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立, 雷 迪
(湖北工程学院,湖北孝感432000)
电影《敦煌》:对原著主题的诠释与升华
张士立, 雷 迪
(湖北工程学院,湖北孝感432000)
根据井上靖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敦煌》,生动地展现一群具有悲壮色彩的人物形象,表达井上靖悲壮性文学基调的同时,也进行了升华。电影展示出在残酷的自然和历史面前,各种人物形象的生存状态和文化传承的顽强生命力,体现出中日文学的审美特征,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
《敦煌》;悲壮性;升华
小说《敦煌》创作于昭和34年(1959年),是井上靖中国历史题材(西域题材)小说的代表作。井上靖本人对中国及中国文化充满了热爱,是二战后从事中国题材小说创作的第一人,他曾担任中日友好协会会长,先后二十余次来中国,为中日友好做出了突出贡献。去世后,井上芙美夫人曾在接受采访时说:井上靖是爱中国的。井上靖关于中国题材小说的创作,在其作品数量上所占比重虽不是很大,却凸显其文学的一大特色。井上靖通过小说《敦煌》的创作,表达了对充满“梦、未知、神秘和冒险”[1]的西域的向往。小说饱含了作家的文学基调——悲壮性。这种悲壮性的文学基调的成因有:一,作家的人生体验,如幼时被迫和父母分离与没有血缘的祖母生活、考学受挫、战争体验等;二,日本文化的特质,如“物哀”、无常的生死观等;三,作家的历史观;四,作家的自然观。(详见拙文《论井上靖中国历史题材小说的悲壮性》)这些要素都在小说中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电影《敦煌》,上映于1988年。这部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是中日两国为纪念中日友好邦交正常化10周年而联合拍摄的。影片全部在中国实地拍摄,动用了两支驻西北的我军部队和800多匹战马。其配乐、道具、场景皆是上乘之作,荣获多个大奖。次年,《敦煌》在中国上映,在许多人的心目中已成为中国史诗电影的经典。这部电影,在保持原作品文学基调的同时,通过场景设置和登场人物形象的改变,使原著主题得到更为积极向上的升华。
文学作品是电影文学剧本的创作源泉,好的电影剧本又是一部电影成功的关键所在。井上靖文学的基调之一就是悲壮性。《敦煌》这部电影,正是通过生动的视觉效果和故事情节,呈现出悲壮性的人物形象。
1.“不想成为一具无名尸”的赵行德
因殿试失败而丧魂落魄的赵行德,通过所救西夏女,得知西夏的都城伊鲁盖(兴庆府)是个犹如沙漠中海市蜃楼般美丽的城市。桀骜不驯的西夏女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神情,告诉赵行德西夏是个新兴的国家,他们的国王发明了自己的文字,身上的通行证在西夏女看来,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通过这个异邦女子之口再次提醒主人公,“大宋这个国家开始腐败,而赵行德还没有堕落,你的脸上有一颗星,会在沙漠里发出光辉来,这颗命运之星会让你有所作为”,这更激发了赵行德对谜一般的西夏的向往。于是因落榜而一度丧魂落魄、陷入迷茫的赵行德似乎找到了进路。但是踏入沙漠不久就阴差阳错地被朱王礼的部队抓了壮丁。在这个由目不识丁的汉人所组成的西夏部队里,有着殿试经历的赵行德受到朱王礼的重用,甚至当行军路过的李元昊检阅部队时,看到赵行德的军服上绣有姓名,也刻意驻足停留。赵行德的解释是不想成为沙漠上的一具无名尸。这是饱读诗书、有着雄心抱负的读书人,在残酷的战场上,一种保持尊严的表现。在攻打回鹘族人居住的甘州时,赵行德救下了回鹘族公主斯鲁比娅,用真诚的实际行动赢得了公主的信任,获得了公主的芳心。二人发誓要长相守,并约好一同逃亡敦煌。然而事与愿违,因在沙漠里迷了路,又回到了甘州城。