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殊 愿当“无冕之王”的外交家

2016-02-18 03:12余玮
中华儿女 2016年1期
关键词:波恩分社新华社

余玮

毛泽东曾对他说“我们是同行”,周恩来策划他“出名”转入外交界。

从“无冕之王”到外交家,王殊都以自己的勤勉、刻苦和对事业执着的追求而获得成功。与老人面对面交流起过往的特殊岁月及特殊岗位上的特别历练时,自他的身上不仅能领略到外交家的风采,也能捕捉到记者的干练。“记者和外交家,您更喜欢哪个工作?”王殊的回答没有停顿:“喜欢当记者!”

战场上速成“新闻ABC”

1946年4月,中共地下党员在上海、北京动员了大批爱国青年学生参加翻译工作,在上海复旦大学外文系读书的王殊响应号召来到苏皖边区教育厅编审室任编审。解放战争开始后,王殊投笔从戎,来到华东野战军卫生部医校当教员。为迎接解放战争的全面胜利,当时的新华社华东野战前线分社急需补充新生力量。卫生部部长李振湘与华野前线分社副社长邓岗相当熟悉,也了解王殊有文学爱好。于是,1948年7月的一天,李振湘找到王殊,问他“愿不愿意到新华社去当记者”?“当然愿意啦!”王殊兴奋万分,当记者原是他的一个梦想,想不到梦的实现竟来得那么突然。经李振湘介绍,24岁的王殊调往新华社,由此开始他24年新闻记者的人生经历。

对于新闻工作,王殊完全是一个“门外汉”。可是,在那动荡的战争年代,王殊接受新闻培训的第一课不可能是坐在大学教室里,也不能在报刊社的编辑部里,战场便是他的课堂。借用当地农民的一间堂屋,4张门板铺两边靠墙,当中放上一排3张长桌子,王殊等人坐在门板铺边上,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新闻ABC速成强化培训。在这个学习班上,他从新闻学最基本的5个“W”学习,也学习了当好部队记者的一些基本常识,其中教员们强调“要当好新华社记者,就得有不怕死的精神”。一个月后,学员们按期“大专”毕业。随后,王殊即作为见习记者参加了淮海战役、渡江战役和解放上海的报道,他写的第一条新闻是我军围歼黄百韬兵团取得全面胜利的消息,成为当时淮海战役中的重大新闻,对前线将士鼓舞极大。

朝鲜战争爆发后,王殊被新华社总社调到朝鲜前线的新华社驻志愿军总分社工作,从1951年11月到1954年5月,王殊在朝鲜总共呆了两年半。这短短的两年半,王殊走上了国际新闻报道和研究之路,成为他记者生涯的一个转折点。

当时,板门店停战谈判由于双方在战俘遣返问题上争执不下而陷于时断时续的僵局,美方代表在谈判桌上公然进行军事恫吓,说“要让大炮来进行辩论”,中朝代表严正地指出,“你们在谈判桌上取不到的东西,在战场上也不可能取到,只要你们有本事,那就请来吧!”美国侵略军不断地对板门店谈判区的两侧发动军事挑衅,甚至对开城中立区进行轰炸扫射。志愿军炮兵也对美军阵地进行了猛烈的还击,王殊到开城的当天晚上,志愿军炮兵对美军阵地展开了整整一夜的炮击,打得天际一片通红,连住处的窗户纸都震破了。

在同敌人激战以后,王殊立刻到前沿阵地去采访志愿军部队。王殊收集到了很多战士们英勇杀敌的故事,回开城后立刻写了一篇2000多字的战斗通讯。有了过去的经验,他知道这一篇不能按照一般的战斗通讯来写,而是应该同谈判密切配合起来,主题很明确,就是要说明“敌人在谈判桌上得不到的东西,在战场上也一样得不到”。这篇通讯在《人民日报》的第1版刊出后,受到了总社的表扬。

在参与报道朝鲜停战谈判那些紧张战斗的日子里,王殊就曾亲身感受到周恩来总理对新闻报道的重视和关怀。王殊说,那时差不多每天早晨上班时,都可以看到总理秘书用电话传到总社值班室的总理有关宣传报道的指示、送回来的总理批改过的稿件。王殊回忆:“有好几次,总理感到时间很紧怕秘书说不清,直接打电话到我们编辑组来了,交待我们要写什么,何时送到。”王殊说,每次看到总理审批的稿件大家都非常感动——“他不仅在方针政策上作了细致的、反复的推敲和修改,在文字上也作了相应的润色和修饰,连一个标点符号也不放过。他在有些稿件上还写了简短的批语,要我们注意什么,研究什么,有时看得高兴,还在稿件批示说,‘很好,再来一篇。”由于国内各地报纸不断来电话催问,王殊他们也常常打电话给总理秘书了解稿件是否已经审批,何时可以审批。

1953年7月26日,朝鲜停战协定终于在板门店签字。此后,王殊到了新华社国际部南亚组,负责从缅甸到土耳其这一片南亚地区国家的报道工作。

回忆那些已经发黄的往事,王殊十分感慨,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孩子学步一样,一步步走向坚实。确实,他在解放战争的战场上学会了做军事记者,又在朝鲜战场上学习了国际新闻报道,从而确定了他今后长期从事驻外记者工作的道路。

