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亮
(中央民族大学 中国民族理论与民族政策研究院,北京 100081)
关于“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与国家治理的思考
陈永亮
(中央民族大学 中国民族理论与民族政策研究院,北京 100081)
[摘要]在对近年来学术界公开发表的相关文献进行梳理的基础上,评析学术界关于“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和多民族国家治理的相关研究,其目的是强调国家治理要与“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基本国情相适应,并以此为视角去思考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治理。
[关键词]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理论;评析
2014年9月28-2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民族工作会议暨国务院第六次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的讲话指出,“我国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多民族是我国的一大特色,也是我国发展的一大有利因素”[1]等等。审视民族工作是为了提升国家治理能力和促进国家治理的现代化。本文根据中央民族工作会议精神,基于对“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理解和多民族国家治理等方面的相关研究进行梳理和论述,并提出在国家治理过程中如何加强对“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认识。
一、关于“我国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认识
《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序言中明确指出,“中国各族人民共同创造了光辉灿烂的文化,具有光荣的革命传统”,“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全国各族人民共同缔造的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这也是我国的基本国情,如何正确认识这一基本国情是正确理解当代中国的民族及民族问题、做好民族工作的前提,是国家长治久安和各民族共同繁荣的基本前提。
“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形成有其特定的历史国情,与“大一统”王朝国家政权的更迭和变迁密切相关。历史上的封建中央王朝,其政权类型可分为如下两种:第一种是全国性的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王朝政权。例如,汉朝是由汉、匈奴、越、羌等民族构成的多民族国家;清朝是由满、汉、蒙古、回、藏等民族构成的多民族国家。第二种是地方性的或局部的多民族政权。例如,中国历史上的南北朝时期,无论是南朝还是北朝都不是单一民族的组合,如北朝是由原来的鲜卑、汉等不同民族构成的;金朝和南宋对峙时期,对峙双方政权人口构成也有多民族特征。王朝中国的“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特性包括两层含义:其一,是指由一个或多个民族政权所组成的具有特定制度联系的统一整体;其二,是指在中国历史发展进程中愈益强化和明显地表现出来的“大一统”趋势[2]。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当代中国“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建构是在漫长的王朝国家体制发展过程中,各民族社会在王朝统治基础上经由近现代变迁,在资本主义时代传承历史上“大一统”政治的结果,也是在帝国主义刮分和侵略中重构的结果。因此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各民族共同缔造的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各民族经历了民主改革和社会主义改造,并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探索中前行,这是一个“正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社会,这也是中国的基本国情和最大实际。
二、关于“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与多民族国家治理的研究评述
“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是历史学、民族理论等很多学科研究的重要论题,通过文献的查阅和分析,对“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和多民族国家治理的相关研究进行评析。
