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博
1935年,白刃在菲律宾马尼拉华侨中学半工半读时认识了湖北籍教师董冰如,通过接触他才得知这个董老师非同一般,曾参加过八一南昌起义,是一名老共产党员。在他的领导下,学校的进步师生成立抗日救国会,白刃成为救国会的委员后,积极参加《救国月刊》的编辑工作。
后来,当他得知中共中央和工农红军北上抗日抵达延安时,他坐不住了,内心产生了强烈的冲动——投奔延安,但这种愿望实现起来有一定困难,因为回国的路费没有着落。
1937年冬天,他的叔叔和两位同乡筹建民生公司,准备回国开发海南岛,愿意为他负担回国旅费,但条件是他必须担任翻译。归国心切的白刃欣然应允,在春暖花开之时带着董冰如老师写给海南岛专员黄强的介绍信,离开马尼拉启程回国。
1937年寒假,他回乡探亲,耳闻目睹泉州驻军旅长钱东亮横征暴敛、鱼肉百姓的事实,于是以“王爽”的笔名,写了一篇通讯《国难严重下的泉州军政》,寄给汉口的《全民周刊》,于1938年5月发表。
这篇文章引起了泉州当局的不满,钱东亮大发雷霆,下令严密追查作者。白刃在福建无法立足,下定决心投奔延安。他经汕头、九龙、广州、汉口、西安等地,一路经历了国民党军队的阻挠、日本飞机轰炸的许多,艰难困苦,于1938年10月,到达革命圣地延安,进入抗日军政大学学习。
当时从全国各地涌来了一大批进步青年,他们的目标是上抗大。白刃被编入抗大第5大队,担任新兵队副班长。在去陇东的路上,有一天宿营,白刃忽然发现衬衣里有白白的小虫子,不由得惊叫起来,同学们说那是虱子。他在南洋见过臭虫、跳蚤,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到达庆阳后学员们立即投入到修建营房的劳动中。中队没有炊事员,各班轮流做饭。白刃是二班副班长,主要分管生活,他在菲律宾当过学徒,会烧大米饭、炒家常菜,对面食却一窍不通,8名学员都没有下过厨房,白刃只好硬着头皮上阵。头一次,蒸出来的是死面馒头,同学们拿它当“手榴弹”。第二次面发过了头,大家说酸掉了牙。第三次碱大了,大家说是“鸡蛋糕”。他只好拜师学艺,最后终于学会了蒸馒头、做花卷、擀面条、包包子、烙饼子。
随着形势的变化,抗大教育长罗瑞卿赶来宣布成立抗大一分校,校长何长工,副校长周纯全,校址设在晋东南。学员除了抗大第5大队以外,还有第4大队、陕北公学和安吴堡青训班的大批学员,共3000余人。
营房刚刚修缮完毕,开始正式准备上课,忽然接到命令:到敌人后方去。
同学们唱着雄壮的歌曲:“到敌人后方去,把鬼子赶出境!”踏上新的征程。雄壮的歌声在荒山古道上空飘扬,一个月前来的路上景物依旧,只是高山披上了银装。经过一个月的劳动学习,身体强壮,信念坚定。
一千多名同学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坚决到晋东南去,到抗日前线去学习,去战斗。白刃和几个来自热带地区的学生,从小打赤脚、穿木屐,到陕北后,看到那些穿肥棉裤、厚毡靴的人,觉得很滑稽。他们宁愿双脚挨冻,也不肯买双棉鞋或布鞋,因此吃了不少的苦头。天越来越冷,他们双脚生了冻疮,经过同学们多次劝导,白刃等人才换上了布鞋、布袜,学会了打脚布。
白刃和同学们赶到甘泉与陕北公学、青训班同学会会合后,开始东渡黄河。白刃生长在海边,小时候跟着渔船出海打过鱼,长大了又漂洋过海,经历过大风大浪,但当他看到黄河时,还是被它的惊涛震撼。咆哮的黄河好似万马奔腾,在峡谷中响起巨大的回声。队伍分批渡河,每条木船只能载几十个人,木船离开河岸,随着急流往下冲,像脱缰的野马猛烈奔驰。船工巧妙地转动着桨,船头斜着向对岸驶去。船身在波涛中起伏,水声像滚动的霹雳,听起来惊心动魄,看起来头晕目眩,领队的叫大家坐稳抓牢。同学们随着木船七上八下,有的闭目、有的想看又不敢看。
进入沁源县,沿途看到遭遇日军“三光政策”洗劫过的村庄城镇,全成了废墟,同学们义愤填膺,发誓要为死难同胞报仇。这批学员跨越同蒲铁路后,一分校开始翻越绵山。绵山山高岭大,上下九十里,日军的飞机不时从天上飞过。
白刃和同学们拖着疲惫的双腿一步步向上爬去,汗水淋淋,喉咙干渴,多亏到处是积雪,可以随时抓一把往嘴里塞。爬到山顶,白刃实在累得不行,躺在山坡上休息,不料背包里那瓶墨水却从挎包里滚落了,从此那支由姐夫送的珍贵的钢笔用墨水就很困难了。
