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微
(南方医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 510515)
[收稿日期]2016-08-16
[作者简介]王微(1985—),女,河北保定人,南方医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共党史。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5年度重庆市社会科学规划博士项目(项目编号:2015BS106)”“2016年度重庆市教委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项目编号:16SKJD14)”的阶段性成果。
传统、革命与性别视域下的妇女教育——以华北乡村(1937-1949)为中心的考察
□王微
(南方医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510515)
[摘要]中国共产党在华北地区推行妇女教育是一个艰难曲折的过程,期间充斥着革命与传统的博弈。各级政权紧密结合实际,对妇女教育的相关政策与执行方式进行调整。妇女教育的大力推行,一方面使乡村女性获得了解放与改变生命轨迹的契机;另一方面也令中国共产党及其颁行的各项政策在基层社会的认可度逐渐提高。
[关键词]妇女教育;华北乡村;革命
[中图分类号]D23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0599(2016)05-0086-07
妇女教育,作为中共战争与革命时期动员妇女的一种手段,充分调动了妇女参与革命的积极性,也使处于农村社会边缘的女性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启蒙,这对中共政权在广大农村获得牢固的群众基础以及夺取革命的最后胜利有着巨大的作用。近年来学界对根据地妇女教育的研究成果十分丰富,但这些论著多受传统革命史研究范式的影响,忽视了历史的复杂性,缺少对乡村民众真实的反馈以及中共政策调整的描述,在将传统与革命的互动立体地展现方面稍显不足①何黎萍:《中国共产党革命根据地妇女教育特征考察》,《安徽史学》2006年第3期;程凤森:《苏区妇女教育初论》,硕士学位论文,华中师范大学,2008年;王克霞:《沂蒙抗日根据地妇女教育探讨》,《教育评论》2012年第3期;周锦涛:《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农村女性文化教育》,《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12年第11期;张静:《中国共产党与女子教育述论(1927-1949)》,硕士学位论文,山东师范大学,2013年;徐爱新等:《抗日战争时期河北农村女性的识字运动及其启示》,《科教导刊》2013年第2期;张玲:《延安时期妇女教育政策研究》,硕士学位论文,陕西科技大学, 2014年。。本文运用新革命史的研究范式和社会性别理论,对大量原始资料进行解析,力图展现战争与革命状态下华北地区乡村女性接受教育的图景。通过凸显妇女群体内部的复杂性与多面性,捕捉她们的经历,追寻她们的历史,探寻革命与传统的博弈。
1939年《中共中央妇委关于目前妇女运动的方针和任务的指示信》强调,“抗战建国的大业,假使没有占人口半数的妇女积极参加,成功是不可能的。”[1]P31正因为看到妇女在中国革命中的巨大潜力,中共非常重视对该群体的组织与动员,但妇女教育程度偏低的现状又令动员工作举步维艰。
抗战前,华北乡村民众文化水平低下,文盲众多。就农村妇女来说,情况更为堪忧。据1937年冀中、冀西的调查显示,女子上学的占比较低。安国17.4%,深县8.8%,饶阳仅为4.2%。[2]P284抗战前的阜平县全县19万人口中,上过学的妇女仅有70多人,还都是些城镇富裕家庭子女。有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的更是凤毛麟角。在距县城较远的西部山区则根本找不到一个上过学的妇女。[3]P237栾城县寺北柴村,女子上学率为零[4]P14;饶阳县五公村妇女中仅有3%接受过正规教育。[5]P99文化水平不高,领悟能力有限,加之“女子无才便是德”“牝鸡不司晨”等传统观念的大行其道,加剧了农妇的“无知”及对国家命运与民族前途的漠不关心。