关于“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研究成果多围绕以下两个方面展开:1.分析多民族国家的“多”和“一”的关系;2.从历史角度去研究统一的多民族国家。
关于我国多民族国家的“多”和“一”的关系。1988年,费孝通提出“中华民族是多元一体格局”[3]的理论,主要内容包括以下几个方面:1.中华民族是包括中国境内56个民族的民族实体,56个民族已结合成相互依存的、统一而不能分割的整体;2.形成多元一体格局有一个从分散的多元结合成一体的过程,在这过程中必须有一个起凝聚作用的核心;3.高层次的认同并不一定取代或排斥低层次的认同,不同层次可以并存不悖,甚至在不同层次的认同基础上可以各自发展原有的特点,形成多语言、多文化的整体。1995年,白寿彝在《关于“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几点体会》[4]一文中提出:在统一的发展过程中间,“多”不是削弱了“一”,而是丰富了“一”,各民族都有他自己的特点,都有他们对历史上的贡献,都有可能对历史上作更多的贡献。1995年,金炳镐在《关于中华民族的研究》[5]一文中提出,中华民族是在中国统一国家形成发展中,由汉族和少数民族逐渐形成的民族集合体,是复合民族。由汉族和55个少数民族“合”为中华民族,但各民族“合”而未“化”,各民族又都保持着各自的民族特征。
关于历史进程过程中的“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例如,赵永春在《从复数“中国”到单数“中国”——试论统一多民族中国及其疆域的形成》[6]一文中指出,经过秦汉、魏晋南北朝、隋唐、辽宋夏金的发展到了元朝统一全国,复数“中国”开始过渡为单数“中国”,清朝的全国统一作为单数概念的“中国”最终确立了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中国”,主张“以今天中国疆域所包括的民族为出发点去上溯中国各个民族的历史和疆域”,动态地去认识中国各个历史时期的不断发展变化的疆域。还有很多学者从不同的朝代历史去分析“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历史进程,高鑫在《两汉正史民族史撰述与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巩固》[7]一文中指出,《史记》和《汉书》这两部正史都重视将民族史撰述作为统一多民族的有机整体加以把握,肯定少数民族对维护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作用,特别是《史记》肯定了华夷各族同源共祖的思想尤为进步,对汉朝疆域和大一统格局作出反映,有助于人们正确的认知汉代民族关系和统一的多民族的国家。此外,许殿才的《魏晋南北朝隋唐正史民族史撰述与统一多民族国家的整合》[8]、吴凤霞的《宋元正史民族史撰述与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发展》[9]、汪增相的《明清正史民族史撰述与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定型》[10]等论文都从历史上边疆民族地区和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历史过程,以及历史上边疆民族政策的利弊得失等方面进行分析,为制定边疆民族政策提供了一定的经验借鉴。
总之,要正确认知“我国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这一基本国情的历史进程,就要正确认知“尊重差异、包容多样”的原则,处理好“多元”和“一体”的关系,“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是一个有机整体,这个动态的发展过程有利于我们理解国家治理为什么要考虑多民族的因素。对不同时代的正史及民族史进行研究分析可充分证明,无论是历史上的分裂时期还是统一时期,“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思想体系渗入影响着史学文本的编纂者们,从而更好地总结了“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历史发展过程,为不同时期边疆和民族政策的制定提供了一定的历史经验。中国共产党的民族政策在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的指导下,国家治理在一定程度上吸收了历朝历代传统民族政策的宝贵经验,历史上的民族政策措施对维护国家统一起了积极作用,实行民族区域自治,“具有历史和现实的科学依据”[11]。
研究多民族国家治理,首先要厘清民族国家的相关概念。民族国家(nation-state)是继“传统国家”“绝对主义国家”之后出现的现代国家形式。马克思认为,国家并不是从来就有的。在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而必然使社会分裂为阶级时,国家的产生就由于这种分裂而成为必要了[12],人类在发展中经历部落阶段后,便“从部落发展成了民族和国家”[13]。也就是说马克思主义认为部落具有的二重性,即人们共同体形式和原始社会中社会组织形式,决定了从部落发展中产生两个平行的新事物,即民族和国家,国家在民族产生过程中起了型铸民族的作用,而民族不像国家是地域性的政治性的社会实体,其还具有其本身的多样性。而吉登斯认为“民族国家存在于由其他民族国家所组成的联合体之中,它是统治的一系列制度模式,它对已划定边界(国界)的领土实施行政垄断,它的统治靠法律以及对内外部暴力工具的直接控制而得以维护”[14],也就是说吉登斯更重点强调“民族国家”中的具有基本政治属性的“国家”这一层面。因此,在对多民族国家治理的相关研究中,由于对“民族国家”的理解和界定不同,其研究理念也不尽相同。
