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提批判论哲学观的逻辑主义倾向及其理论困难

2016-02-02 11:26高云涌
哲学分析 2016年1期
关键词:直觉逻辑

高云涌



前提批判论哲学观的逻辑主义倾向及其理论困难

高云涌

摘要:孙正聿先生的前提批判论哲学观存在一个值得进一步怀疑和批判的思想倾向——为一种纯粹逻辑的哲学思维方式辩护和建构一种非直觉的哲学活动的逻辑。而这一倾向归根结底又是源自另外一个倾向——基于直觉与逻辑二元分立基础上的逻辑主义倾向。这一倾向导致其所构建的哲学活动的逻辑仅是一种规范性的逻辑而不是创造性的逻辑。

关键词:前提批判论哲学观;孙正聿;哲学活动;逻辑;直觉

一般而言,哲学观往往包括哲学的共性与哲学家的哲学理念,即对哲学的独特的个性理解这样两个方面的内容,而哲学观研究也就相应地包括对哲学共性内容的反思和对特定哲学理念的解读这样两个方面的工作。如果据此把迄今为止哲学观研究的任务归结为为哲学的合法性进行辩护和为某种特定的哲学理论辩护,应当是合乎当代中国哲学界的理论研究实际的。哲学观研究的这两项任务实际上是相互制约相互渗透的,这在孙正聿先生20世纪90年代以来提出并不断完善的前提批判论哲学观中得到了鲜明的体现。本文的主旨就在于揭析和批判前提批判论哲学观在完成上述两项任务时可能存在的一个理论倾向——为一种纯粹逻辑的哲学思维方式辩护和建构一种非直觉(非灵感非顿悟)的哲学活动的逻辑。我说这是一种“倾向”,是因为前提批判论哲学观,不仅是孙正聿先生在坚实的生活积累、思想积累和文献积累的基础上形成的具有时代性的内容、民族性的形式和个体性的风格的哲学理念的具体体现,更是其在改革开放的中国需要基于思想解放的哲学以推进社会的思想解放的时代背景下对哲学的合法性进行的系统辩护,笔者对这两方面从总体上看都是极为认可的。但是,在其严谨、系统的辩护方案中,也表现出某些值得进一步怀疑和批判的思想倾向。“倾向”就是没有明白说出但已经引起读者注意的那些意向。本文批判的是这些思想倾向中笔者认为其理论优越性最值得怀疑的一个,而这一倾向归根结底又是源自另外一个倾向——基于直觉与逻辑二元分立基础上的逻辑主义倾向。

任何一种哲学观要为哲学的合法性进行辩护,都要说明哲学活动的规律、方法和效用。孙先生从批判“哲学的知识论立场”出发,把哲学理解为一种独特的精神(思维)批判活动,并进一步把哲学活动看作对思想逻辑前提的揭示、辨析、鉴别和选择以及解除旧有思想前提的“逻辑强制性”、建构新的思想的逻辑前提的活动。其中所谓“逻辑”,就是思维的规律(思维中显现出的必然联系),特别是思辨思维的规律,亦即理性(“概念性的认识”)的规律。孙先生经常说的一句话“跟着理性走,紧拉着哲学的手”,亦表明了他将哲学思维等同于逻辑思维的鲜明态度。由此,在孙先生看来,哲学自身的发展便表现为哲学活动逻辑的发展,哲学的前提批判亦等同于逻辑前提的批判。但是,毋庸讳言,前提批判论哲学观对逻辑力量的推崇也带来了其预期的实现思想的逻辑层次跃迁的目标与现实中人们通过前提批判提出哲学创见的实践结果之间的一定反差。我们可以看到,许多人虽然都试图严格按照前提批判论哲学观给出的哲学反思方法和步骤尝试提出哲学创见,但真正能够做到“创新理论思路”及“修正和转换构成思想的前提”或“建构思想的新的逻辑支点”的却依然凤毛麟角。仔细分析的话,排除缺乏必要的背景知识和生活阅历等因素,这种情况的出现大多并不是由于没有遵循哲学批判活动的逻辑而造成的,相反,往往是由于人们过于注重和依赖前提批判所开辟的思想创新逻辑通道而产生的。这种状况不免会引起人们对前提批判哲学方法的真实作用和前提批判导致思想创新效果的某种怀疑。以至于有学者从一个相反方面强调哲学方法根本不是一种工具性、技术性和策略性的“方法”,因此是不可能简单操作就能上手的。同时也有学者强调,许多哲学创见并非出自逻辑前提批判,而是出于直觉、想象、灵感、顿悟等“非逻辑”的东西。这种单纯的逻辑前提批判很难完满解释真实的哲学创见何以可能的状况,至少表明前提批判论哲学观在完成为哲学的合法性进行辩护和为自身进行辩护的任务时仍存在着一定难以回避的理论困难。