为了更广泛地发动妇女抗日,华北抗日根据地各县区以行政村为单位,在时局稳定时进行妇女教育。如晋东南地区第五行政区在一个月内便成立了99个识字班;冀中一半以上的村子都开办了识字班;晋察冀地区办妇女冬学1156所。[6]P370由于环境不同,各地识字班、冬学、民校的数量略有不同。如1939年定襄县一、二两区大多村庄已建立起妇女识字班,三、五两区因恶劣环境所限只有识字组。[6]P381-382组织主体也并不确定。有的是妇救会办的,有的是由妇救会、青救会、文救会联合筹建的。[6]P370,[3]P237
妇女教育的内容不仅包括文化与日常用字的学习,还有对抗日救国道理、救亡形式以及中心工作的宣传。一些与妇女切身攸关的权益也是妇女教育的主要内容。如什么是妇女解放、男女平等、怎样才能实现解放及平等、妇女生理卫生、妇幼保健常识等。除了文化教育和政治宣传外,对妇女身体的训练也囊括其中。
妇女教育采用的教材,大都是《识字课本》《妇女问题》《论持久战》《论新阶段》等。有些村庄开始时没有教材,以形势教育和教唱一些抗日歌曲为主要内容。[7]P129后来使用的识字课本多是由各级妇女干部编制,但并不统一。所需教师,一般由村小学教师或有文化的妇女担任,有条件的村庄聘请村中对教育工作热心的人士担当。[8]P129有的县识字班教员奇缺,以妇救会为代表的妇女组织通过三种方式积极寻求人才:1.举办各种短期师资训练班;2.妇救会干部边学边教,逐渐成为教员;3.动员在校的中小学生利用中午和晚上的闲暇时间给识字班当教员。此外,各地识字班上课时间不一,一般都是隔一天或两天上一次课,多实行半日制,敌人不来时集中学习,敌人大扫荡时分散到学习小组活动。
面对中共的妇女教育活动,华北乡村社会并非如一些研究及资料所呈现的那般群起响应,接受过程也并不是一个“政策——效果”的线性过程即可简单概括。处于不同生存环境下的乡村女性,对新的教育形式、内容以及中共干部的动员也有着差异性的因应和选择。
(一)可见利益之趋
参加教育活动的多是接受新事物的意愿和能力较强的青年妇女。如山西栗城县口则村愿意上课的都是十七八岁的姑娘,她们都不受家事所累,求知心浓、记忆力强。[9]阜平县城南庄学习较好的也是青年妇女和没有小孩的壮年妇女。[10]就阶层来看,受教妇女多是中农和富农家庭出身。丁玲在《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中提到的河北鹿泉县暖水屯村“无忧无愁的媳妇们和姑娘们”便来自上述家庭。[11]P278冀中饶阳六区12个村的统计显示,中农、富农家庭的妇女参加识字班的人数占绝大多数。[12]P141榆社县桃杨村妇女参加识字班的也多是中农。[13]贫农不参加的原因,多是担心自己因穿着不体面被嘲笑或怕耽误了自家生产劳作。[14]
妇女接受教育的动机也各不相同。一是因无文化的掣肘,下决心学文化。北岳区的马青花家境贫寒,因不识字无法与常年外出的哥哥和父亲通信,为此她开始学习。肃宁县生产模范吕桂荣在织布组里因不识字、记账不清晰,遂下决心努力学习。一名叫郝玉城的妇联主任,因不识钞票花错了钱,主动要求学习。[6]P743,749,757二是为了摆脱家庭的束缚和生活的牵绊。暖水屯村上识字班的的姑娘们“脱出了家庭的羁绊和沉闷,到这热闹地方来,她们彼此交换着一些邻居的新闻,彼此戏谑,轻松的度过一个春天”。[11]P278三是为求得各方面的彻底平等。如涞水县一些农妇分到土地后,经济和政治地位得到提高,她们认为若要平等必需多识字。该县河东村9个妇女加入了初小,郑家柱村20多个青年妇女,从土改后每天都在学识字。[15]四是出于对婚姻问题的考虑。如阳城县匠礼村的吴小花与丈夫感情不好,她试图通过到村外学习达到离婚的目的。同村的小乙对丈夫“不精干”的长相和负伤的身体早已心存芥蒂,军人的身份更令她深感离婚不可期。外出学习成了她暂时忘记婚姻不幸的寄托。[16]此外,有的年轻女性将学习文化当成嫁干部的敲门砖,抗属则将其看作婚姻的保护伞。还有的妇女怀揣当干部的梦想参加学习。[15]也有的女性接受教育是“受了家庭的指使,好多知道些事情”[11]P310-311。
(二)实际生活之虑
出于对传统、家庭、实际生活等方面的考量,仍有一部分农妇拒绝接受新式教育的洗礼。