朱王礼饶恕赵行德的叛逃罪,并答应照顾好斯鲁比娅,前提是赵行德完成去伊鲁盖学习西夏文的使命。赵行德与公主约好一年内回到她身边,公主将佩戴的月光玉项链交给赵行德算作信物。赵行德因不得不编写西夏文的辞书,未能及时回到公主身边。等两年后回到甘州时,公主已被李元昊抢去,要封为王妃。赵行德被迫奉命用汉文写下斯鲁比娅与李元昊成婚的诏书。成婚当天,斯鲁比娅行刺李元昊未果,纵身跳下城墙身亡。赵行德看到心爱之人的下场,悲痛欲绝。一同抄写翻译佛经的同事奉劝赵行德信奉佛教,可以获得解脱。在敦煌千佛洞里观看佛像时,眼前呈现出斯鲁比娅的面孔,这更坚定了赵行德保护佛经的信心,于是在敦煌即将被李元昊的部队攻破时,积极参与到转移曺延惠府中所有来自西方世界各地文化瑰宝的行动中去。赵行德来到沙漠一直在“寻找值得豁出命去干的事情”,遗憾的是“为了活着,我已筋疲力尽”,直至最后只是做了“必须要干的事”——保护经典和书。在沙漠里的生存法则是只有战斗才能活下来。对于赵行德而言,虽然活了下来,却是“只有失而没有得”。即使是冒死去保护这些珍贵的经书和文物,千年之后也没有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最终逃不过成为沙漠里的“无名尸”而已。
2.欲“留下名字”的朱王礼
朱王礼是个西夏汉人部队的队长,虽目不识丁,但通晓沙漠里的存活法则。“在这里要想活下去,只有打仗。”所以,每次打仗朱王礼都身先士卒,奋勇拼杀。赵行德身上所绣名字,不仅引起了李元昊的注意,也让朱王礼感到疑惑。“我不想成为一具无名尸”,这句话对朱王礼而言犹如惊雷一般,“我将来要为我和我的部下撰写碑文”、“我们汉人部队曾在这里打过仗,流过血,我要在这个碑文上留下每一个人的姓名作为证明。”这似乎成为朱王礼殊死征战沙场的意义所在。即使在与李元昊最后一战之前,还嘱咐赵行德为自己竖立碑文。最终朱王礼在一场毫无胜算的战役中,“拼命冲杀四次,都没有冲到李元昊面前”,身负重伤,以吞剑这种“最适合我朱王礼的死法”,有尊严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结果就如李元昊所言,“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绝不会是你”。
3.宁死不屈的西夏女和以死殉情的回鹘族公主
电影中两个女性出场人物的性格异常鲜明,一个是被回鹘商人诱骗到大宋的西夏女,一个是赵行德的爱人回鹘族公主斯鲁比娅。西夏女宁愿划破自己的脸,而不愿意向不认识的男人卖身,“这样的脸,哪个男人也不愿买吧。”当回鹘商人喊着按猪肉价出卖时,西夏女又毅然地划破自己的胸部。赵行德为西夏女的行为所震撼,更加增添了去西夏的向往。但是被赵行德赎身的西夏女,没有选择回西夏,而是选择留在“已经腐败”的大宋。而她的生存定是个问题:原本她是来大宋跳舞的,现在脸蛋划破了,不仅没有男人愿意买,恐怕连演出都是问题;当回鹘商人说其身体还能用时,西夏女又毫不犹豫的划破自己美丽的身体。那么接下来她在大宋何以生存,可想而知。
另外回鹘族公主斯鲁比娅,在回鹘族人居住的甘州城失守后,被赵行德救下,躲藏在一个秘密之处。赵行德帮助这位王女取回被斩首示众的父亲的头颅,得到王女的信任,两人于是渐生好感,情投意合。因上级的命令,赵行德要到西夏都城伊鲁盖学习西夏文,两人决意往逃敦煌。不幸在沙漠中迷了路,又回到了甘州城。首领朱王礼发现了公主,答应只要赵行德前去伊鲁盖,可以帮助赵行德藏好公主,不被李元昊发现。赵行德与公主约好一年后回来与其团聚,公主将身上佩戴的只有和田才有的月光玉送给赵行德,当作是信物。然而两年过去了,等赵行德回到甘州时,看到穿着华丽的斯鲁比娅出现在李元昊的队伍里。李元昊威胁公主与其成婚,否者每天都会杀死回鹘族人。在成婚当日,公主行刺李元昊未遂,选择了坠城身亡。斯鲁比娅在失去亲人、失去家园的情况下,是赵行德让她看到了生的希望。然而事与愿违,李元昊的强横、赵行德的失约,让公主再次失去了生的意义。
4.与财共焚的曺延惠
