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天空很蓝

2016-02-15 06:23徐泽
雨花 2016年1期
关键词:王二小兰

徐泽

1

生活的路是谁也想不到的,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拐了个弯儿。

王二那年刚刚过完十六岁的生日,在城里怎么说还应该是个孩子。孩子除了上学就应该无忧无虑地玩耍。十六岁的孩子,应该在草坪上踢足球,应该拉着女孩的手在阳光下奔跑,应该有了自己的秘密和第一次暗恋,甚至应该头破血流地打架,为了梦想独自远行,或在母亲和外婆面前撒娇;但对王二来说,这一切都快结束了,就像流动的岁月在这里停滞了,一片树叶在河流里打了个旋儿,又飘向了未知的远方。王二父母怕孩子下放农村吃苦,将大儿子王大送到县城渔业大队轮船上学了开机器,现在又要将王二送到一百多里外的海边小镇学手艺。王二见不用上学了从此再也不用背书考试,像一个被奴役的人彻底解放了一样,有点手舞足蹈欢天喜地的味道。当父母征求他的意见时,王二只说了_一个字“好”。

一切就这样定了下来。好在一切都不要王二动手,王二站在旁边看着,他感到很好玩,好像要去远方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父亲把被子被单叠起来,用绳子打成十字捆在一起。父亲的一条腿弯曲着压在被子上面,将绳子抽紧,受压迫的被子越来越小,最后将绳子打了_一个活扣,能提在手上,也能背在肩上,不太费力。父亲提在手上试试,笑了,表示对自己的活儿十分满意。母亲在一边将王二的换洗衣服收拾好,放在一个土黄色的帆布旅行包里,然后用手在上面压了压才将锯齿一样的拉链拉上。帆布包有些旧,但结实耐用,帆布包上印着大上海的图案,有高楼大厦,有大轮船,还有黄浦江。那是王二没去过的地方。小地方出生的人,上海就是最大的地方,上海就是天堂。天堂多好啊!王二去的地方也有大海,但离上海近吗?王二不知道。脸盆、牙膏、牙刷和肥皂等杂物用一个大网袋装着。家里还有两个红红的苹果和一个大大的白萝卜,母亲也拿了放在网袋里,说明天留了王二在路上吃。萝卜水分多,止渴。

晚上父母为王二煮了面条,还到卤菜店专门买了王二爱吃的肴肉和卤鸡。母亲把肴肉和卤鸡一块块搛到王二的碗里,让王二多吃,王二大口大口地吃着,最后连面汤都喝干了。王二能吃,父母都十分高兴。剩下的肉菜父亲要吃,却被母亲用筷子挡住了:“留给孩子明天吃了上路,你要吃,我下次再买。”父亲表示理解,刚伸出的筷子又缩了回来。

吃完饭的王二不知干什么好,像一个外人在家里站着。天很快就黑了,屋里淡黄的灯光把人影照到墙上,重叠的人影就有些乱。王二明天还要早起赶路,母亲铺好了被子让王二先睡。王二睡了一会儿有了尿意,就下床趿着鞋子,走到尿桶前小便。那次小便时间有些长,王二先是将尿液对着尿桶边上猛射,后来又将尿液直接射在尿桶里,尿桶沸腾了,在尿液的冲击下,飞花溅玉,一时十分地波澜壮观。王二尿完了,学着大人的样子,用手握着那玩意儿抖了抖晃了晃,然后才将宝贝放回裤裆里。上床时还对父母神秘地笑了笑,像个刚长大的小大人,这一切都让父母感到满意。

2

道路像波浪一样起伏着,公共汽车像婴儿摇篮一样摇摆不定。黄尘飘飞并扑打着车窗,窗外也没什么好看的,树和农舍以及水牛和田野里的稻草人向车后快速退去,退到远方的一片苍茫里。刚上车还有点新奇,只看了一会儿就使人昏昏欲睡。王二没有睡,两眼默默地看着前方,前方也是一片苍茫。远处是看不见的大山和河流,大路上甚至连一个人影也没有,除了荒凉还是荒凉。王二忽然对要去的地方也逐步失去了希望和信心,一种不祥的预感像一片乌云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王二和送他的人都没有言语。王二走时记住了母亲的话,少说话,多做事。要学会叫人,舌头打个滚,叫人不蚀本。在外不比在家,一个人要学会照顾自己。要学会忍让,该花钱就花钱,不能沾别人的光。多给点别人沾,那样朋友才会多。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记住了,千万不要争强好胜,学会以退为进,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些王二都是知道的。王二在口袋里捏了捏母亲在上车时塞给他的十五元钱,其中有五元钱还是一毛二毛的角票,现在在口袋里都快被王二捏出了汗。以后父母不在身边了'过日子就靠自己了,他不好意思再问父母要钱,他要靠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了。

王二还在胡思乱想,长途车却到站了。王二随着下车的人流下了车。也许坐车的时间太长了,王二的腿脚有些麻,王二在坚实的大地上踏了踏,既踏去了解放鞋上的灰尘,发麻的脚腿也轻松自如了。送他的人拿了被子行李和旅行包就走,王二提着网袋跟在后面,一路无语。连天空和大地也沉寂了,茶缸敲击脸盆的声音格外清脆入耳。下车的人一下走散了,公共汽车绝尘而去,道路—下变得开阔起来,前方隐隐约约能看到农舍和村庄。走了_一段路就上桥了,在桥上王二第一次看到了大海。海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身体,海浪一往无前地向前推进,有几条渔船在浪中颠簸着向前,船桅上的帆影在落霞里十分美丽壮观。王二想在海边的桥上多停留一会儿,但送他的人已走远了,他不由得也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下桥后又走了一段路,就被一个山坡挡住了路。送他的人说:“快了,翻过山坡就到了。”山坡上没有路,只有在树与树中间穿插着前行,送他的人在前面引路,王二紧紧地跟在后面。一进入山中的树林,王二身上的细汗就全部被收住了,脊背上一阵冰凉,说不出的舒服和惬意。树林中铺满了金黄的树叶,走上去松软而富有弹力。蚱蜢奇大无比,在王二的脚边跳来跳去。还有四脚蛇,—下跳到王二的胸前又掉到地上,王二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还有胳膊粗的蟒蛇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王二想叫又不敢叫。送他的人已经走远,并没有等他的意思,他也不敢喊,只好眼睛一闭,心一横走了过去。走过了小山坡的树林,王二的心还在“怦怦”直跳,像要跳出胸口一样。好在已走出树林,看到了道路和村庄。

下了山坡,路道又变得十分平坦。走了没多久,送他的人就在一个小庄上停住了,这个庄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几十间房子。房子前的草浪一浪高过一浪,夕阳就在草浪的远方落下去,整个大地和房舍淹没在一片暮色里。送他的人进屋后跟熟人说了一会儿话后又跟王二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人的身影在暮色的道路上越来越小,最后终于被暮色淹没了。王二一人孤单地在门外站着,夜风已经很凉了,吹着他单薄的衣服,草浪在夜色中也不见了踪影,忽隐忽现的道路也飘摇起来。海还在远方喧腾,静下心来就能听到海浪喘息的声音,遥远而又贴近。星星也升起来了'像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天空和海边流浪。屋里的油灯摇曳着淡黄温暖的光,把一些杂乱的人影映在墙上,像皮影戏一样生动。屋里的人吃完饭就离去了,小屋又安静了下来,油灯下的小屋是温馨的,但王二却举目无亲,他不知进退地立在那里,就像一条小鱼被冲到沙滩上,进出都失去了自由。天越来越黑了,风也越来越凉了,陌生的世界越来越恐怖,连小鸟也回归树林了,星星也落到雀巢里去了。王二却没处去,也不知如何安身,他有些害怕和孤单,不听话的眼泪开始无声地从王二脸上流下来。他想大哭一场,他限父母,更恨送他来的那人,怎么不管不顾地就把他抛弃在这里,他该怎么办呢?他还是个孩子,他又能怎么办呢?他用眼睛四周搜寻着,他看到屋后有一个草堆,今晚上就在那里对付一夜,一切等明天天亮再说吧。王二想着就要向那个草堆走去。

“外面的孩子进来吧。”王二听到了,是一个大嫂对他说话,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在屋里油灯下,他才看清了'对他说话的是一个大约三十七八岁的女人,短头发,穿着一套黑衣服,高高大大的,面善得很,声音也祥和。海边的人整天被太阳晒,都有些显老。脸黑,手也黑,身上的皮肤也黑,都是被海风吹的。

“饿了吧,快吃点东西吧。”大嫂盛了一碗稀饭说,稀饭前放着一碗用盐腌过的蟹渣。王二没有言语,在桌前坐了下来。

“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大家都叫我严嫂,你以后就叫我严妈吧!”叫严妈的女人转身又到铁锅里拿了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馒头,放到王二面前:“吃吧,孩子!”

王二确实饿了,还是早上吃过东西,现在肚里一点食也没有,见到白米粥,捧起碗一口气喝了三碗,喝完粥王二的气色也好了点,但坐在那里却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严妈说话了:“真是苦命的孩子,做爹娘的真心狠,把孩子送到这么远的地方受罪。”王二还是不言语,严妈又说:“孩子,等会儿洗一下,就先睡我的床吧,明天再说,明天再说。一切都会好的。孩子,天塌不下来,年轻时吃点苦也好,长大才会有出息。”

王二在严妈端来的脸盆里洗了把脸,脸盆里的毛巾有些脏有些黑,王二本想拿自己毛巾洗的,但怕严妈伤心,所以就直接用严妈的毛巾。不知为什么,王二一人在外怎么突然变得懂事了,知道为别人想了,也知道了解别人的心事了。洗完脚,他没敢再拿那毛巾擦,等晾干了脚上的水珠,他也没有穿袜子,趿着鞋,就直接跟严妈去了睡房。严妈的睡房并不大,但却放着两张床,只是有一张床是空的,一张床是严妈睡的,床上有两床被子和一个枕头。虽是秋季,但床上还挂着蚊帐,蚊帐和床单都有些旧,但洗刷得还算干净。床下是一个踏板,踏板旁边放着一个马桶,马桶上面有一块粗布,也许严妈小解后为了省钱就用这粗布擦一擦下身,至于这块粗布常不常洗或放不放在阳光下晒,王二就不知道了。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老式的长条桌子。窗子本来就小,有些玻璃坏掉了就用一块透明的塑料布蒙着,塑料布上积满厚厚的灰尘,从屋里看不到外面,只有窗口的煤油灯燃着,在外面才能看到窗户上淡黄色的光;就是这一小片柔弱的光还被黑暗包围着,淹没在巨大的夜色里。夜太静了,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王二脱了衣服,钻进冰冷的被窝,他不敢朝严妈看,他在被窝里想着心事,我明天做什么呢?吃什么呢?在哪里睡呢?我能在这里长期生活下去吗?爹妈知道我的艰难吗?会来帮我吗?王二想了许久,也没想出头绪,他的头有些发昏,煤油灯的灯光跳了两下就熄灭了。黑暗使他感到恐怖,但黑夜又使人昏昏欲睡。也许白天奔波了一天,太累了,没过多久王二就进入了梦乡。

