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动词重叠式句法分布的限制

杨安珍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 241000）

简析动词重叠式句法分布的限制

杨安珍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 241000）

动词重叠式后一动词实为借用量词，与普通量词在扩展对象上和分布上表现相同，具有平行性。动词重叠在句法分布上表现出一系列的限制：与否定词“不”互补分布、与其他补语互补分布、动词重叠中借用为量词的动词也不能与“了”共现，究其原因，是动词借用为量词所致。

量词；动词重叠；互补分布

引言

动词重叠一直是汉语语言学界的热点问题，朱德熙（1982）指出重叠式动词表示动作的时量短或动量小。黄伯荣、廖序东（2011）认为动词重叠属于构形形态，并认为踢（踢一踢）、看（看了一看、看他一眼）、摸（摸了一摸）是借自动词的量词。最近有学者又对动词重叠的相关问题进行了新的研究，隋娜、胡建华（2016）认为动词重叠是一种句法操作。在句法推导中，动词重叠式基础生成与表体貌的句法节点Asp位置，在LF层需提升到Mood或Modal位置得到解读。动词重叠结构中所合并的空功能性成分Mood或Modal，其所携带的[+Mood]或[+ Modal]特征需要得到确认，满足特征确认条件。并且基于此分析了动词重叠在分布上表现出的诸多限制。熊仲儒（2016）认为动词重叠并非形态变化，而是动补结构的一种形式，后面的动词为借用量词，作补语。并发现借用为量词的动词在扩展对象上和分布上跟普通的量词表现相同。我们认为动词重叠在句法分布上的限制主要有三个方面：与否定词“不”互补分布、与其他补语互补分布、动词重叠中借用为量词的动词也不能与“了”共现。本文试图在熊仲儒（2016）研究基础上，为这些限制提供解释。文章分六个部分，第一部分指出动词重叠相关的句法限制；第二部分描写量词短语与动词重叠在分布上的平行性，证明动词重叠后一动词实为借用的量词；第三部分描写并解释动词重叠与其他补语互补分布的原因；第四部分描写并解释动词重叠与“了”互补分布的原因；第五部分描写并解释动词重叠与否定词“不”互补分布的原因；最后是结语。

一、句法限制

隋娜、胡建华（2016）为证明汉语动词重叠式是基础生成于表体貌的句法

节点Asp位置，他们的重要证据是：动词重叠式做谓语时，不能与时量短语或动量短语搭配；不能与体貌成分“-了、-过、-着”搭配使用；也不能与否定副词“不”搭配使用。这些证据可举例如下：

