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等的症候及其治道

2016-02-11 15:30钱箭星
中共中央党校学报 2016年2期
关键词:财富

肖 巍 钱箭星

(复旦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杨浦 200433)

2015年诺贝尔经济学奖授予了为消费、贫困和福利分析提供定量工具,并对如何通过有效援助抑制不平等现象素有研究的英国经济学家安格斯·迪顿;早些时候,法国新锐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也引起相当热闹的围观和议论,尽管很难说他们持有某种意识形态的立场,但由于全球范围的贫富差距仍然在扩大,人们对社会分化、阶级对立乃至社会动荡的担忧也在放大,尤其不平等问题引起了强烈关注。

一、不平等仍然是世界的普遍焦虑

伴随着全球化过程,世界经济规模和全球财富积累已经相当惊人,但同时也出现了更大范围更深程度的不平等,穷国和富国、穷人和富人之间的鸿沟继续扩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仍然在上演财富向极少数人集中的现实悲剧,且由于越来越多的财富靠世袭获得,导致了严重的社会分化和阶层固化。皮凯蒂认为那是因为资本收益率(r)经常性稳定地高于经济增长率(g)和劳动回报率,资本收入比(β=K/Y,K为资本,Y为年收入)不断走高,并以构成几乎所有社会不平等的基本机制。“r>g这一不等式应该被视为多重机制的历史事实,而不是绝对的逻辑必然。它是多种力量共同作用的结果,而各种因素在很大程度上相互独立”[1-1];“具有累积性质的这一不平等逻辑机制,催生出来惊人而持续的不平等。”[1-2]贫富分化不仅表现在经济收入上,还表现在人类发展指数的各个方面,包括分享信息和掌握话语权的能力上,弱势群体在就业、教育、医疗、养老等方面受到排斥的现象也很普遍。旧的排斥还没有消除,新的排斥又产生了。正如迪顿所说,今天的全球化,“一边促进繁荣,一边制造不公平。……一些国家赶了上来,一些国家则被甩在了后面。全球化和新的发展方式使得富裕国家的财富持续增长,尽管这种增长不论是与快速发展的贫困国家相比还是与它们之前的速度相比都有所下降。然而,财富增长放慢的同时,在多数国家内部,人们的财富差距都在进一步扩大。”[2]因此,有很多人加入到“反全球化”“占领”等街头抗议运动中。还有各种组织利用世界社会论坛等场合发出愤懑和不满的声音。

不平等为各类社会问题的产生和扩散提供了土壤,而这些问题一旦与民族问题、宗教问题挂起钩来,就变得异常复杂和敏感。近年不少国家和地区发生的社会动荡其实都和这种情况有关,再有外部势力渗透甚至干预,就很容易酿成大规模暴力事件,极端势力和恐怖主义也趁机得以抬头。

不平等撕裂了各种社会关系,激发了更多的社会问题。这些不平等既有对地位、身份、族群、性别、地域、文化的体制性歧视,剥夺了部分群体公平参与竞争的机会;也包括缺乏有效的利益协调机制,弱势者要改变困境走投无路;还包括垄断机构选择性的制度安排,资源配置方式的行政性偏好等。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2014年发布的报告显示,1980年代初以来这个“富国俱乐部”的贫富差距加速扩大,美国最富的1%人口掌握了20%的财富,而1981年这个数字是8%。英国最富的1%的人口在30年里所拥有的财富份额从6%升到14%,德国是从10%升到13%[3]。2015年瑞士信贷银行的数据显示,2008年以来,顶层的1%的财富所有者现在拥有全球总财富的50.4%,他们的个人财富超过76万美元。财富增长的分配一直在朝着对更富裕阶层更有利的方向转移。在另一端,全球约有34亿人(占全球成年人口的70%以上)的个人财富不足1万美元;还有10亿人(占全球成年人口的20%)的个人财富在1万至10万美元之间。[4]如果一个社会的不平等持续加剧,甚或出现了“超级世袭社会”(或食利者社会)和“超级精英社会”联手的情况,将出现一个比以往的任何社会都更极端的新的不平等世界[1-3]。