曹延惠作为大宋的朝廷命官,驻守敦煌。敦煌是东西方文明的交汇之地,又起到向东西方传播彼此文明的重要作用,也是丝绸之路上东西方贸易的重镇。在李元昊拿下凉州和甘州后,不远千里来到伊鲁盖向西夏称臣,名为守护敦煌这座美丽而和平的城市,而真实的想法是保护自己的财富。在府中,曹延惠向在场的赵行德等人讲述到:“这里有波斯的琉璃器、库车的舍利器、苏古特的器皿等,光是这些东西就有三十年,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上至佛教经典,下至养骆驼人唱的小曲,都收集在这里。这里不仅有佛教的经典,基督教、印度教、伊斯兰教等,古今东西方所有国家的经典都有,还有古代的书籍,诸如法律书、学术书、历史书、审判记录、记载人类智慧的所有书籍我全部收集了。这些都是我的宝物。”但是,李元昊出于进一步扩张的需要,要完全控制河西走廊,掌控丝绸之路的命脉,攫取与西域的贸易大权,为攻打大宋做物力准备。在随便就杀掉自己母亲和妻子的李元昊面前,曹延惠成为了多余的隐患。在伏杀李元昊的计划失败后,曹延惠选择了与自己的宝物共焚。
电影对原著的处理,包括场景设置、人物形象等方面。通过这种改变,在不改变原著基调的前提下,文学主题又得到进一步升华。
1.场景设置的改变
电影开始就展现了大自然的威力,狂沙肆虐,秃鹫在天空盘旋觅食,凸显了沙漠的残酷无情。如电影中赵行德所言:“沙漠里,白骨就是路标。沙漠里,太阳是大敌,它会烤死一切活的东西……。”然而,留在沙漠里的宝剑旁边,却顽强地盛开着一株小花;而且在故事的结尾,当赵行德醒来,爬到一片小水洼处饮水时,看到了水里游动的小鱼。赵行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或许是喜极而泣。这样的场景设置是原著里没有的,可以说是电影对原著小说的一个升华。电影为我们生动地再现了出场人物的悲壮性命运;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了希望。此种改编,在日本其他由文学作品改编的电影中也有体现,如电影《罗生门》结尾处婴儿的出现,让我们觉得人世间还有希望。另外正如影片中旁白所述,千年后这些经书为列强国家的探险队盗取,历史上从来没有记录下这些当年埋藏经书的人的名字,但是“敦煌学”成为了一门独立的学科,引起人们对这一学科的关注。那些散落世界各地的经书文物,尚存人间,犹如那散落在沙漠里的月光玉石一样,只是被沙掩盖了而已。
2.电影对原著人物形象的改编
首先,赵行德形象的改编。电影开始时对主人公赵行德落榜原因的讲述,是小说中赵行德梦境的真实再现。这样的改变更加突出了当时大宋统治者的腐朽与无能,印证了西夏女“这个国家正在腐败”的说法。影片没有像小说那样对赵行德才华做过多的展现,反而是主人公发出“真没有想到会提出论西夏对策问题”的感慨,带着“西夏是个什么样的国家?”这样的疑问走出殿外。这让赵行德出走西夏更为合理。“在大宋待不下去”的赵行德,和小说中赵行德这个“放弃人生之人”[2](福田宏年语),有共同之处。但是电影中“为了寻找拼了命要干的事”的赵行德,让我们看到了主人公有担当的一面。另外,电影中赵行德对斯鲁比娅的爱恋强于小说中的赵行德。小说中,“随着岁月的流逝,她的印象也逐渐淡薄。自己真的和她有过一度春风吗?莫非是一场梦幻?赵行德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为了一个女人重返甘州的心情”;虽然两年后回到甘州得知公主已被逼坠城身亡,也只是“坚信那个女人为他而死。对自己曾经有过轻视回鹘族公主的想法悔恨交加”。[3]但在电影中,赵行德一直牵挂着公主,不能回到公主身边是上级的命令这一客观原因造成的,并亲眼目睹了坠城身亡的公主。当得知朱王礼要为公主复仇时,“救出那个女人的是我,求你照看她的是我,跟她约好一年就回来的是我,在不该回来的时候回来还是我,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干呢?”这样的改编凸显赵行德对爱情的忠贞。电影中更多地展现赵行德仁爱的一面。如当赵行德随尉迟光的商队踏上沙漠时,将仅够自己饮用的水给即将渴死的队友喝,被尉迟光嘲笑为“大傻瓜”。再如当队友茂贞受重伤不能随队伍一起行军时,朱王礼的命令是“处理掉”,理由是这样做对队友是“好意”。而赵行德却违命将其背到一边,为其留下食物和水。尽管最后还是被迫杀死了茂贞,成为赵行德心中永远的痛。这一点更加符合饱读诗书、深受儒家所提倡的“仁爱”思想影响的书生形象。
