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琨
趣联的谐趣来自其俊秀之美。它追求的是一种对称、均衡、完整、和谐的趣味。本来,对仗就是一种“天机自合”的机趣,因逻辑的严密、思维的辩证、色调的鲜明和形式的工整而产生一种流畅、摇曳、映衬、照应之美。一般对联多在对等范畴的观念上进行。所谓“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雷隐隐”对“雾蒙蒙”者是也。趣联在形式上也是和谐的,但往往并不是两个对等的范畴,而是包藏着大小不等、错落不一的寄属关系。如“放开肚皮吃饭”对“立定脚跟做人”,就在雅俗不协的背后,产生具象与抽象失衡之趣。“三间东倒西歪屋”与“一个千锤百炼人”,也由于环境的映衬显示着人品的志趣。貌似和谐对称的形式,却凸显着与内容不伦不类的倾斜。
请看:“陈见三,苏州人,卖药邗上,以此起家,开有青芝堂药铺。为扬州第一家,买郑侍郎休园为别业。捐同知衔。每逢喜庆宴会,辄着天青褂,五品补服,居然以缙绅自命。有轻薄子制一联赠之云:‘五品天青褂,六味地黄丸。’”这形式工整的对仗却注释着主人不堪的出身根底。形式与内容的抵牾,既嘲讽着世态炎凉,也反映其轻薄品行。“揭老底”果然妙趣横生。
和谐的形式注入不和谐因素,方法可以多种多样:藏头、续尾、叠字、谐音、曲解经文、巧移典故等不一而足。《坚瓠集》有这样一条藏头对:“吴门有富翁乡居者,求杨南峰书门对。此翁之祖为人仆,南峰题云:‘家居绿水青山畔,人在春风和气中。’上列‘家人’二字也,见者无不匿笑。”这种“藏头对”寓贬于褒的手法,并不在俊美的形式表面,只暗藏在句首的隐喻之中,实际是文字游戏。“佛言不可说,不可说;子曰如之何,如之何”,则是借用经典以表不可言状的心情——不可言状者何必言状也,人世间至情至理往往如此,耐人寻味。
趣联在民间广为流传,成为人们生活情趣的寄托。各行各业各个角落都有不少佳品流传。如“招牌对”“戏台对”等。酒肆门前有对儿,当铺柜台有对儿,甚至理发店、杂货摊也有对儿。如“虽然毫末技艺,却是顶上功夫”“不教白发催人老,更喜春风满面生”“到来尽是弹冠客,此去应无搔首人”,皆是诙谐有趣的理发对儿;又如大路边茶亭:“四大皆空,坐片刻,不分你我;两头是路,吃一盏,各自西东。”在些许俗事中升腾着哲理雅趣。“欲把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似佳人”,则因佳茗与美景的连缀顿增雅兴。至于戏台两侧的对联更是人生舞台的写生:“或为君子小人,或为才子佳人,登场便见;有时欢天喜地,有时惊天动地,转眼皆空。”
是的,趣联乃民众生趣的“天籁”,表现着这个民族以苦为乐、苦中得乐的入世心声。传统相声里过年也有“别人过年二上八下,我除舊岁九外一中”的绝对儿——“二上八下”为包饺子双手的指形;“九外一中”则指团窝头杵眼儿的技艺。窝头者,粗食也。或许哪天会消亡?该绝对儿说不定还有民俗价值呢。
(常朔摘自《今晚报》2015年8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