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巫教在契丹历史发展中的作用

2016-02-02 19:36孙国军杨福瑞
红山文化(契丹辽文化学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萨满契丹巫师

●孙国军杨福瑞

论巫教在契丹历史发展中的作用

●孙国军杨福瑞

巫祝活动以及由其活动而形成的社会文化是人类早期宗教的主要内容。中国北方草原游牧民族长期存在这一较原始的宗教形式。不过由于生存环境和生产方式的差别,巫教的活动方式会有一定的差别,但总的特征是以自然神为其崇拜对象,并且与本民族的图腾崇拜、祖先崇拜密切结合在一起。巫事活动的主持者巫师(无论什么级别)均被塑造成具有高深莫测法力的神人。契丹族作为中世纪草原游牧民族,其早期宗教同样为巫教。巫教在契丹不同历史发展阶段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关于契丹族的早期宗教信仰,在中原汉族史籍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只有诸史中记载一些契丹族早期葬俗中的巫教活动。《隋书》最早记载了契丹族的早期葬俗,契丹“父母死而悲哭者,以为不壮,但以其尸置于山树之上,经三年之后,乃收其骨而焚之。因酹而祝曰‘冬月时,向阳食,若我射猎时,使我多得猪鹿’”。[1]之后的《北史》、《通典》、《新五代史》等也抄撮了契丹族这一习俗,其中以《通典》记载的最为详细:“……冬月时,向阳食,夏月时,向阴食,若我射猎时,多得猪鹿。”[2]从诸史记载看,“酹酒祝词”是契丹族早期葬俗中的一个环节,即在焚烧死者尸骨时,一边往焚烧的尸骨上酹酒,一边祷念祝词,祈祷死去的亲人保佑畜牧转场的顺利和射猎的丰收。这种对死者的祈祷与其说是对死者的祝福不如说是活人的愿望的表露。这一现象被唐宋史家记录下来,可见这一习俗不仅流传于隋唐时期契丹族中,而且很可能还流传于与契丹族有地域关系的靺鞨族及其它诸游牧民族中,因为诸史记载契丹这一现象时,总是与靺鞨联系起来,所谓“其俗颇与靺鞨同”。在古代,凡重大事件都要举行祈祷,通常情况下是由巫师或部族头领主持,而巫师和头领又常常是合而为一的。游牧转场或长途迁徙是大漠草原游牧人的生活特点,但是转场或迁徙过程会遭遇巨大的风险,牧人们希望通过虔诚的祈祷来规避风险。祷词中虽然没有天地以及其他神的字眼,但是里面却隐含着对天神地祗的依赖和敬畏。古代史籍之所以把它记述下来,说明“酹酒祝词”已成为契丹人精神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之一,并广为流传且影响到其它游牧族。“酹酒祝词”在一定程度上流露出人类把福祸视为大自然的赐予,所以虔诚的祈祷就成为他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今天看起来寥寥数语,但在早期契丹部族看来那却是一种神秘的精神力量,通过一次又一次的祈祷,唤起全族人对未来生活的希望。“酹酒祝词”的主持者由于所处的特殊地位,自然成为整个部族精神领袖。他们通过像“酹酒祝词”之类的巫事活动,鼓舞着族众,克服困难,勇敢面对未来。

巫师或部族头领通过格种巫事通神活动,树立在部族中的威望,实力不断发展,最后掌控全族。早期大巫及其巫事活动有时会左右全族的政治走向。下面一条史料反映了契丹建国前的巫教现象:“后有一主,号曰迺呵,此主特一髑髅,在穹庐中,覆之以毡,人不得见。国有大事,则杀白马灰牛以祭,始变人形,出视事,已,即入穹庐,复为髑髅。因国人窃视之,失其所在。复有一主,号曰喎呵,戴野猪头,披猪皮,居穹庐中,有事则出,退复隐入穹庐如故。后因其妻窃其猪皮,遂失其夫,莫知所如。次复一主,号曰昼里昏呵,惟养羊二十口,日食十九,留其一焉,次日复有二十口,日如之。是三主者,皆有治国之能名,余无足称焉。”[3]这一看似荒诞的记载仅见于《契丹国志》卷首《契丹国初兴本末》。古代学者对契丹族的这一早期传说有不同的看法。叶隆礼评论道:“异矣哉!毡中枯骨,化形治事;戴猪服豕,罔测所终。当其隐入穹庐之时,不知其孰为主也,孰为之副贰也,荒唐怪诞,讹以传讹,遂为口实,其详亦不可得而诘也。”《辍耕录》载杨维祯“三史正统辨”之观点说:“吾尝究契丹之有国矣,自灰牛氏之部落始广,其初枯骨化形,戴猪服豕,荒唐怪诞,中国之人所不道也。”[4]这一“中国之人所不道”的“荒唐怪诞”见解,是宋元中原汉人因对北方草原游牧民族宗教文化的不了解而得出的结论。而对满洲萨满巫教文化有深刻认识的乾隆皇帝就提出了不同的观点:“(《契丹国志》)志中之事迹,如祭用白马灰牛,毡中枯骨变形视事,及戴野猪头披皮之类,虽迹涉荒诞,然与书诗所载简狄吞卵姜嫄履武复何以异。盖古神道设教,古今胥然,义正如此,又何信远而疑近乎。”[5]《契丹国志》记述的契丹先祖传说就是契丹巫教“神道设教”的产物,现代学者大都把它作为探讨契丹族源的线索。从民族民俗学的角度看,这个传说是极其珍贵的民族学资料,它是契丹萨满巫教的一种复杂而神秘的仪式,所谓“迺呵”、“喎呵”、“昼里昏呵”应是萨满巫教祭祀、祈祷活动中身份极高的大巫神。他们分别以契丹族祖先附体的神秘方式出现,以引起人们的敬畏和怀念,并把祭祀神秘化。号曰“迺呵”的大巫师是在契丹族发生兵戎或大的自然灾害时主持祭祀祈祷活动的,而号曰“喎呵”、“昼里昏呵”的祭祀祈祷则与畜猎农事有密切的关系。专门为祭祀设置的穹庐,绝对禁止除主祭以外之人靠近或窥视。至于“骷髅”、“野猪头”、“猪皮”、“白马灰牛”、“羊”无疑均是大巫师们做法的道具。青牛和白马是契丹部族古老的图腾信仰,反映了契丹族最初的起源、部族分化情况。“因国人窃视之,失其所在”,“其妻窃其猪皮,遂失其夫”,有渲染祭祀神秘的意味,借此树立巫师的权威。

