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美国档案教育与研究协会(下称AERI)举行了年度会议。会议以构建档案教育与研究的未来为议题,理论学者、实践工作者、教师及学生一共形成近70场报告,包括4次主题演讲、25场平行会议与5个小组讨论。从中可一窥档案研究的走向,为我们的教育与研究提供借鉴与启示。
会议面向未来,着重从实践、研究与教育的角度呈现信息技术和人文社会对档案领域的影响,力求从中寻找变革的触发点并展示档案世界的未来图景。
会议主题相当多元,包括电子政府、研究系统、众包实践、人权、数字时代的档案教育、档案实践与传统的社会背景、档案馆的机遇、档案与实体、个人数字档案、档案多媒体课程、教学方法、政府档案利用、NARA的挑战与需求、数字长期保存、文件生成、档案描述与利用系统、档案与文化、视觉档案、档案研究方法、数字档案的审查、档案历史、利用与隐私、档案学者、影像档案、数据管理、种族与性别等[2]。经归类分析可以发现,有两个视角尤为突出:一是档案信息技术的融合,二是社会人文情怀的凸显。
以信息环境为背景或是以信息技术为工具引入研究的报告一共有35场,议题涉及电子政府、云计算、社交媒体、数据、网络环境、数字保存、个人数字信息与档案管理等。这些报告关注信息技术对档案领域从理论与方法论层面至管理实践的影响,例如,在John Bertot所作的主题报告《电子政府:于档案领域的启示》中提到,通过电子政府建设的受益利用交互技术,吸纳公众参与,实现公共—私人协作,从而促进数据开放与推动智能技术的使用,改变信息政策以及信息生命周期。它重新定义了文件与档案,基于从形成到处置的有限节点的线性模型转换到持续进行中的情境。数字政府的稳步发展意味着我们需要重新思考什么是文件保管,对档案领域而言,关键问题是我们要保管什么,如何应对各类事件与平台带来的挑战,在跨部门与数据驱动的背景下做些什么,所有权和第三方私人平台的隐私问题如何解决,最好的保管参与式、基于信息与通讯技术以及合作形成的政府文件与档案方式。Christopher Colwell的《社交媒体互动环境中的政府文件管理》报告提及在澳大利亚政府机构中,社交媒体得到越来越多的试用,用于不同社区开展正式业务。这些站点可能是文件,除非它们有时也会在之后被捕获进机构系统里,这些文件可能形成于机构以外,但它们仍然要遵循相关的法律流程。机构流程和社交媒体的所有权与属性可能影响政府文件管理中文件、事务、可问责性和透明性的定义。再如,Cal Lee的《谁控制着比特:保护敏感数据背景中的真实数字文件的利用保障》指出,档案工作者越来越多地通过硬盘、移动磁性与光学媒体获取资料和将处理数据存于这些媒体,这些比特流通常包括个人的识别信息、交流文件、定位数据和其他被相关利益者视为敏感的数据。有许多可用方法防止这类敏感数据被无意利用,包括永久销毁、查询时对数据做编辑,使用用户利用系统的过滤功能,以及暂时的利用限制。这将从敏感的信息类型如网络路径信息、地理位置等开始探讨,然后确认移除或隐藏信息的过程中提供利用的方法与工具,最后确定档案工作者需要设定的工作流情况。
近年来,随着社会越来越关注档案与社会发展的关系,档案学者与工作者以更加主动与积极的心态参与社会构建,聚焦人文社会需求。在此次会议中,有三场平行会议、20场报告围绕此类议题,在社会公平、正义、平等、人权、社会发展、文化背景与公共服务等方面形成了不少研究成果,并探讨文件与档案对这些问题所做的贡献、已有的实践、未来的参与等。例如,Michelle Caswell将女权主义研究中的“符号灭绝”[3]概念引入档案学研究,关注档案资源体系中对边缘社区与群体的档案忽略与歧视,而缓解这种主流档案与边缘群体档案的对立矛盾,可以通过构建基于自我身份认同的独立社区档案馆来实现。通过对此前在档案领域被忽略或遗忘的社区访谈,可以研究社区档案馆建立所起的情感作用,以此来改善社区档案馆实际建设,并运用于理论研究中。Marika Ciford的《出档案的柜子:对黑人女同的档案开放》探讨了如下问题:档案馆如何“捕获”黑人女同的经历,这些资料随后如何利用,档案保管的文化怎样影响黑人女同在档案馆中的存在,学者们如何利用这些资料,如何运用在研究中。有的研究探讨文化情境中的档案管理,例如,Tamy Guberek以档案中的沉默为主题来研究当一个主要国家暴力犯罪者的文档突然可用,而这个国家的历史记忆还在形成之中,过去犯罪的公正还在徘徊,会发生什么?这个研究分析了西班牙国家警察局的历史档案馆(AHPN)留存的档案。AHPN把控着国家监控与犯罪的珍贵信息,已经用作重要研究与试验。作为补充,这个研究审查了个人的档案卷宗,也把档案人口样本作为整体进行分析,询问在大量的档案中,是否有系统否定、掩藏、解雇、审查?通过研究认定档案中确实存在沉默,在现存档案中,AHPN形成了多样化的机制——书写死亡报告的内部实践,自上而下的压迫微管理,对法院和家庭隐藏未判决罪犯,使用虚伪人权修辞。研究发现,文档中沉默的形成是关于压迫与犯罪在危地马拉持续的历史解释的组成部分。
