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没病

2016-02-22 12:26张郎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半仙北京儿子

张郎

儿子得了“外病”

就在返回北京的列车即将到达终点时,郑本接到了母亲从东北小山村的家里给他打来的电话,急三火四地告诉他,儿子小柱子病了,不是一般的病,是“外病”,要他赶紧回家。“外病”是郑本的家乡那一带对癔病的一种通俗叫法,就好像是被“鬼”上身,说话癫狂,言行无端。挂断电话,本来就被车厢内拥挤、嘈杂的环境弄得心慌意乱的郑本变得更加焦躁不安。儿子生病的消息让他心头一震:自己从家里出发时孩子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此时,列车即将到站,速度缓缓地降了下来,郑本受到强烈震撼的心此时也渐渐地冷静下来。看着首都繁华的景象,想想自己贫寒的生活,他回家看儿子的决心又动摇了:自己在北京打工,每天至少有两百元的收入,这次回家过年之前,老板还曾劝他,说如果春节这几天在公司加班,每天的工资是五百。自己也曾动过心,可已经连续两个春节没回家过年了,都不知道儿子长啥样了,就是每天给一千也得回家……在家待的短短几天,和老人、孩子根本就亲近不够,但假期结束了,只得洒泪分别。没办法,毕竟生存第一啊,自己一个人漂泊在外,不就是为了能给老人和孩子创造衣食无忧的生活吗?如果现在回家,不仅是损失工资的问题,还有可能丢了工作。可如果不回去,儿子的病怎么办?小家伙很可怜,刚刚上学时妈妈就因为不堪忍受贫穷而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爸爸郑本为了生存又不得不外出打工,平时只有年迈的奶奶照顾……

一批又一批的在京务工人员陆续返家,北京火车站人头攒动。郑本呆立在拥挤的人群中,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愁肠百结……最后,他还是决定马上回家。为了尽快见到儿子,他咬了咬牙,买了一张从未坐过的动车票。上车后,他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告诉老人别着急,他很快就到家。母亲在电话里焦急地说:我咋能不着急啊,你尽早往回赶,我去南山找白半仙给看看孩子冲着什么了!

郑本知道,母亲肯定去找巫医神汉了。在那个闭塞的小山村,遇到这种病,人们很容易想到去找这些人来治病。郑本虽然只是初中毕业,但他不相信鬼神之说,他告诉母亲,别去找白半仙,先带孩子去村卫生所看看,或者去乡卫生院,再不行就等他回去再说。

郑本到家正赶上儿子犯病,只见儿子张牙舞爪地吼叫道:你们都给我让开,我是有三千年道行的黑山老妖,我要升天,谁拦着我我就吃了谁……母亲和几个前来帮忙的邻居围着他,劝又不是,拉也不是。郑本把行李扔到地上,冲上去紧紧抱住儿子,带着哭腔大声喊:儿子,你咋了?别怕啊,爸爸回来了!此时,儿子小柱子停止了疯狂的行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爸爸?你真是我爸爸?我才不信呢!说完,两眼一闭,一头栽倒在郑本怀里,开始昏睡。母亲哭着埋怨:我领孩子去了村卫生所,小李大夫说她根本看不了这病;我又去了乡卫生院,可人家也说看不了,让我们去县里。你看看孩子都这样了,你还不让去找白半仙,你到底还要不要你儿子啊?

郑本没有马上回答母亲,他看着儿子在自己的怀里睡得很香,感受到了久违的幸福。经过了好半天的思想工作,郑本终于说服了母亲,同意先带孩子去县里医院。出发时,母亲惴惴不安地问:上县里的大医院是不是要花很多钱啊?郑本回答:花多少也得花啊,我就这一个儿子,这些年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他,要是我陪在他身边,兴许孩子还不能得这病呢!听他这么一说,母亲禁不住落下泪来:唉,都怪咱们家穷啊,要不然你媳妇也不会跑,这孩子要是有妈,怎么也不能成了这样啊!

就在临出门前,小柱子突然哭闹起来:我不去看病,我没病,我不去!郑本跟他商量说:儿子,别怕,咱们就去医院检查身体,不打针不吃药,检查完爸爸带你上公园玩!一听上公园,孩子乐了:真的吗?郑本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嗯,不信的话咱爷俩儿拉勾!

