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翔
细读“斜对门的杨二嫂”
赵振翔
杨二嫂是《故乡》中的一个人物。文中刻画她的笔墨虽然不多,却隐含了许多信息。
我孩子时候,在斜对门的豆腐店里确乎终日坐着一个杨二嫂,人都叫伊“豆腐西施”。但是擦着白粉……而且终日坐着……那时人说:因为伊,这豆腐店的买卖非常好。
这段话介绍了杨二嫂年轻时的一些情况:杨二嫂居住在乡镇上,是我的近邻;她是一名手工业者,从年轻时就靠售卖豆腐维持生活。这段话也隐含着她年轻时的三个特点:
首先是年轻漂亮。“豆腐”虽是介绍杨二嫂的职业——卖豆腐,也暗含她皮肤白皙干净。“西施”自古是对美人的称呼,故乡的人称她为“西施”,可见那时的她模样俊俏。“擦着白粉”虽说是她做生意的需要,也是她爱美的体现。
其次是生活不错。“终日坐着”说明她不用走乡窜户,四处售卖豆腐,只需坐等顾客上门买货就可以了。“这豆腐店的买卖非常好”也是一条证据,可见其生意的热闹。此时的杨二嫂一家靠着豆腐店维持着生计,日子过得还可以。
再次是安分守己。这段话中“终日坐着”反复出现,并且其前用了“确乎”和“而且”加以强调,意在说明杨二嫂专注于自己的生意,没有游手好闲,更没有与人厮混。她家豆腐店生意好可能和她的姿色有一定的关系,但并不是全部的因素。
年老时的杨二嫂与年轻时的杨二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些对比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在描写年老时杨二嫂的外貌时,作者这样写到:
却见一个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间,没有系裙,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
“没有系裙”这一细节看似闲笔,实则意味颇深。当年江浙民间妇女有系一条蓝布的长围裙在腰间的习俗。特别是外出时一定要系裙。杨二嫂“没有系裙”的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忘记系裙。年老时的杨二嫂早已失去了往日安定的生活,陷入了经济困窘之中,她已无暇顾及自己的形象。此时“忘记系裙”的随意和彼时“擦着白粉”的庄重构成鲜明的对比。二是无裙可系。若是无裙可系则更能体现杨二嫂生活的艰辛。
作者借母亲之口,对杨二嫂的举动从侧面进行了描写:“那豆腐西施的杨二嫂,自从我家收拾行李以来,本是每日必到的。”杨二嫂每日必到的用意是什么?她显然是在不停觊觎“我”家的东西。“我”家的“行李也略已齐集,木器不便搬运的,也小半卖去了,只是收不起钱来”,只剩下些没人买的且进城后没用的器物。就是这样的器物,杨二嫂也放下自尊,毫不讳饰地向“我”讨要。讨要的举动除了说明她想占小便宜外,还反映了她的家庭经济状况,她家或者已经走向破产。
杨二嫂其实是故乡人的一个缩影。文中有这样的一句话——“母亲说着,便向房外看,‘这些人又来了。说是买木器,顺手也就随便拿走的,我得去看看。’”可见,有顺手牵羊或巧取豪夺行为的人,并非仅有杨二嫂一人。这也反映了故乡经济的萧条,人们生活的困窘。
作者在文中没有对杨二嫂年轻时的言语进行描述。这给读者留下了一个悬念——年轻时的杨二嫂说话是什么样的?
文中杨二嫂的话共有6处,现逐一进行分析,以便更好地理解这个人物。
(1)“哈!这模样了!胡子这么长了!”一种尖利的怪声突然大叫起来。
这是“我”与杨二嫂初见时的情形。虽然“门外有几个女人的声音”,但“我”不知来者是谁。她的“尖利的怪声”意在打断“我”和宏儿的对话,引起“我”对她的注意。杨二嫂的这句突兀的话既没有必要的尊重,也没有必要的寒暄。作为观察者,她的毫不掩饰的“大叫”说明“我”的变化出乎她的意料。这也向读者展现了“我”的一些信息。
(2)不认识了么?我还抱过你咧!
面对“我”的愕然反应,杨二嫂倚老卖老地提出陈年往事——“我还抱过你咧!”她通过怀旧来拉近与“我”的距离。她怀旧的目的也仅是为了讨要木器。在杨二嫂看来,“抱”是对“我”的一种恩惠。“我”不仅应理所当然地认出她,更该记得她的恩情。“不认识了么?”可看作是杨二嫂的责问,她怪怨“我”忘恩负义。
(3)忘了?这真是贵人眼高……
这句话显示了过气美人的刻薄。“忘了”是对“我”的不依不饶的愤愤不平的诘问。这也是她自我感觉良好的体现,她认为所有见过她的人都应该记住她。“这真是贵人眼高”是对“我”的指责,虽然嘴上尊称“我”为发达的贵人,心中却视“我”为忘恩的小人。她的话虽然没说完,却已将要表达的意思淋漓尽致地显现出来。
(4)那么,我对你说。迅哥儿,你阔了,搬动又笨重,你还要什么这些破烂木器,让我拿去罢。我们小户人家,用得着。
这句话将杨二嫂的来意暴露无遗。她并非是来探望与安慰的,而是来讨要木器的。“那么”是对上文“我”惶恐的承接,言外之意是你若没有忘记,我就要提要求了。她仍旧称“我”迅哥儿,目的是拉近距离。她恭维“我”阔气是为单刀直入讨要木器做铺垫。她将“搬动又笨重”这一定语刻意前置看似替“我”考虑,实则是她自己的想法。她自称“小户人家”以博取怜悯。她说这些话目的就一个——讨要木器。
(5)阿呀呀,你放了道台了,还说不阔?你现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门便是八抬的大轿,还说不阔?吓,什么都瞒不过我。
面对“我”的不留一丝余地的拒绝,杨二嫂不等“我”说完,就用臆想的情形对“我”反驳。在她看来,“我”分明就是吝啬,就是不想给她木器。这句话也揭示了她的闭塞与落后,“道台”是清朝官名,民国后改称“道尹”。杨二嫂眼中的富贵就是“放了道台”“有三房姨太太”和“八抬的大轿”,“什么都瞒不过我”是杨二嫂自视精明的体现。
(6)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钱,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
杨二嫂对“我”的默然很是气愤,她恼羞成怒地对“我”进行挖苦,她讽刺“我”的吝啬。她说的这句话倒也不无道理,只是用错了对象。这句话也是她唯利是图思想的真实写照,在她的眼中只有利益,而没有情感。她是为了贪图小便宜而来,目的既然无法实现,自然是愤愤不平地离开。杨二嫂市侩之形象跃然于纸上。
若年轻时的杨二嫂行事也是这般市侩,说话也是如此刻薄,她的豆腐店的生意断然不会“因为伊,这豆腐店的买卖非常好”。日渐贫困的处境和市井生活的磨砺使她成了现在这样。
作者正是通过摹写杨二嫂的变化,以点带面来反映故乡的巨变。“斜对门的杨二嫂”是文中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细读方能解读文字背后隐藏的丰富信息。
[作者通联:湖南株洲市第二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