从不同视角切入,会议所呈现的各项报告在落脚点上自然还是档案界最为关注的实践、教育与研究。
实践方面的议题涵盖从政府、社会机构的电子文件与档案,到网络信息、照片、视听和移动图像等类型档案的管理,涉及形成、分类、鉴定、保存、利用等环节。例如,潘未梅审查了云环境中使用SaaS[4]而形成的文件,从其形成到维护阶段如何保障证据属性。牛金芳对新的技术环境中EAD(档案描述)的适用性进行评估,指出其需要调整之处,如与元数据不相兼容,以实体关系模型来改造EAD基模,或重新选择新的标准。关于分类、整理与利用,档案馆需要完善检索工具的词汇库,Zdenka Semli· Rajh指出数字时代这种需求更加迫切,通过词汇库的完善来完善描述将有利于内容识别。Jimmy Lin则将关注点置于互联网时代网络档案开发与挖掘的基础设施建设,网络档案已经成为数字记忆保存的重点对象,对它的开发利用需要借助大数据的基础设施设计出可拓展和应答的工具。例如,基于HBase开发出的档案管理开源平台Warbase,就是一个分布式的大数据站点,它既可以提供灵活的数据模型来保管原生内容,也可以是元数据以及挖掘出的知识。同Hadoop平台的紧密互动也提供了有效的分析与数据加工工具,使网络档案得以更好地开发和利用。
教育同样是重要议题,从课程设置、培训、教育现状、问题、未来走向等展开。例如张斌、张宁等以中国人民大学信息管理学院为例说明为适应信息社会档案职业需求,从教学理念、流程与方法、教学管理系统和机制上进行创新人才培养模式的构建。来自泰国的学者展示了泰国正在构建的档案教育进展和不足。Donald Force认为在文档管理成为诸多组织所需的环境中,文档与信息管理的教育需要做足准备,但是目前课程的重心还在于档案管理,对组织的文件和信息管理教育不足。Anne J. Gilliland与Hariz Halilovich在各自研究方向上努力将档案研究专业和教育范围与适用性拓展到离散犹太人的经历研究与记录中,以探讨移民记忆和身份认同在公共与私人、现实与幻想、实体与虚拟空间的跨国与扩地区社会活动中构建的试验研究生课程《记忆的迁移:离散的犹太人,档案与人权》为例,对创新教育方法进行讨论并分享经验。来自图书馆学、信息研究、拉美研究、人类学、英语、历史等学科的学生参与其中,使用旨在提升一种意识和对多种方式接受度的教学方法,即记忆可以得到更多元的表达,个人背景和动机可以得到包容,鼓励创造性的研究和产出(写作、艺术和音乐),而不仅仅只是捕获离散犹太人的经历,探讨口述史、文本在记忆构建中的作用及对群体构建的重要性。Richard Marciano和Michael Kurtz介绍了马里兰大学将数字保存项目引进课程,学生能够从中学习各方面的管理方法,将档案理论与实践结合。
美国档案研究与教育协会作为致力于培养未来学者的组织,同样关注分享研究的经验。在会议中,从研究方法到论文写作都有相关议题,例如,Elizabeth Yakel的《研究生态系统与档案研究》指出档案研究如何适应不同的从社会到学术界、从档案职业到实践的生态系统,强调明确档案研究的社会启示,理解外部的研究设施,探讨研究在档案职业中的作用,从中明晰关于档案的研究和理论同实践的关系,以及非持续和首要的需求。Richard Cox注意到档案领域的研究中学者与实践者都面临写作困难,他分享了多年写作与出版经验,提供可供学术和实践运用的一系列方法,例如关注受众需求,有清晰目标,成为热心读者,接受批评并从中学习等。Sigrid McCausland基于30年多年在澳大利亚的学术历程,与听众讨论了档案学术生涯从博士起应做的准备、需要的品质、规划学术路线的方法和扮演的角色等。
以“构建档案教育与研究未来”为主题的会议,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档案界当前与未来的研究与教育方向。在明确方向过程中,我们需要更深刻地理解、反思与总结,挖掘关键研究点,知晓推动研究走向的触发点与驱动力,构建档案研究与教育的未来。