“外交尖兵”身负国家使命“穿针引线”

朝鲜战争取得胜利后,中国的威望和影响在世界上得到进一步的提高。1956年5月,王殊接到通知,总社批准他到巴基斯坦的卡拉奇去担任常驻记者。卡拉奇城市不大,但新闻竞争很激烈,这是王殊初到卡拉奇时的强烈印象。在卡拉奇的新闻同行那里,王殊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特别是新闻的时间性。“只要事情一发生,他们就赶到现场去采访,而且当场把消息写好,用电报传到报社和通讯社去。”王殊也和当地的记者一样,尽量赶到现场去采访,带着打字机当场把消息写好,立刻送到电报局发回国内。

1958年,王殊回北京参加分社会议时,得知总社在西亚、北非已建立了好几个分社,拟在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黑非洲地区也建立一些分社。而领导们在选择承担这一历史性任务的人选时,眼光落在了王殊身上。调令一下,便意味着上一阶段的结束与下一阶段的开始。王殊担负着国家使命,单枪匹马开始了他的“非洲之行”。对于自己能去那儿建立分社,亲自参加这个伟大的进程并且向国内外的读者作报道,王殊感到很有意义,也十分高兴。在那儿,他开创了一批新华社驻外分社,留下了“外交尖兵”的美称。而且,他那个阶段的工作,也参与、见证了中国与一些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建交的前前后后。

1962年春,王殊奉命到古巴去担任新华社分社社长。1964年以后的5年中,王殊一直在新华总社国际部任发稿助理的工作。

1969年10月,新华社驻德国波恩惟一的记者项前被确诊患了癌症,要马上回国进行手术治疗。可驻波恩的新华分社是惟一家中国机构,除了新闻报道之外,还要做很多了解情况和沟通联络的工作,不能没有记者在那里,要找会德语的记者也已来不及办理手续。恰好王殊出国手续已全部办好,因此总社让他先去波恩顶一个“缺”,“临时救场”,等以后物色到合适的人选再去接替他。

虽然感到这个工作岗位不太合适,但王殊还是接受了并且准备尽快赶到那里去。王殊既不懂德语,又不了解欧洲和德国的情况,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重压力, 一连许多夜晚睡不好觉。或许这反而成为他后来工作的动力。“要做好驻外记者的工作,最重要的是要大力开展对外活动,结交朋友,观察动向,做调查研究工作”,到波恩后,他像以往一样,走出办公室去寻找朋友,建立友谊,除了官方新闻机构的负责人和一些重要政府部门的新闻发言人外,根据两大本德国记者和外国记者的名册,打电话拜访他们。几个月后,他认识了100多个记者,其中不少人后来成了好朋友。同时,王殊也加强了德文的学习,逐渐摆脱了又聋又哑的状态,开始看报,听电话,看电视和做一般性谈话。很快,他度过了初来乍到的“困难期”,工作打开了局面。

1971年10月25日,联合国恢复了中国的合法席位,许多国家纷纷同中国建交。那时,毛泽东和周恩来关心的是发展同两个世界经济大国西德和日本的关系。此时,西德执政党在为自己先苏后华政策辩护的同时,表示要加强同中国的接触以早日实现两国关系正常化;反对党则要政府迅速采取措施同中国关系正常化。王殊经过充分调查研究后提出,如果能邀请反对党领导人访华,就将对政府产生相当大的推动作用。

1972年元旦后几天,联邦政府新闻局的研究室负责人哈勒邀王殊到他家吃饭,外交部办公厅主任勃鲁纳也来了,王殊同他早就认识。勃鲁纳在晚饭过后和王殊单独谈了一会,主要是向中方建议两国外交代表在日内瓦或别的任何地方就两国关系问题进行谈判。王殊表示将把他的想法尽快转告国内有关方面。

很快,王殊注意到,原联邦政府外交部长和国防部长、时任基民盟副主席、联邦议会外交委员会主席的施罗德曾两次对记者谈到,希望去北京同中国领导人就两国关系交换意见。

在同施罗德接触后,王殊不失时机地向国内建议,邀请施罗德以联邦议会外交委员会主席的身份访华,这样既可对政府造成一定压力,促进政府发展同中国关系,又不至于过分得罪政府。过了一些天,王殊接到外交部电报,通知以外交学会名义邀请施罗德访问中国。后来,王殊听说,这个决定是周总理经过反复考虑后作出的。

1972年7月14日到7月28日,施罗德对中国进行了为期两周的访问。这是联邦德国第一位政界领导人访问中国,打开了两国领导人直接对话的大门。当时与施罗德同行的只有他的夫人和一位秘书,王殊记得施罗德曾告诉他说,议会对各项开支管理很严,他作为委员会主席可带夫人和一位秘书,其他人员必须自费。20日下午和晚上,周恩来在人民大会堂两次会见了施罗德,进行了长达5个小时的谈话。