遭遇危机

县医院的检查结果让郑本和母亲都疑惑不解。起初怀疑孩子有精神疾病,可做了脑电图等一系列检查,并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他们向医生介绍了孩子发病时的症状,医生怀疑是不是孩子平时看的一些图书和影视片,里面的一些负面的内容给他造成的心理暗示呢?总之,依县医院现有的技术设备和医疗水平,检查不出孩子有什么病,建议去大一点的城市检查。

走出医院,小柱子抬起小脸看了一眼父亲,好像是在提醒他兑现承诺。检查结果让郑本感到十分轻松,他兴奋地拉着儿子的手:走,爸带你去逛公园!到了公园,小柱子欢快得像撒欢儿的小狗,又蹦又跳。看着这一幕,郑本心里倍感内疚:儿子十多岁了,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带他逛公园!因为家里穷,进城的机会都很少,更别说逛公园了。也是因为穷,妻子抛弃了他和儿子。那时,村里人都笑话他连老婆都养不住,为了争口气,过上像样的日子,让大伙儿看看,郑本才横下一条心,走出大山去北京打工。由于不怕脏、不怕累,这些年是赚了点钱,只是扔下儿子让他成了留守儿童。孩子失去了母爱,如今自己又不在身边,郑本的心情可想而知,但没办法,要过上好日子,在那人多地少的小山沟里是没有指望的。为了排遣对儿子的思念,郑本拼命工作,为了弥补对孩子关爱的不足,他经常往家里寄东西,玩具、图书、吃的、穿的……他要让孩子感觉到,尽管爸爸不在身边,但对他的爱却始终都在。

令郑本欣慰的是,儿子很懂事,每次和他通电话,除了表达对爸爸的思念之外,还绘声绘色地向他报喜:考试考了班级前几名啦,作文比赛获奖啦……郑本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儿子告诉他,老师表扬了他们父子俩。儿子转述老师的话:班上多数都是父母在外打工的留守儿童,很多父母只知道给孩子寄钱、寄吃的穿的,而郑小柱的爸爸却经常给他寄一些从北京买来的图书,增加了他的阅读量,拓宽了他的知识面……不仅如此,儿子还经常用稚嫩的童声像模像样地叮嘱他干活时小心点儿别受伤……每到这时,郑本总是匆匆挂断电话,因为再说下去,他就要泣不成声了。他暗下决心,再拼命干几年,如果不能把儿子带到北京来,自己就回家乡去,孩子已经没妈了,不能再让他没爹。

一家三口在县城里快快乐乐地玩了一整天。也许是玩累了,小柱子一到家倒头便睡。

这时,母亲和郑本开始商量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母亲说,看这样孩子好像没啥大事了,不行你就回北京上班吧,耽误一天就耽误挣钱,现在找份儿活干多不容易啊。等孩子再犯病,我就去找白半仙,去一趟大医院,几个月的活都白干了!

妈啊,其实我比你更着急啊,耽误这几天,没准回去老板就不要我干了,可我总寻思这县医院的水平到底怎么样,不行再领孩子上省里大医院看看?

嘀嘀嘀,就在这时,郑本的手机响了,是他在北京的老板。母亲提心吊胆地看着儿子接完电话,惴惴不安地问:你们老板生气了吧?郑本没有马上回答,呆立在那好一会儿,然后对母亲说:妈,那我现在就收拾东西走,一会儿他醒了该不让我走了,怕他一哭再犯病。记住,孩子再犯病就带他去省里大医院,能不找白半仙就别去找,别把孩子的病耽误了。到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往家里邮钱。

母亲担心的没错,老板告诉郑本:再不回来上班,就永远不用回来了!

