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郭腾飞
父亲的小花园
北京/郭腾飞
冬青卫矛
现代月季
我的父亲有很多缺点,我从小不喜欢他,他总是把一捆捆树枝桠放到本该放置酸牛奶和鲜木瓜的冰箱里,他一会儿就将母亲辛苦洗好的衣裤弄得满身是泥,他脾气大得要命,我在他面前连口大气都不敢喘。但是他喜欢养花,唯有花开满园的时候,我会觉得,有个会养花的父亲真幸福。
他种的月季花,嫁接着红、粉、白、黄各种颜色,单、重、多瓣各种品种,蜜蜂和蝴蝶总是环来绕去不舍离去;他种的桃树,有碧桃、仙桃、蟠桃每种一枝,从初春到盛夏,不待花谢花又开,从仲夏到金秋,不待花败果已挂,此起彼伏的惊喜在一棵树上连环上演;他栽植的黄杨,一棵和我一般大,一棵和妹妹一般大,迎着阳光终年长青,他给它们修枝剪型、浇水施肥,两颗五层宝塔就这样拔地而起高过了院墙;他的紫薇花,两棵情人树缠绵悠远地盘旋缠绕,满树盈盈的花妖艳似火,沿着狐媚的枝条形状绚烂了一季又一季的百日红……
我的父亲崇尚科学,身为人民教师,他书桌里总是摆着一本《教育学》、一本《教育心理学》,他会给我们讲《十万个为什么》,讲愚公移山的故事,也会在生日的时候给我们定个小蛋糕,组织全家唱生日快乐歌。但是我依然不喜欢他,因为他真的好凶,每次做错了事的我,总是被圈在他画的圈圈里,不敢看一眼他那紧皱眉头的脸。从小我就叛逆而且有主见。家里的桃树生了病,桃子不好好结了,倒是招了很多虫子,我一生气,拎着斧头上去砍了干净。别人家铺了硬质铺装,我又怂恿母亲强势施压,逼得父亲将宝塔黄杨迁址出户,几十年的老树哪经得起这般折腾,挪了地儿没几天就挂掉了。家里买了车,我把车库的规划图画在那一株入了冬落了红无法替自己辩驳的紫薇树的处所,父亲纵有千般威严,却拿先斩后奏的任性千金毫无办法,看着他望着断了头的紫薇桩许久说不出话,我的心里默默地涌上胜利的喜悦。再后来搬家上了楼,父亲迟迟不愿搬离,我又觉得他是安土重迁的老迂腐。
父亲的花园慢慢地衰败了,就像父亲额头的皱纹、头上的白发和日渐佝偻的驼背。而我却一天天带着飞黄腾达的梦想嚣张地长大,读了一流的大学,找了体面的工作,在全国最拥挤的城市里川流不息,一切好像都在我掌控。
直到那一天,接踵而来的背叛和失败狠狠地习惯而来,我心里愤愤不平,表面却满晒着幸福从一家街边的品牌店出来。朋友突然指着旁边一棵开花的树问我:大设计师,这树叫什么名字?
你是问拉丁学名还是……我装腔的话语未讲完,一抬眼望见那满树妖艳,脑海中突然现起十多年前被年幼的自己一斧头砍下的紫薇树,还有父亲那紧皱的眉头,透过那影像,我分明看见,父亲眼底强忍着一滴泪。
于是乎,过往父亲的花园里每一株花草树木的一生,在我眼前像演电影一样过:那一棵每年都挂满堂果的金橘,换了朋友的五子棋;那一颗父亲养开了花的铁树,被我的小赛车压死了;就连那一棵全家人倍加珍惜的昙花,也在父亲出差在外之际被我冻死了……
曾经最美好无暇的东西,都被这我辣手摧花毁于一旦,我可曾知道过感恩?那年年满足我口舌之欲的桃树,那绚烂了整个园子的紫薇,那和我一起长大的黄杨……当我已经将最真抛诸脑后的时候,还期望自己的世界里能美满幸福吗?
人总是要经过很长很长时间以后,才知道感恩的,才知道附耳而至的清风,投眼而来的绿色,还有父亲小花园里那些绚烂无比的时光,都是上帝无上的恩宠。这一份恩宠,在你还不懂珍惜的时候俯拾可见,等你知晓它的难得,却再也寻觅不见。
爬山虎
现代月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