首先,传统的现实哲学让妇女对识字运动不以为然,“她们只知道,‘人活一辈子谁不是为吃穿,寻上婆家跟着人家过吧。’嫁到婆家当公婆、丈夫和锅灶的侍奉者,环境造成了她们不会也不可能产生别的想法来”[6]P736,“妇道人家念啥书?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识字没啥用,认不认字还不是一样过日子”;“鬼子打来了,念几个月书有啥用”。[17]P127
其次,来自家庭的阻碍也成了妇女难入校门的重要因素。受“重男轻女”、“女人是家里人”等思想影响,华北民众对女子接受教育多持否定态度。有的认为,“女子是外人,念书不顶事,白费工夫,就是识了字,常在家坐炕,还要字做甚?”[18]有的认为,“供女子上学是白搭,让男孩子上学,可以求名求利,一个女子上学,对父母的生计吃饭穿衣,不关紧要”。[6]P735他们还认为,“大姑娘小媳妇在外边跑是伤风败俗”。[3]P237“女人天生下来就是推碾做饭抱孩子,走出大门学文化还能学出个好来?!真是瞎胡闹”。[8]P70旧有观念的作祟让一些老妪既看不惯妇女走出家门后的“疯闹”,也担心儿媳妇“开脑筋”后对自己权威产生威胁,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让年轻妇女接受教育。[7]P99,[19]若妇女接受教育,轻则被辱骂,重则遭殴打。
第三,从贫穷的现实来看,女性识文断字不如纺绩织纴、贴补家用来得实际。因学习耽误生产是当时乡村民众对妇女教育最大的担忧。妇女自身也多有顾虑和实际困难——有的抱怨道,“活都忙不过来,哪还有空念书”、“俺有孩子不中啊”。[17]P127生活的现实困境使得妇女教育在推行过程中阻碍重重。如阜平县城南庄在1939年便成立了民校,但该村妇女多因家中事务繁忙并未参与其中,直到1942年这种局面才得以缓解。[10]还有的妇女因学习影响休息,对识字班、民校、冬学坚决抵制。有些地方最初在推行妇女教育时以唱歌为主,壮年妇女因其耽误家务劳动而不愿参加。[20]
面对乡村社会的拒绝,中共的妇女干部做了大量努力。首先,各级妇救会干部深入到村户,晓以利害,耐心细致地说服动员。如一个曾从事妇女识字班动员工作的干部说,“谁家有个小媳妇、大闺女,我就上她家,动员人家上识字班,挨家去,还拿着‘白黑票’(地方钞票),说你不认识‘白黑票’,十元钱当五元钱花。”[21]P491安新县小营村妇救主任每天都招呼一个不愿学习的妇救会会员一块儿上学。[6]P747
其次,妇救会干部登门做老年人的思想工作,讲解妇女没文化、受压迫的道理。妇救会还多次召集老年妇女开座谈会,说明识字、写信、记帐对家庭的好处,目的是让她们明白利害后,动员自己女儿或儿媳妇参加学习。对个别坚决反对妇女学习文化的顽固分子,妇救会在进行说理斗争的同时配以物质处罚,迫使其允许媳妇出门学文化。如藁城县南席村一婆婆不支持儿媳进识字班,妇救会就利用集日让群众对她进行说理教育,迫使其同意。[3]P238阜平县一区辛庄村一老太太曾因阻拦儿子和媳妇上冬学被处罚。[6]P738
第三,家务缠身是妇女走不出家庭参加学习的主要原因。为了让妇女能够摆脱家务琐事的牵绊,妇救会的干部主动上门帮助干活,使其能有时间外出学习文化。[3]P237
第四,妇救会利用黑板报、屋顶广播、短剧进行宣传,反复说明妇女上学识字的重要性。此外,妇救会还寻求工会、农会等组织的配合,并要求男性干部带头发动他们的家属参加文化学习。
观念的掣肘、利益的考量、生活的牵绊以及家庭的阻挠都让妇女走不出家庭的“围城”,无法平衡生活与学习的关系。勉强建立的识字班也因生源的不足和加入者的心不在焉而濒临破产。中共妇女干部锲而不舍地动员与说服、对女性生活的实际考量以及形式多样的宣传都使妇女教育在华北乡村有了存在与成长的空间。
在具体实践中,部分干部急于求成的做法和一些不切实际的政策,令妇女教育在推行中出现了偏差。
(一)妇女教育中的不切实际
乡村妇女们大多不能自觉地去上课,其原因主要是:1.学习动机不纯,上学的积极性不高。2.敌人谣言的蛊惑。[7]P233.无集体生活的经历,学习散漫、迟到早退现象时有发生。[22]4.家中事务繁杂,妇女们根本无暇学业,学习效果不佳。中共的一些干部在发动妇女识文断字时并未考虑妇女们生活的实际情况,强人所难致其嗔怪不已。如寿阳县芹泉太平村,农忙时妇救会还让妇女上民校,群众对此极为不满。一名叫李三妮的妇女抱怨道,“受上一天,乏得不行还得上民校”[23]P28。