为了把这些天耽误的工作补上,打消老板“炒”了自己的念头,郑本一心扑在工作上,好像上足了发条的闹钟一样不知疲倦。他出色的表现,不仅让老板打消了赶他走的念头,还提升他当了组长,并且涨了工资。

喜不自胜的郑本架不住工友们的“软硬兼施”,请大伙儿吃了顿“喜宴”。略带醉意的他想起来应该跟家里通个话,让母亲和儿子分享自己的喜悦,于是,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接通了半天,却一直没有人接听。母亲没有手机,郑本心里有点发毛:是不是儿子又犯病了?无奈之下,他拨通了邻居冯叔家小卖部的电话。冯叔的几句话验证了他的担心:郑本啊,你能不能马上回来一趟啊,你儿子又犯病了,净说胡话啊,你妈去找白半仙了……郑本没等挂断电话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面对着硬着头皮来请假的郑本,老板半天没有吱声,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记着快点回来”,转身走了。郑本猜得出,老板肯定留了句话没说出口:真是踩鼻子上脸,刚给你个甜头,就趴窝泡蘑菇!

郑本急三火四地闯进家门,看见好几个邻居围着满头大汗的白半仙坐在他家的堂屋里,儿子小柱子正在床上酣睡。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邻居冯叔就把他拽到一边,小声说:别埋怨你妈找来白半仙,我看你家这孩子真是犯了什么。你不知道,他犯病作妖时那叫一个吓人,说自己是孙中山转世,要开着航天飞机去轰炸日本东京……你说这不是“外病”是什么?大侄子,你应该知道,“外病”这东西不能去医院,医院看不了这病……郑本不知道这番话是不是母亲授意冯叔说的,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白半仙已经受邀来给儿子“驱魔”了。

即使没有冯叔这番话,郑本也不会责怪母亲,山里的老人有几个不信鬼神的?再说自己不在家,让她一个从没出过远门的老太太带孩子上省城看病也不现实。

这时,小柱子似乎知道爸爸回来了,他慢慢转过脸来,睁着惺忪的睡眼直勾勾地盯了郑本好一会儿,突然腾地一下坐起来,冲着他喊:爸爸,你回来了?走,我去开我的那架阿帕奇直升机,咱们带着董存瑞去东京轰炸日本鬼子!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话,让郑母很沮丧,她冲着白半仙嚷嚷:我说白半仙,我可没差你钱啊,怎么你折腾了那么半天,孩子的病还是没好啊?白半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甚是尴尬。

郑本此时没有心情和他纠缠,就对母亲说:妈,收拾东西,咱们领孩子上大医院看病。母亲冲着白半仙说:病好没好我们也不能让你白折腾一回,把给你的香火钱留一半,还给我们一半吧,你也知道上大医院可费钱了。白半仙听了这话忙不迭地掏出一半的钱,赔着笑脸:他郑婶子,别着急,等我请师父出山,他老人家道行高,管保能治好你家小少爷的病。

陷入痛苦的深渊

从大医院出来,郑本已是囊中羞涩,但他心里很高兴,因为检查结果和县城医院差不多,孩子的一些关键指标都正常,没有什么疾病,省城大医院的检查结果让他心里有了底,这样,他就能马上回到北京继续挣钱了……可这时母亲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儿子,这“外病”啊,到医院检查不出来,我担心孩子还会犯病,不行咱们再花点钱找找白半仙的师父吧。哎呀,妈,别老搞那些巫巫道道的事了,没用,这大医院里好多大夫都是教授,就不如那些巫医神汉?再说,你以为找他们钱就能少花吗?郑本这些天来一直为孩子的事着急,和母亲说话时也没好气。母亲理解儿子的心情,没有和他计较,但还是没忘提醒他一句:儿子,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孩子回去再犯病,我去找白半仙的师父,你可不能拦着,谁让这些大医院看不好我孙子的病呢。

郑本划拉划拉兜里,发现只有不到一千块钱了,除去车票钱,所剩无几,别说是饭店餐馆,就是小吃摊也不敢去,只好买了几个肉包子、几根火腿肠席地而坐。因为不想耽误时间,郑本决定自己直接从哈尔滨回北京,让母亲带儿子回家。父子俩平时聚少离多,短暂的相聚后又要分别,一想到这儿郑本什么也吃不下去了,倒是小柱子吃得津津有味。看着儿子的吃相,郑本欣慰地对母亲说:看孩子这吃相,应该不像有病的样。你回来了,他吃啥都香了,你不在家他可蔫巴了。母亲嘴里嘟囔着。