3

早晨天亮后,是严妈叫王二起床的,严妈昨晚有没有睡到他床上王二也不知道,因为他昨天太困了,一觉睡到大天亮,他什么也不知道。严妈很早就起床了,烧了一大锅稀饭等工人来吃。蒸笼上蒸了些实心馒头,很大,至少二两一个,因为王二只要吃一个就饱了。

王二吃完早饭,就由一个姓陈的主任,领到一排工房里去,让他跟在张英文师傅后面当学徒。张英文名字虽洋,人却朴实甚至有些老土,四十多岁了,还穿着乡下常见的衣服,他头上没有头发,夏天穿着宽大的短裤,裤管松松垮垮,里面的东西自由自在地晃荡着出来乘凉,他却全然不知。由于上下的头都光着,人们都叫他“肉头”。王二不敢叫,就尊称他为张师傅。张师傅是打铁的出身,日子就过得有些苦,家里老婆孩子都靠他一人抚养。

王二所在的单位,也可说学徒的地方,全称叫老坝港乡海洋渔业大队铁木竹生产社,王二没有看到木匠,只看到一些工匠在破船上敲敲打打,十几个汉子才能把一条修好的船抬到大海里去,接受波浪的冲击和考验。王二学徒的地方,是一排六间连在一起的破旧的房子,泥墙,屋上盖的是茅草,这样的房子虽破旧,倒也冬暖夏凉。屋里一字排开有五个铁匠炉,每个炉子都烧炭,一层炭一层铁,像大地包裹着透明的红萝卜。旁边是一个很大的风箱,风箱一般都由学徒的来拉,拉风箱也有讲究,一般两头不能停顿,也不能太急促,这样烧出的火才匀称,烧熟的铁才好打。说来也怪,那些坚硬冷酷的铁,在炉里一烧,就变得柔软且充满温隋,铁匠师傅想把它们打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就像捏面人和糖人那样容易。铁木竹生产社里还有一只巨大的老虎钳,那是压紧圆形的铁棍,用板牙绞螺丝用的。铁木竹生产社主要生产修船用的铁钉,螺丝螺帽,农忙时也生产钉钯、锄头等农具,有时甚至连菜刀、铲子、门扣子也生产。王二是学徒,管不了那么多,主要是看师傅和师兄们怎么干,然后帮忙做一些辅助工作。

王二第一天上班,还比较轻松自由,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这里拿拿,那里接接,一切是那样新鲜,时间也过得很快,师博们下班他也就下班了。走出工房,脚步轻松愉悦,那时夕阳刚刚落山,天边的云彩飘荡在一望无边的草海里,十分壮丽,也十分安详,大自然多美好啊!

下班后说说笑笑,气氛就轻松多了。晚饭除了稀饭、馒头、小菜还增加了咸带鱼,王二就喜欢吃咸带鱼。王二吃过晚饭后想,今晚睡哪里呢?一看连行李也没打开,只有先睡在严妈那里,他想自己铺床,但也许太累了,也许不想铺床,就鬼使神差地还睡在严妈床上。严妈也说你先睡吧,明天我再给你铺床。王二上床睡了,本想读一下书的,他喜欢文学,特别喜欢俄国作家高尔基的书,但今天翻开《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他看了几页《海涅诗选》,瞌睡就上来了。倒头便睡,而且睡得很死。

在梦中,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上奔跑,山野边的野花开了,溪水闪耀着太阳的金光。在一座乡村的茅草屋里,他与一位乡村少女相遇了,那个少女掉头就走了,他怎么追也追不上,后来小女孩的母亲出现了,并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孩子,你受苦了。王二一激动,鼻子一酸就哭了,眼泪像浪花上的星星,冰凉冰凉的。在半夜无意识的梦中,王二一翻身就抱住了严妈的大腿,就像抱住母亲一样舒服惬意。严妈也把王二的一双冰冻的脚放在胸前暖着,王二的脚趾甚至已触碰到了严妈宽厚温暖的双乳,那双乳就像冬天的茅窝,是那样暖和,又是那样滑柔和温馨,身子很轻很轻,鸿毛香草一般飘忽,就像躺在白云般的棉花垛上轻松地沉浮,有一种愉悦和幸福的心悸。王二不敢再往下想了,那是和自己母亲差不多大的严妈啊!怎么能这样呢?但青春的冲动是谁也挡不住的,就是悬崖也要跳下去了。他有些后悔,他像一片云,慢悠悠地掉下了山谷,没有回声。醒来惊出了一身冷汗……严妈现在就睡在王二身边,并且就睡在一个被筒里,王二有些吃惊,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严妈抱住了……王二无法拒绝,也无力反抗,那神秘的诱惑谁也挡不住。……孩子,日子还长呢,慢慢就会好的……严妈像慈爱的母亲把王二搂在怀里,用粗糙的手抚摸着王二的头发和身体,王二的身体有些发烧也有些发寒地颤抖,严妈像一只老船在风浪中猛烈地颠簸了几下,王二就像一片飘在浪中的树叶在船舷的左右摇晃着,一会儿冲上浪尖,一会儿又沉没在波涛汹涌的海底。这是一次温暖的深海旅行,既温暖又迷惘,他的心真的很疼很疼……

月光还是那样美好,乡村的夜很静很静,风卷着树叶和尘埃,又被远方更大的海浪平息了。窗前的星光更加暗淡,黑暗似乎要吞噬这个世界。在黑暗中,严妈下床了,又白又亮肥硕巨大的屁股坐到马桶上很响地小解。尿液顺捷而奔放,马桶里一时十分地嘹亮,随后又死一般地沉寂。严妈上床还想搂抱着王二的双腿,帮王二暖足,王二身子一扭拒绝了,好在严妈也没强求。严妈想说一些安慰的话,但一时却又说不出口,严妈在心里责怪自己好像也在责怪这个世界: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这孩子多可冷!人家还是孩子,怎么能这样,今后可要多关心这孩子,母亲不在身边,没娘的孩子像棵草……严妈想着想着有些累,一会儿瞌睡上来,就像死猪一样头歪在一边弓着腰睡了,不久还发出了如雷的鼾声。

王二却怎么也睡不着,失落的心里十分酸楚。窗外宁静极了,死一般寂静的屋里,只有严妈的鼾声此起彼伏,像大海翻卷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王二翻了好几个身都无法入睡。大海十分遥远,天空十分遥远,故乡和老家也十分遥远。王二睁着一双童稚的大眼,一直流泪到天明。

4

严妈虽然并没有做什么,但早上起来还有些担心,—直到王二吃完早饭平静地去上班,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严妈感到有些对不起王二,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孩子多可冷,想以后一定要对王二好一点,像对自己亲生的小孩一样关心他。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_人在外无人照应真苦,严妈这样想着心里就充满了柔情。

王二第二天上班下班,无论是吃饭还是休息,都不好意思见严妈,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躲得越远越好。虽然严妈将最好吃的都留给了王二,虽然比平时更关心爱护他,但这一切都让王二感到别扭难以接受。严妈都能做他的老妈了,还跟严妈那样亲热,那不是乱伦吗?那不是不道德吗?被别人和家里知道了怎么得了?再说王二也确实不能原谅自己,这不是自己堕落了又是什么?虽是严妈要求的,严妈也确实像母亲一样爱他,但那是什么爱,是玩火啊,他已走到悬崖的边缘,搞不好掉下去就会粉身碎骨,面对爱和诱惑,我不但没有反抗,还半推半就,还抱住别人的双腿入睡,还把头枕在她的双腿上,真是太可怕了……想想都糗死了,如果给外人知道就不想活了!还是跳到大海里算了,那样能洗清自己的罪恶吗?好在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下次可不能这样。

王二走到严妈的房间准备拿行李走人,一进房间,见严妈已在小床上将被子被单都铺好了,换下来的衣服也洗好了,并将衣服叠得齐整整的放在一边。王二怕严妈伤心只有先躺下睡了,却怎么也睡不着,自己强迫自己不想严妈,但严妈的影子不断在眼前浮动,比动画片还要真切形象,好像在头脑里扎根了一样,挥之不去。下面的东西也不由得肿胀起来……王二忍不住在被子和草席上猛压了两下,下面彻底地释放了,十分地舒坦顺心,烦躁的心一下也宁静了许多。窗外的月光透进来,清澈的月辉洒在王二脸上,王二的脸也更加苍白秀气了。

性是罪恶的,它像一头洪水般的猛兽冲决了春天的堤岸,一切是那样猝不及防。两岸的芦花开了,白色的芦花被秋风压低了,一直沉浸到冰凉的秋水里。水鸟在洁白的浪花上翻飞,影子也是苍凉的,在天地问一会儿高一会儿低。

严妈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王二也没理她,王二脸朝墙里睡了。严妈不好做声,放下被子也准备睡觉。严妈躺下了,见王二在床上翻来翻去,说:“二小,想家了?”

“没有。”

“那怎么还不睡,明天还上班呢!”