在遭到传统再三抵制后,一些干部们的行为略显过火。如保德县一妇女先后四次被干部动员上识字班始终不愿,后被关押。[24]北岳三分区有些妇女因孩子太小不愿参加识字班而被处以较重的惩罚。[15]冀中一些地区组织的民校和妇女识字班强迫妇女集体上课,一旦发现缺席,就罚没缺席者家中的粮食[25]。阳城县匠礼村曾对不上识字班和不会唱歌的妇女进行过物质上的处罚[26]。献县曾罚过两户不上识字班的女性,此后该县妇女表面积极,实际消极怠工。[27]
枯燥无味、脱离实际的学习内容也令一些妇女中途退出。如曲阳县民校授课内容不切实际,学员们都不愿意上民校,“觉得学不了什么,白耽误时间”。[28]冀东五区北郑庄组织的妇女识字班,开始时参与人数较多,但由于没有课本且所授内容十分枯燥,参加的妇女感觉索然无味,致识字班出勤率直线下降。曲阳县南故张村成立妇女民校较早,但学习内容与实际生活脱节,不能满足群众的学习需求,学员学习情绪不高,迟到早退现象严重。教师的教学方法死板无法提起大家的兴趣,上课时睡觉和做针线活的大有人在。[6]P747,739就当时妇女参加教育的实际效果而言,很多妇女并没有什么进步,这令家长对妇女教育更加不认可。曲阳县一老妇抱怨道,“我那个闺女还当合作社的干部,一个大字也不识,她弟弟偷了她五十块钱,她也算不清多少,模糊可不轻,还上学哩!”一些乡村女性干部也对妇女教育诟病不已。如曲阳县一妇女干部说,“我算没有一点希望了,要说一点也没有学是假的,学了一点政治,可是讲的什么谁知道呢!”另一妇救会主任也说,“说老实话,我不愿意上学了,学不了什么东西,要不上又恐怕比外村的落后。”[28]
(二)现实生活的回归
面对层出不穷的问题,各级政权运用切合实际的方式予以解决。如“四三决定”中明确规定,“对于妇女文化的政治的教育,应通过生产方式去进行,如提高生产技术,认识有关生产的文字,编制在生产时的歌曲小调等。”[6]P33在此规定的指引下,华北各根据地开始纠偏。如任丘县南关确定了“生产学习两不误”的方针。教育和生产的结合,一方面不仅没有耽误生产,还调动了当地妇女劳动的积极性。另一方面,打消了该地民众因妇女学习而误工的疑虑。该地区王大俭的母亲说,“俺家不怕耽误功夫,多学习就好,俺大俭不听说,现在上了识字班,可听话了。”该村的识字班由于将学习与生产结合得很好,吸引很多壮年妇女参与其中。[22]
各地政权考虑到妇女的实际生活状况,在上课时间、分班安排等方面做了较为细致的调整与布置。上课时间更加机动灵活。如太岳第三专署规定,“妇女上冬学时间应和附近村镇的集市时间调开,如大洋是五、十集,堰张是三、六、九集,因为好些妇女要到会上卖针线活和卖营生;我们在这天叫她们上冬学,她们一定不愿意。”[29]P490再如任丘郑河国村,有一段时间纺线盈利颇丰,很多妇女专心纺织,致识字班中迟到早退或缺席现象增多。鉴于此种情况,该村改为分组上课,识字班的出勤率有所提高,迟到早退现象得到改善。[22]
分班安排方面。考虑到男女混合编班与乡土观念不符,一些地区根据性别及年龄来划分学习小组。如寿阳县的妇女冬学根据年龄的不同,授以不同课程,“青年妇女主要以文化为主(包括三分之二文化,三分之一的政治政策)壮年妇女要以政策、土改、生产、婚姻和时事政治为主”。[23]P32还有的地区根据妇女的具体学习情况来划组编班。如任丘郑河国村根据学生文化水平分了两个班,分别学习不同的识字课本。经过一年的学习,学员都有了进步,但同班学员学习成效仍参差不齐。后根据妇女们的要求,又重新编了三个班,各班又划了小组。[22]
同时,妇女工作者将工作进一步做实做细:1.调整上课地点。太岳第三专署认为,“妇女冬学最难召集,应听取妇女群众意见,找一个她们都愿意去的地方进行,不要和学校混在一起。”2.顺应乡村社会对妇女的称呼。“一般妇女冬学不应该强问人家的姓名,免得群众感觉不惯,如必须要有称呼时可称为:XX家(XX代表他男人姓名——引者加)XX妈(XX是他儿子名——引者加)……”[29]P4903.规范请假制度。任丘郑河国村妇女识字班规定,“一、病假、事假不减分;二、早退、迟到减二分;三、犯纪律减三分(犯纪律主要是上课乱闹不听讲);四、旷课减五分,三次即向同学道歉一次”。一些地方为了减少来自家庭对妇女教育的阻力,提出要“尊重老人的正确意见”,并要求妇女“上学别和家里闹意见”。[22]
