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培昭 肖莹 朱东君
“人是渺小的——著作就是一切。”当英国著名侦探小说家阿瑟·柯南道尔大笔一挥,让夏洛克·福尔摩斯在《红发会》中说出福楼拜的这句名言时,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创造的这个虚拟侦探的故事,会在此后百余年间被改编近300次,成为不朽的经典。
据统计,曾有70多位扮演者在影视作品中扮演过福尔摩斯。借由他们的演绎,这个地地道道的虚构人物的形象不断改变,成了人们心目中仿佛真实存在过的超级侦探。在1月4日登陆国内院线的影片《可恶的新娘》中,英国男星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扮演的神探夏洛克,再一次更新了福尔摩斯的形象。
“卷福”的盛宴
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街头,雪花飘飘,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马车在贝克街221B门口停住,走下身着斗篷、头戴猎鹿帽、手持烟头的福尔摩斯。他刚刚侦破了一起乡绅分尸案……
在英剧《神探夏洛克》2015年圣诞特辑《可恶的新娘》中,福尔摩斯和助手约翰·华生“回到”原著中的时代,遭遇了一个悬而未解的神秘案件:一个新娘当众用枪打爆了自己的头,却在几小时后从地狱“爬”回人间,在众目睽睽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
当地时间2016年1月1日晚上9点,《环球人物》记者通过BBC第一套节目收看了《可恶的新娘》的首映。这个充满了谜团、穿插着梦境与现实的故事,吸引了超过800万观众收看,并以34.7%的收视率创下电视史上年节期间的收视纪录。
仅仅3天后,中国观众就看到了由90分钟正片和25分钟花絮打包而成的“全球最完整版本”《可恶的新娘》。虽然影片对破案过程的轻描淡写颇令人失望,但大量和原剧集相关的细节,以及对几位主角之间“基情”的渲染,还是让原剧集的“死忠粉”大呼值回票价。
事实上,《神探夏洛克》自2010年开播以来,就一直口碑爆棚。它移花接木,将原作的时间背景从19世纪搬到21世纪,让福尔摩斯和助手华生在繁华热闹的伦敦历险。这种“接地气”的做法深得各方认可,《神探夏洛克》接连摘下英国电影和电视艺术学院奖的电视奖最佳系列剧、最佳编剧、最佳男配角,艾美奖的迷你剧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编剧等多个奖项。该剧在超过200个国家及地区播放,仅在中国视频网站上就收获了近亿次的点击量。英国首相卡梅伦访问中国时,还有中国网友在微博上请他帮着催一催《神探夏洛克》的续集。
对于大多数剧迷而言,《神探夏洛克》最大的亮点就是福尔摩斯的扮演者康伯巴奇。由于他在片中有着卷卷的头发,中国的粉丝们都亲昵地称他所扮演的福尔摩斯为“卷福”。
康伯巴奇是地道伦敦人,曾就读于著名的哈罗公学,身高1.84米,身材瘦削挺拔,穿上笔挺西服和白衬衫,俨然一位颇具时尚感和绅士派头的现代福尔摩斯。他眼睛不大,思考时常常眯成一条缝,脸很长,初看有些怪异,恰好准确地演绎出人物狡黠又可爱的性格。