我们应从契丹早期的历史磨难中去探索巫教。契丹从宇文鲜卑部落体系中分出,后又与库莫奚分背。独立的契丹所面临的最紧迫的问题是如何迅速壮大起来,仅仅靠自己氏族的繁衍是不可能的,必须兼并其他氏族、部落或吸纳其加盟。解决的方式一是武力,二是借助宗教的力量,有时宗教比武力更有威力。契丹的祖先于是便竭力神化萨满巫教,以增加契丹人的信心及凝聚力,并借助萨满巫教同化与之有密切联系的诸氏族部落,壮大自己的力量。从这个角度看萨满巫教神秘仪式,也许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契丹专制政权的建立以及后来的不断壮大,是太祖太宗以来数代人共同努力的结果,但不可否认原始宗教在游牧政权建立过程中的巨大作用,因为宗教领袖就是政权缔造者中不可或缺的成员,它是人们心中的神,神能通天,他的言行代表着天的意志。民众中关于他们极具诱惑力的神秘传说更增加了人们对他们崇敬。在阿保机化家为国的过程中,以神速姑为首的原始巫教起了重要的作用。

《辽史》各部分都零星记载了神速姑其人其事。《辽史·太祖纪》载诸弟之乱:“剌葛遣其党寅底石引兵径趋行宫,焚其辎重、庐帐,纵兵大杀,皇后急遣蜀古鲁救之,仅得天子旗鼓而已。其党神速姑复劫西楼,焚明王楼。”《辽史·国语解》:“神速姑,宗室人名,能知蛇语。”《辽史·国语解》:“龙锡金佩,太祖从兄铎骨札帐下蛇鸣,命知蛇语者神速姑解之,知蛇谓穴旁树中有金,往取之,果得金,以为带,名龙锡(赐)金。”这些史料表明,神速姑与辽太祖为同部同氏族和同姓氏的人,就是第一条史料中所说的“宗室”之人,可知神速姑与辽太祖耶律阿保之间的亲族关系不会太远。而“龙锡金佩”的发生地,是在铎骨札的“帐下”,显然,铎骨札与神速姑二人就是这场天降“神异”的始作俑者。这说明他们是在帮助辽太祖夺取契丹汗位,或者说他们都是阿保机的积极追随者。但他们的作用是不同的,从上引史料看,神速姑的作用似乎更为重要,因为他居然能够听得懂蛇的语言,神速姑有这种“神奇”的本领,说明他是当时契丹社会中为数不多的能够“通天彻地”的“神奇”人物,也就是后来在《辽史》中习见的“大巫”、“太巫”甚或“神巫”之类。