例如,周平在《对民族国家的再认识》[15]一文中明确提出,“我国也是民族国家,并处于民族国家建设的关键时期”,“在民族国家建立以前,中国是王朝国家形态的多民族国家,建立民族国家以后,中国是民族国家形态的多民族国家”,“要促进各个民族之间的融合”,“要在经济生活、政治生活和一般社会生活中强化人们的国民身份,把国家认同的巩固和提升建立在同性质的国民身份基础之上”。在其《民族国家与国族建设》[16]一文中指出,从国族的角度阐释民族国家的制度内涵及民族国家与国族的关系,通过国族建设来促进民族国家建设的必然性。
胡鞍钢、胡联合在《中国梦的基石是中华民族的国族一体化》[17]一文中明确指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必须有赖于中华民族的国族一体化,把中华民族建设和巩固成为一个统一的凝聚力强大的国族,并强调民族国家的一体性和统一性,提出从制度上保障和推进中华民族的国族一体化进程等对策,采取非政治化和去标签化作为处理民族问题的基本策略,淡化国内公民的民族身份标识和认同,如不在身份证件上标识民族身份等。以上一些学者的观点主要是追求民族国家的构建形式来进行国家治理体系的现代化,同时也在追求同质化社会的构建,这将与我国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历史和现状相违背,必然不利于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
因此,一些学者认为“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治理更要注意“多民族”的因素,不要一厢情愿的主张“国族构建”,要在多民族国家的视角下去思考国家治理。例如,2014年,复旦大学等单位联合举办的“跨学科研究:‘现代民族国家·国族’论坛”[18]期间,很多专家学者都表示,“我国作为多民族国家在建立民族国家的话语时,其必然会遇到多民族的统合问题,即适用于单一民族国家的“民族国家”概念如何适用于多民族国家的中国”。例如,纳日碧力戈提出将“民族国家”翻译为“多民族国家”,从而在此基础上建立公平正义的多族共生国;同时指出“国族建构”忽略了人类学的基本原则,即种族、文化和语言之间的边界不可重合性,将会激化国家认同与语言文化认同之间的矛盾,不利于民族团结。其在《以名辅实和以实正名:中国民族问题的“非问题处理“》[19]一文亦指出,“国族一体论”表达了单一民族中心主义的心态,是典型的“方法论民族主义”,缺乏对于“他者”的关怀,没有倾听他们的心声的“一厢情愿”。
总之,如果站在国家的统一性和国民文化的现代性去思考“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nation-state”,那么“nation-state”就不仅仅包括“一族一国”一种类型,还应该包括“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这种类型,也就是说“nation-state”就应该有“民族”这个实体本身文化多样性的属性,而不单单只追求“国家”这个实体的政治性,“nation”这个词在我国现实的语境中就应该是指多民族国家,因而国家治理更要从“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去思考。
三、关于多民族国家治理过程中增强“我国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认知的几点思考
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的核心宗旨是促进中华文明良性延伸,那么对于中华文明的理解和认知则十分重要。下文将阐述关于国家治理过程中增强“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认知的几点思考。
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首先要清楚我国是什么样的国家,即“正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和“我国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就是要形成一套与基本国情和发展要求相适应的制度体系。那么就要正确理解“我国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深刻内涵。目前,无论是宪法还是在各类书籍中都有“我国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全国各族人民共同缔造的国家”等论述,但是有一部分人经常在文章和观点中把少数民族当“问题”“负担”,用现代国家意义的“民族”和“国家”概念去思考历史,表现出明显的狭隘的民族主义。例如,一些影视文学作品中就表现出狭隘的历史观及民族主义,以南宋为例,许多作品往往潜移默化的暗示宋朝才是“中国”,而金朝是“外族”入侵;又如一些网站撰文“中国历史上的十大皇帝”,其中包括元太祖孛儿只斤·铁木真、清太祖爱新觉罗·努尔哈赤、清圣祖爱新觉罗·玄烨等三位少数民族出身的皇帝,令人诧异的是很多网友竟然提出“他们不是中国的皇帝”等类似言论。类似这种论调充分的反应出对于“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基本国情的认知根本没有深入人心,“大汉族主义”抬头之势的增长更容易刺激出“地方民族主义”的产生,这些狭隘的认知都不利于国家的治理。国家治理的现代化更要充分与多民族国家的基本国情相配套相结合,只有这样才能有利于民族团结和领土完整。