各地政权的积极调整使妇女教育步入正轨且稳步发展。当父母或公婆看到自己的女儿或媳妇“识了字,懂了理,做活又多,还学会了过日子的事”,都夸“上民校真顶事”。大成县马庄村宋春凤的婆婆本不愿让宋上学。后因宋春凤编草鞋能挣钱,还抓紧时间干家务活,婆婆的态度转变并主动提出,“我做吧,你们快去上学,又识字又生产真好。”[6]P752任丘郑河国村陆春格过去与父母关系不睦,上识字班后对父母的态度改变。她母亲十分欣慰地说:“看俺春格自上识字班后,不像那样生性了”。[22]
政策的日益实际,各级地方妇女组织的领导有方,家庭的大力支持,妇女们的积极加入,使传统与革命、群体与个体之间开始良性互动。
(一)思想启蒙与命运改变
妇女受教育的影响更多地体现在生活层面。相较于识字和对战争形式的了解,妇女们更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学习和掌握一些诸如妇婴卫生、婚姻政策、反家庭暴力等能切实改变自己生活境况的知识。她们很多人在识字班、冬学中懂得婚姻法律条例后,拿起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己的婚姻权利。同时,识字班的成立也令广大妇女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抗战歌曲的学习丰富了她们的精神生活;秧歌队和剧团的成立、男女混合编排文艺节目,增强了妇女们集体活动的能力,铸造了她们团结互助的精神。
很多妇女在接受教育后有机会进入广阔的世界。如目不识丁的梁凤鸣通过刻苦学习,会写信、也能写简单的工作报告,后被选拔为该县洪子店区的妇救会主任。[8]P129-130芦龙县五达营村的刘玉琴因家境贫寒,8岁时被卖做童养媳,备受虐待。1943年该村成立识字班,刘玉琴接受教育懂得了抗日救国和反对压迫、争取自身解放的道理。在妇救会干部的帮助下,刘氏解除了童养媳关系,脱产参加了革命工作。[3]P242还有许多青年妇女升学到了高级识字班、初小、高小,个别妇女还在识字班担任教员。如安新县郭里口村妇救会干部邓青,每天利用业余时间坚持学习,不到半年时间就能写信和看一些简单的文章,后调到大王二区做妇救会工作,还担任过识字班的教师。[7]P129-130山西榆社县李峪村的张莲因识字积极,毕业后被分配到台曲村任小学教员,后又调到屯村任初小和高小的教员。[30]P215
(二)妇女参战与干部储备
首先,将妇女动员出了家庭,提高了其文化水平,调动了她们参与战争与革命的热情。如1940年冬冀南三分区妇救会紧抓冬学工作,“将青年妇女均团结与组织在冬学之中,学字、唱歌、听讲、有的还做游戏上操,仅仅只是一个多月的时光,有七十多村的青年妇女均团结与组织在妇会的周围”。[31]妇女学习文化后“到处流传着抗日小调,对群众胜利信心的鼓舞是起了一定的作用”[15]。在知识的熏陶下,妇女们转变思想,提高政治觉悟,“半数以上的妇女知道抗战是长期的,对抗战能胜利坚定了信心。知道了日本是小国,而中国是大国。”[6]P484气节教育也对妇女产生了深刻影响,在残酷的对敌斗争中涌现出了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妇女干部工作也有了“本钱”,“有些妇女通过学习还能读报、看文件,搞起宣传动员来更感到得心应手,处处方便”[3]P178。
其次,通过妇女识字班,选拔了一批妇女干部,为当时妇女工作的开展奠定基础。有的地区在成立妇救会之前,先建立了妇女识字班,在识字班学员和教师中发现、选拔妇女干部。经过识字班的培养教育,一批妇女干部很快成长起来。如丰润县二区杨家屯村某妇救会干部上识字班后,每天边烧火做饭、边在地上用火棍写字,文化水平提高得很快,后脱产参加了抗日工作,成为当地革命工作的骨干力量。蘑菇台村的妇救会主任徐田起初大字不识,经过识字班的学习,提高了觉悟,参加了革命。[32]P212左权二区堡则村也是通过识字班提拔和培养了干部,为妇女工作补充了新鲜血液。[24]
第三,通过妇女教育建立了基层妇女组织。有的地区先动员妇女走出家门组成妇女识字班,然后再从中发现和培养作风正派、有政治觉悟的妇女,组成妇救会。如太行三地委城关的妇女识字班于1937年10月成立,该识字班中的大部分妇女被培养为干部,成为1938年正式成立的妇救会的骨干力量。[33]再如时任房涞涿二区妇女部长的梁国英在回忆动员妇女参战时说,“我们就到各户,一家一户地去动员,给她们讲抗日主张和妇女解放,动员她们学文化,上识字班,教给她们唱妇女解放的歌。发现个别进步的积极分子,先把她们组织起来。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就有一部分村建立了妇救会组织。”[21]P248