正如在自然现象中,分子运动论热力学第二定律揭示了最可能的随机能量分布是大多数低能量分子和极少数具有高能量的分子形成的指数式分布,不平等也是一个规律性表现[5]。迪顿认为,随着社会发展,不平等产生的原因日益复杂,表现形式也日益多样化。不平等经常是社会发展的一种后果……又反过来影响了社会发展。包括既得利益者为了维护自己利益而阻扰和打击后来者,这就不仅使不平等持续下去甚至还在扩大,导致严重的社会问题。不平等除了财富,还包括健康,“正如物质进步制造了生活水平的差距,健康的进步也制造了健康的鸿沟。”在健康、福利等方面,如果富人过多地占用社会资源把持政策制定,则穷人受到的挤压就非常糟糕。阿马蒂亚·森指出,全球化面临的挑战都与不平等有关,这既包括国内的不平等也包括国际的不平等;既包括贫富悬殊,也包括政治、社会和经济权力的不平衡。由于不同的自然、人力资源和游戏规则,市场经济可能产生不同的效果。我们没有理由,也不可能置身于全球化进程之外,但同时必须解决一些非常重要的制度和政策问题[6]。

皮凯蒂提出两个资本主义规律,一是国民收入中的资本收入份额或者资本收益占国民收入的比重α=rβ(r为资本收益率,β为资本收入比),二是β=s/g(s为储蓄率,g为经济增长率);后者意味着低增长和高储蓄率会促使资本收入比提高。资本收入比提高即资本收入份额上升和劳动收入份额下降,进一步可以推导出:r/g=α/s(资本收益率与经济增长率之比等于资本收入份额除以储蓄率);如果r/g>1,即资本收益率大于经济增长率,资本持有者的收入增速就高于国民收入增速,进而导致整个社会的贫富差距扩大。这被认为是根本性的不平等,与任何形式的市场缺陷无关[1-4]。对于这个不等式,有许多批评,但似乎比较符合人们的普遍感受。问题是如果资本收益率持续大于经济增长率,资本的支配性将越来越大,劳动的弱势也就愈发明显。

二、本土不平等的特点与症结

马克思主义不指望在资本主义体制内解决不平等问题,马克思本人用经济基础来解释上层建筑,用生产劳动来解释生产关系,用生产关系来解释分配关系,而对用公平、正义、平等这些概念来解释分配关系不以为然。“在这里平等的权利按照原则仍然是资产阶级权利”[7]。因为私有(财产)本身的正义性就是一个问题,以私有制为基础就谈不上什么分配公平。马克思认为只有消灭了“异化劳动”,才能根本上消灭私有财产以及资本与劳动的对立,才能有真正的社会公平(平等)。“一旦我们从一种更为宽广的角度——即把正义运用于社会的基本结构及作为背景正义的制度——来思考政治正义概念,那么马克思可能会持有(至少潜在地持有)某种广义的政治正义概念。”[8]马克思也没有沉浸于“一揽子”解决的理想,他肯定工人阶级为自己争取平等权利乃是通往共产主义的历史性环节。与西方市场经济发展有所不同,当代中国致力于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需要一种适应市场经济的公平(平等)观念。因此,马克思主义不但要扮演批判者的角色,还要为现实生活提供价值观的追求。

我国人口占世界总数1/5,经济规模已占全球经济总量12%以上(2013年数字);人均GDP在世界平均水平六成多位置上,但劳动收入占GDP比重比较低(根据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蓝皮书《2014年中国社会形势分析与预测》[9],2003年中国居民收入基尼系数接近0.48,2008年达到0.49,以后逐步回落,2013年是0.47。我国总体劳动报酬占比从1994年的50.35%下降到2012年45.59%)。其他如缩小城镇居民收入差距的速度徘徊不前、农村居民收入差距还在扩大。外媒还注意到,中国最近几年,富豪人数增长了约20倍,现已名列全球富豪人数最多的国家,根据“胡润百富榜”统计,2014年中国新增242名亿万富豪,亿万富豪总人数已超越了美国。据世界银行统计,中国1%最富有的家庭掌握了全国41.4%的财富,尽管瑞士信贷银行认为中国中产阶级人数有1.09亿人,也已超过美国(9200万人),但大多数中国人认为这个数字并不可信[10]。

改革开放使资本的活力在中国得以展现,其扩张性和强势作用相当明显。中国高投资驱动的经济增长模式在带来经济高速增长的同时,也提高了资本积累率,提高了资本收入比。而皮凯蒂讲的资本其实是财富(且相当一部分是由于资本金融化带来的财富积累),问题是中国国有资本占了相当大的资本份额,它对收入分配和财富分布的影响比较复杂,虽然并未改变国民收入中劳动报酬份额持续下降的趋势,但其中除了资本收入份额上升,还有政府部门收入份额的增加因素。

