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是多彩的

□ 植物学家 草原生态学家 刘书润

大自然是多彩的

□ 植物学家 草原生态学家 刘书润

新一轮的退耕还林还草工作正在开展，规模不断扩大，国土绿化面积逐年上升。这是生态保护工作的重要进度。同时，在此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问题，比如人工林、人工草场生态系统脆弱、物种多样性降低、地下水位下降等。另外，除森林外，自然生态系统、动物栖息地、湿地、农田等面积都在缩小。这就引发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现阶段，我们是否需要进一步扩大退耕还林还草的规模？

耕地，还是人工林、人工草场？

耕地、人工林、人工草地，我们都需要。哪个更重要呢？

我国人多地少、农业占重要地位，正走在快速工业化、城镇化、市场化的发展道路上，住房、商场、道路、通讯设施、矿山等占用了越来越多的良田，这让原本就存在的耕地不足问题更加严重。从某种意义上讲，现在最缺少的是耕地，而不是人工林。靠生态农业和适度放牧也可以维持生态安全，但是如果粮食依靠进口，也存在安全隐患。

我国农民是世界上最懂得精耕细作、养护耕地的专家。他们用最少的耕地养活了世界上最多的人口。许多土地耕种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仍能保持高产，没有沙化，没有盐碱化，堪称奇迹。中国农民为世界有机农业积累了极其丰富的经验。他们通过施有机肥、养殖畜禽、轮作、倒茬、休间等切实可行的方法，甚至不惜把睡觉的土炕拆掉给耕地施肥，使土壤保持肥力。这样的有机农业同样能维持生态平衡和生态安全，这种情况下，把农田转化成人工林，就没有太大必要。

中国的每一块耕地都饱含着祖祖辈辈的血汗，传承着悠久而伟大的民族文化。勤劳、节俭、勇敢、智慧，亿万农民的辛劳留在每一块耕地上。依靠这方土地的，不仅是我们，更多的已经入土化为土地的一部分，这方土地还将养活尚未出生的人们。这方土地还属于与我们相伴的其他生物，昆虫、鸟兽、微生物……它们和人类共同组成一个生态系统，在此传宗接代。

政策鼓励或要求退耕还林还草，基层有的地方就盲目地将农田变成人工林、人工草场。有些退耕的农田原本就是生态良好、适宜耕种的好地；有些退牧的草原，据调查，也有很多原本就生态良好的。甚至，有的地方为了完成退耕还林的任务，先开地后退耕，以体现退耕还林的成果；有的地方为了与牧业争地，在原本的草场上种树，一旦种上树，不管死活，就把草场变成了林地，再不许放牧。

人工林实际上和农田一样，是对土地的一种强压手段，应划入人工生态系统。由于物种稀少、结构简单，综合效益也大大降低，抗灾能力大大减弱。同时，由于野果花草缺乏，昆虫和鸟类纷纷离去，一旦某种昆虫大量出现，就只能用农药控制，结果更加重了环境恶化。

与其下大力气、付出高昂的代价去退耕还林还草，不如好好推广有机农业、生态农业，不如好好改造现有的低质低产人工林，促进现有人工林植被正向演替，提高人工林生态系统的稳定性和功能。

绿色的，还是彩色的？

盲目绿化的另一种表现是，不考虑自然禀赋地植树造林。库布其沙漠的绿化就是一个教训，在没有充分考虑和论证地下水资源、营养元素承载力的情况下大量植树造林。现在，这些人工杨树林、松树林仍然在一刻不停地吸收、蒸腾着沙漠库存的宝贵的地下水，造成地下水位持续下降，导致更大面积的当地珍稀沙生植物生长不良或枯死。大兴安岭为了扩大森林面积，在不该长树的天然湿地种植人工落叶松林。由于湿地的保水功能远高于森林，盲目植树反而造成了水土流失，树也没有长好，还切断了生物交流的通道，导致许多物种消失。对于这些地方来说，应该退林还牧、退林还湿地、退人工林还大自然。

人工林与天然林、天然草原、天然荒漠有着本质区别。天然生态系统，即使是所谓的低产林、草原、沙地，都是大自然千万年磨合和演化的结果，不仅能表现当前丰富的内容，还记录着过去、预告着未来，是地球的天然史书。它承载着人类最长的历史，是人类母文化的所在，是最丰富、最稳定的宝库，是国家民族富强的基础，是不可再造、不能进口的。

河南某地有一片成熟的人工刺槐密林，林下只有葎草一种维管植物，林中听不见一声鸟鸣。而邻近的一片刚刚开始绿化的荒山坡，虽然只能看到树苗和幼树，但是能在1平方米内发现42种维管植物，虫鸟叫声不绝于耳，这片山坡有可能自然演替成天然林。多次调查实验表明，多年的连片人工林，不仅生物多样性丧失，土壤活性、有机质、微生物含量也大幅度下降，成为单纯的、脆弱的、依靠人工维持的、不稳定的生态系统。

目前我国森林覆盖率有所提高，但是天然林减少了，增加的是本不该算作森林覆盖率的、实属人工生态系统的人工林。特别是单一树种的人工林，被称作“绿色荒漠”。

我们的地球是不是越绿越好？实际上，地球是彩色的——蓝色的海洋，白色的冰川，绿色的也并非都是森林，还有草原、草甸和农田。全都种上树，既不可能，也没必要。不应一味以扩大人工林面积的方式增加森林覆盖率，来作为改善环境的主要手段。我国的人工林面积居世界第一，而且仍在迅速增加，但我国仍是水土流失最严重的国家之一，环境也并未好转。而更大的灾难是，天然生态系统的破坏、物种的大量消失，以及以天然生态系统为依托的民族文化的衰落。然而，这些问题尚未引起足够重视。

我国的大山多为东西走向，阻挡了更新世冰川的洗劫，使我国成为地球最北部生物多样性最为丰富的国家。这样的大山却无法阻挡越来越猛烈的来自人的改造和破坏，不科学的人工林扩张便是如此。照此下去，我们很担心，有一天，“生物多样性丰富”的桂冠会破损，给我国和世界造成不可挽回的巨大损失。

当然，在某些不适合农耕却可以种树、种草的地方，科学适度地退耕还林、退耕还草是应该的，但是盲目扩大人工林、人工草场，只会适得其反。即使适合种树的地方，也不是越多越好，越密越好，要考虑水分和营养平衡，也要搞“计划生育”。一些荒山、低产林地，只是指木材产量较低，一般封山育林就能全面恢复。大自然做得最好，而且免费。天然林保护应放在首位，种树要科学化。

生态治理不等于绿化，更不等于种树种草。森林、湿地、荒漠、草原、农田都重要，我们都需要，比起用一种生态系统替换另一种，我们更应该把精力放在保护天然生态系统、改善人工生态系统、维持生态平衡和生物多样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