笔者认为,前提批判论哲学观的这些理论困难,在一定意义上根源于其所建基的直觉与逻辑二元分立基础上的逻辑主义倾向。这一倾向在前提批判论哲学观中是以对哲学思维的如下见解为表征的:哲学思维就是“反思”;哲学反思是以“思辨思维”进行的“对思想的思想”;只有升华为“概念性的认识”,才能达到哲学思维,只有达到对概念的反思,才能构成哲学意义上的思想。我们知道,在黑格尔看来,“哲学思维”“总是与活动于人类一切行为里的思维,与使人类的一切活动具有人性的思维有了区别”,即与“一般思维”有着根本区别:前者是“概念式”思维,后者则“表现为情感、直觉、表象等形态”;虽然情感、直觉、表象也是思想,但不是“纯粹思想”,因此被黑格尔排除在“哲学思维”之外。许多中外学者都据此认为黑格尔受到了西方逻辑中心主义的影响。前提批判论哲学观又正是由于受到了黑格尔的重要影响,过于看重哲学思维的逻辑方面,把哲学思维理想化地限制在纯粹思想的领域,这就造成了一个根本性的倾向:思维规律就是思维本身,逻辑就是思想本身,对思想的逻辑前提批判就是哲学思维活动本身。后来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一书中,恩格斯又提出一个著名论断,“对于已经从自然界和历史中被驱逐出去的哲学来说,要是还留下什么的话,那就只留下一个纯粹思想的领域:关于思维过程本身的规律的学说,即逻辑和辩证法”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57页。。在上述思想的影响下,前提批判的哲学理论谈哲学思维意在寻求哲学思维的规律,构建非情感、非直觉、非表象的哲学活动的逻辑,成就关于哲学思维过程本身的规律的学说,笔者也正是据此才将其称为前提批判论哲学观。

哲学活动的逻辑即哲学思维过程本身的规律,其研究者本身往往就是哲学思维活动的主体。一般而言,一个从事哲学活动的主体作为具有需要意识的人,决不是为了哲学活动而从事哲学活动。对于他来说,哲学活动过程的全部意义都凝聚于活动的结果之中。只有哲学活动的结果才能满足主体的需要,从而才对其有意义。主体从哲学活动过程一开始,就已将思想的视线投向了观念状态的创造结果——修正或转换思想的逻辑前提,这正体现了孙先生所言“反思思想”的维度。在实际的哲学思维活动中,活动结果始终是主体的关注对象,而作为历史的活生生的哲学思维活动过程却在其意识焦点之外。一当主体以“旁观者”的身份将哲学思维活动的过程作为对象加以考察,这个主体便不再是现实的活生生的哲思主体,而只是反观哲学思维活动过程的认识主体。那个现实的活生生的哲思主体在被考察的哲学活动过程中,已不再“在场”。孙先生本人正是作为这样一个考察哲学思维活动过程的认识主体而建构了一种哲学活动的逻辑——前提批判论哲学观,将哲学活动的本性归结为对思想的逻辑前提的批判(揭示、辨析、鉴别和选择)。也就是说,建构哲学活动的逻辑本身已回到孙先生所言“构成思想”的维度,已跳出“反思思想”的维度了。