特别是近年来,一方面,国际产业在后危机时期已有较大规模的结构调整,发达国家透支消费情况有所收敛,各国的贸易保护主义也加大了砝码;另一方面,国内经济仍然难以摆脱传统发展模式的惯性,产能过剩,土地收益耗竭,再加上内需不足与通胀压力并存,社会福利供应缺失等等。虽然数据显示收入差距扩大的势头有所遏制,但严重的收入差距还是超过了人们可以接受的水平,特别是相当一部分差距来自于腐败、垄断和制度歧视,更加强了人们对社会不平等的愤慨。

中国的富裕阶层,不少是通过房地产和财富基金投资致富,具有一定程度的权力寻租的特点。土地出让、矿产开发、工程建设是官商勾结的“重灾区”。一些地方财政成了土地财政,土地变成了官员和资本的摇钱树,同时还制造了一批失地,或者只得到很少补偿的农民。我国重要的经济资源,土地以外,如原材料、能源、信贷等等都由国家(政府,实际是地方、部门行政权力)垄断,在这样一种半统制性的扭曲市场经济体制中,资源配置的权力都集中在地方、部门手中,其实是掌握在有权的官员手中,他们就会利用这个权力来“寻租”,这也正是近年腐败泛滥的根源。收入差距扩大、贫富分化等许多社会问题都和这个根源有关系。有的产业处于垄断状态,价格僵化,如煤的价格明明早已大幅下降,但电的价格却没有下降,这样的价格扭曲就使垄断行业的一部分人堂而皇之地掠夺大多数人。而且,现行国有企业负责人薪酬制度、贪污腐败和官员的灰色收入也在扰乱收入分配秩序,扩大了城镇居民收入分配差距。①2014年,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通过《中央管理企业负责人薪酬制度改革方案》,规范企业收入分配秩序,实现薪酬水平适当、结构合理、管理规范、监督有效,对不合理的偏高、过高收入进行调整。中共十八大以来的反腐败斗争约束了领导权力,也减少了官员贪污受贿、获得灰色收入的机会。见池振合,杨宜勇:“中国收入差距变化及其未来发展趋势”,摘自李培林,陈光金,张翼主编:《2015年中国社会形势分析与预测》,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另外,不少地方的政府、官员热衷搞“政绩工程”,盲目上项目,重复建设乐此不疲,不惜造成严重的产能过剩和巨大的浪费。过分重视投资、过高的宏观税负、过度倾向政府与企业的收入分配制度,已越来越成为缩小贫富差距克服由此带来的代际不公和社会阶层固化情况的严重羁绊。事实上,广受诟病的“官主”(权贵)经济、“寻租”经济:国家利益部门化,部门利益寡头化,正是导致社会阶层固化、社会矛盾激化的一个重要原因。

现在中国的收入代际流动性也在下降,财富代际传递的“世袭(拼爹)”问题也开始出现。当“富二代”不劳而获占有了大部分财富,社会流动的通道和靠劳动致富的途径就越来越逼仄。“要是既得利益者为了阻止后进者的追赶,抽掉了他们向上行进的梯子,那么这种影响就是负面的。”[2]

三、进一步激活市场才能扩大增量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有两个明显的变化,一是市场化程度大大提高了,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作用越来越重要;二是贫富差距显著扩大了,而导致贫富差距最主要的还是收入分配差距。一种观点认为,这种现象的发生,是因为存在某些“体制性障碍”,只能通过进一步推进市场经济体制改革来解决;另一种观点则认为,这种现象表明市场化改革的取向有误,因此必须加强政府和国有企业对经济发展的控制。后者在金融危机爆发后相当活跃,甚至促成了某些逆改革的动作。