“不知为啥,就是睡不着。”

“闭上眼,什么都不想,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为啥,就是心烦。”

“昨天是我不好,伤害你了,孩子。”

“……”

“_人在外,多难……”

王二哭了,十分伤心。

“别哭了,快上来吧,我搂着你睡。也许会好些。”

“不要!不要!你千万不要过来,糗死了。”

“那我把灯熄掉。”

“不要,不要,我怕,我真的很怕。”

“我抱着你睡你就不怕了,你这孩子!我都能做你妈了,我是关心你,你还害羞啥?你就把我当母亲吧。”严妈在黑暗中摸索着下床,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劲,两手一搂就将王二抱到自己床上,王二在黑暗中搂着严妈的脖子,两条细柔的腿也搭在严妈的腰上。严妈用粗糙而又宽厚的手拭去王二脸上的泪水。

在床上,严妈刚脱掉了贴身汗湿的小褂子,一双大乳就贴在了王二的脸上,王二犹豫了一下就抱住严妈亲了起来,严妈不知王二哪来这股子狠劲,说:“乖,孩子,……”

“我……,我……,我……”王二也发疯了。

“我的乖乖……”严妈像母亲一样抱着自己心爱的孩子,一只有点粗糙的大手就伸向王二被火烤得有点发烫的身体……,王二感到十分地快活熨帖舒心,有一团火在心中涌动,又像一股电流从胸中穿过,一阵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后,王二彻底地累坏了,像死猪一样躺在严妈的身边。严妈抱着怀中的王二,用手怜爱地抚弄着王二散乱的头发……夜深了,远方的海浪此起彼伏;月亮升高了,凄楚而又温馨。一老一少在清凉的月光中躺着,是那样和谐柔美,又是那样悲怆无望。一些新叶在老树上枯萎死去,又有一些梦呓般罪恶的孽情,在老树与新芽交织缠绕的藤蔓里疯狂地生长,孕育着死灰复燃的激情。天地间一片苍老的浮云从人世间飘过,留下苦丁香的甘甜和岁月的沧桑。

5

王二一转眼到铁木竹生产社已经六个多月了,他不但学会了绞螺丝,还学会了使用钢锯和锉刀,最主要的是学会了打铁。打铁是苦了点,俗话说:要吃苦,行船打铁磨豆腐。打铁不好学,过去拜了师傅,还要吃三年萝卜干饭才行。王二是聪慧的,也有一定的悟性,他风箱拉得极好,就像悠扬的音乐一样富有动感和节奏。拉风箱是基本功,就像一个练唱的歌手,要从低音到高音都能轻松自如地掌握。打铁就要使用铁锤,师傅是小锤,徒弟是大锤,一大一小组合成打铁中最为和谐的音乐。师傅是教练兼指挥,师傅一般不说话。什么时候开打,什么时候停止,什么时候重,什么时候轻都有讲究,都要听师傅在铁砧上的动作。这是无声的语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王二使用的是十八磅的大锤,锤头和木柄都被磨得闪光锃亮。木柄有一人多高的铁锤握在手里挥舞,就像捏着根稻草那样轻松自如。王二有过硬的真本领,也学会练就了纯熟的高难度动作。他还能抡起十八磅重的铁锤,在身旁旋转一圈再准确无误地打到烧红的铁件上。准确坚定无误而又十分有力。这是一般人无法做到的,但王二做到了。王二的工资也从十八元涨到二十四元。王二凭着吃苦耐劳不多言不多语,嘴甜又乐于助人,终于得到了工人师傅的喜欢和认可,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王二真的和工人师傅打成一片了,不但学会了生活过日子,还学会了喝酒和抽烟,就是张英文师傅那又辣又呛的旱烟也能猛吸两口,而且很是老练。吸下的烟缕能在肚子里荡气回肠,又从嘴巴里转悠一阵再从鼻孔里喷出一片浓重的烟雾。那烟雾从王二秀气的脸上腾起,又轻漫过来,像一片自由的云,在天空行走。

秋季捕鱼的旺季到了,所有的渔船都出海了,铁木竹生产社的工人却闲了下来。虽然每天还正常上班,但要做的活计却很少。工人们有的打牌,有的聚在一起开玩笑。每当严妈走来拿杂物或取炭烧饭时,工人们就起哄:“王二,严妈的奶子大不大?有没有吃过严妈的奶?”王二涨红着脸站在一边并不言语,脸像一片红布,烧得难受。严妈解围道:“不要瞎说,人家还是孩子。”“孩子?裤裆的东西早长全毛了吧?”“我怎么知道?”“你不知道?你老牛吃嫩草还不知道?”严妈并不反驳,常笑骂道:“死鬼,别嚼舌头,哪有的事,谁瞎说谁不得好死!”“谁瞎说,王二你脱裤子让我们看看,到底长全毛了没有?”有几个工人说着就要上来拉王二的裤子,王二躲闪着,严妈护着,还有人拿着锉刀柄就要往严妈下身捅:“这个大小差不多吧?晚上痒了就带回去插插,保证你舒服畅快。”“死鬼,插你妈去!”严妈并不恼,笑着走了,引起工人师傅一阵畅怀大笑。严妈走了,师傅们还是坚持要看一看王二的下面有没有长毛,才放心。王二被几个工人师傅压着,裤带就要解开了,杀猪一样嚎叫。还是张英文师傅上来解了围:“一个小鸡巴,有啥看头?要看看自家女人去!”

“那不行,总得有什么来证明他是不是男子汉,不会是二愣子吧?”

“愣你妈的屄!”王二第一次骂出了粗话,用手指着身边一个巨大的石头磨盘说:“我是不是男子汉就用这个石头磨盘做证明,我用双手一下举过头顶,行了吧?”

“行!那举不起来呢?”

“举不起来,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动脱裤子给你们看。”

“好!一言为定!”

“快举,快举吧!”

王二也不知自己能不能举起这么重的东西,但话一出口,再也无法收回,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王二已别无选择,王二只有铤而走险了。

张英文师傅说:“举不起,就算了,你还小,别举伤了身子。”

“还小?还小?!小人一样办大事,大人的事一样能做!”

“不行!不能说话不算数,举吧!”

“举吧,快举啊!”

“大卵子举了掉下来我们可不负责。”

“不会的,人家还留着将来娶婆娘用哩。”

人们开心地说笑着,比看戏还快活。

王二弯下腰,两手紧紧抓住磨盘的边沿,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像举重运动员一样先蹲下身,猛一使劲,身子只晃动了一下就将石磨举过了头顶。一百多斤重的磨盘,被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一下举起,就是大人也不一定能举起,工人们不由都惊呆了。嘴巴大张着好一阵无法合拢。空气好像也凝固了,沉寂了好一阵才有人惊呼:“好!好!”

“我说小人能办大人事吧?你们还不信?!”

“过去女孩最小的十三岁就生小娃,十六岁的男子早就生儿育女做父亲了。”

“我看谁还敢瞎说,我就用磨盘砸死他!”王二把举过头顶的磨盘用劲狠狠地摔到地下'平滑的泥地上被砸出一个大坑。石磨歪躺在那里一声不吭。

再也无人敢妄言,工棚里死一般沉默,王二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6

王二很生气,也不知生谁的气,反正就是生气。他感到生活得很压抑,心中像有一股气,就是喘得不畅快。他知道师傅们都是好人,对他也不薄,但他就是不愿跟他们呆在一起。每当他们开些粗俗的玩笑,王二总是走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或在工棚前的土路上走一段再回来。他也知道纸包不住火,跟严妈的事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当断不断,反遭其乱。

秋天了,一队队大雁飞向了远方,秋水也就凉了。村边的河水浩浩荡荡地流向远方。他不知何处是人海口,但修好的船一定是从这里下水然后进入海口的。大海像一个迷人的童话,海滩上留下闪光的贝壳和神秘的脚印;太阳每天都是火辣辣的,晒黑了人们的脸庞和身体,黝黑的身体像古铜色的雕塑,凝重而又壮阔;这是苦难与希望的象征,船工优美的脊背组成生命的波涛。大海是人们的向往,也是王二的向往。

王二上班和生活的地方都离大海不远,他能听到大海的潮声,从海边吹过来的风也是咸涩和潮润的,双脚在海水里泡一泡,再在阳光下晒一晒,脚面会有一大片白花花的盐粒。

王二在土路上走着,好在没走多久,王二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出处,一个像世外桃源一样安静而迷人的地方。离工棚约一百米的修船场地上,有一只不大也不小的船倒扣在那里,也许为了修船,船两边用四个很粗的木桩撑了起来,倒扣着的船就像一个小房子一样。也不知修好了还是报废了,从没有人问津。船的四面长满了青草,一些蚱蜢在青草上跳来跳去,大地像一个顽皮的孩子荡漾着春天。阳光和喧闹的世事被挡在了外面,那里成了王二临时的避难所。王二在地面铺上了稻草,稻草上又铺了一张破旧的草席,还有一张用旧船板搭起来的桌子,一只断了腿用砖头垫起来的小凳子。一切都准备好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王二对他的临时行宫相当满意。每当心情不好或闲得无聊时,王二就来这里看书,写作,想心事。他用饭票和大队知青王晓荣换来了三本书,一本是浩然的《艳阳天》,还有一本是高尔基的《母亲》,另一本是《艾青诗选》。王二特别喜欢《母亲》和《艾青诗选》,那些优美的文字和动人的诗句就像是写给他的,让他感到十分亲切,每当读着高尔基的小说和艾青的诗句,想想自己的生活,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无声地流下来。流过眼泪后心里就敞亮多了,就像郁闷的天空刚下过一场透雨,心情也T轻松了许多。他常想,我要是也能成为像高尔基、巴金和海涅、艾青那样的大作家大诗人就好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读书和写作还是给他带来了乐趣,也让他忘记了暂时的痛苦和忧愁。他没有纸和笔,就找来了记账的废纸头和缠着白胶布的圆珠笔,还有工人师傅们抽完烟扔掉的香烟盒子,他也如获至宝地捡了回来,把纸盒撕开展平后一样能写字。他先从散文和短诗写起,作为练笔他写诗歌也写散文,刚学写作他知道要写熟悉的生活,有些生活真的把他感动了,写着写着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短短几个月,他就写了散文《夜游松林》《海上日出》《海边的相思树》,还写出了诗作《船和老渔夫》,他用幼稚纯真的心灵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搁浅在焦黄的沙滩上

破碎的帆

蜷缩在一旁

星星,这希冀的望眼

在深墨色的夜海里掩藏

一个爱船如爱命的老渔夫

像守着久病的妻子

脸上布满了忧郁的沉思

暗红的烟斗一闪一亮

早晨

老渔夫

踏着波涛走来了

踏着刚升起的希望走来

走向船,他一生的伙伴

破碎而苍老的形象

躬着黝黑的脊背

挥起拳头似的铁锤

用老妇一样逢着头的凿子

把太阳光的光丝填进记忆里

敲出粗犷的歌唱

黄昏把船和老渔夫的影子

投向大地,远处

传来海涛雄浑的喧响

明天,船和老渔夫

又在浪尖上扬帆远航

王二对自己的诗还算满意,在当时来讲,也还算得上有点才气。但王二不知往哪里投稿,也不想投稿,王二知道凭稿酬是无法混饭吃的。要生活,他就得打铁,用血汗钱养活自己。但王二就是喜欢写作,只有把心中的东西都写出来才舒坦,吃饭才香,睡觉才安心。