“卷福”对破案非常狂热。在第一季第一集中,当他听说要解决一起四连环自杀事件,禁不住欢呼雀跃。他推理能力出色,推理时语速超快,让人听得喘不过气,又超级过瘾。为适应大都市的生活,他用电脑查线索,用手机与华生联系,气质高冷,与原著明显不同。在推理时,他会让一旁的警探“不要吵”,对方无辜地回应:“我没有说话啊。”他却说:“你在思考,这也很烦人。”他会给华生发短信:“如果方便,速回。”过了一会儿又追加一条:“如果不方便,也快回来。”而当华生赶回去,“卷福”所要求的不过是借用他的手机发一条短信。
《神探夏洛克》2015年圣诞特辑《可恶的新娘》海报。
如此“离经叛道”的改编,在原作基础上加入了更多时代的新鲜元素,使“卷福”时尚现代、个性十足,轻易地俘获了亿万观众的心。
拜访福尔摩斯的“寓所”
据说,在柯南道尔写作的年代,贝克街的门牌号没有超过两位数的,后来因为福尔摩斯实在太有名,英国政府这才在伦敦市中心摄政公园旁的贝克街特意设立了221B这个门牌号。原著中,福尔摩斯曾和华生合租于此。如今,这里成为福尔摩斯博物馆,是世界各地的人们近距离接触福尔摩斯的空间。2016年1月6日,趁着《可恶的新娘》在全球上映的热潮,《环球人物》记者登门拜访。
在一层纪念品商店购买门票后,打扮成女仆的工作人员将记者迎进了门。这是一栋英国经典的4层楼带阁楼的建筑,因为建筑结构与小说中完全相同,加上精心的布置,置身其中,仿佛不是在参观博物馆,而是到这位世界最著名的侦探家中做客。
在柯南道尔笔下,福尔摩斯出生于1854年,祖父为世代乡绅,祖母是法国美术家吉尔内的妹妹,还有一位比他年长7岁的哥哥。18岁时,他进入著名的牛津或剑桥大学攻读化学专业。其后的某个夏天,他受邀去同学维克托·特雷佛家做客,并在特雷佛父亲的提醒下,意识到自己有做侦探的潜质。同年,他侦破了“格洛里亚斯科特”号三桅帆船案。
1875年,福尔摩斯大学毕业,两年后开始在大英博物馆附近从事侦探工作,侦破了一系列奇案。1881年,他通过朋友介绍与退役军医华生结识,之后便侦破了发生在劳瑞斯顿花园街的凶杀案,也就是华生笔下的《血字的研究》。
在福尔摩斯的家里,要上到二楼书房,得登上17级台阶。在柯南道尔笔下,福尔摩斯最大的特点就是头脑冷静、精于推理、目光犀利、观察力强。福尔摩斯曾拿台阶的级数考验华生的观察力,并在此时说出了自己的名言:“你看到了,却没有观察。”
《环球人物》记者看到,书房正对着贝克街的街道,虽然只有20多平方米,却布置得格外精致,内侧的壁炉两端,分别安置着高高的书柜和一张摆满古典仪器的化学实验台。福尔摩斯对化学的钟爱,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人生。在原著的60个故事中,几乎每一个都会提到某种化学物质。而书房中的这个试验台,就屡次帮助他找到破案线索。
试验台旁的椅子上,立着一把小提琴。据华生回忆,福尔摩斯不只爱欣赏音乐,演奏技巧也十分精湛,有时甚至还自己作曲。
福尔摩斯博物馆内景。
阿瑟·柯南道尔(1859—1930)
福尔摩斯的卧室,在二楼背对贝克街的方向。一张极窄的床,占据了这个狭小房间的主体空间,床头挂着福尔摩斯的衣服,床上则摆放着他破案用的工具箱等。床头的台灯旁,一本书静静翻开放着,仿佛屋子的主人只是临时出门,很快就会回来接着阅读。《环球人物》记者翻到书的封面,发现这是一本与蜜蜂有关的书。印象中,福尔摩斯在隐退后正是出版了一本《养蜂实用手册》。