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下称《决定》)非常及时作出这样的判断,“经济体制改革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重点,核心问题是处理好政府和市场的关系,要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11]习近平在关于《决定》的说明中指出:“市场经济本质上就是市场决定资源配置的经济。健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必须遵循这条规律,着力解决市场体系不完善、政府干预过多和监管不到位问题。积极稳妥从广度和深度上推进市场化改革,大幅度减少政府对资源的直接配置,推动资源配置依据市场规则、市场价格、市场竞争实现效益最大化和效率最优化。作出‘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定位,有利于在全党全社会树立关于政府和市场关系的正确观念,有利于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有利于转变政府职能,有利于抑制消极腐败现象。”[12]因为我国的市场经济体制仍然存在不少问题,仍然存在不少束缚市场主体活力、阻碍市场和价值规律充分发挥作用的弊端。这个说明实际上也回答了那些问题究竟是市场还是垄断抑或政府的不适当干预和“不作为”造成的!①近年许多地方出现的产能过剩、土地财政、地方债务风险等等都与当地政府不适当的干预有关;而对于人们反映强烈的环境保护与治理,政府干预又明显不足。

尽管市场不是也不可能是万能的,但市场经济通过供求机制、价格机制等形成市场调节力量,有利于实现资源的合理流动和优化配置;市场经济的运行,促进了社会信用体系和经济社会活动规范化;市场经济激发经济体的主动性,促使它们充满活力、蓄势待发,市场经济的竞争原则,也为它们公平参与竞争提供了真切的可能性;市场经济还能激励技术创新,节约社会资源,改进产品质量,推动更大范围的经济社会创新等等。“一个市场化程度高、体制不确定性程度较低的地区,市场主体通过关系、背景来进行寻租和垄断的可能性就较低,从而少数人获得超额利润的可能性反倒更小。从这个角度来说,市场化的不足而非过度才是中国贫富差距扩大的主要原因。而且,中国过去十多年的事实表明,用政策或政府财政手段来缩小收入差距是不够成功的,还不如用市场化的手段来减少贫富差距来得更为有效。”[13]事实上,凡是市场发育比较充分、市场环境比较公平的地方,资源配置的效率就比较高。

在全球化过程中,中国是全球资本流动的集聚地,外商直接投资的回报相当高,本土资本则由于处于产业链的低端,创新能力还比较缺乏,由于劳动成本增加,资本回报率也比较低。中国的资本主要还是在实体经济领域,与美国等发达国家虚拟经济产生的资本金融化财富效应不同,恐怕未必能简单移植r>g不等式。特别是中国长期存在政府行为既有“越位”“错位”问题,又有“缺位”和“不到位”问题,前者妨碍了市场机制对资源进行配置的效率,后者则弱化了政府“有形之手”的调节作用。②譬如地方政府为了招商引资,降低环境门槛,一些地方甚至充当污染企业的“保护伞”,导致环保审批、监管失灵。而环保部门比较弱势,大多无力抵制“领导工程”。

中国政府主导在推动经济增长中功不可没,但政府也过多、过大的行政干预和介入微观经济活动,严重压抑了市场活力。这不仅是发展后劲不足的重要原因,也是导致寻租腐败的体制症结。新一届政府一再强调,凡是市场能做好的,就让市场去做;凡是能利用市场机制的,就尽量引入市场机制。这既明确了市场化改革的方向,又再次催促政府必须转变职能。“我们要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方向,从广度和深度上推进市场化改革,减少政府对资源的直接配置,减少政府对微观经济活动的直接干预,加快建设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市场体系,建立公平开放透明的市场规则,把市场机制能有效调节的经济活动交给市场,把政府不该管的事交给市场,让市场在所有能够发挥作用的领域都充分发挥作用,推动资源配置实现效益最大化和效率最优化,让企业和个人有更多活力和更大空间去发展经济、创造财富。”[14]市场起决定性作用,要求政府作为服务者,是市场规则的维护者和市场关系的仲裁者,但不是掌控者。这也意味着市场经济充分发展、市场规则不断完善,将“倒逼”权力为本的社会结构转型。当然,由于市场的自发性盲目性,也会导致收入差距扩大、财富两极分化等现象,这就必须通过外力来调整分配机制。所谓“科斯定理”也有类似的意思,政府不要直接干预微观经济,它的主要责任是制定法律政策,以保障社会不同阶层的利益,并通过比较低交易成本的谈判,以实现最有效率的资源分配;同时依靠制度保证谈判的公平性。这样,大量由于无序竞争导致的经济社会纠纷减少了,政府要管的事情也少了,政府的规模也可以缩小了。