是雄鹰永远不会在屋檐下生存,是云总会飘向远方的。

7

王二对写作越来越着迷了,除了上班他每天都得写,写大地也写迷人的星光。

为了能安心上班写作,王二把铺盖行李都搬到了船里,一旦离开了严妈还真有点想她,想她那丰满柔润的乳房,想她那粗壮的胳膊和大腿,和大腿中间温润滑腻的肌肤。其实躺在严妈怀里睡觉也是很舒服的。他搬到船里住,严妈曾给他送过被子和生活用品,也曾跟王二像做贼一样速战速决地发生过几次亲密关系,总之是淡而无味,再也不像当初那样充满激情。王二坚决不让严妈留宿,如在露天的破船里被人发现,不管有没有那样的事,那问题就大了,关于这点利害关系,王二还是晓得的,王二不呆也不傻。在有些事情面前他还拎得清轻重。

王二喜欢傍晚时在海边散步,看夕阳落在海水里,把海水都染红了,连在海天一色里的渔船和上面的白帆也都是红色,很是蔚为壮观,他想如果人生也能如此壮观就好了。平凡的人都是普普通通地活着,而且活得不如意的时候还很多。比如王二,像他这个年龄,本来应该上学读书,无忧无虑地生活。可现在他却要打铁流汗挣钱养活自己。现在生产社里的活是越来越少了,没活干就拿不到钱,拿不到钱就无法养活自己,王二有时很是无奈,也常常伤心流泪,这也是他无法开怀大笑的原因,人都是有痛苦的,只是不愿意说给外人听而已。所以他喜欢看风景,在大自然的美景里融化淡淡的哀愁。

“王二,你在这里干啥?”王二一看是陈主任的大姑娘陈小兰。小兰这姑娘很奇怪,别人她都不愿意搭理,就爱跟王二讲话。因为王二是城里来的,既文明又爱干净;更主要的是王二有文才有修养,说话有文化也有水平,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就是让人喜欢,看了心里也舒服。当初王二到严妈房里借宿,小兰就不高兴。她让父亲把王二安排到自己家里,做主任的父亲没有答应,父亲说:“女孩家,少管闲事!”其实小兰也不小了,今年过完生日就整整十七岁了。比王二还大一岁哩!

“我在看海啊!”

“海有什么看的,我一出生就在海边,也没感到海有什么意思。”

“大海是很美的,天空也是很美的,关键你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王二像作诗一样地说。

“我看到的大海每天都一样,日升日落,大海里除了渔船还是渔船,除了海浪还是海浪。”

“那是不一样的,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大海每天也都是新的。当你知晓了大海,也就读懂了人生。”

“人生,人跟人是不一样的,这就是命,像我一辈子在海边生,然后在海边老死,还能怎么样呢,人活着,就得认命。”

“你可以跟命运抗争啊,美好生活谁也不能给你,得靠自己去创造。”

“怎么创造,每个人都是赚钱吃饭过日子,结婚生儿育女,一想就没意思。”

“关键是要走出去,走出去就海阔天空,大海和远方的天空真的很蓝。”

“我不想要远方,远方属于有远大志向的人,我是一个海边土生土长的女孩儿,我只想能天天看到你,能和你在一起说说话儿,就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是啊,人生有时就是这样,天空和大海就是像梦一样捉摸不透,有时很远有时很近。”

小兰不想讨论人生,一谈到人生就像大海一样不着边际,她只关心王二的生活:“你白天上班,还看那么多书不累吗?我是一看书就头昏,还没看到两页纸头就大了。”

“关键是你没看进去,真的看进去了,你就连吃饭坐马桶都想看书了。”

“你坏,你笑话人家,人家是真心想向你学习的,你能教我读书写诗吗?”

“好啊,只要大小姐肯光临,我随时恭候奉陪!”

“我才不相信呢!那我们拉钩。”

“好,拉钩,拉钩,一千年不许反悔。”

王二的手指跟小兰粗壮黝黑的手指拉到了一起,王二笑了,陈小兰也迷人地笑了。她的脸红得像街头酒店灯笼上的红绸布一样,又亮又灿烂。

8

严妈出事了,严妈跟大队知青王晓荣在伙房干那事时被大队陈主任等人发现了。但陈主任等人没有马上冲进去,而是先派一个人从窗户轻手轻脚地爬进去,用竹竿把严妈和王晓荣的衣服挑了出来。大家都兴奋异常,对捉奸充满了浓厚的兴趣,许多人都等着看最后的好戏。

陈主任带着手拿扁担、铁锹等家伙的工人民兵冲进去时,严妈和王晓荣赤条条地抱在一起,一白一黑的身体交织在一起,像两条巨大的虫子在耸动。那活儿正干得高潮迭起的时候,一下像电影画面定格在那里,展示着生动有趣的黑白人生。面对冲进来的人们,严妈没有多少紧张,倒是王晓荣吓白了脸,浑身颤抖,像呆了一样。

陈主任一脸的严肃,脸上的那几个白麻子也一下涨红了:“你们这像什么样子,大白天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大队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你们知道吗,你们这是犯罪,说重点,是破坏上山下乡,是破坏抓革命,促生产,这罪还不严重吗?”

“我有罪,我有罪,陈主任,我给你下跪,你就放了王晓荣吧,他还年轻,不能这样就毁了……”严妈用灶门口的一把稻草挡住下身,就差点跪地求饶了。

“还不快穿衣服,像什么样子,好看吗?”陈主任说,口气还是那样严厉。

刚才用竹竿挑衣服的人,不情愿地把衣服放到陈主任面前,盯住严妈的大奶子和那神秘的地方看了又看,像要一口把严妈吞到肚子里去。

“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回家看自己老婆去。就那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有什么神秘的,还不都一样。”大家都笑了,感到陈主任真是太伟大了,说出了女人除了脸盘子不同,下面都是相同的这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伟大的真理。大家都呆呆地傻笑,笑得十分开心和满足。

严妈和王晓荣很快就穿好了衣服,王晓荣也许太急,中山装上的一个扣子还搞错了,搞得上衣的下摆一长一短,又引起一场哄笑。

“就这样放了他们?”一个民兵好奇地问。

“没那么容易,谁都这样乱来,还有没有王法呢?找绳子把他们捆起来,捆在大队门口的洋槐树上示众,也好对革命群众进行一次深刻的触及灵魂的教育,今后看谁还敢这样?!”

“陈主任,你捆我好了,是我勾引他的,你就行行好,放了他吧。”严妈可冷地哀求道。

王晓荣不卑不亢地低着头,苍白的脸没有一点血色。额前的头发挂了下来,遮住了那张还算清秀的脸。

“不行,你们搞那事时的勇气都到哪里去了,一人做事一人当,都捆起来示众。”

严妈和王晓荣被捆绑在大队门前的一棵洋槐树上,有人给严妈胸前挂了两只破鞋,给王晓荣也挂上一块小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三个粗黑的大字:流氓犯。

只一会儿,大槐树下就挤满了各色各样的人。风一吹,一些枯黄的树叶就落严妈和王晓荣的身上。王晓荣在大队记账,平时也在伙房代卖饭菜票,什么时候和严妈搞到一起的,还真不知道。王二还向王晓荣借过书,请教过文学上的问题。平时不多言不多语,戴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怎么一下做出这么下作的事。

王二联想到自己,不由得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是晚秋,但下午的太阳还是有些火辣,严妈和王晓荣脸上都被太阳晒出了汗。王晓荣还是一言不发,男知青对严妈指指点点的,女知青都往王晓荣脸上吐口水。

严妈口干,想喝水,就有好心人用大茶缸从水缸里舀满水端给严妈喝,严妈喝了整整两搪瓷缸子水,却不肯松绑让严妈小便。严妈实在憋不住,尿道口一松,一股热烫烫火辣辣的尿液就涌了出来,浸湿了严妈的半条裤腿,连脚下的泥地上也湿了一大片。

王晓荣虽然很喜欢严妈,但此刻十分悔恨跟严妈搞到一起,但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吃的,早知道尿床就不睡觉了。现在做下错事,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后悔也来不及了。王晓荣只希望早点死,早点离开这个世界,那样什么耻辱痛苦和忧愁就都不存在了。一死了之,一了百了,死了也干净。那样王晓荣还会得到同情,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安慰。

严妈和王晓荣到天黑才被放了下来,被带到大队部接受审问,大队的主任、副主任,民兵营长、妇女队长都来了。陈主任担任主审,王二担任记录。陈主任叫王二记详细点,不能漏掉一个字,王二点头称是。台上审的是严妈,跟自己多多少少就有些干系,所以王二的心情就十分复杂,既同情又痛恨;还有些庆幸,幸亏自己果断地离开了严妈,不然被审的就是王二了,现在有了替死鬼王晓荣,估计严妈不会说出自己,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害怕。

两张马灯高高挂在大队部的房梁上,将整个大队部照得通体透亮如同白昼,陈主任见大家都坐好,他喝了一口水直接了当地问道:“老实交待,什么时候搞上的,一共搞了几次?”

王晓荣低着头,一言不发,严妈声音还是像炮筒子:“我做饭,他卖饭菜票,时间一长就熟了,就有了好感。”

“两人一共搞了几次?”

“就一次,还被你们发现了!”

“就一次?革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就看你老实不老实。”民兵营长说。

“两次。”

“两次?到底几次!”

“……”

“快说,不要挤牙膏,到底几次?竹筒里倒豆子,一粒不剩地全部说出来。”民兵营长拍了桌子。

“就三次,真的就三次,再多一次也没有了。”

“好,就算三次,都在哪儿搞的,每次搞了多长时间?”陈主任抽出一支飞马烟点燃后说:“都讲清楚嘛,做都做了,不要不好意思。”

“一次在山上的树林里,一次在我睡房的床上,还有就是被你们发现的一次……在伙房。”

“搞了多长时间?”民兵营长问。

“第一次在树林里怕人发现,就搞了十多分钟……”

“是站着搞的,还是躺着搞的?”陈主任也来了兴趣,而且兴致盎然。

“开始站着,后来躺着……”

“那么说是两次了?”陈主任问。

“不,就一次,开始倚在树上,后来躺在地上。”

“说详细点,用手摸了没有,谁先主动的?”妇女主任说。

“你也是女人,不摸能做那事吗?是我主动的,晓荣的衣服也是我解的。”

“那摸了多久,怎么放进去的?”民兵营长好像对此特别感兴趣。

“怎么进去的,你不懂啊,你要不要试试?”