博物馆三层也有临街、背街两间房,分别是华生和房东的卧室,至于四层,则根据原著的故事情节,布置了许多栩栩如生的蜡像。他们有的正从打开的棺材中缓步走出,有的被囚禁在巨大的铁笼之中,有的俯身冰凉的地板已经丧生,还有如《可恶的新娘》所讲述的那样,一个身披婚纱的新娘持着手枪向新郎胸口射击,新郎胸口的鲜血汩汩而出……
在博物馆四层,《环球人物》记者还看到世界各地粉丝们寄来的信件。它们有的被贴在墙壁上,有的则被收集在一个精致的夹子里。除了日常的问候,不少粉丝会在信中提出各种各样的请求。一位意大利人说:“您快来吧,这里有太多的凶杀案件都无法破案,我们需要您的帮助。”另一位来自中国的学生则在高考前向他求助:“能否把您的帽子借我一用,以安慰我紧张的神经。”“我们平均每周都会收到至少50封信,”讲解员普尔告诉《环球人物》记者,“只要在信封上写明‘伦敦贝克街221B,即使不写邮编也一定能寄达,因为这是世界上最有名的地址。我们虽然并不是每封信都回复,但大部分会回,尤其是重要的、有具体需求的信件。”
百余年间的经典演绎
福尔摩斯的形象第一次从文字中跳脱出来,是1891年插画师西德尼·佩吉特为柯南道尔发表在《海滨杂志》上的故事创作插画。他第一次为福尔摩斯设计了原著中并未提及的猎鹿帽和苏格兰斗篷大衣,猎鹿帽由此成为福尔摩斯的标志之一。佩吉特笔下的大侦探造型如此深入人心,以至于日后《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在《海滨杂志》刊登时,柯南道尔指名要他执笔画插图。
1900年,一部只有半分钟长度的黑白默片《福尔摩斯的困惑》诞生。此后,福尔摩斯的传奇不断被搬上大小银幕,每个时代都有影响广泛、深受粉丝爱戴的福尔摩斯剧诞生。
插画师西德尼·佩吉特创作的关于福尔摩斯的插画。
由艾利·诺伍德扮演、斯托尔公司在上世纪20年代推出的系列默片,是最早的经典。这部作品拍摄的时候,柯南道尔还健在,他对影片赞不绝口。
1939年至1946年间,巴兹尔·雷斯伯恩出演了10多部由好莱坞拍摄的福尔摩斯主题电影。身材高大、额头宽阔、头发向后梳、萎靡、自傲……随着作品的不断推出,福尔摩斯的绅士派头和行事风格渐渐深入人心,为日后的银幕形象奠定了基础。
在众多演绎版本中,英国演员杰里米·布雷特拥有最多的支持者,被视作“福尔摩斯的化身”。
上世纪80年代初,英国格林纳达电视台邀请杰里米出演福尔摩斯电视剧。考虑到演出难度,他没有马上答应,直到一年半后电视台编导再次相邀,双方才开始合作。
本着“忠于道尔”的精神,杰里米专门研究了原著,还跟柯南道尔的女儿交换意见,使福尔摩斯“脱下猎装”,回归维多利亚时代应有的绅士形象——头戴高礼帽、身穿黑色正装、拎着手杖。这一改变无疑增强了该版本的权威性,使其深受忠实书迷的喜爱。与此同时,杰里米还将福尔摩斯喜怒无常、孤僻暴躁、恃才自傲的“性格阴暗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观众面前,将以往那个高高在上的大侦探还原成颇具个人魅力的真实的人。加上他修长的身材、犀利的眼神、坚毅的下巴,以及优雅的肢体语言,许多影迷不由惊叹:“这就是福尔摩斯!”