问题在于,在“构成思想”的维度中把握到的哲学思维活动的本性是否仅在于其逻辑本性——对思想的逻辑根据、逻辑支点、逻辑尺度、逻辑标准进行前提批判,以此来实现思想的逻辑层次跃迁?笔者的回答是否定的。前提批判论哲学观所提出的哲学活动程序和具体操作方法步骤:一是形成哲学反思的自觉,二是注意揭示思想中的隐含的前提,三是消解旧有前提的逻辑强制性,四是建立构成思想的新的逻辑前提。①孙正聿:《孙正聿哲学文集》(第8卷),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23-224页。这就是前提批判论哲学观建构的哲学活动的逻辑。我们当然可以自觉地遵循着上述逻辑进行哲学思考,但在现实中我们的思维是活生生的个体思维,与心理活动密不可分,它时而百思不得其解,时而灵光一现。个体思维的这种活动状态,无法以单纯的逻辑,即思维的规律来解释。表现在孙先生所建构的哲学活动的逻辑中,上述第三个和第四个环节之间并不具有一种必然的逻辑通道。如果这一论断成立的话,就可以表明将哲学思维活动的本性完全归结为建筑在思辨思维规律基础上的逻辑本性,是一种并不完全合理的倾向。它至少意味着对完整真实的哲学思维独特的活动状态某些环节的遗漏。

受前提批判论哲学观的启发,笔者认为:“哲学问题,就是在人类的求知活动或评价活动中,对一定的知识体系或价值观念体系得以成立的基本信念前提能否成立以及如何成立进行追问而提出的有待解决的疑难。”②高云涌、蔡文学:《哲学问题与哲学进步》,载《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5期。也就是说,哲学问题产生于对一定的知识体系或价值观念体系亦即思想体系的逻辑分析。从这个意义上看,哲学问题本身已经客观地潜在于一定的思想背景之中,只待我们通过逻辑分析去发现它。所以,哲学问题是被“发现”的,而不是被“创造”出来的。相对之下,哲学创见即新的思想的逻辑前提倒是被“创造”出来的。而新的思想的逻辑前提一旦被创造出来,那么其中存在的问题,以及它与其他思想前提之间、它与被构成的思想之间的关系中存在的问题,则只待我们去“发现”了。这似乎就意味着,从思想背景中提出哲学问题是有逻辑通道的,是可以从逻辑的分析中得到的。但也仅此而已。进一步说,新的思想的逻辑前提,往往是一些原始假说或洞见,并不能从已有的思想背景中逻辑地推导出来,而只能依赖于某种直觉和猜测。直觉有很大的随机性,是主体不借助严格和精确的逻辑程序和经验积累而穿透对象表层直接洞察对象深层状态的思维活动。也就是说,从消解旧有前提的逻辑强制性到建立构成思想的新的逻辑前提,这中间在原则上是没有逻辑通道的。当然,当提出了一个新的思想前提之后,检验这个逻辑前提是否能够成立或是否能够解决所提出的哲学问题,这却是有逻辑通道的。

那么,前提批判论为什么会忽略哲学思维独特的活动状态,把哲学思维的本性归结为单纯的逻辑批判活动?其切近的原因在于,孙先生持有一种对人类思维活动的黑格尔式理解,这在孙先生提出的关于认识发展过程的一种理论模式中有着直接体现。正是在黑格尔、马克思和列宁的多重影响下,孙先生基于“表象”与“思想”这对范畴所构成的内容与形式的统一以及二者所具有的社会历史性,以这对范畴为核心构建了一个关于认识发展过程的解释模式。他认为:“在人的现实的认识活动中,‘表象’与‘思想’的矛盾运动,主要地表现为三个基本阶段:一是思想‘把握’表象的矛盾运动,这是认识过程中的‘感性具体’的阶段;二是思想‘蒸发’表象的矛盾运动,这是认识过程中的‘理性抽象’的阶段;三是思想‘重组’表象的矛盾运动,这是认识过程中的‘理性具体’的阶段。”①孙正聿:《“表象”与“思想”的矛盾运动——关于认识发展过程的一个理论模式》,载《教学与研究》,1998年第9期。此外,孙先生在一个题为《思辨与体验》的学术报告中亦提出:“思辨,在于具体地辨析思想,因而重在对概念的反思;体验,在于真切地领悟经验,因而重在对生活的体验。但是,反思的概念有其经验内容,体悟的经验需要概念表达。经验无概念则盲,概念无经验则空。离开概念的经验内容,所谓的思辨就成了黑格尔所批评的纯粹的‘形式推理’;离开表达经验的概念规定,所谓的体验又成了黑格尔所批评的单纯的‘物质思维’。”②孙正聿:《孙正聿讲演录》,长春:长春出版社2011年版,第87页。