“放老实点,说第二次,说最长的那一次。怎么搞那么长时间?”

“这要问你们男人,我怎么知道?”

“不知羞耻的东西!”妇女队长骂了一句。

“你好,你不搞吗?”

“我和我男人搞怎么了,我光明正大!”

“我没男人,男人死了,你让我跟谁?”

“不搞就死了?”

“死不了,但难受。”

妇女队长虽有一张铁嘴,但就是说不过严妈。王二不言语,也不敢看严妈,一声不吭地记录,写他的文字,生怕漏了一个字,让陈主任怪罪。

“不要扯别人,说你自己,搞那么长时间,谁在上面谁在下面。”

“一开始他在上面,后来我在上面。”

“你在上面是趴着还是坐着?”

“坐着。”

“像骑马一样坐在上面?”

“是。”

“是他动,还是你动?”

“我在上面,我动。”

“一共动了多少下?”

“没数,应该有一百多下吧。”

“乖乖,一百多下,特舒服吧?”民兵营长用色眯眯的眼睛盯了严妈一下,把泛上来的口水又咽了下去。

“那最后一次呢?”

“就是在伙房,刚搞你们就闯进来了,还把我们衣服拿走了。”

“不拿衣服,捉奸捉双,你们会承认吗?”

“那最后一次怎么搞的?”

“还跟前两次差不多,就是刚入港,还没到火候……”

“不要再说了,就这些屌事!严妈回去再想一想,明天我再找你谈,王晓荣要将前后经过写清楚,好好检讨自己的思想,检查—定要深刻。”陈主任跟几位大队领导交换了一下意见,最后手一挥说:“今天就到这里了,明天继续!”

审训就这样结束了,严妈始终没说出王二,这让王二松了一口气,心里对严妈充满了感激。严妈先走了,随后王晓荣也走了,步子有些踉跄,无精打采的影子也歪歪扭扭的,没有了正形。一屋子人一时没有散去,大家还在兴致盎然地议论着,就像一部十分精彩的戏剧刚开始就落幕到了尾声,多少让人有些扫兴。

9

第二天下午陈主任要继续审问严妈和王晓荣,严妈和王晓荣却失踪了。整个大队都找遍了,也没能发现严妈和王晓荣的影子。有人说严妈跟广东来的一个收旧货的老板走了,也有的说是被一个剃头匠拐跑的,还有的说从琼港回了东台老家,总之是人没了,—下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王晓荣做了那事后,自感再无法做人,无脸面对父母和亲戚朋友,在同学和同事知青面前再也无法抬头,只有跳海死了,一死了之,一了百了,再也没有忧愁和痛苦,一切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有人甚至看到王晓荣从海河大桥上跳了下去,陈主任派了多条渔船和多名老渔夫,用滚钩打捞尸体。渔民在大海里搜寻了好几天,甚至动用渔政救护船在远海找了几百海里,也没发现王晓荣的影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日怪呢?王晓荣这阴间不要阳间不收的人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严妈、王晓荣消失后,公社也派人来调查过,但都没查到什么头绪。时间一长,也就平息了,人们还是平平常常地生活。种田,捕鱼,打铁,修船,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大队一下变得十分宁静,像一个世外桃源,大风每天吹拂着海浪,每天都能听到大海的涛声。

王晓荣不在了,大队陈主任开始对王二进行多方面的考察。发现这孩子还老实,不多言不多语的,干什么事都有交待,对他和大队的领导也还算尊敬。面带三分笑,从不与人争执,肚子里有点墨水,一看就是当干部的料子。再说大丫头对他也存心,公社印主任也交待过,要放手大胆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那就先培养培养。陈主任亲自找王二谈了话,又让王二在白纸上写了几个字,字写得十分周正,刚劲有力,该圆就圆,该方就方,一撇一捺都有讲究。陈主任看了十分满意,一连说了三个字:“好,好,好。”王二从此接替王晓荣帮大队记账,兼卖伙房的饭菜票;在当时也算有职有权了。王二做了干部,闲暇时还去跟张英文师博学手艺。陈主任又说,这娃好,不忘本!

好日子过起来就快,王二到生产社快两年了。王二变了,像个大人_样,脸晒黑了,身块也大,干什么事都是想好了再做,心里有数得很。言语不多,老扎得很,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也许生活就是最好的课堂,它会使人成熟起来。他对谁都一脸笑,对谁都尊重,他没有私心,他是真诚的,心口一致的,所以大家都满意,都说这娃不错。感到王二好的还有小兰,几乎到了以身相许的地步。她喜欢城里来的王二,衣着干净,说话利落,还喜欢刷牙,还会吹口琴吹笛子,还会说快板跳“忠字舞”,那一招一式都十分自然优美。她喜欢王二穿白衬衫,黄军裤,军裤上束着皮带,那精神样儿能把小兰的心和魂都勾了去。她是一天不见王二就难受,吃不下饭,晚上觉也睡不安稳。王二呢?像没事人一样,城府深得很。

现在小船成了王二和小兰约会最好的地方,宁静、雅致、空旷,还不为外人所知。王二在里面看书写作,小兰就在里面静静地看着王二,有时还将一粒剥好的花生米送到王二嘴里去:“香不香?”

“香。”

“那在我脸上也香一个。”海边的女人真怪,亲嘴不叫亲,叫香。就出奇了'就生动了'就有味道了。

王二连书也没放下,就用嘴唇轻碰了—下小兰的脸。

小兰又将一个花生剥好了放到王二嘴里:“再香一个。”

“别闹,人家看书呢!”王二嘴上虽这样说,还是又亲了小兰一下,这次亲的时间要长一点。但小兰还是不满足。

“你喜欢看书,读读读,屋中自有黄金屋,读读读,书中自有颜如玉,真的吗?”

“那是鼓励人读书,不过古时中举当官不就有钱了,颜如玉,就是指漂亮的女人,我不读书,你能喜欢我,你就是我的颜如玉啊!”

“你骗人,我一点都不漂亮,你能喜欢我?”

“你人好,善良,朴实,真诚,你有一种自然美,不做作。这些都让我喜欢。”

小兰不说话,又将一粒花生米剥好了,但没有再给王二,而是放到自己嘴里含着:“张开嘴,我喂你。”

王二张开了嘴,小兰与王二嘴对着嘴,用舌头把花生米送了进去。

王二把花生米嚼碎了,又喂到小兰嘴里,小兰想也没想就吞了下去。这是王二用那洁白如玉的牙齿为自己嚼的,真香真香,连心里都有一股甜味儿。

王二抱着小兰死命地亲着,王二把小兰的上衣也解开了,先是用手摸,然后又用嘴亲,吮吸,最后边看边用舌头尖儿舔小兰的奶头。小兰的奶子没有严妈大,却十分地结实饱满,亮,白,晶莹,芳香,温润如玉。奶头虽小却坚挺,比红豆大一点,比桑树果儿又小一点,鲜红鲜红的,很是迷人。

王二的舌头在小兰的乳房和乳晕上游走着,小兰抱紧王二的头直喘粗气。王二的手解开了小兰的裤带,一只手毫不迟疑地伸了进去,先是接触到一片芳草地,再往下手就摸到了那神秘的地方。小兰两条腿夹得紧紧的,让王二的手无法进入,后来王二又抱着小兰吻了一会儿,小兰就软了,两条腿也张开。王二的手在平滑光洁的丘陵上寻找着,寻找那一片溪流和鲜花盛开的地方。小兰的裤子已被王二褪到小腿弯那里,整个屁股和大腿都展现铺呈在王二的眼前,王二看到小兰雪白的身体和身体隐密处浓黑的绒毛,兴趣一下就高涨起来,他解开裤子掏出那玩意儿就想进入,却被小兰的手挡住了,说:“反正我已是你的人了,下次给你,行吗,宝贝。”

王二停住了,因为刚才太冲动了,下面的东西还没完全硬起来对准目标就有了发射的感觉,没有目标和十足的把握,怎么行呢?事物总是成于慎荒于嬉,他怕匆忙行事效果不好,同时也怕伤害小兰,好在来日方长,就说:“放心,兰,我不会乱来的,我爱你,首先就要尊重你!你这样爱我,我—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王二和小兰都没有急着起来,甚至连衣服也不想整理,就那样躺着,轻轻地拥在一起。小兰就倚偎在王二的胸前,用手抚着王二平实宽阔的胸脯,还用绵柔的手指在王二的奶头上轻轻、轻轻地耍弄着,王二来劲了,身体一颤一颤的,小兰用舌头舔着王二的奶头,王二说:“痒。”

小兰问:“舒服吗?”

王二答:“舒服。”王二用手指一根一根地梳理着小兰的头发,小兰乖得像猫一样。一只小爪子在王二身上游走,当抚到裤裆时说:“这是属于我的!”

王二也指着小兰的下面说:“这也是属于我的,这片芳草地你要留着我一人开垦。”

“知道,我要给你生小孩,我们俩人的小孩。”

王二说:“好!”

10

秋天了,田野的麦子已经黄熟。湛蓝的天空飞过一只又一只海鸟,海鸟使天空和大海有了勃发的生机。一场秋雨下来,天气就凉了,凉得人们有了好心情,心里就十分快活。到年底了,大家都等着分工钱,伙房也做了肉丸慰劳大家。那肉丸大而有分量,有二两重一个,肥而不腻,一吃到嘴里就化了,十分地香,又美又纯,真是吃了打嘴巴子都不丢。张英文师傅这天中午已吃了二个肉丸一碗饭和一碗菜汤,也已经饱了,但他吹牛说:“这肉丸一口一个,吃个十个八个没问题。”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坐在一边的民兵营长说:“你真能吃?不骗人!”

“真能吃,不骗人,骗人是王八蛋!”

“好,算你狠,我们赌一下,我们赌二十个肉丸,肉丸二角钱一个,我们赌二十个,你只要吃下去,我再给四元钱给你。你吃不下去,给八元钱给我,双赌双赢,行不行?”

“行,我吃,我吃不下去给八元给你!”

“好样的,英文,跟他赌,二十个肉丸加在一起也没得多少。”

“英文师傅,算了吧,身体要紧,吃坏了身体不划算。”

“能吃就吃,怕什么,肉吃在你肚子里,实惠。输了才给八块钱,还是你划算。”

“你可要想好了'撑破了肚皮我可不负责。”

“怕什么,英文师傅,跟他赌,输了我们_人出一元钱给你,你就当白吃!”—下就有四人愿意出一元,加起来就四元了,英文还怕什么,就一个字:“吃!”