把祖孙二人送上回家的火车,郑本转身去赶北京的车。这时,小柱子突然跳下车拽住他的衣角:爸爸,你带我去北京吧,我不想回家了,我想和你一起上北京去看天安门!孩子的这句话让郑本内心一阵酸楚:自己到北京打工五六年了,还没带孩子去过一趟北京。没办法啊,人活着首先要解决吃喝!郑本强忍泪水,紧紧地搂住儿子:儿子,听话,爸爸回去干活挣钱,过年就回家接你和奶奶来北京,你先和奶奶回家等着,爸爸说话算数!说完撒开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见郑本这么快就回来了,老板有点惊愕,接着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他拍了拍郑本的肩膀:好好干活,亏不了你!此后,郑本干活更加卖力,不仅为老板那两句鼓励的话,更为了儿子。这期间,他每周至少往家里打一个电话,问孩子的情况。这段时间,孩子一直没有犯病,每次通话,小家伙都不愿意挂断,好像和爸爸有说不完的话。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要到年关了,郑本看着工资卡上的数字不断累加,开始憧憬带着母亲和儿子在京城游玩的情景……郑本订好了车票,接着把给母亲和孩子买的东西打包放到了自己的铺位下面,就等着回去接他们了。

这几天公司不忙,郑本闲得慌,就想到哪里打点零工,能多挣点就多挣点,北京什么东西都贵,一家三口连吃带住,恐怕几天就得把他这一年的工资花出去一大半。郑本来到了北京西客站,找到了一直在这里为旅客扛包的老乡陆三,由他带着拜了码头,获得了这里老大朱哥的批准,可以在这里揽活扛包。但有一条,就是那些赚钱又不费力的轻活他不能和这里的老人儿争抢。只要能赚钱,郑本不怕出力,爽快地答应了。那些天,只要公司不忙,他就偷偷跑到西客站来扛包,每天竟也有一百多块钱的收入。

这一天,他正扛着一个重重的大包出站,突然衣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想接却腾不出手来,索性决定把包给旅客扛到目的地然后再接听。可手机却不停地响,一声比一声急促,他担心是不是儿子又犯病了,就抽出一只手去掏手机……可因为行李包太重,他一只手撑不住,“啪”的一声人和包同时倒地,然后顺着过街天桥的台阶一前一后地滚落……郑本也不知道那大包里装的是什么,只知道那包很重,把自己的小腿砸断了!雇他的旅客见势不妙,几个人抬起包溜之大吉,扔下他一个人在地上呻吟。这时,他的手机还在响,他艰难地接起来,那边是老板怒不可遏的吼叫:姓郑的,你死哪去了,不在公司待着,还不接电话,有急活你不知道吗?老子这么对你,你还不着调,赶紧拾掇铺盖给我滚!

即将抵达幸福的彼岸,谁想到却一下子掉进了痛苦的深渊。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薄情寡义,老板把郑本应得的工资都开了,然后打发了他。躺在陆三租住的地下室,郑本死的心都有,接骨花去了他两个月的工资,要康复还得继续用药。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多月干不了活,答应儿子接他和奶奶来北京玩,这钱从哪里出呢?

近乎疯狂的主意

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就在这时,儿子来电话了,郑本强打精神接起电话。儿子告诉他,他们已经放寒假了,他考了全年级第五名,特别是作文,满分。最后,孩子问他什么时候来接他们……听到这,郑本再也忍不住了,哭了起来。孩子吓了一跳,忙问爸爸怎么了,郑本赶紧忍住,糊弄孩子说没怎么,就是想你和奶奶了,这才搪塞过去。从挂断电话那一刻起,小柱子每天都要好几趟登上村口桃儿山的山顶,因为站在那里,可以看到进村的大路,这样,如果爸爸回来,他老早就能知道。可接连几天他都是在黄昏时分失望地下山。郑母为此焦躁不安,她眼见着孙子一天天没有乐模样,眼神发呆,有时候竟然自己和自己说话。她担心孙子是不是又要犯病了……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让她惶惶不可终日,终于有一天她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她没有问儿子为什么没有按当初的约定来接她们祖孙俩,因为她知道儿子肯定是遇到了不顺当的事。她告诉儿子,小柱子还好,目前还没有犯病,要是犯了,也不用急着回来,她会去找白半仙的师父,让白半仙陪着去说点好话,用不着花太多钱的。