因此,国家治理过程中要积极培育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要引导各族干部群众深刻认识中国是全国各族人民共同缔造的国家。例如,在新闻媒体、出版物中树立“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等正确的民族观和历史观而以视正听;民族团结教育的内容要纳入国民教育、干部教育、社会教育中;民族理论、民族政策、民族知识要进教材、进课堂、进头脑等。用实际行动来促进各民族之间“各美其美,美美与共”,而不是把“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国情教育仅停留在表面上,只有正确认知我国的基本国情才能不断提升国家治理能力的现代化。
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过程中如何从“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基本国情出发,深刻理解多民族文化的科学内涵是十分重要的课题。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不能追求同质化社会的发展,而是应该在多民族文化共同繁荣发展的前提下进行国家治理的现代化思考,多元文化思维与多元文化方式是国家治理与社会治理能力的重要方式。
“中华文化是包括56个民族的文化,中华文明是各民族共同创造的文明。”[20]这是中国共产党对中华文化内涵的深刻阐释,从文化角度也充分体现出“多民族是我国的一大特色,也是我国发展的一大有利因素”。有个案例可以深刻理解“把汉文化等同于中华文化,忽略少数民族文化”的狭隘性,“20世纪初,王国维、胡适等中国学者在接触到西方的宏大史诗《伊里亚特》(Iliad)和《奥德修斯》(Odysseus)时,对我国上古时代未能产生类似的史诗作品而颇感遗憾”[21]。这深刻反映出他们思考“中华文化”的角度不同,如果从中华文化的“多元一体”角度来思考,那么一些少数民族史诗,如蒙古族的《江格尔》、藏族的《格萨尔王传》、柯尔克孜族的《玛纳斯》等优秀作品的呈现,就一定不会让这些中国学者感到遗憾了。其实,不同民族在不同的民族文化背景影响下,会产生出不同的思维方式,而这种多元的思维是我们的一种财富,更是国家治理能力不断提升的宝贵财富,因此要深刻理解“中华文化是各民族文化之集大成”的深刻内涵。
因此,要通过不断发展各民族的优秀文化,挖掘各民族文化的精华来完善国家治理和社会治理能力。例如,“满族说部”中渗透着“尊重自然,人与自然和谐”的生态观念;傣族的悲剧叙述长诗中表达着“追求和平、平淡、和平的美”等内涵,因此对各民族文化精华的不断汲取更能提升中华传统文化的软实力,多元文化思维与方式的介入必将促进国家治理和社会治理更加科学有效。
综上所述,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过程中要不断加强对“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全国各族人民共同缔造的国家”以及“多民族是我国的一大特色,也是我国发展的一大有利因素”等基本国情的深刻理解,不断汲取各民族文化的精髓来提升中华文化的软实力。多元文化思维与方式的介入必将促进国家治理和社会治理更加科学有效地进行,这将会增强中华民族的共同体意识,有利于中华民族的永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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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洮水责任校对张瑞珊)
[作者简介]陈永亮(1987—),男(满族),辽宁葫芦岛人,在读博士研究生,法政大学(日本)社会学研究科联合培养博士生、研究员,北京对外文化交流与世界文化研究基地研究员,研究方向为民族区域自治与民族工作、民族理论与民族政策。
[基金项目]国家民委民族研究项目“省直管县体制改革与强化民族自治县落实自治权研究”(项目编号:2015-GM-195);中国文化走出去协同创新中心2015年度研究项目“‘一带一路’视野下的东北亚陆海丝绸之路文化研究”(项目编号:XTCX150611)
[收稿日期]2015-11-16
[中图分类号]D6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140(2016)01-005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