第四,通过妇女教育增强妇女对中共政权的认同感。各根据地政权组建的妇女识字班、民校、冬学给妇女带去了新的信息,也为妇女切实解决了生产生活方面的问题。许多妇女高兴地说,“多亏了共产党的领导,我们才有了识字见世面的机会,有了翻身解放的今天。”[7]P130
在战争与革命亟需人力的情形下,乡村妇女教育得以展开。虽然初衷并非完全以妇女为中心,但也改变了部分乡村农妇的命运,让她们因识文断字获得了相对的自由及解放的可能。当然,其中获益最大的仍是中共自身,它不单单通过较为和缓的方式将妇女动员出家庭,同时还大大提高了她们的觉悟及对中共政权的认同程度。
抗战伊始,中共赋予乡村妇女“识文断字”的权利,然而求学之路并非坦途,她们不但未全盘接受识字班、冬学、民校等多种教育形式,反而根据自身需求进行着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激进的革命意志与迟滞的传统观念时刻进行着博弈。革命出于救亡大于启蒙的考虑,对乡村社会的现实做出政策性调整。中共所推行的妇女教育以识文断字和贴近现实的教育内容为主,辅以政治与军事的学习。此种教育因切合乡村女性的实际生活而得以推广,革命与传统的嫌隙也得以消弭。这种融合,一方面给予乡村女性获得新生活的契机,部分妇女的生命轨迹得以彻底改变;另一方面也使中共及其颁行的各项政策在基层社会的认可度逐渐提高,为其最终取得胜利打下了基础。
推而论之,当下的中国仍需汲取70年前的经验教训,促进教育资源的合理配置,改进教育的普及手段,改善乡村女性受教育的环境,推动教育领域的性别平等,为培养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半边天”而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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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men Educ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Tradition,Revolution and Gender:Focusing on the Rural Areas in North China (1937-1949)
WANGWei
(SchoolofMarxism,SouthernMedicalUniversity,Guangzhou,Guangdong510515,China)
Abstract:The CPC’s implementing women education in north China was an arduous and tortuous process,filled with competition between revolution and tradition.The regimes of all levels adjusted the policies of women education and the implementation methods according to the actual circumstances.The implementation of women education,on the one hand,provided the women in rural areas with an opportunity to emancipation and change of life track,and on the other hand,made the CPC and its policies better accepted by the mass people.
Key words:women education;rural areas in north China;revolution
(责任编辑:胡硕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