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贤樑
(复旦大学中文系)
会议综述
继承与创新:德国古典美学研究的积淀与开拓
——“德国古典美学高层论坛”综述
徐贤樑
(复旦大学中文系)
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德国古典美学作为马克思文艺思想的重要来源,对中国美学界产生了持续而深远的影响,其间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争辩、批判和接受,对中国当代文论的自我建构产生了积极的作用。由复旦大学中文系举办的“德国古典美学高层论坛”学术研讨会于2016年11月5日举行。国际知名黑格尔专家、耶拿大学的Klaus Vieweg教授,以及国内德国古典美学研究领域素有成就的前辈学者如朱立元、张玉能、张政文、王元骧、劳承万等中外学者达30余人,围绕德国古典美学研究的各个方面,诸如理论的传播及其影响、国内的译介情况,以及对康德、黑格尔美学的专题研究等方面进行了讨论和交流。
复旦大学朱立元教授在以德国古典美学在中国为主题的报告中梳理了德国古典美学在中国引进发展的历程,以时间为线索,详细介绍了从民国至新中国成立以来德国古典美学的研究以及翻译情况,并进一步探讨了德国古典美学在中国当代文论建设中扮演的重要角色。而耶拿大学的Klaus Vieweg教授则以黑格尔的Anschaung(直观)概念为切入点,他指出在黑格尔的思想体系中,精神的自我认识是实现自由概念的过程,而在理论精神的阶段则又可分为三个环节:直观(intuition)、表象(representation)与思维(thought)。表象环节以想象活动为核心,是从主客对立的意识(consciousness)转化为主客统一的精神(spirit)的中间阶段,也是与艺术活动直接相关的阶段。但同时也需要关注表象的认识论基础,它也是整个转化过程的基础——直观。在直观里,作为客体的直接、个别、被给予的规定性,它同时也是被主体设定的。主体借助时空形式将直观的内容从内部投射到自身之外。与康德不同,黑格尔认为时空范畴并非纯粹的主观形式,直观也不仅仅与主体相关,它们都是内外同一、物我同一的。发现(finding)与设定(positing)在直观中同样有效。直观已经包含了这样一种原初的主客同一性结构。直观中内外与主客的相互转化使得精神达到了初步的自我规定,亦即形式的自我规定性。但这毕竟是一种抽象而主观的普遍性,它只能作为通向表象的第一步。
中国社会科学院张政文研究员以《反思拒斥反讽》为题,分析了从浪漫派早期代表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开始的德国浪漫派的反讽传统,即用取笑的方式颠覆现实,并将其固定为一种立场与方法,因而成为审美现代性的重要内容。这种传统从康德开始已经发生了变化,经由谢林到黑格尔时则被完全抛弃。首先反讽在德国古典美学语境中先天不足,反讽由在古希腊语的词根中的三种含义发展到德国浪漫派时,已经转变成为对世界本质上模棱两可的探问方式,这是一种从话语方式到修辞手段到理解的立场根本性扭转。德国古典主义美学对反讽的态度基本是漠然的;其次反讽在德国古典美学中后天发展不良,席勒为反讽置入了理性,到费希特时反讽的理论根基已被消解;最后,黑格尔提出本质的观点即是反思的观点,以反思压倒了反讽。