像体育比赛一样,人们兴高采烈,气氛十分地高昂激越。公证人也有了,就是大队的陈主任,谁还能不相信?这是一场十分公平的竞赛,胜利者虽然没有奖章,但有奖金和喝彩,同样无尚光荣。双方的押金也已交到了王二手里,一场好戏就这样平静地开始了。

炊事员将肉丸端上来了,是用洗脸的大号搪瓷盆端来的,二十个肉丸汤汤水水地装了大半脸盆,不谈吃,看着也吓人!

英文师傅正准备动筷子,民兵营长又一声吼:“慢着!”

“营长大人,还有什么指示?”

“不许喝开水,要喝水只能喝冷水。”营长这一手,真够狠,够阴毒的。

“行!没问题,就按你说的办,那开始了。”

“行!”

“那我先热热身,哪个运动员比赛前不先热身。你说呢?”

“只要你能吃下去,怎么着都行。”

英文师傅站起来跳了跳,看来是想把中午吃的饭菜压下去。

“快吃,别像个娘们,婆婆妈妈的,快吃!”

“也是啊,快吃吧,英文,冷了更难进嘴。”

英文师傅开始了,民兵营长又发话了:“慢!”

“还有什么指示,有屁一块儿放出来。”

“干什么都得有时间限制,短跑长跑等体育比赛,哪个项目没有时间限制。”

“行,你说多长时间。”

“我也不为难你了,就一个小时,超过了一个小时就算你输。你的钱就归我。”

“好,归你,龟孙子反悔!”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陈主任拿出了“钟山”牌手表说:现在一点十分,到二点十分为止。等—下,还有二十秒,大家都屏心静气等待着,六、五、四、三、二、一,陈主任猛一吼:“时间到!开始!”

英文师傅像等待在起跑线上的运动员一样,陈主任话音刚落,筷头子就碰到了肉丸。可以说英文师傅前十个肉丸吃得非常地快,也非常地容易,几乎是一口一个或两口一爪'但十个以后速度就明显地慢了下来。有时一个肉丸要十分八分钟,才能吃下去。

民兵营长充满了必胜的信心:“我赢了钱一分不要,大伙买烟抽,朋友在一起,不就图个乐子吗?”陈主任对民兵营长的大度表示高度赞扬:“这种风格很好,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不管输赢,我都请大家抽飞马烟。”

“好!快!英文,加油!”

“加油,英文!”

英文吃到剩下最后三个肉丸时,实在吃不下去了'肚子里满了,嘴里也满了,没办法下咽。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陈主任发出了最后的警告:英文师傅抓紧,还有最后十分钟,现在开始倒计时,十分钟、九分钟、八分钟……当陈主任说到还有五分钟时,脸盆里的肉丸只剩下两个,就是最后这两个,却是最最难吃的,英文师傅的嘴角已往外流油,脸色也早已苍白,额头上的皱纹里全是细细的汗珠子,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加油,英文,加油,英文!”

“英文,加油!英文,加油!”

“坚持就是胜利!”

“胜利永远属于工人阶级!”

英文感动得快流泪了,这么多人在帮助自己助威呐喊,今天就是死也要把二十个肉丸吃下去。不能认输,永远不能认输,人活一口气啊!

脸盆里的肉丸只剩下最后一个了,人们的欢呼声不绝于耳:“英文胜利了,我们胜利了!”“还有最后一分钟!”

英文把最后一个肉丸放到了嘴里。

“成功了,英文成功了,你真伟大!”

民兵营长无可奈何地说:张开嘴,我要检查一下。英文师博张开嘴,红口白牙,一点东西也没有。民兵营长说:“还有汤没喝完,不能算赢!”

“放你狗屁,我操你奶奶,你当时说喝汤了吗?”

“你敢骂人,我揍死你!”

“你来啊,你来啊,你不揍就婊子养的!”民兵营长要动手,被大家拦住了。

“愿赌服输,我证明,英文师傅赢了,民兵营长输的钱我出,大家抽烟,大家抽烟。”陈主任说着给大伙散烟,也给民兵营长一支,民兵营长没有再开口。

英文师傅肚子撑得像个怀孕七八个月的孕妇,被大家用手携扶着架出去了,说走一走帮助消化,也许会好一点。英文师傅走了,像个企鹅,身子一摇一摆的,在黄昏的小路上越走越远。

11

王二现在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对什么都厌倦,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只有陈小兰来了他才感到快乐,陈小兰是他的“欢乐时光”。王二那时候真是胆大包天,或者说色胆包天。那时小兰每次来他都要干那件事,小兰总不肯答应。王二不敢强求,只好作罢。小兰见王二真的很可怜,有些心疼。答应王二在外面摸一摸过瘾,怎么也不肯突破最后一道防线。王二就花样翻新地折磨着小兰。王二感到自己就是一个流氓,我是流氓我怕谁?王二摸透了陈主任和人们的心理,他终究还是个孩子,人们不会怀疑他。就是抓到了,他还是个孩子,最多教育一下,又能怎么样呢?陈主任能让自己的女儿和王二接触本身就是一种默认,他就是再狠也不会拿自己的女儿开刀。他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家丑不可外扬啊。再说我们在一起干了什么,他也不一定都知道。

食堂离大队部不远,小兰喜欢唱歌,每次都让王二给她伴奏。他们一起唱《浏阳河》《在北京的金山上》《扬鞭催马送粮忙》《我们走在大路上》《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那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他们忘记了烦恼和忧愁。大队部有演出服装,他们就一人穿一套,唱《红灯记》和《沙家浜》,高兴了还在戏台上走一走。一个紧握着拳头,一个手指着前方,做一个精彩标准的亮相。他们忘情地跳着唱着,感到世界就是他们俩人的,生活充满了阳光和鲜花,几乎也在他们面前铺开了五彩的道路。

等他们疯够了,天也就快黑。他们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边高高的白杨兴高彩烈地向他们招手,夕阳挂在树梢上,十分地安静和甜美。走了一会儿,小兰说:我们俩人就这样走下去该多好,大海无边无际,天也没有尽头,我们一直走,一直到老,一直到死,一直到地老天荒。

王二发现小兰真的进步很快,说话也开始有诗意了。她开始每天刷牙,每天换新衣服,每天系不同的纱巾,一天一个样。脸红得像灿烂的朝霞,那是一种朴素的美,让王二终身难以忘怀。

“兰,你今天真漂亮。”

“骗人,你那花心萝卜我还不知道?说我漂亮就娶我啊!”

“我真的要娶你了,我的娘子!”王二走上去抱了抱小兰,小兰的身子一软就歪倒在王二怀里。王二紧搂着小兰,用嘴亲吻着小兰,小兰也不言语,张大嘴巴迎合着他。王二一边摸着小兰的胸脯,一边用手在小兰下面揉搓着。小兰嘴里直喘粗气:“快放手,快放手,我受不了了,我快不行了。”

“什么不行,是不是想那样?我也受不了。”

“坏种啊,快放手啊,我要小便!”

“小便正好,让我看看。”

“死鬼,滚一边去,女人小便有什么好看的。防止外人来,快给我站岗。”王二真的乖乖地就站在一边,眼睛好像看着天边,其实还在盯着小兰。小兰拉下裤子,白光一闪,一泡热尿就撒了下来,白光又一闪,裤子又穿上了。动作是那样快捷,连路边的小鸟也没眨一下眼睛。

见到小兰撒尿了,就像得了传染病似的,王二条件反射地也想撒尿了,王二站在离小兰不到一米的地方解下裤子。撒完尿刚要提裤子,小兰突然走上来,说:“别忙,让我看看你的小雀雀。”

“有什么好看的?丑死了。”王二吓了一跳,随口说。

“人家就是要看嘛,将来反正是属于我的东西。”小兰真的看了,一点不丑,一团肉乎乎的东西挂在那里,在皎洁的月光下甚至还有些优美迷人。她爱他的人也爱他神秘的东西,她爱他的一切。一激动,就什么也不顾了,她想多看一会儿,还用手指扶着摇了摇晃了晃。王二长这么大除了父母亲,应该只有小兰在他小便时摸过他的东西。由此王二感到,小兰是真的很爱他。

“别闹了,快回家,家里人等着我们回去吃晚饭,不然真的不放心了。”

“我走不动嘛,我今天要和你一起宿在山上树林里。我要当一回野人!”

“快走吧!真的很晚了。你就不怕老虎把你吃掉?”在这人迹罕见的荒郊野外王二还真有点害怕。

“人家真的走不动了,要走你背我回家!像猪八戒背媳妇回家一样。”

“好好好,我蹲下,你爬上来吧。”王二真的很老实,小兰真的压在王二身上,两手搂住了王二的脖子。“抱紧了,走了!”王二-路小跑,感到小兰的两只乳房活了,像刚刚苏醒的小鸟一跳一跳的。王二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傻劲儿,一鼓作气把小兰背下山去。小兰在王二的肩上,真的看到远方了吗?不过,王二也感到那晚的星星真亮,月色真的很美好。

12

小兰每次来跟王二见面,都带着她家的黑狗。黑狗很聪明,虽然小兰王二都没有跟它交待什么,它却像什么都懂一样,只要小兰一走进旧船,它就在外面忠实地给王二和小兰站岗放哨。只要看到生人走近旧船,黑狗就汪汪直叫,及时报警。所以说王二和小兰十分安全。

王二对黑狗也确实不错,每次小兰带肉包子给王二吃,王二只吃外面的包皮,里面好吃的肉馅都留给黑狗吃。黑狗对他十分忠诚,它知道主人听王二的,所以它也听王二的,这一点让王二和小兰都十分满意。

王二和小兰发生关系的第一次,是一个风雨交加的下午。那时破船外面黑沉沉的,风大,雨也大,雨水敲击着船板,就像无数黄豆从天空倒下来,声音十分地脆响,船体的边沿都挂满了晶亮的雨帘子。王二上午就约好了和小兰在船里见面,但外面下这么大的雨,王二估计小兰肯定不会来了,王二所以只有无精打采地捧着—本书看,他的眼睛虽然盯在书上,但书上的内容却一个字也没能读进去,他好像一直在等待什么,又一直在期待什么,虽然他对此也不再抱太大的希望,因为外面的雨确实下得太大了。但随着一连串熟悉的狗叫,有点让王二欣喜若狂,黑黑奔进来了,后面紧跟着小兰,小兰虽穿了一件透明的塑料雨披,但由于雨太大,头发和衣服还是被雨水淋湿了。王二找了一块干布,先帮黑狗擦了一下,黑狗就很乖地蹲在船舷站岗,再也不看他们。小兰进来后,脱掉雨披,就抱住了王二:“我受不了,人家想死你了。”

“我也想你,我连书都看不下去,你再不来,我真不知怎么办,我爱你,我快疯掉了。”

小兰不管不顾地抱住王二就亲,手指上的指甲恨不能捏到王二的皮肉里去。

“先用毛巾把头发和身上的雨水擦一下吧,不然会受凉的。”王二说完又疼爱地把自己的一件上衣披到小兰身上。

小兰也不知受到爱的感染还是冷的原因,浑身直抖,连两个瘦弱的肩头也跟着一起颤动,王二把她抱得更紧,王二正准备进一步动作时,小兰说:“我要尿尿。”

“就你事多,每到做正事,你都有讲究。”

“坏家伙,看你猴急的,这是正事吗?不要脸的东西。”

“谁不要脸?”