但是,市场化改革越深入,遇到的阻力也越大,这些阻碍既有来自意识形态方面的,以往反映计划体制的意识形态至今还没有认真地清理(有的人或由于思想意识或因为物质利益动不动爱打这个旗号);更有来自特殊既得利益的阻扰,改革开放这些年,有一部分人在新体制下主要靠权力取得了利益,而政府在资源配置中的特殊作用正是他们发财致富的基础,特别是近年来,种种迹象表明代表这种利益的势力非常强大;还有来自实际工作的具体矛盾和困难,中国经济在这种体制下运作了很多年,就积累起了一系列矛盾,造成了经济发展和进一步改革的各种困难[15]。

四、盘活存量促进权利平等机会平等

为了抑制不平等扩大,皮凯蒂开出的药方是对超高财富征收资本税,包括用遗产税、不动产转让税、赠予税等强力调节社会财富;以及通过高度透明的国际金融体系,征收全球累进资本税。他还建议中国要致力于一个完整、透明的累进税制度与财产税制度,这有助于保持良好的社会投资,而且可以让执政者清楚看到社会财富在各阶层的占有比例与变化趋势,有助于制定相应的有效政策[16]。应该说这也不失为一种思路,至于是否可行,效果如何则另当别论。

中国过去30多年的经济高速增长,总体上较大幅度地提高了国民的收入水平,尽管低收入群体收入的增长速度明显慢于高收入群体,但毕竟还是持续增加,中国大幅度减贫取得了世界公认的成绩,这也被认为是中国在财富和收入差距急剧扩大同时社会仍然相对稳定的一个重要原因。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中国也采取了相对宽松的货币政策,资本收益率上升,越来越高于经济增长率,且近年我国人口老龄化趋势日益明显,劳动收入占比提振乏力,加剧了分配格局的严峻性,包括使通过教育培训增强劳动能力以缩小收入分配差距、减弱贫富代际传递的效果也打了不小折扣。

重要的是,收入不平等背后隐藏着权利不平等和机会不平等,解决贫富差距扩大不仅仅是一个财富再分配的问题,还涉及一系列权利和利益的调整。国家之间的不平等,表现为有的国家在资源占用、要素流动、利益分配等方面抑制新兴国家的发展福利;国内的不平等,表现为富裕阶层拥有更大的福利机会。因此,消除不平等就要打破国际国内层面的利益固化及其权力垄断。“通常,机会平等而非收入平等才是我们最想追求的,但实际上这两者经常同向而行,收入不平等常常也伴随着机会不平等。”[2]譬如金融业促使大量优秀人才集中于这个行业,而同样需要优秀人才的其他行业发展就受到了排挤。金融业的丰厚利润集中于少数人,而风险却转嫁给了更多的普通人。同样受教育的权利如果限制在精英阶层,那么许多人就得不到摆脱贫困的权利。而要实现权利和机会的平等,则势必牵动财政体制、社会保障体制、就业制度、教育体制、医疗卫生体制等一系列制度性改革。“市场化并不是各国财富差距扩大的根本原因,在各国贫富差距的扩大成因中,包括政府对市场缺失和市场扭曲采取的不作为态度,对资本节制和劳动保护的不足等才是最为核心的因素。在这种情形下,要调节市场化过程中的财富分化问题,仅靠市场的自我节制是不够的,必须要有外力的限制去改变弱势者的相对不利地位。”[13]就是更加要求社会国家在财富创造和分配中扮演“对”的角色。“我们能做到将市场高效率与良好的社会服务、社会保障与基础设施投资相结合。而且,要有高的经济增长水平也需要我们在教育、医疗以及对各社会公共基础结构进行投资。后者甚至是前者的一个保证与必要条件。”[16]迪顿也以中国和印度为例,说明在关乎幸福的健康领域,公共服务可能比基于自由市场的经济增长更有效果①迪顿的研究表明,一些在政府服务方面失败的国家虽然长期接收外国援助,但这些援助并未能给当地人民的健康带来好处,因为援助要么被政府权贵中饱私囊,要么只能发挥与初衷极不相称的很小作用。。所谓经济问题的社会解决,早先是提供缓解社会冲突的应急性举措,现在越来越重视抑制社会分化、促进社会公平正义、实现财富共享的社会政策。人们注意到,一个国家的开放程度与它包括社会保障等公共支出占经济总量的比例有很强的相关性,开放度较大,社会保障的投入也比较大,否则就无法保护国民抵御各类风险的冲击。