经过2000多里的艰苦行军,抗大一分校的学员抵达屯留县安营扎寨,新的学习生活开始了。这里东望太行山,西临漳河水,距离驻扎在武乡县的八路军总部不远,是敌后办学的好地方。
根据战争需要,一分校第5期成立了特科营,下属化学队、工兵队和机枪队,白刃分配在化学队。共有40多名学员驻扎在西沟村,课程主要是毒瓦斯的种类、性能、化学成分和防毒知识。
抗大的第3期、第4期都是几个月就毕业,原以为第5期时间也不会太长,没想到到了敌后,竟然能够安排比较长期正规的教学计划。场院是课堂,膝盖、背包当桌椅,他们按部就班地学习军事。日军丧心病狂,到处施放毒气,给根据地军民造成很大威胁,因此,教育抗日军民认识毒气的作用和防护的办法,就显得非常迫切。
因为是敌后办学,相对安全,学员的生活相对好一点,抗大学员每人每天的伙食标准是5分钱菜金,包括3钱油、3钱盐和1斤蔬菜,主食小米饭管饱。晋东南生产的小米非常好吃。沁县盛产的“沁州黄”小米,品质尤佳,曾列为朝廷贡品。
后来,日军兵分九路围攻晋东南根据地,学校搬到太行山上,白刃被抽调到宣传队,他文艺特长得以充分施展。他们在平顺、壶关、陵川一带的农村活动,写标语、说快板、拉洋片、演街头剧、唱抗日歌曲、召集群众会,利用一切群众喜闻乐见的文化武器,宣传共产党的抗日救国道理,动员群众支援抗日军队。
1939年9月,抗大一分校第5期在太行山举行毕业典礼,化学队学员分配到八路军的3个主力师。白刃被分配到115师司令部当参谋,从此开始了新的战斗生活……
新中国成立后,当初不愿意搞文艺的白刃却变成了解放军的著名文艺工作者,他创作的话剧、电影《兵临城下》成为当时家喻户晓的作品。
白刃在沈阳停留期间,他的老朋友、辽宁艺术剧院院长洛汀向他讲述许多关于国民党60军(滇军)长春起义的故事,讲述地方军与蒋介石嫡系部队之间的矛盾,讲述中共地下党瓦解敌军的工作。
这些故事对他很有启发,他认为起义敌人内部明争暗斗、唇枪舌剑激烈,这些不受舞台限制,容易表现,引发他的创作激情。他请洛汀和沈阳军区话剧团政委李树楷一起参加创作,由他执笔。半年后,他顺利完成了剧本的创作,并交沈阳话剧团排演。这时,国内形势发生突变,庐山会议时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并在全国范围开展反对右倾机会主义运动。白刃是北京市文联的专业作家,被扣上“漏网右派”的帽子,下放北京郊区劳动改造,《兵临城下》的排演中止了。
1962年春天,中央在广州召开全国话剧工作者会议。周恩来总理在会上讲了话,陈毅元帅向话剧工作者和与会知识分子赔礼道歉,否定几年来“左”的错误。会后,北京市委给白刃平反,《兵临城下》借广州会议之机重生。
1963年春天,白刃和林农合作将话剧《兵临城下》改编为电影,1964年秋天拍摄完成,国庆节在全国12个大城市放映。但是,康生和江青在广州看了一批电影,把《兵临城下》《红日》《逆风千里》等八部电影说成大毒草,这就是《兵临城下》被禁映的原因。
1966年5月,部队召开全军文艺工作会议,几百位文艺干部、文艺工作者在北京学习《纪要》。第一天晚上放映电影《兵临城下》,第二天开始批判。《人民日报》发表社论,点了白刃和导演林农的名。《解放军报》整版刊载批判文章,文章上纲上线,罗列诸多罪状。单位开了斗争会,基层组织宣布对白刃的处理决定:开除党籍,开除军籍,行政降级。
全国掀起了《兵临城下》批判热潮。“文化大革命”之初,白刃被打成“三反分子”进行批斗。
1969年中共“九大”闭幕。《兵临城下》又成了林彪、“四人帮”迫害周总理的目标之一。张春桥、姚文元指挥徐景贤的上海大批判组,抛出一篇《谁是历史的创造者》,挖空心思给《兵临城下》捏造罪名。
1970年夏天,白刃被遣往湖南劳动改造。1975年年初,周总理身患重病住院治疗,“四人帮”阴谋组阁,派王洪文去湖南韶山向毛泽东诬告周恩来总理。然而,王洪文诬告不成反遭毛主席痛斥,致使“四人帮”阴谋失败。第三次批判《兵临城下》只好草草收兵。
粉碎“四人帮”之后,白刃恢复名誉,重新归队。如今这位97岁高龄的老人笔耕不辍,先后完成近百万字作品,字里行间依然充满一位抗战老兵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