第一，动词重叠后很难出现补语成分。

（1）a.*我们把这个问题研究研究得清清楚楚。

b.*请把椅子挪挪过来。

c.*把座位排排整齐。

d.*我晚上准备和他聊聊一下。

e.*叫他躺躺在沙发上。

f.*下午在家把生字抄抄一遍。

a句和c句中动词重叠不能和结果补语共现，b句中动词重叠不能和趋向补语共现，d句和f句中动词重叠不能和数量补语共现，e句中动词重叠不能和时地补语共现。

第二，动词重叠不能和“了”共现。

根据事实我们发现，“了”只能插入动词重叠的中间，而不能动词重叠的后一动词之后出现。

（2）a.晚上我们去散了散步。*a’.晚上我们去散散了步。

b.看了看这本书。*b’.看看了这本书。

c.他给我帮了帮忙。*c’.他给我帮帮了忙。

d.他变了变脸色。*d’.他变变了脸色。

第三，动词重叠与否定词“不”互补分布。

（3）a.请你挪挪板凳。a’*请你不挪挪板凳。

b.我看看这本书。b’.*我不看看这本书。

c.我们晚上聊聊天。c’.*我们晚上不聊聊天。

上述例句中，加上否定词“不”，句子就很难说了。

以上是动词重叠在句法分布上的主要限制,下面我们将论证动词重叠后一动词实为借用的量词，进而解释这些句法上的限制。

二、动词重叠式与量词短语的平行性

量词通常分成两类，一是名量词，一是动量词，后者也包含通常所说的时量词。两种量词都能扩展限定短语DP与光杆名词短语NP,例如：

（4）a.两位[DP大学的教授]。

b.他是一名[NP教师]。

（5）a.整风运动既是一次[DP深刻的马克思主义教育运动]，也是一次[DP伟大的思想解放运动]。

b.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一场[NP电影]也没看过。

（4）中是名量词，（5）中是动量词。根据扩展情况，以例（4a）、例（5b）为例，我们可以指派如下结构：

量词短语ClP,可以接着受数词的扩展，如（6），也可以直接充当句法成分，不过后者常常被认为省略了数词“一”，例如：

（7）a.学校新来了（一）个年轻老师。

b.她家养了（一）只狗。

c.昨天我去图书馆借了（一）本书。

但杉村博文（2006）认为，汉语有些名词前被冠以“个”，既不是出于句法上的需要，也不是出于计数或表无定的需要，因此不仅可以省略不说，而且还不能加数词“一”。例如：

（8）a.“不是不是，”杜卫东有点儿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是不好意思，我是说我自己，我没脸，我不是人，我……在你面前我真不是（*一）个人！”

b.讲动武，祥子不能打（*一）个老人，也不能打（*一）个姑娘。他的力量没地方用。耍无赖，只能想想，耍不出。

c.虽然命运之神好像已经给我安排定了，非让我当工人不可，但我一定要想办法摆脱它!我总觉得，在眼下这个世界里，当（*一）个工人，实在太低贱太没出息了。

d.买（*一）个米买（*一）个煤也方便。

e.胡小姐有时高兴，愿意陪他玩玩，看（*一）个电影之类。

f.本来，这一带的居民可以晚上到外面散散步，溜（*一）个弯儿。

这些事实表明，量词能够扩展名词性成分，构成量+名结构，即量词短语。即量词短语是独立存在的。

根据黄伯荣、廖序东（2011）的看法，动词重叠式中后一动词借用为量词。如“踢一踢、看一看”，其中数词“一”也可以不出现。熊仲儒（2016）指出动词重叠中借用为量词的动词也应该可以扩展DP或者是NP,并且能被数词扩展。以动词“看”为例：

（9）让我们一起看看照片。(NP)

我们一起看看他画的画。(DP)

我想和你看一看大海。(NP)

我们今天将和大家一起来看一看最新的电影。(DP)

“看”本身是一个动词，但是在这里被借用为量词了。而且与普通量词相同，都能扩展DP与NP，如例（9）中的句子；借用为量词的动词前面的数词也不限于“一”。

（10）a.猩人先朝彭贼面对面看了两看，忽然仰天一声怒吼，单手抓住彭贼的腿……

b.小金子又看了几看。

c.“一同杀了吧！”圣主听了这番话，脸上的神情变了几变，忽然之间疯狂地大笑了起来，笑声经久不绝。

d.一大圈后，驰回帐前，跳下马来，用手将马项拍了两拍，说：“看你还敢欺负我！”

根据上述语言事实，我们有理由相信动词重叠式中后一动词是可以被确认为量词的，确认为量词后，与普通量词的分布和扩展对象也会基本相同。动词重叠式后一动词被确认为借用的量词之后，就会与量词短语在句法上表现出一些相似性，动词重叠在句法分布上的一些限制就可以得到很好的解释。下面我们将采用类比分析的方法在这一框架下处理动词重叠在分布上表现出的一些限制。

三、与其他补语成分互补分布的原因

朱德熙（1982）将动量宾语、时量宾语和数量宾语统称为准宾语。并采用移位测试证明例（11b）和例（11c）中的动量短语和后面的名词性成分是一个结构体，该结构体作动词的宾语，与例（11a）中的“一碗饭”在结构上平行。

（11）a.吃一碗饭。a’.一碗饭也没吃。

b.进一次城。b’.一次城也没进。

c.看一回电影。c’.一回电影也没看。

动词重叠中借用为量词的动词在扩展对象上和分布上跟普通的量词表现相同，所以我们认为，动词重叠中的“一VN”也是一个结构体，是数词短语，如果数词没有出现，则为量词短语。

熊仲儒（2016）“宾语在生成语法中既可以出现于动词的姐妹位置即补足语位置（Comp）,也可以出现于动词的指示语位置（Spec）。按照自下而上的计算方式，当动词的补足语位置被填充之后，宾语会出现于动词的指示语位置；当补足语位置没有被填充时，宾语就会出现于动词的补足语位置”。分别看例（12）和例（13）