我国正处于全面深化改革的关键时期,同时也是各种矛盾、风险的高发期。我们必须根据国情和现阶段发展特点,“前移”社会解决的姿态,扩大社会投资,加快社会建设。社会投资就是社会建设,最重要的是社会能力建设的投资。政府工作和政策应放在化解矛盾、消除风险的源头上,维护公众享有公共资源、公共服务的均等权利,尽可能保证人们的权利平等、机会平等。这不但是矫正社会不平等的最基本条件,也是风险治理最重要的制度安排。

促进权利平等机会平等,第一,还是要深化改革和扩大开放。从各国发展经验看,在经历了一个阶段的快速增长后,各国都会面对经济增速回落的情况。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还不完善,体制机制障碍仍然较多,这些都是进一步发展的绊脚石。我国经济规模越来越大,改革的各种风险也在积聚,甚至可能发生系统性风险。这又必须深化改革,通过不断提高政府效率、完善社会政策,激励市场发挥配置资源的决定性作用,为创新驱动发展转型释放改革红利。我们不但要破除妨碍改革的旧观念旧体制,推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增强发展新动能,还要在更宽领域、更高水平上扩大开放,学习或借鉴人家经济问题社会解决的好经验好办法。

第二,进一步落实反贫困战略。按世界银行新标准①世界银行在2015年10月发布《消除绝对贫困、共享繁荣——进展与政策》报告,提出按照购买力平价(PPP)计算,将国际贫困线标准从此前1.25美元/每人每天上调至1.9美元/每人每天。世行首席经济学家表示,这次上调是为了反映近十年来全球普遍的价格上涨,世行参照当今世界平均通胀水平提高的名义贫困线,实际贫困水平并未改变。,我国有2亿人生活在贫困线(每人每天1.9美元)以下。至今我国还有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人群没有脱贫,这就需要格外关注解决这个问题的制度因素文化因素。不能光靠援助救济来反贫困,当地工作和政策的重点要放在消除贫穷的根源上,优先考虑满足处境不利和缺乏代表的群体的需要,帮助实现其权利。还要高度重视扶贫资源分配的公共政策,严厉打击扶贫过程中的造假或腐败。要增强穷人摆脱贫困的能力,启动教育扶贫、金融扶贫、私人企业和社会力量扶贫等措施,针对最薄弱领域最贫困群体进行靶向(精准)扶贫,包括通过个体消费、教育和医疗中的行为数据来确定真正的扶贫对象。

第三,不断完善经济问题社会解决的政策。一个社会的健康发展,不但要有强大的动力机制以释放发展的能量,没有这个机制,社会将失去活力;还要有良好的平衡机制,以协调社会有机体均衡和稳定的发展。没有这个机制,社会就可能出现不和谐的情况。社会政策体系,必须着眼于增强社会发展活力,同时最大限度增加和谐因素。国家既要通过社会政策提供基本的公共品,也要鼓励和引导更多的社会主体参与福利供应,以满足不同群体的需要,且这样的政策效应是可操作、可预期和可持续的,最重要的是能够为每个社会成员提供有利于他们发展的机会和条件。

第四,抓紧抓好社会保障体系建设。我国社会福利欠账较多,社会保障投入亟待加强,特别是要加紧建设对保障社会公平正义具有重大作用的制度。“逐步建立以权利公平、机会公平、规则公平为主要内容的社会公平保障体系,努力营造公平的社会环境,保证人民平等参与、平等发展权利。”[17]社会保障体系建设,既要尽力而为,也要量力而行,还应看到平均主义在我国仍然有深厚的民众基础,平均主义其实也是一种不平等,它抹杀了社会成员的差异性多样性,追求不切实际的平均分配,客观上诱使一部分人产生不劳而获的心理,压制了人们积极进取的活力,进而妨碍了人们基于不同资质和条件的自由发展,妨碍了各尽所能各得其所的社会公正原则之实现机会。

第五,大力推动包容性发展。包容性发展既要让每个人都有参与发展进程、分享发展成果的权利,使每个人都能从发展中获得利益,也要把改进所有人的福利作为发展的目标。包容性发展还应建立在所有人的体面劳动、民生改善和实际收入不断提高的基础上,尽管人们各自的能力不同、机遇也不同,对发展的贡献很难用统一的标准来衡量,但每个人都要为发展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并把这个推动发展的责任与分享发展成果的权利匹配起来。其中的关键是调整好国家、社会与个人的责任和权利关系,建设好有利包容性发展的合作机制和评价机制,这些机制的良好运作决定了经济问题社会解决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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