挂了电话,郑本感觉不到腿上的伤痛了,有更加闹心的事在烦着他。他分明能感觉到母亲在电话里是给自己吃宽心丸,也许儿子的病已经复发或者有复发的迹象……唉,只怪自己的命不好,本想多挣两个钱儿,没想到……这样怨天怨地的没有用。还是想想办法看怎么能尽快把他们祖孙俩接来,再带儿子去看病吧。可一想到这儿,他几乎绝望了:伤势是一天天见好了,可医药费怎么也得七八千,而这几个月又没有进项,幸亏有陆三这间地下室,否则,已经被老板打发走人的他,租房就又得花一笔钱。儿子的病要去安定医院看,光找号贩子排号就得几百块钱,再加上检查的钱,怎么着也得好几千啊。要是没病还好,万一真的有病,那就不知道要花多少了……怎么办?找老板借?不行,虽然他曾经很信任自己,可这次是自己干私活受的伤,老板没有扣自己的工资已经不错了,还能借给自己钱吗?郑本使劲地闭上了眼睛,不敢想下去。

换药的时间到了,陆三出去干活了,他只好自己拄拐去附近的社区门诊换药。做完接骨手术之后,郑本一直在社区门诊换药,在这里换药比上大医院要便宜多了。走出医院时,贴在门把手上的一则小广告突然闯入他的眼帘……站在门口,他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拉门,他才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在回来的路上,郑本感觉自己的心情豁然开朗……

晚上,累得一身臭汗的陆三回来了,给郑本带了盒饭回来。郑本说了声谢谢,然后告诉他,我发了条短信给你,明天你上班找家打印社把这条短信做成小广告贴出去,最好贴到医院的走廊和洗手间。你要打什么广告啊,神神秘秘的?陆三边说边掏出手机……啊?你小子疯了吧?一看到短信的内容,陆三差点没跳起来。郑本倒是很平静:没事,我儿子也有了,不差啥了,再说,你应该知道,咱哥俩都是出苦力的,体格棒棒的。对了,三儿,还得麻烦你一件事,帮我回老家把老妈和孩子接来,我都成这熊样了,怕吓着他们,只好劳驾你帮我跑一趟了。喏,这是路费!陆三刚要推辞,郑本立马露出生气的表情:别又跟我抢,你不但留我住,还照顾我养伤,这么远的道,难道还要你自己出钱给我接人吗?你要是这样,我不用你帮忙,我自己回去!

尽管不是爸爸亲自来接,但知道要去北京了,小柱子还是高兴得不得了,恨不得马上就走。只是,老太太心里总感觉不踏实,一路上多次问陆三,郑本怎么没回来,他到底怎么了?陆三按照事先郑本教他的话搪塞老太太,但他分明感觉到了自己的笨嘴拙舌,根本无法解除老太太的疑心,好在她也没多问。

这就是北京,好大啊!一出站,小柱子欢呼雀跃。当看到爸爸拄着拐来接他们,他小脸上的笑容马上凝固了。郑本见状,马上扔掉拐杖,扑上前去,紧紧抱住儿子:别害怕,儿子,爸爸就是干活时崴了一下脚,没事了,不信你看……说着,郑本真的没拄拐走了几步。那一阵痛楚早已被团聚的喜悦驱散。

祖孙俩被安排住在陆三、郑本的隔壁,尽管住地下室,但小柱子还是高兴得不得了:一是他来到了自己和家乡的小伙伴们做梦都想来的祖国首都,二是能和爸爸在一起了。

郑本告诉母亲,给孩子看病要紧,他已经花钱找了号贩子排号,恐怕还得等几天。他俩都是第一次来北京,正好这几天好好玩一下。小柱子一听出去玩,乐得连蹦带跳的,但他同时告诉爸爸:我不去看病,我没病。别以为我不知道,在北京看病要花好多好多钱,咱家没钱!有,儿子,给你看病的钱,爸爸早就挣到了,不过,你先可劲儿地玩,玩够了咱再去看病。郑本说这话时似乎底气十足。

老郑,你不会真的要……临睡前,陆三问。郑本笑着回答:当然。你走的这几天,好几个给我打电话的,其中有几个差不多能对上型了。我特意问了,没啥大事,多喝点奶粉、豆浆,吃点鸡鸭就行,没有后遗症。老郑,这事你不用着急,你先看看孩子到底有没有病,要是没病,检查也花不了几个钱。万一真有病,等确诊了,你想干啥都来得及。陆三一直试图着让郑本放弃那个近乎疯狂的主意。