浙江大学王元骧教授的《德国古典美学对中国现当代美学的影响》则以宏阔的视野,全景式地描绘出德国古典美学自身发展的内在线索,他从康德美学入手,强调了审美理念对鉴赏判断的范导性作用,使得审美活动能够排除经验性的内容,凸显出审美主体和道德人格形成的密切关系。而席勒、费希特作为康德思想的追随者,则将康德思想中的主体性因素推向极端,以行动哲学代替了思维的自我批判,以促进人类向着至善实际的发展,从而克服了康德思想形式主义的倾向,实现通过改造人性以改造世界的最终目的。而黑格尔则对康德的批判哲学进行了另一向度的推进和改造,并在整个体系哲学中完成了诸种德国古典美学的最终圆满。尤为可贵的是,王元骧教授还将德国古典美学思想与中国传统的“心性之学”作了对比,突出了两者在发扬人的主体性和自由行动方面的积极意义。
华中师范大学张玉能教授在《席勒的人性美学体系》一文中首先强调了席勒的美学思想是一个人性美学体系,进而从阐述席勒的人道主义美学思想入手探讨对当代中国人性转向的参考意义。岭南师范学院劳承万教授的《怎样阅读康德》分别介绍了康德在中国学界自王国维开始至李泽厚的接受史,并详细分析了其中的得与失,接着以歌德对康德的评价为过渡,深入到康德美学思想中的核心要旨,尤其强调了合目的性是理解康德美学的重中之重。而复旦大学杨俊蕾教授的《技术和意义》主要讨论当今的技术的扩张和优势导致了电影艺术中叙事的断裂和情感的虚假,在当下如何在幻象时代重新寻找意义空间,也可视为是对德国古典美学任务的继承。
在当日下午几场发言中,来自国内各高校德国美学研究领域的专家学者分别就康德美学,黑格尔美学乃至德国浪漫主义美学等话题展开专题性的讨论。上海师范大学刘旭光在《论“理念”在康德美学中的作用》的发言中,指出审美理念(aesthetic idea)在《判断力批判》的译本中被译为审美意象并不十分准确,康德的“idea”概念应该以第一批判“先验辩证论”部分中的理性理念为基准,并可以进一步追溯到柏拉图的理念论。华东师范大学朱志荣则认为,康德的“理念”概念不同于黑格尔的“理念的感性显现”中的“理念”,认为刘旭光在回顾理念概念的演变史时并没有对这一差异做细致的区分。天津外国语大学的潘道正的《康德论崇高》一文,首先以“崇高”范畴本身的发展脉络为线索,梳理出“崇高”范畴在西方美学史上的3次转化,并尝试揭示出康德的审丑判断在其体系中的根据,最后他提出实际上审丑问题与康德论崇高有着亲缘关系。山东大学胡友峰的《论康德鉴赏判断的先验理据》从康德的体系疑难入手,他认为在《判断力批判》中,康德需要解决的一个核心问题就是寻求鉴赏判断的先验依据,以便将鉴赏判断纳入其先验哲学体系之中。康德对鉴赏判断先验理据的追寻,核心问题就是解决鉴赏判断何以是先验的这一基本问题,为其目的论寻找先验原理。在此基础上,通过对鉴赏判断的先验演绎,为鉴赏判断寻求普遍必然性。康德的出发点是在人的心意状态中找到鉴赏判断的先验依据,即“审美共通感”。但由于“审美共通感”是一种假设,为了确保鉴赏判断的普遍必然性,康德还必须要为其寻求终极依据,这就是具有不确定性的“超感官之物的先验的理性概念”,并最终达到了鉴赏判断的最高点“美是道德的象征”。胡友峰的勾勒既有着文本依据,又联系到康德不同时期的书信,极富启发性。
浙江大学苏宏斌的《创造性想象何以可能?——康德美学的现象学阐释》则以康德研究中的热点问题,康德的想象力理论为出发点,对康德第一批判中的再生性想象力和生产性想象力的区分做出了全新的解读,并以此为过渡,强调了第一批判中的“先验图示论”其实具有审美意义,其为审美活动中自由的想象力奠定了基础。岭南师范学院蓝国桥在《康德论审美功用》一文中,强调康德审美的功用性问题被忽略了,但事实上审美的功用性原是康德美学内部的重要议题,它可体现于两方面:其一是康德眼中的审美,可趋向于目的、意图。审美在目的性的使用中,逐渐蜕变为手段、工具,此即是康德所说的依待美。