在出演这一系列影片的过程中,杰里米的妻子去世,他本人也因此患上狂躁抑郁症,不得不忍受病痛的折磨、接受药物的治疗。于是,银幕上的杰里米神色憔悴了不少,身材也开始发福,不再如最初那般灵巧敏捷、活泼好动,但这恰恰与故事中福尔摩斯日渐衰老的形貌相吻合。一虚一实两个福尔摩斯的命运,交融在一起。
1995年,62岁的杰里米溘然长逝,这也与福尔摩斯退隐的年纪相仿。在播出相关消息的时候,BBC开篇就引用了华生在《最后一案》里的致辞:“我怀着沉痛的心情,提笔写下这些最后的话,记下我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杰出的天才……”对杰里米而言,这或许是最贴切的告别。
在2009年上映的好莱坞电影《大侦探福尔摩斯》中,小罗伯特·唐尼扮演了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007”。在他的演绎下,福尔摩斯依然智力超群、身手不凡,却变得更加率性与桀骜,是一个带着点神经质的实用主义者。这或许是诸多版本中最不像福尔摩斯的一位,却因为融入了其独特的风格,成为吸金之王。最终,这部预算仅9000万美元的影片收获了5.24亿美元的票房回报。唐尼本人,也凭借此片获封金球奖影帝。
侦探文化的魅力
相比诸位扮演者,柯南道尔才是福尔摩斯灵魂的缔造者。他最初是一位医生,曾在爱丁堡大学攻读医学。“大学里的医生贝尔鼓励学生们,要像观察左撇子修鞋匠那样,对病人进行精确的观察和逻辑推理,做出必要的判断。”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学者王逢振告诉《环球人物》记者,正是这段求学经历让柯南道尔深受启发。
离开学校不久,柯南道尔写出了以福尔摩斯为主角的第一个故事《血字的研究》。被两次退稿后,它发表在《1887年比顿圣诞年刊》上。一位编辑读后非常喜欢,约他再写一个福尔摩斯的故事。于是,《四签名》在1890年问世,大获成功,柯南道尔就此弃医从文,专职写作。
“在福尔摩斯诞生的19世纪,印刷业已经发展起来,劳动阶层有了看书的机会,却看不懂太深奥的东西,以情节取胜的侦探小说正好符合他们的胃口。”王逢振说。
福尔摩斯的扮演者艾利·诺伍德(左)与柯南道尔。
杰里米·布雷特塑造的福尔摩斯经典形象。
巴兹尔·雷斯伯恩(左)版本的福尔摩斯电影剧照。
小罗伯特·唐尼(右)主演的电影《大侦探福尔摩斯》剧照。
为柯南道尔提供源源不断创作灵感的,是他所身处的伦敦。“18、19世纪的伦敦,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不安全的地方了。作为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先驱,伦敦吸引了大量外来人口,他们与原住民的矛盾不断激化。同时,‘土豪也出现了,有钱人横行霸道,贫富阶层对立。犯罪案件不断增多,法律却不健全,私家侦探应运而生,以案件为原型进行文学创作的人也多了起来。”王逢振说,就是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中,走出了英伦侦探福尔摩斯。
读者和环境的双重因素,让柯南道尔的写作“欲罢不能”。福尔摩斯占用了他太多的时间、消耗了他太多想象力,加之不希望自己的文学创作被局限在这一个领域,他越来越不能忍受自己笔下的主人公,甚至在给母亲的信中写道:“我想把福尔摩斯干掉,一了百了!”
1893年12月,柯南道尔在《最后一案》中,让福尔摩斯与老对手在较量中同归于尽,葬身瑞士的莱辛巴赫瀑布。此举大大伤害了读者,他们有的戴上黑袖章在伦敦街头默哀,更多的人则愤怒极了,甚至谩骂柯南道尔“谋杀”了福尔摩斯。迫于各方压力,1903年9月,福尔摩斯在《空屋》的故事中“复活”。最终,截至1927年出版短篇小说集《新探案》,柯南道尔共创作福尔摩斯系列短篇小说56篇,长篇小说4部。
如今,福尔摩斯已成为公认的侦探文学的巅峰形象,但深究起来,柯南道尔并非侦探文学的鼻祖。“西方公认的侦探小说之父是19世纪上半叶的美国作家爱伦·坡。他只写了5篇侦探小说,却开创了一个模式——会有一个对侦探无限崇拜的朋友叙述他的事迹,还有一个笨头笨脑的警探作陪衬,将读者引向一种看似合理,实则错误的逻辑;作案地点一般是封闭空间,而侦探总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蛛丝马迹,用严谨的逻辑推理和心理分析破解疑团,抓住罪犯。”王逢振说,这些模式化的东西大同小异,却让人百看不厌,而柯南道尔承袭了这一模式,并将它发挥到极致。一环扣一环的推理过程,总能深深吸引着读者读下去,并从中感受到刺激与乐趣。这或许就是侦探故事的魅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