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河
作家刘恒,素以蘸水笔写作,在文坛堪称独一无二。他说,用蘸水笔写作,在纸上总有一种“刻”的感觉,很舒服,文思也顺畅。
金石可镂,刻,是刻度,是时刻;是记忆,是劲头……细琢磨,刻的意境很多。自然有“刻”,四季轮回分秒不差;生活有“刻”,“点点滴滴在心头”;行走有“刻”,一步一个脚印;做事有“刻”,踏石留印,抓铁有痕……诸多的刻,是一种境界,没有恪守之心,缺乏刻苦之力,轻飘飘,水过地皮湿,充其量留下些蛛丝马迹。知刻、能刻、会刻,人生才有精彩。
刻,镂也。雕刻,用刀子挖,如刻本、刻石、刻字、刻板等等。形容程度极深:深刻、刻意、刻骨与刻苦等等。可以想见,“刻”,那是一种极度的认真,一字一句,精雕细刻;那是一种深刻的浸润,物我两忘,心地澄然;那是一种不辍的执著,工整严谨,巧夺天工;那是一种实在的成熟,成竹在胸,行云流水。“刻”意非凡,“刻”境高妙,锲而不舍,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是坚强坚韧,是倾心用力,做人做事达此境界,不出类拔萃也饱满敦实,不至善至美也问心无愧,不灿烂辉煌也闪闪发光。
汪曾祺先生的作品不是很多,但很优美,独具特色,令人爱不释手。到2009年底,先生离世十二年后,他的作品已达到四十一种五十册。曾有人好心地希望他能写些“大作品”,汪曾祺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我知道,即使我有那么多时间,我也写不出多少作品,这是我的气质所决定的。我永远只是一个小品作家。找准位置,刻心而为,既不跟风写应景文章,也不贪大求洋赶数量,也就有了真的辉煌。”看来,刻,是境界的定位,是追求的恪守。
人生求刻,意境要好,功夫要老道,刻苦、苛求乃至苛刻,不能信手涂鸦,不能浮皮潦草,不能偷工减料,不能粗制滥造。不然,稍一疏忽,意境全无。信手拈来,在于用心不分,乃凝于神;庖丁解牛,游刃有余,在于熟知肌理,小心翼翼。寻常功夫不寻常,奥妙无他,就是精益求精。
此外,刻,还是一种沉醉沉酣。罗素说:“伟大的事业根源于坚韧不断的工作,以全部精神去从事,不避艰苦。”作家于生活,就要像铁凝说的“深深地弯下腰去”,以宽广的胸怀营养灵魂、体贴生活,才有深刻的感受力,才有生活底蕴,才有血性文章。戏曲家就要如醉如痴,如裴艳玲说的“戏是我的天、戏是我的命、戏是我的魂、戏是我的根”,揉进去不分你我,才有德艺双馨,才有永世流芳。刻,是踏实的极致,是追求的至境,来不得半点虚假和偷懒,来不得半点马虎与取巧。
没有“刻”的感觉,也不下“刻”的功夫,缺乏品位与追求,不顾境界与底线,浮夸、浮躁、浮泛,粗制滥造,滥竽充数,不成文化,却成垃圾。诚如王蒙所说:“大家一讲文化,讲的是卖点、品牌等,而那些古老的名词,比如说思想、艺术、真实、深邃、完美、智慧、才学、激动人心与精益求精,正在被人遗忘。”贪大求洋,贪多求快,物多而质次,速成却速朽;耍酷、装酷、玩酷,光怪陆离,喧嚣一时,终是过眼云烟;无滋无味燒白水,改头换面炒剩饭,蛊惑误导,捞了银子,掉了价值,实在令人不齿。
(常朔摘自《河北日报》2015年1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