信息技术作为重要的驱动力推进档案领域的变革,涉及文件与档案的形成环境及文件与档案本身。每一代档案学者和工作者都面临信息技术带来的挑战,也从中把握着发展档案理论与实践的机遇。如Robert Riter的报告《档案工作者与新的记录形式》所言,档案理论与实践的所有历史都与记录形式的历史相关。新的记录形式变革要求档案工作者拷问文档面临的挑战:文档定义面临怎样的挑战?它的信息/证据/再现的能力是什么?带来的保存和管理的挑战是什么?云计算、大数据、web 2.0等信息技术,既从应用层面影响着从文件形成到最终进入保管的全流程管理实践,也从方法论层面影响着管理的理念与框架设计。一方面,我们需要持续发问,为何对技术的思考会进入档案意识和文献探讨之中?档案工作者如何应对新的和正在改变的技术?需要提出与解决哪些关键问题?例如,如何理解与使用技术,技术为档案领域变革带来的触发点是什么,在不同的技术环境中如何调整管理环节与流程,技术带来概念上的变化是什么,如何在新环境中界定研究与管理对象,如何保障文件与档案的属性等。另一方面,在社会技术建构论的框架中,要把握档案理论与实践的立地之本,明确档案及其管理在社会发展中的定位及本质,将技术视作优化与充实档案理论与实践的要素,避免陷入“唯技术”的困惑中。
社会系统运行中信息传播与利用的需求产生了各类记录,是形成文件与档案的土壤。文件与档案不仅是构建社会的产物,同时也通过“记忆”参与社会构建。
社会正义、公正、平等、人权、社会记忆、身份认同等在西方社会讨论多年的议题得到档案领域越来越多的关注,信息权利的平等、隐私保护、遗忘权的建立在网络环境中也更受重视。将人文社会视角与档案领域融合大大丰富了研究色彩,而社会科学与管理科学的碰撞令我们在汲取人文温度时也需兼顾管理资源的供应与配置,例如Sue McKemmish提出,应在社会正义、人权与后战争时代的背景下重新思考参与式归档的做法,并总结在文档管理全过程中一系列需要实现的权利,体现对不同主体利益的认可与尊重。在不同地区背景下,这些权利的实现因为档案文化与实践环境的不同而更为复杂,实现的可能性与实现的期限都不尽相同,因此,她提出应针对不同权利划分长期与短期目标,并总结权利实现的指导原则,对改进现有档案馆结构以及优化参与式归档实践都有参考价值。在这样的背景下,档案学者与工作者将持续发问:在社会问题解决中,文件与档案能起到何种作用,作用机理是什么,有哪些社会问题需要优先解决,如何选择社会多元化进程中的不同取向,档案领域如何更加主动、积极地参与其中。
从纷繁复杂的议题来看,档案学研究与实践的多元化趋势已经不可阻挡,映射在教育中,似乎呈现着档案研究与教育的未来:一个多元世界,以文件与档案为中心,以管理、技术、人文社会、研究、教育、历史等相互交叉,构建多维的理论、方法论与实践体,呈现更加包容与开放、深刻理解与坚守必要经典理论与实践的档案时空。
包容与开放不仅指上文论述的多元视角,同时还指:拓宽档案的边界,将信息、数据、甚至比特纳入研讨范畴;践行“参与”理念,在教育中更多地对学生开放,在实践中更多地思考社区、社会群体、公众、个人的定位与需求;钻研新研究问题,例如遗忘权的保护、隐私与所有权在网络环境中的界定与维护等。
对档案领域而言,档案是什么,档案学是什么,档案工作是什么?这些问题将引申到管理、教育、研究的具体问题中,也令我们回首、总结与反思档案经典理论与实践。例如,对来源原则、全宗理论在新技术,尤其是互联网环境中的探讨;部分研究问题如鉴定、分类、利用等管理环节将在新时空中持续,并焕发新生。
可以预见,档案教育与研究的未来是多元而色彩斑斓的,中国作为重要一份子,正被纳入这多元化的进程中。作为档案人,我们要做的是主动参与到未来构建中,或是贡献新视角,或是贡献新理念,或是贡献对经典理论与实践历久弥新的深思。总而言之,新的时代已在构建中,参与将是我们未来引领档案世界的筹码。
注释与参考文献:
[1]AERI年度会议是由美国教育与研究协会主办,致力于构建美国更加活跃的档案共同体,创建更加适应于学术与实践需求的课程,培养档案界未来的新星。它是美国档案界的重要活动,每年在美国不同的大学举办,随着它对档案教育、研究与实践上的贡献,得到越来越多的国际关注,成为国际档案界的盛事。会议不仅力邀顶尖的专家与学者对热门议题发表演讲,也以演讲、小组讨论以及海报的方式向各国学生开放。今年的会议有着美国、中国、澳大利亚、英国、芬兰、南非等各国的档案专家、学者与学生参与,达到前所未有的广泛参与。
[2]与此次会议的有关内容,可参见: http://aeri2015.umd.edu/program/。
[3]英文原文“symbolic annihilation”,是女权主义研究的一个术语,主要是指女性在传播中被忽略、边缘化、诽谤、曲解的一种现象或状态。
[4]英文全称“Software as a Service”(作为服务的软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