守古典自由主义倡导的冷静公正的观察员形象,而是倡导媒体积极参与政治讨论,并通过告知、教育等方式潜移默化地提高公众参与意识。而这一理念与西方社会方兴未艾的公共新闻运动遥相呼应。媒体可以在实现“参与”作为目的本身方面发挥关键作用,所以关键问题不是媒体参与的结果,而是参与行为的本身。比起经典自由主义会担心媒体有煽动公民骚乱甚至反抗的潜在可能,参与式理论更看重的是媒体带动公众参与将作为新闻职业的一个合法的目的。此外,参与理论家帕特曼认为,个人是自由平等的,但如果不转化为日常生活中的实际选择,权利的正式或合法存在的价值将大打折扣。[16]这也意味着需要对现有的以记者实践为主体的新闻报道重新考量,以评估新闻工作者是否在社会生活中实践了职业价值。
民主协商模式是参与理论的重要成果,该理论认为:“民主的目的是凝聚个体判断,最终成为集体选择”。[17]协商模式通过公共讨论形成决策,其关注的是公共讨论的过程。因此协商是一个舆论形成的过程,而不仅是决策的程序。协商民主理论一直认为媒体在公共领域起着关键作用,能将不同的观点组织起来形成批判性讨论,整理成一个集体的意见,达成共识后再传递到政府。[18]但是这个模式的问题在于作为政治参与和动员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媒体主动介入,在讨论和争论中表达情绪的话语会受客观主义者的拒斥。在公共领域内承认表达情绪情感话语的合法性,难免会带来对某些类型的新闻报道“非理性”或“感觉论者”的质疑。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只有参与式方法不被解合法化,才有可能使无论是出于情感还是出于理智的话语都在一个可靠的公共讨论中呈现。另外对以自由协商的方法讨论问题的质疑,还在于担心少数派观点会在声称“多数主义者”共识下被排除在外。但是参与式方法的前提是媒体提供的公共论坛中多个不同观点被有机组合,甚至当一方失去了话语优势,最终的合意结论中仍能给予这一方以合法表达的空间。因此参与的核心价值,并不在于协商的类型、共识的形式、或决议的影响,而是在于通过对不同意见的关照形成决议的方式。
参与式方法要求记者不仅只是冷静的观察者,确保公共利益实现就意味着媒体有权成为积极参与者,在风险决议和政策的制定上寻求自己的影响力,同时还要动员更广泛的政治参与,而不是将主要任务放在解释风险政策对日常活动的影响上。某种程度上,这要求媒体应该谦虚地和公开地承认,比起公众希望的笼罩着光环的客观性,记者所做的其实是主观和并不超然的。如果媒体停止自称只是一个客观的观察员,虽然人们对媒体带有偏见的指控远不会结束,但将允许记者捍卫一个更现实的立场。而在这样一个框架内,风险信息是至关重要的,与客观事实不同的是,这里的信息是有争议的知识和所谓不方便透露的细节,或是在科学和企业界被伪装成确定性知识以及不被公开的内容。在参与式媒体的讨论空间里,情感与理智的表达交织在一起,而非截然的二元对立;对风险的恐惧、愤怒等情绪都可以看作是政治参与的合法表达方式,而不是在理性客观的氛围中被肃清。媒体的参与式方法可能比以古典自由主义为前提的看门狗式角色更为实用,为提供有品质的信息和促进风险讨论助力。
客观性的存在有很多坚实条件和合理原因,而最重要的是没有更好的规则可以取代它。很多人认为客观性支撑着媒体已经四面楚歌的公信力,但这并无法阻止客观性与生俱来的缺陷及在风险社会中遇到的困惑。
参与式方法在解决环境风险报道面临困惑方面是一种尝试,但它绝不是对客观报道的取代,而是有益补充。诚然,在确立本文观点的基础之上,还有亟待探索的新问题,例如如何避免潜在的媒体对参与权的滥用;建立在现代政治民主理论之上的其他方法是否可能提供更多途径等等。倡导参与式方法并不意味着放弃客观性原则,而是寻找一种避免流于纯粹客观观察者身份的更好的思考和实践方式。在风险语境下,对媒体和客观报道的重新定位,不会造成新闻职业界限的模糊。只有承认这一点,才有继续探索媒体参与环境风险讨论的规范性维度的可能性。
[1] Donsbach W and Klett B.,“Subjective Objectivity - How Journalists in Four Countries Defne a Key term of Their Profession”,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Gazette, vol.51, 1993.
[2] 张文涛:《进步观念与客观性观念在20世纪西方遭遇的挑战及其困境》,《史学理论研究》2012年第4期。
[3] Glasser TL.,“The Idea of Public Journalism”,Glasser TL (eds.),The Idea of Public Journalism,New York: Guilford Press,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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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荷]丹尼斯·麦奎尔:《麦奎尔大众传播理论》,崔保国、李琨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4页。
[6] Hargreaves, I. and Lewis, J., Science and the Media: Towards A Better Map,London: ESRC, 2003, p.44.
[7] Pratte, P. A.,Gods Within the Machine: A History of the American Society of Newspaper Editors, 1923-1993, CT: Praeger,1995, p.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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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德]乌尔里希·贝克:《风险社会》,何博闻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年,第15页。
[11] [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田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年,第109页。
[12] Blair, T.“Blair’s Speech on the Media”,The Times, 12(5), 2007, http://www.Timesonline.co.uk/tol/news/politics/ article1922074.ece?token=null&offset=0&page = 1.
[13] Waisbord,S.,“Advocacy Journalism in a Global Context”,Orgensen, K. and Hanitzsch T (eds) ,The Handbook of Journalism Studies,London: Routledge, 2009, pp.371-385.
[14] Ulrich Beck,“Risk Society and the Media: A Catastrophic View?”,European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vol.13(1), 1998.
[15] Teorell, J.“Political Participation and Three Theories of Democracy: a research inventory and agenda”,European Journal of Political Research, vol.45, 2006.
[16] Pateman, C., Participation and Democratic Theor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0, p.34.
[17] Miller, D.,“Deliberative democracy and social choice”,D. Held (eds), Prospects for democracy: North, South, East, West; Oxford: Polity Press, 1992, pp.72-75.
[18] Dryzek, J. H. B. and Phillips, A. (Eds), The Oxford Handbook of Political Theory,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6, p.116.
责任编辑:王雨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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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7326(2016)12-0066-06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大众媒介风险放大的危害及其控制研究”(14YJA860014)的阶段性成果。
全燕,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广东 广州,51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