只想和你见一面

这几天应该是小柱子长这么大以来最开心的日子,不仅天天可以游览北京的名胜古迹,更重要的是平时和自己聚少离多的爸爸始终在身边。看到孩子欢快的样子,母亲和郑本商量:我看咱们孩子不像有病的样子啊,就算有病,也应该不是实病是“外病”,可“外病”医院是看不好的,得找白半仙他们。要不咱别去那什么安定医院了,花冤枉钱犯不上。郑本说:没病最好啊,来都来了就去检查检查吧,这回检查完,有没有病都放心了。

连续几天地逛,小柱子有点累了,而他的奶奶更是疲惫不堪。这天,一家三口决定歇一天,正好号贩子来了电话,说明天就可以去安定医院看病了。

一大早郑本接了个电话,说有事就匆匆出去了。祖孙二人来到了郑本和陆三的房间,看着满屋的肮脏和凌乱,郑母笑着说:这可真是跑腿子住的地方,来,我给你们拾掇拾掇。马上要出门的陆三还有点不好意思:婶儿,等我有工夫自己弄吧,你好不容易来趟北京,怎么还……没等他说完,老太太已经开始动手干活了……

两个人也真是太邋遢了,郑母一抖搂床单,哗啦啦掉下一大堆零零碎碎的破烂儿,懂事的小柱子马上蹲下去捡……嗯,这是什么?突然他发现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本人卖肾的字样,再看那上面还有一个手机号,小家伙挨个数字读下去,还没读完,他就大喊起来:是我爸的手机号,他要卖肾!什么?郑母听了目瞪口呆,马上蹲下身,把那张小纸片凑到眼前。虽然,老太太识字不多,但这几个字和那十一个阿拉伯数字她还是认识的。

见此情景,陆三一屁股坐在地上:完喽!接着他一边扇自己的耳光一边骂自己:我这该死的记性,没发完的广告为什么要带回来,怎么没扔了呢……郑母马上上前阻止了他:三儿,别这样,告诉婶儿,这到底怎么回事,婶儿不怨你!可、可老郑……他、他……陆三知道自己闯了祸,支支吾吾地不想说。哎呀,他什么啊,他是我儿子,得听我的。快说,快把我急出病来啦!老太太有点急了。

妈,我回来了,咱们今天吃北京烤鸭……就在这个当口儿,郑本推门进来了!

眼前的情景让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妈,我……郑本明显有点不知所措。

我是个没文化的农村老太太,可我也知道有那句话,身体毛发受之父母,你要卖腰子为啥瞒着我,你是我生出来的你知道吗?也许是老太太气晕了或者压根就没记准,把身体发肤说成了身体毛发。妈,儿子,你们原谅我,我是实在没有办法啊,本来想多找点活儿,多挣点,把给孩子看病的钱挣出来,可谁能想到……唉,都怪我没能耐……郑本沮丧地蹲在地上双手狠狠抓着头发。

站起来,把你的上衣脱下来。孙子,去把你爸的上衣脱下来!老太太厉声命令。

郑母看了看脱光了上衣的儿子的脊背,并没有看到伤疤,这说明儿子的肾还在。

郑本马上解释说:还没到卖的时候呢,今天去就是看看配型……要是移植成了,给五万,足够给孩子看病了……孩子生在咱们这个家,够可怜的了,没有妈,我又不在身边,还得了这样的病,砸碎我的骨头渣我也得给他治……

其实我没病!爸爸,我没病。奶奶,我真的没病。那都是我装出来的,你们知道吗?此时,站在一旁一直没出声的小柱子突然喊起来。

他这一喊让在场的三个人都吃惊不小。郑本上前薅住他的衣领:儿子,你说什么?你是装的?为啥要装病,还装这种病?你说!孩子哭了:爸爸,奶奶,你们别怨我,我就是想爸爸,想和他在一起。可他总是不在家,就连过年也看不着他,但只要一听说我病了,他就能回来,还能多待几天,所以……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章回小说》2015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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