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赤
我又看见村庄中间升腾起一团浓浓的柴草烟。
“烧!烧!烧娃了!”
我赶回村时,我家对门前的一堆柴火已经只剩下冒余烟、闪火星的灰烬,一桌菜杯盘狼藉,摇过铃铛的八婆逃回家卸装。八爷却余兴未尽,仍在熙熙攘攘的人丛中笑哈哈地嚷:“我得了孙子了!”冷不防背后闪出个七婆来,她扑上去,一把锅灰就给八爷抹个大花脸。八爷奋起反击,搂抱住七婆,接着就是黑脸亲白脸,还口中有话道:“咱俩好,都挂彩……”不等话音落,凑热闹的大人和小孩子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这种嬉耍笑闹,便是我们关中农村的烧娃活动。
“烧娃”并非真的烧活娃,而是在门前燃堆篝火,象征性地给新生命助一把火力,希望新生儿未来的事业像东升的太阳一样蒸蒸日上。但并非谁生了娃都享受七邻八舍的烧娃庆贺,也并非每一家的烧娃仪式都非常热闹。只有生了男孩,过满月家里才请客设宴,门前才有人烧堆柴火闹嚷着捧场子凑热闹。这是封建社会延续下来的重男轻女的婚育旧风俗,过去的烧娃活动还有给当爷当婆打分的讲究,谁家门前烧娃起哄要喜糖讨喜酒的人数越多,得分越高。
据说我出生在日出卯时,村东头燃起一片赤霞,祖父养的奶羊下了两只母羊羔。祖父说这是双喜临门,因此给我取名叫“晓赤”——寄托老前辈希望我这个新生命像拂晓东升的太阳,朝气蓬勃,蒸蒸日上……
给我做满月时,亲戚们在家里热闹,乡亲们在门前燃起一堆柴火,烧腾起哄。祖母被人拉出去套上姑娘娃穿的红花衣衫,脸上被人抹上胭脂口红,有人还拿来铜门铃挂在祖母的脖子上,推着祖母边摇边舞边喊:“我得了孙子了!我得了孙子了!”
因为祖父在村里德高望重,所以得了我这个孙子,乡亲们都主动走上村街凑热闹,有的长辈妇女还拿出家里的铜盆,簇拥着祖母,敲敲打打列队扭起秧歌来……
如今,婚育观念悄然改变,陕西关中生女孩的人家也要搞满月烧娃庆贺活动。我女儿满月那天,母亲就约来几个老姐妹,帮她穿红顶红,打扮年轻之后,让众人推拉到村街,只见青春焕发的母亲边摇铜铃边喊:“我得了孙女了,我得了孙女了!”
“烧娃!烧娃!烧娃了!”新的戏耍笑闹声中,农家门前柴烟升起,但愿厚土软柴热风烧掉的是一些陈旧的人生模式!新的生命都有新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