神速姑等人“神道设教”,在阿保机建立政权过程中的作用,从907年正月阿保机准备取代遥辇氏痕德堇可汗登上汗位前与他人的对话中就可略知一二:“会遥辇痕德堇可汗殁,群臣奉遗命请立太祖。太祖辞曰:‘昔吾祖夷离堇雅里尝以不当立而辞,今若等复为是言,何欤?’曷鲁进曰:‘囊吾祖之辞,遗命弗及,符瑞未见,第为国人所推戴耳’。今先君言犹在耳,天人所与,若合符契。天不可逆,人不可拂,而君命不可违也。太祖曰:‘遗命固然,汝焉知天道?’曷鲁曰:‘闻于越之生也,神光属天,异香盈幄,梦受神诲,龙锡金佩。天道无私,必应有德。我国削弱,齮龁于邻部日久,以故生圣人以兴起之。可汗知天意,故有是命。且遥辇九营棋布,非无可立者,小大臣民属心于越,天也。’昔者于越伯父释鲁尝曰:‘吾犹蛇,儿犹龙也。’天时人事,几不可失。……应天顺人,以答顾命,不可失也。太祖乃许。明日,即皇帝位,命曷鲁总军国事。”[6]由此看来,阿保机夺取了遥辇氏世选可汗的权利,是在痕德堇可汗病殁之际,又与腹心之人反复权衡之后决定的。但是,阿保机能够夺取汗位,主要还是因为有一批追随和支持者的帮助,他们以遥辇氏可汗不能任事,天命以去为由,取消了遥辇氏的世选可汗的特权,认为只有阿保机才能够当此大任。从曷鲁的叙述来看,阿保机能够当此大任的理由是:第一,自始祖时已经被部民拥戴,只是因“不当立”而任部落夷离堇的职务。现在,这种“不当立”己经转变为“应天顺命”了。这就是既有痕德堇可汗的遗命,又是众望所归,“兴王之运,实在今日”。第二,符瑞屡现。首先,阿保机出生前,已经“母梦日坠怀中,有娠。及生,室有神光异香”。[7]其次,阿保机在部落任事时,又“梦受神诲”,为部落事务做出了重要贡献;再次,天降大任,“龙锡金佩”予阿保机,表达的是上天意志:“生圣人”以救部落生民。这些符瑞现象应该都是神速姑等大巫“神道设教”的产物。所谓“龙锡金佩”——这个建立在神权意义上的社会舆论,确实收到了实效,而且,还可能收到了远远超过原来预期的社会效果。因此,这个具有宗教舆论性质的神话传说,才成为阿保机取代遥辇氏出任契丹可汗的最有利的理由之一。

通过对于神速姑其人其事的分析,我们还可以了解到这样的历史现象,即神速姑等人制造的宗教神学意义上的社会舆论,能够轻易地取得部落民众的信任,说明当时的契丹社会对原始宗教是极度崇拜的。

契丹建国后,以自然神崇拜、图腾崇拜、天地祖先崇拜为主要内容的各种巫事宗教活动逐渐被融入礼仪制度中,成为辽代礼仪内容和形式的一部分。在《辽史·礼志》记载的诸多礼仪中都能看到契丹早期巫教的痕迹,而各级巫师则蜕变为各种礼仪活动的参与者。如“祭山仪”中的“设天神、地祗位”,“牲用赭白马、玄牛”,“太巫以酒酹牲”[8],“瑟瑟仪”中的“植柳天棚之东南,巫以酒醴、黍稗荐植柳,祝之”,[9]“孟冬朔拜陵仪”中的“巫赞祝燔胙及时服,酹酒荐牲”,[10]“岁除仪”中的“巫及大巫以次赞祝火神”,[11]“丧葬仪”中的“巫者祓除”、“太巫祈禳”,“再生仪”中的“太巫幪皇帝首”,“太巫奉襁褓、彩结等物赞祝之”,[12]等等,都是早期萨满巫教活动的内容。

从上面的礼仪所显露的巫教内容和环节看,辽代巫教在祭天地、祀祖先以及仪式举行的各环节中都突出了通神的功能。太巫主要负责酹酒祭牲,祝词祈禳,从而构成了辽代礼仪的一部分。辽代礼仪制度不仅能够起到维护社会秩序的作用外,其在突出皇命神授、帝权至上的思想上,在凝聚契丹民族向心力方面,则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严肃庄重的辽代礼仪制度尚且保留了契丹早期的萨满巫教内容和形式,可想而知,在契丹部族民间,传统萨满巫教必然是大行其道,对生殖、长寿、丰稔、财富、太平、健康、能巧、顺利等目标的祈求,以及对鬼祟、妖邪、疾疫、灾害、祸患、夭亡、饥荒、伤败等灾异的攘除,13都离不开萨满巫师,他们的各种巫事活动,使祈求者得到了心灵的慰藉。

注释:

〔1〕[唐]令孤德棻,等.隋书(卷84).北狄[M].北京:中华书局,1974.1881.

〔2〕[唐]杜佑.通典(卷200).钦定四库全书[M].北京:中华书局,748.

〔3〕[宋]叶隆礼.契丹国志(卷首).契丹国初兴本末[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

〔4〕[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3)[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7.

〔5〕[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首1).圣谕[M].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乾隆四十六年十月十六日上谕.

〔6〕[元]脱脱.辽史(卷73).耶律曷鲁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1220~1221.

〔7〕辽史(卷1).太祖上.1.

〔8〕辽史(卷49).礼志一.834.

〔9〕辽史(卷49).礼志一.835.

〔10〕辽史(卷49).礼志一.838.

〔11〕辽史(卷49).礼志一.838.

〔12〕辽史(卷53).礼志一.880.

〔13〕陶思炎.中国祈镶文化论纲[J].东南文化,1991,(6).

孙国军,男,汉族,1963年生,教授,赤峰学院学报编辑部主任、执行主编、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北方民族史、专门史;杨福瑞,1960年生,内蒙古赤峰市人,现为赤峰学院历史文化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专门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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