“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不要脸!”

“外面雨太大,就在这里面尿吧!”王二拿了一个洗脚的木盆递给她。

“你转过去,不许偷看。”

“我又不是外人,我都摸过你了,还有啥秘密?”

“那也不行,你看着,人家尿不出来。”

王二转过身去了,但很快又转了回来,她看到一道白光一闪,小兰已拉下裤子蹲下了,尿液带着哨声清脆地落在木盆里。小兰屁股上下抖了一下就准备提裤子站起来。

就在这时王二上来了,拿了一条干干净净的白毛巾说:“我帮你擦一下。”

“哪用得着这么好的毛巾,拿张纸擦擦就行。”反正已经全部被王二看到了,小兰也没再阻止,就蹲在那里等王二,王二用纸擦干后,就把小兰抱到一块用船板搭成的宽木板床上,用一件旧大衣把小兰包了起来。小兰虽然比王二大一岁,但身材瘦小,显得十分惹人疼爱,两人疯狂地亲吻着,还来不及宽衣,王二就解开了小兰的裤带,两手插进去,一使劲就拉掉了小兰下面的裤子;上面的衣服也被解开了,露出小巧白皙的乳房,下面像一只剥了皮的青蛙一样,十分鲜嫩迷人。小兰今天是豁出去了,反而不紧张了,一双晶亮的眼睛紧紧盯住王二。王二从上到下每一寸肌肤都细细地吻着,一直吻到小兰的私处,小兰的屁股白得发亮,那光洁的私处也娇柔迷人。王二每用舌尖舔一下,小兰娇小的身体就为之一颤……王二开始进入了,小兰忍住疼痛始终没有哼一声,泪水无声地从小兰脸上滚了下来。王二用舌尖添干了小兰脸上的泪水,咸咸的涩涩的,不知为什么,王二的心里也有些酸楚。

王二又轻柔地动了几下,每动一下,小兰的身子就一抖,就像风中的落叶一片片飘零。“我爱你,我爱你,你是我的女人,我要一辈子好好爱你。”

“我也爱你,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你就是我的一切。”

王二的身体又像办公桌的抽屉,猛地抽拉几下,身体里的激情排山倒海一样汹涌……。一切是那样自然,一切是那样美好,一切又是那样熨帖,像春天的微风拂过野花盛开的河岸,王二醉了,醉在一片花丛中,小兰像一朵成熟的野菊盛开了,小兰如含苞待放的花蕾一样张开着,身下白毛巾上的血迹斑驳灿烂,像一朵娇艳的梅花,怒放在严冬里,等待春的来临。

王二和小兰在船板搭起的木床上又温存了一会儿,他们依依不舍,他们俩人紧紧地拥在一起,小兰小巧的身体就依偎在王二怀里。小兰感到很幸福,王二也感到很幸福。他们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棉大衣,两人的小腿和脚趾都露在外面,他们并不感到冷,他们真的很温暖。主要是心里暖和。小兰两手抱住王二,两条腿也勾住了王二,王二再也跑不掉。王二只有在里面沉醉,王二像一个猎手终于俘获了猎物,又像一驾刚刚走上大道的马车,一马平川地奔驰着,从身边逝去丰饶的野草和有着河流与稻草堆的村庄。村庄农舍里点着煤油灯,狂风大作,暴雨纵横,一会儿就被无边的黑夜淹没了。

13

小兰不知什么时候走的,连同那条黑狗的影子一起消失了。雨还在下着,不过已小多了,天地朦胧成一片。王二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头脑木木的,有些沉重,想睡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王二捧着浸透小兰处女血的白毛巾发呆,满脑子都是小兰的影子,他跟小兰会幸福吗?他会跟小兰结婚吗?他是一辈子在这里生活,还是回城,他真的不知道,反正人在哪里都能生活,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他就不信他王二就这样了,心里就有些不甘,万一小兰有了他的儿子怎么办?王二想不下去了,他想睡觉却睡不着,就点亮了煤油灯,在记账的本子上又写了一首诗,这首名为《船》的诗,让王二领悟了人生的另一种味道:

河那边

督许多

好风景

我背你过河

你的绣花鞋

在水面上飘浮

总不肯下沉

你说咱们回吧

在岸边的小屋里

我成了你的丈夫

你成了我的老婆

河没有老

我们却老了

可惜一生

总没做成一条船

儿子不是船

却踏着流动的星光

到对岸去了

生活使人疲倦,老婆使人疲倦,连幻想中的儿子也使人疲倦。王二累了,王二睡了,在睡梦中,王二梦见一条船,踏着流动的波涛和迷人的星光到对岸去了。

14

小兰自从那天离开王二后,就没有再来找过他,是生王二的气了吗?王二也不知道。有时在路上遇到,小兰就红着脸低着头羞涩地走开,也不跟王二说话,搞得王二心里总不安宁。王二倒不怕,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想那么多也没用,还是听天由命算了。

大约过了三四天,王二实在憋不住了。他想去找小兰问过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见到了他也不说话,我王二到底做错了什么?就是定罪该千刀万剐,你也要开口说话呀,不然活人都会被憋死的。王二想,我才不怕呢,好汉做事好汉当,看到底能把我怎么样?

其实王二真的想错了,也错怪小兰了。那晚发生的事回家就被陈主任问出来了。陈主任本想发一通火,找王二算账,但看了女儿小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心又软了下来。跟老伴商量后,才决定尽决办理订婚的事,不然脸都丢尽了,大队主任的脸还往哪里放。

不过要订婚,必须先办两件事,一是要找介绍人,二是要跟王二好好谈一谈。陈主任就这么一个女儿,终身大事可不是开玩笑。还要跟王二的父母通一下气,他们的意见倒不重要,反正下台靠边站了,跟他们通气是给他们台阶下给他们面子。就是一样东西没有,也不要紧,作为大队主任,他有这个能力,招个上门女婿他也养得起。谁没老的时候,他还等他们养老呢。王二这孩子能吃苦,有能力,又有心计,将来让他撑门面不会错。陈主任想到这里也不由得笑了。真的,在本公社本大队还真没有他办不成的事。跟王二父母接通电话后,王二父母千恩万谢,满口应承,就是在“五七”干校学习,确实脱不开身,万望原谅。请公社印主任作介绍人,为人爽直的印主任也一口就答应了,说到时一定来讨口喜酒喝。最后一关就是王二,就更不成问题了,糠箩里跳到米箩里,前途一片光明,他能不同意,不同意弄我女儿干啥,你是找揍啊,再说你还捏在我的手心里呢。能不顺从吗?识时务者为俊杰啊。陈主任本来是摇着手在大队部门口随便走走的。但一见到王二,两手就背到了后面,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装出个干部样对王二说:“你到队部来T,我有话跟你说。”

王二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了十分严肃的陈主任,忐忑的心十分不安,在队部的椅子上他只坐了半个屁股,大有随时撤离逃跑的准备。

让王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进了队部办公室,陈主住满脸堆笑地关心问:“小王,最近工作生活怎样呀?有什么困难吗?”

“还好,谢谢陈主任的关心,托陈主任的福,我会认真学习,努力工作,好好锻炼。”

“坐坐。”陈主任把一杯热茶端到王二面前,王二激动地接过,茶水溅在手背上,有些烫,王二也没敢吱声,急着倾听陈主任的下文,他要弄清陈主任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觉得小兰这孩子怎么样啊?俩人相处得还好吗?”

“好好,真的很好,我向她学习,贫下中农有许多好的品质都值得我学习。”

“这就对了嘛,你跟小兰的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看看你有什么想法?”

“我没意见,我听陈主任您的,你指到哪里,我就奔向哪里打向哪里。”

“小王呀,不是听我的话,是听党的话。年轻人嘛,要要求进步。我准备你先人下党,担任大队党支委兼任团支部书记。再送你去海陵农机厂学习技术,回来就做生产社渔业机械厂的副厂长,怎么样?我也快老了,党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好,只要是革命需要,让我干啥都行。”

“好好,从明天起,你就到大队部上班,晚上就睡在大队部,大队部也需要人值班,你们年轻人多吃点苦。大队将来还靠你们啊!”

“好好,是是,……”王二有些语无伦次,真是喜从天降,感谢陈主任的大恩大德,王二激动得眼睛潮润了,眼泪一不小心就会流下来。

从大队部走出来,王二还感到如梦似幻,像走在云雾里轻飘飘的,手里拿着陈主任塞给他的苹果,咬了一口,也是木木的不是很真实,更品不出味道,也许甜酸苦辣都有吧。

王二和小兰的订婚仪式办得非常排场,几乎大队、公社所有的干部全到场了,单酒席就办了整整十桌,还是流水席,前面的人刚吃完,后面的人就又开始了,当地的风俗是吃三天喜酒。公社的文艺宣传队也就连唱了三天。真是热闹非凡,让十里八乡的人十分羡慕。

应该说陈主任全家对王二还是不错的,订婚没要王家一分钱彩礼,还给王二买了从里到外的全套新衣服。名贵的“上海”牌手表也是陈家买的,不但要花钱,还要计划,没有一定的权力是买不到的,是想也不敢想的。那时公社书记才戴30元一块的“钟山”表,“上海”牌手表90元一块,那是什么概念,你想一想就知其中的道道了。皮鞋也是新的,要穿新鞋走新路。皮带也是新的,从此要勒住王二,别再想什么歪点子鬼心事。陈主任几乎把所有的同僚和当官的都介绍给了王二,让他们帮助举荐王二。王二在这些领导长辈面前,每一个都要敬酒,每一次都要让对方喝好喝痛快。三轮下来王二真的喝醉了,吐得一塌糊涂,他是被人架着走回洞房的。在路上他手舞足蹈地说:“我要当作家做诗人!”