依待美展现的路径,要而言之有二,路径之一,是对象作为美的整体,与预设的目的概念相牵连;路径之二,是对象作为美的部件,被有目的地使用着,并参与到目的实现的过程当中。依待美因充当着工具而具有功用性。其二则是康德美学中,审美的最后趋向是社会性的交流。康德的反思判断,一方面就审美的对象与主体看,表现出对差异性的高度尊重,另一方面就审美的普遍性与必然性说,则体现出对共通性的极度向往,因而能促进交流的有效展开。若离开社会交流,审美将失去它的魅力。审美因作为交流的媒介而具有功用性。陕西师范大学刘凯的《康德美学中天才的时间性内涵及其现代意义》则以康德美学中的天才问题为切入点,细致分析了在《判断力批判》中,康德的天才概念所包含的内在机制和外在表现这两个方面,并提出其间隐含着内在的时间性。刘凯认为对康德美学中天才的时间性内涵的探讨是全面理解和把握康德艺术论、乃至康德美学时间性内涵的题中应有之义,甚至对进一步理解当代美学及审美时间性问题也具有重要意义。
同济大学张生的《论黑格尔对巴塔耶思想的启迪》分析了黑格尔哲学对现代激进思想的潜在影响,尤其是对于法国后现代主义思潮兴起的影响。他以巴塔耶为例,勾勒出黑格尔、科耶夫到巴塔耶之间的思想渊源。张生指出,巴塔耶通过把经科耶夫阐发的黑格尔的主奴关系予以主客观的处理,进而以兄弟之情消弭了原本可能发生在自我意识之间的对立关系,同时,也把原本属于空间的人与人之间的为欲望而驱动的追求承认的斗争,转换为个人在时间中的至尊性的体验,并进一步把追求空间体验的主人转化为追求时间体验的至尊,从而完成了对黑格尔主奴思想的改造。巴塔耶以此为基础,揭示出人的至尊性是只有从内部才能得到揭示的,而非像黑格尔或科耶夫所认为的那样只有在外在的空间中才能呈现,因此,人对奇迹的追求就是为了显示这种至尊性所具的神性和圣性的特征。浙江外国语学院田义勇的《黑格尔辩证法的生命意蕴》则以黑格尔的痛苦概念为例,试图充分展示出黑格尔哲学体系有着丰富的现实精神,以及活泼的生命意蕴。田义勇认为,黑格尔关于“痛苦”的论述就是这方面的一个典型的例证。运用辩证法思想,黑格尔揭示了“痛苦”的根源乃是事物本身的内在矛盾,以此赋予了“痛苦”积极的生命意义,而“痛苦”的最终解决之道便是将事物的否定性转变为积极的规定性。华东理工大学张璐倩的《自由的内在主体性:黑格尔音乐美学研究》试图从黑格尔美学思想入手分析贝多芬音乐的精神内核,并将其延伸到整个现代艺术的脉络之中。张璐倩指出,黑格尔的《美学》涵盖各个艺术门类,从古希腊到古典主义漫长的艺术史背景下展开其庞大的思想体系。其中对黑格尔阐述音乐问题包含了黑格尔对整个现代艺术定位的钥匙,黑格尔通过论证其音乐观念与整体艺术本质的同一性,从中得出了音乐本身乃是“自由的内在主体性”的重要学说。同时,我们基于黑格尔的音乐观念及审美判断,也能对西方不同时期尤其当代音乐风格的演变有更深刻的理解和把握。西北工业大学李创的《论黑格尔的美学思想对海德格尔的影响》探讨了美学史上一个备受关注的问题:海德格尔与黑格尔的关系。他提出海德格尔美学的全部基础建立在对黑格尔“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这一命题的继承和改造之上。
上海戏剧学院的章文颖以谢林美学和当代艺术哲学为主题,侧重于突出谢林在近代西方哲学史上首先确立了艺术在哲学中的地位,并将其提高到哲学层面,而华东师范大学的牛文君则把关注点投向了美学之肇始、柏拉图的《大希庇阿斯篇》,以文本细读的方式疏解了定义美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