其次,回鹘族公主斯鲁比娅的形象改编。电影中斯鲁比娅的出场不是小说中所写(家人都逃脱了,斯鲁比娅为等候恋人的回归,又回到已失守的甘州),而是坚守在自己的城池。后来,为保护族人不被李元昊所杀,答应了李元昊的条件,愿做其王妃。又增添了成婚当天在城头刺杀李元昊的场景。这些比起原著单纯地说为自己的清白而坠亡,达到展现人物悲壮性的同时,更加丰富了公主的高大形象。这一点与中国塑造人物形象以高大为美的审美观相符合。
最后,敦煌太守曹延惠的改编。原著中敦煌太守是曹延惠的兄长曹延顺,是战死沙场的人物,而曹延惠是个信奉佛教的懦弱文人,据市井传说是被捕杀的。电影中的曹延惠打着维护敦煌的幌子,实际上是个自私自利的贪财鬼。最后宁愿将收集来的宝物付之一炬。这样的改编,起到了与赵行德落榜原因改编一样的效果,让我们清醒地看到大宋的腐败。
《敦煌》电影和小说原著都揭示了井上靖文学的悲壮性主题。电影通过更加生动形象的手法展现了出场人物的形象特征,增添了一些原著中所没有的场景设置,让原著的主题进一步得到了升华。这部中日联合拍摄的史诗般的巨制,不仅体现了井上靖对中国的热爱,也推动了当时中日友好的良性发展。在当今中日关系出现波折的情况下,这样的电影制作更具有现实意义。
注释:
[1]井上靖『西域物語』朝日新聞社,新潮文庫1969年.
[2]井上靖著,刘慕沙译《敦煌》,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0年9月,扉页.
[3]井上靖著,郑民钦主编《井上靖文集》,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年2月,83页.
The Movie of Dunhung: Interpretation and Sublimation of the Original Works
ZHANG Shi-li,LEI Di
(Hubei Engineering University, Xiaogan,Hubei 432000)
The movie Dunhuang, adapted from Inoue Yasushi's novel of the same title, vividly depicts a group of solemn and stirring figures, reflects and develops his literature keynote. The movie shows the living conditions and the tenacious vitality of the figures under the harsh natural and historical circumstances, embodies the aesthetic features in Chinese and Japanese literature, and possesses extensive practical significance.
Dunhuang; solemn and stirring; sublimation
2016-08-30
张士立(1981-),男,河南淮阳人,湖北工程学院讲师,华东师范大学2015级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博士生。雷 迪(1983-)女,河南淮阳人,湖北工程学院新技术学院讲师。
本文系2013年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井上靖历史小说中的中国题材研究”,项目编号:13q128。
G641
A
1008-8156(2016)03-0042-03
修回日期:2016-0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