“好,当作家做诗人……”旁边的人应承着。

“我要做支书做社长!”

“好,做支书做社长……”另一旁边的人也应承着。

“明天就做!”

“好,明天就做。”大家应承着。

“说准了啊说准了,谁也不许反悔!”

“—定—定。谁也不反悔……”大家一脸的庄重,谁也不感到好笑。

王二醉了,王二哭了,谁也说不清是快乐还是酸楚。

15

王二大醉了一场,在床上躺了三天才醒。这可急坏了小兰,小兰三天守在王二身边,一步都没挪。当王二醒来了,小兰才松了口气。陈主住也放下心去大队部了。王二喝了两碗稀饭,吃了两个油煎的鸡蛋。身上才有了点力气。王二让小兰吃,小兰说,见了油腻的东西就想吐,原来有喜了。王二高兴坏了,非要趴在小兰肚皮上听一听,小兰用手轻轻拍了一下王王二:真是个呆瓜,才有几天呀……怎么能听得到。说完脸上就飘过一片红云。王二开心地笑了。小兰也笑了,十分地满足。王二要帮助家里做点事,小兰不让他插手,说他身子虚。还是多养几天为好。王二哪里坐得住,非要帮忙。小兰说:“你真想做事,就去队部吧,男人的世界在外面,围着锅台转的男人最没出息了。”

王二穿上了平时的衣服,出去了,也就是去大队部了,人们都很尊敬他,他对人也客气。每天出去,身上都放着两种香烟,一种是高级的“大前门”,一种是普通的“飞马”,“大前门”是敬领导的,“飞马”是敬普通群众的。他当了官,一点架子也没有,甚至比以前更谦虚更温和更亲切,谁家有事他都乐意帮忙,跟乡里县里的关系也很好。他除了在村里搞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还开荒造林,栽培果树。两年不到,瓜果就挂满了山岗,成了全县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典型。每年县里开三级干部大会,这是出头露面的好机会,丈人陈主任总说忙,总让他去参加,确实也结交了不少朋友。一年不到就荣升公社党委委员,大队副支书副主任。他才二十多岁啊,按照这个发展速度,三十岁前当上公社书记绝无问题,他知道这是与陈主任的努力分不开的,所以他特别感谢这个家庭,这个家庭也确实没把他当外人。

是的,人走好运的时候,真是插上门板也挡不住。王二家的喜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父母都平反了,官复原职。父亲王祥圣担任海陵市食品总公司经理,掌管六县一市的食品公司和水产公司,真是权倾一方。母亲周凤英担任海陵水产研究所副所长兼国营水产养殖场副场长。哥哥也担任了远洋货轮的船长,在家里王二又变成了权力最小的芝麻官。好在高考已恢复两年了,家里希望王二通过高考跳出农门,从此改变命运。初中同学钱晓玲也给王二寄来了复习资料。希望王二和她一起报考海陵师范学院。晓玲的父亲跟王二的父亲是至交,现任市委办公室主任,不但认识王二,还很关心王二的进步。钱晓玲更关心,而且这种关心还有另一层更深的意思,也只有王二晓玲心里清楚。双方心照不宣罢了。

王二开始偷偷摸摸地复习,一是怕小兰见了伤心,二是怕考不取丢人现眼。小兰却不这样想,这是王二改变命运的最好机会,人生能有几回搏,她表示全力支持并承担了全部家务。家里烧给她吃的鸡蛋汤骨头汤,她全部省给王二吃,她说动脑子最花费心血,最需要营养。王二是干大事的,王二不吃她坚决不肯动筷子,一定等王二吃完了,她只喝点汤,心里才高兴。她对王二的关心真是无微不至,她每天要弯腰给王二洗脚,晚上王二读书晚了,上床脚有些冰,她就掀开毛衣,把王二的脚抱在胸前取暖,一直到王二的脚焐暖和了,她才放心。她真是有些可冷,每天要抱住王二的双脚,把头枕在上面才睡得着,小兰母亲说她贱,小兰说:“我就是贱怎么了?我高兴!”

王二父母官复原职后,王二一次也没有回去。母亲下乡检查工作,来看过一次王二,见王二生活条件这样差,脸色就有些不好看。王二倒没什么。一边安慰母亲,一边努力学习和工作,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晓玲也专程来过一次,并对王二一往情深。王二说自己已成家,让晓玲放弃。晓玲说,又没领证,不算数的。父亲和她都在城里等王二,等待他胜利在望的好消息。小兰像亲姐妹一样对待晓玲,俩人还躺在一个被窝里说知心话。这让晓玲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小兰妈说小兰头脑坏掉了,这世界上没有谁比她更傻,将来有苦吃有罪受。小兰不这样想,她说爱一个人就要全身心地爱,爱是付出不是占有。所爱的人有出息幸福了就是她最大的幸福。她既然这样想,家人也就无可奈何。

王二的父亲打来电报,说母亲病危,想最后看王二一眼,王二看穿了其中的鬼把戏,坚决不回,但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兰劝王二回去,看一眼再回来,不然小兰也不安心,并暗地里准备好换洗衣服和乡下的土特产,让王二明早就动身,偷偷地走不让父母知道,这让王二很感动,又抱住妻子小兰要死要活地温存了一回。

王二一到家,就被关到屋里,并请来最好的老师帮他复习。晓玲也常来,装着向王二请教。每当晓玲来,王二父母总是很开心,说这才是王家钟爱的媳妇。王二却不冷不热,有些不以为然。晓玲却拿热脸贴王二的冷屁股,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三个月的时间过得真是很快,一晃就过去了。离高考报名的时间只剩下十来天了。王二的户口组织关系都在乡下'要当地的公社出证明才好参加高考。王二父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处处打电话求援。王二也思乡心切,想早点回到小兰身边。能不能开到证明王二倒是无所谓,自己学到的东西,对自己的将来总是有好处。

王二回到乡下的家,只有小兰高兴,一如既往地对他好。小兰父母都骂王二是“白眼狼”,没良心。王二没回嘴,心里有苦说不出。陈主任说:在乡下当个干部多好,几年一过就是公社书记,再几年一过就是县里的书记。学文学搞创作,在将来权力和金钱社会,一点也不吃香讨巧。靠一支笔生存,穷困潦倒,屁用没有,屌用都没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非要写什么狗屁文章,还要惹祸,这不是自讨苦吃,作死吗?陈主任坚决不肯去公社帮忙开证明,把女儿往火坑里推,打死他也不干。

小兰这次表现得特别地倔强,她拿出锋利的剪刀,对准自己的肚子对父亲发狠说:你明天不去公社给王二开证明,我们母子就死在你面前。你不要太自私,王二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也不为一个人的前程作想,你留住一个人就能留住心了?

父女抱着痛哭了一场。母亲痛骂女儿:死妮子,缺心眼,煮熟的鸭子都要让你搞飞了。我看你将来好心还有好报。有你罪受的,有你哭的时候,你等死吧!这世上没有谁比你再傻了,被骗了被耍了还帮别人讲话。

王二的证明终于还是开到了。他如愿以偿了,他以全市第三名的优异成绩考取了海陵师范学院中文系。当王二将录取通知书拿给小兰看时,小兰也激动得哭了。王二没哭,但心里十分酸楚,很不好受。他感到他是一个有罪的人,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小兰了。

第二天,晨雾刚刚散去,乡村似乎在睡梦中还没有醒来,王二就坐着生产队的拖拉机回城了。小兰站在高高的山岗上送他。那条通人性的黑狗一直追着拖拉机奔跑,小兰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终于不见了。黑狗又像一支箭转身向山村射去。黑狗的身影也不见了。王二的眼睛也模糊了,用手一摸,竟是一把潮乎乎的热泪。

再见了,我梦中的乡土,再见了,我梦中的小兰子。

16

王二已经二十多年没回他曾经所在的乡村了。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结婚生子。妻子晓玲在省发改委综合科任科长,王二在省文联创作室挂了个专业作家的闲职,经过多年的奋斗历练和人生的积淀,他已是省里有影响的诗人、著名作家了,不但创办了文化传播公司,拍摄的大型电视连续剧在首都北京都播放了。王二成了名人,常接受电视台的采访。当他看完自己的访谈节目,再看省台新闻时,他惊呆了,他在电视里见到了严妈和王晓荣,一个是中洋集团的董事长,一个是中洋集团的总经理,资产过亿,鳗鱼、河豚、海带等海产品直接出口销住日本、美国和东南亚各国,为国家创了不少外汇,还资助了几所希望小学。他们的言谈举止十分得体,很是风光,当初的影子早已荡然无存。通过电视台的朋友找到了电话号码,一个电话打过去,正是严妈接的,说明天就派车接王二回去观光,吃住她全包了,另还出资20万帮王二出文集。王二听了心里酸酸甜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王二真的被严妈接回来了,住在临海而筑的“远洋大酒店”。整天吃喝玩乐,“中华烟”“苏烟”一支接一支地抽,抽了半支就摔了又接上一支,直抽得嘴里有些发苦有些发麻,直到失去了知觉。见面那天陈主任也来了,他老了,他已经退休了,但当年的威风还在。职务由民兵营长接替,民兵营长稳重多了,言语也有了分量,只是还很尊重陈主任,陈主任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一切照办。陈主任愤愤不平地说:“世道变了,一些狗鸡巴不是人的东西都发了。”问到小兰和张英文,小兰还好,在乡妇联做主任,但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张英文也退休了,一个小孩在北大念书,女儿移居新加坡,他就是不会享福,说一天不打铁身子骨就难受,真是贱骨头。晚上严妈、晓荣等所有熟悉的人都来陪王二,摆了整整六桌为王二接风,单“天之蓝”酒就喝了整整两箱。王二那次喝得有些多,醉得不成样子,是小兰陪了他一夜。小兰走时他也不知道,他想再见一下小兰,好好跟她谈谈,听说其中有一个小孩还是他和小兰的亲骨肉,他想见见,不知小兰肯不肯。严妈怕王二一人孤单寂寞,还请来了几个漂亮的小姐让王二挑选,说要好好照顾王二的生活,被王二拒绝了。他就是想腐败也不想让他们知道。第二天醒来,王二感到头脑清醒了许多,心情也好了许多。他打开铝合金的落地窗,一股清凉的海风迎面扑来,真的很舒适。极目远眺,海天一色,十分高远,一望无际的大海和远方的天空真的很蓝很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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