（12）a.他把四卷本的《红楼梦》读了一本。

b.他把四卷本的《红楼梦》读了一遍。

c.他把四卷本的《红楼梦》读了一下午。

（13）a.看了一部电影。

b.看了一次电影。

c.看了一天电影。

d.看了一看电影。

例（12）中补足语位置分别被“一本、一遍、一下午”占据，所以宾语“四卷本的红楼梦”只能出现在动词指示语的位置。而例（13）中由于补足语的位置为空，因此宾语“一部电影、一次电影、一天电影、一看电影”都出现在了动词补足语的位置。

（14）我们把这个问题研究得清清楚楚。

a.我们把这个问题研究一下。a'我们把这个问题研究研究。

b.*我们把这个问题研究一下得清清楚楚。b'*我们把这个问题研究研究得清清楚楚。

（15）请把椅子挪过来。

a.请把椅子挪一下。请把椅子挪挪。

b.*请把椅子挪一下过来。b'*请把椅子挪挪过来。

（16）把座位排整齐。

a.把座位排一下。a'把座位排排。

b.*把座位排一下整齐。b'*把座位排排整齐。

（17）我晚上准备和他聊一下。

a.我晚上准备和他聊一会儿。a'我晚上准备和他聊聊。

b.*我晚上准备和他聊一会儿一下。b'*我晚上准备和他聊聊一下。

（18）叫他躺在沙发上。

a.叫他躺一下。a'叫他躺躺。

b.*叫他躺一下在沙发。b'*叫他躺躺在沙发上。

（19）下午在家把生字抄一遍。

a.下午在家把生字抄一下。a'下午在家把生字抄抄。

b.*下午在家把生字抄一下一遍。b'*下午在家把生字抄抄一遍。

上述b组中例句不合法，都是因为两个结构体互相竞争补足语位置。例（14）中数量补语“一下”跟结果补语“清清楚楚”或借用量词“研究”共同占据补足语位置；例（15）中趋向补语“过来”跟数量补语“一下”或借用量词“挪”共同占据补足语位置；例（16）中结果补语“整齐”跟数量补语“一下”或借用量词“排”共同占据补足语位置；例（17）中数量补语“一下”跟数量补语“一会儿”或借用量词“聊”共同占据补足语位置；例（19）中时地补语“在沙发上”跟数量补语“一下”或借用量词“躺”共同占据补足语位置；例（20）中数量短语“一遍”跟数量短语“一下”或借用量词“抄”共同占据补足语位置。

从对比角度来说，动词重叠式中后一动词实为量词，与后面的成分共同构成量词短语。根据朱德熙（1982）的研究，量词应该和后面的名词性成分作动词后的宾语。在生成语法中当动词的补足语位置被填充之后，宾语会出现于动词的指示语位置；当补足语位置没有被填充时，宾语就会出现于动词的补足语位置。所以导致动词重叠不能和其他补语成分共现。

四、与“了”互补分布的原因

上文已经讨论过数量短语和其后面的名词性成分是一个结构体，一般作动词的宾语。

（20）a.吃一碗饭。a’.一碗饭也没吃。

b.进一次城。b’.一次城也没进。

c.看一回电影。c’.一回电影也没看。

我们可以在动词后插入时体范畴“了”，表示动作的实现，但是量词后面不能，例如：

（21）a.吃了一碗饭。*a’.吃一碗了饭。

b.进了一次城。*b’.进一次了城

c.看了一回电影。*c’.看一回了电影。

按照数量短语的这一特点，动词重叠中借用为量词的动词后也应该不能出现“了”，而第一个动词后则可以出现“了”，事实的确如此。

（22）a.晚上，我们去散了散步。*a’.晚上我们去散散了步。

b.看了看这本书。*b’.看看了这本书。

c.他给我帮了帮忙。*c’.他给我帮帮了忙。d.他变了变脸色。*d’.他变变了脸色。

熊仲儒（2016）认为“V一VN”仍然是单宾结构，其中的“一VN”与量词短语相同，是一个结构体，为数词短语，如果数词不投射，则为量词短语。因此动词重叠中借用为量词的短语也不可插入“了”。由于数量短语并没有和主动词融合，主动词在上层核心的激发下是可以单独移位、合并的，所以重叠的第一个动词可以与时体范畴“了”合并。我们可以分别用树形图解释。以（21b）为例：

（21b）进了一次城。

熊仲儒（2013）提出功能范畴假设，指出“功能范畴不仅可以激发移位而且决定合并，包括论元的选择与题元的指派”。图中量词短语“一次城”是一个结构体，处在补足语位置，动词“进”在Asp的激发下核心移位，与“了”合并，推导出句子“进了一次城”。同理我们可以解释动词重叠式中的移位问题，以（22b）为例：