就在施罗德到北京访问几天后,王殊接到新华社发来的急电要他马上回北京。这年7月21日晚,王殊赶到北京时,才知道是周恩来总理指示新华社打电报让他尽快回京参加接待工作。第二天下午,王殊得到通知,晚上7时周总理在人民大会堂东大厅接见他。

在这次接见中,周恩来要王殊谈谈西德局势和两国关系,欧洲局势和苏联战略的问题,王殊简要地谈了自己的看法。周恩来表示,他和毛主席都看过王殊写的一些报告和报道,认为调查研究做得不错,把西德的情况摸深摸透了。周恩来赞扬王殊的工作做得好,令王殊心潮起伏,非常激动。

考虑到王殊是记者身份,今后要同西德的政界和经济界高层人士打交道可能不方便,周恩来指示外交部礼宾司安排王殊参加一些外事活动,并指出名字见报,排在重要地位,让王殊“出出名”。

两天后,王殊参加了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为日本公明党代表团一行举行的晚宴,第二天报纸上把王殊的名字排在显著的位置,好多不了解情况的朋友就来问王殊,你怎么管起日本的事情来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7月24日晚10时许,王殊接到通知来到中南海毛泽东主席的书房。王殊和毛泽东握了手,周恩来介绍他说,过去在复旦大学上的学,学的是英文,长期在国外当记者。毛泽东笑着说,“我也当过记者,我们是同行。”以前只在影片中看到过毛主席,此刻与领袖近距离相见,王殊非常激动。

周恩来给大家看了毛主席已批准的外交部关于同联邦德国谈判建交的请示报告,要王殊尽快回波恩去,了解施罗德访华回国后同政府以及各方面商谈的情况。

8月10日,联邦德国外长谢尔在该国外交部接见了王殊。王殊告诉谢尔,自己受中国政府的委托向他表示中方有早日与联邦德国谈判建交的愿望,并且愿邀请他访华,正式签署建交公报。谢尔希望尽快确定具体谈判的时间和地点,并且接受中国在谈判达成协议后到北京正式签署建交公报的邀请。几天后,中德在波恩进行建交谈判,令王殊没有想到的是他被国内任命为谈判全权代表。德方任命政治司长史塔登为谈判代表。9月29日王殊同史塔登草签了两国建交联合公报,并且在同一天发表了共同消息,宣布建交谈判已顺利结束。

谢尔率领庞大代表团在纽约参加了联合国大会后在10月10日下午乘空军飞机到达北京。第二天,他同姬鹏飞外长在人民大会堂正式签署了建交联合公报。王殊十分欣慰,中德两国关系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资深记者成为外交战线的“新兵”

当年,被新华社派遣到波恩工作时,王殊只不过是顶一个“缺”,他自己也以为一旦找到合适人选,自己肯定会再转到英、法文地区去工作。可让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联邦德国竟完成了从记者到大使的跨越。

中国与联邦德国建交后,外交部通知王殊,根据周总理的意见,正式调他到外交部工作,并且任命他为驻联邦德国使馆的参赞,在近期内将作为临时代办到波恩去筹备建立使馆。从此,王殊离开了已做了24年的新华社记者的岗位,成为外交队伍中新的一员。

当时,驻西德大使的人选一时没有定下来,筹建使馆班子的重任,也落在了外交“新兵”王殊身上。

准备工作做了大约一个月,再到波恩时,王殊的身份已不是记者,一下子成了外交官,在波恩机场上成了新闻人物,受到不少记者的采访。王殊到波恩的首要任务是拜访德方外交部礼宾司副司长,向他递交临时代办委任书,并且向各外交使团发出已到任开始办公的照会。从此,使馆就正式开始工作了。

1974年7月初,王殊被外交部紧急召回,原来中央已批准他为驻联邦德国的大使,接替王雨田大使的工作。

王殊担任大使以后,除了大量的礼节拜会之外,一项重要工作是安排联邦德国领导人的来华访问——王殊深感这是一件政治性很强的工作,“要考虑在朝和在野之间、政党之间、个人之间的关系,保持各方面平衡和协调,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甚至不快是很重要的”。而且,在访问日期确定以后,对访问的日程、礼宾的待遇、会谈的安排、接见的规格和参观的项目等等,更要考虑周到和反复协调,一点也不能疏忽和马虎。

从记者到大使,王殊以他的超群才能实现了华丽转身,以后又走上外交部副部长这一重要岗位。离休后,长期担任中德友好协会会长与外交笔会会长,继续为我国外交事业奉献出他的睿智与力量。

王殊的经历极富传奇色彩,问及他多年来工作的经验和体会时,他认为记者工作与外交工作虽有所不同,“但共同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大力开展对外活动,深入进行调查研究。而且要把这些得来的材料和印象由表及里、由此及彼地反复研究,做到心中有数、胸有成竹,得出符合实际的判断,提出有研究价值的看法。”他从不为别人的论点提供论据,不囿于一些框框和条条,而是根据自己掌握的大量第一手材料,坦率地提出与众不同的观点和看法。对那些文风不正、善于溜须拍马的人,他总是不屑一顾。

在长期记者和外交官生活中,王殊非常重视交朋友,也善于交朋友。他知识的渊博、人格的魅力,感染着所有接近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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