（22b）看了看这本书。

由于数量补语“看这本书”没有和主动词“看”融合，在上层核心AspP的核心激发下，主动词“看”单独进行核心移位，与时体范畴“了”合并，生成句子“看了看这本书”。

综上我们认为，借用为量词的动词不能与时体范畴“了”共现的原因是，量词与其后面的名词性成分结合紧密，形成一个结构体处在补足语的位置，不能在上层核心的激发下移位。而由于主动词没有与后面的量词短语高度融合，可以在上层核心的激发下移位。所以动词重叠中第一个动词后可以出现时体范畴“了”，而借用为量词的动词后不能出现实体范畴“了”，即与“了”互补分布。

五、与否定词“不”互补分布的原因

沈家煊（1995）指出数量词、“已经”之类的时间副词和“了”都有共同的语法功能，能使无界概念变为有界概念，例如：

（23）a*.小张弄脏衣服。*a'礼堂响起掌声。

b.小张已经弄脏（了）衣服。b'礼堂已经响起（了）掌声

c.小张弄脏了衣服。c'礼堂响起了掌声

d.小张弄脏（了）衣服了。d'礼堂响起（了）掌声了

e.小张弄脏（了）一件衣服。e'礼堂响起（了）一阵掌声

汉语里面的“不”是专门否定“连续性”即无界性成分的，根据沈家煊（1995）数量短语都是有界的，因此“不”不能否定带数量结构的宾语。

（24）a.今天谈两个问题。*a’.今天不谈两个问题。

b.我们看一部电影。*b’.我们不看一部电影。

c.吃一回饭。*c’.*不吃一回饭。

上述例句中的“两个问题、一部电影、一回饭”都是由数量词构成的有界成分，作动词的宾语，否定词“不”修饰后不成立。动词重叠中的后一个动词我们确认其为量词，与后面的名词性成分组合成量词短语，作前一动词的宾语，因此借用为量词的动词与普通量词会有有相似的表现，即也不能受“不”否定。例如：

（25）a.请你挪挪板凳。*b.请你不挪挪板凳。

（26）a.我看看这本书。*b.我不看看这本书。

（27）a.我们晚上聊聊天。*b.我们晚上不聊聊天。

上述例句中动词重叠后一个动词都是量词，例（25）中的“挪板凳”、例（26）中的“看这本书“以及例（27）中的“聊天”都是作宾语的量词短语，按照沈家煊（1995）的分析都是有界成分，因此不能被“不”否定。

据此，我们认为动词重叠与否定词“不”互补分布，是因为重叠式中的动词被借用为量词，与后面的名词性成分构成数量短语，是有界成分，不能被专门否定无界成分的“不”否定。

六、结语

本文赞同熊仲儒（2016）将动词重叠后一动词处理为借用的量词的观点，在此研究的基础上，提出并解释了动词重叠式在句法分布上的相关限制。首先动词重叠与其他补语互补分布；其次动词重叠中借用为量词的动词与“了”互补分布最后动是词重叠式与否定词“不”互补分布。笔者认为造成这些限制的根本原因是动词重叠式中的后一动词为量词。借自动词的量词在合并时要位于动词补足语的位置，会与其他补语竞争动词补足语的位置，所以与其他补语互补分布。动词重叠式中借用为量词的动词与后面的名词性成分共同构成一个结构体，处在动词补足语的位置，而主动词没有和数量补语融合，所以可以单独核心移位，这就导致重叠式中前一动词后可以插入时体成分“了”，而借用为量词的动词后决不能插入“了”。因为是量词，会与后面的名词性成分构成数量短语，是一个有界的成分，所以也就不能受否定词“不”修饰。

Constraints on the syntactic distribution of verbal overlapping

YANG Anzhen

The verb after the overlapping verbs is actually a borrowed quantifier which is similar to common quantifiers in expansion object and distribution.Verbal overlapping has a series of constraints in syntactic distribution:occurring with the negative"Bu",occurring with others adverbials,not occurring with "Le".Such constraints result from verbs being borrowed as quantifiers.

quantifier;verbal overlapping;complementary distribution

H109.4

A

1009-9530（2016）06-0074-05

2016-09-29

杨安珍（1992-），女，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