我们可以尝试着对孙先生上述见解的真实意味做出如下解读:我们的思维活动着,但它同时表象着客观的经验世界;表象的内容包含着世界的各种事件及其逻辑关系这些经验内容。在黑格尔哲学中,这些事件及其逻辑关系都是为思维活动所显现着的东西,因而这些事件及其逻辑关系同时也就是思维的元素和元素之间相互联结的逻辑规律和模式。后来深受黑格尔影响的列宁也指出:“逻辑规律是客观事物在人的主观意识中的反映。”③列宁:《哲学笔记》,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54页。“人的实践经过亿万次的重复,在人的意识中以逻辑的方式固定下来。这些式正是(而且只是)由于亿万次的重复才有着先入之见的巩固性和公理的性质。”④同上书,第186页。现在这些理解成为孙先生的认识论模式的隐含前提,于是,这些元素及元素的联结被看成了思维活动本身运行的轨迹,而元素的联结规律便成了思维运行的规律。很明显,这实际上是把人类的认识活动或思维活动看成了对“材料”和元素按其固有逻辑关系进行加工的信息加工过程。至于思维本身的真实活动状态,则在这种“加工”模式中被遮蔽了。它把在朴素状态下思维中呈现出的经验对象的自然联系类比为思维本身的规律,把这经验对象的自然联系看作思维本身的逻辑基础。这是基于直觉与逻辑的二元分立基础上的逻辑主义倾向的又一表现。

按照孙先生的认识论模式:在感性具体阶段,在“思想把握表象”的矛盾运动中,认识主体还只是把握表象的“名称”,因而把握到的只是一种“浑沌的关于整体的表象”;在理性抽象阶段,由“完整的表象”而“蒸发”出的“抽象的规定”,以逻辑范畴的形式表现着作为一个具体的、生动的既定整体的抽象的单方面的关系而存在关于对象的各种规定性,并以思维范畴逻辑运动的形式而表现着事物的运动;在理性具体阶段,具体总体作为思想总体、作为思想具体,是把直观和表象加工成概念这一过程的产物。实际上,这一模式意味着,离开了表象的经验内容,离开了这些经验内容的联系——对象的各种规定性,思想就不再有什么更独特的地方。认识论应以表象的经验内容为基准,脱离了表象中的经验事物及其规律,就无法谈论思想。笔者认为,这实际已经表明,前提批判论哲学观的逻辑主义倾向其实是以经验的绝对性为出发点的。当孙先生强调“表象”与“思想”的矛盾运动和“思辨”与“体验”二者互相融合的时候,实际上他是在指认:在“构成思想”的维度中,认识活动或思维活动都是围绕着“表象”的经验内容和“体验”的经验内容而展开的。这种经验的绝对性,与孙先生所言“思想的客观性问题”密切相关——“思想的客观性问题,主要地包括两个基本层次的问题:在其表层,是思维规定(指关于对象的概念、范畴、命题以及由它们的逻辑联结所构成的各种理论体系)是否表述经验对象的共性、本质、必然和规律的问题;在其深层,则是思维运演的逻辑(指由思维形式、思维范畴、思维规则、思维方法所构成的思维运动)能否描述存在运动规律的问题,也就是思维和存在在规律层次上的统一问题。”①孙正聿:《孙正聿哲学文集》(第8卷),第305页。

因此,孙先生特别推崇德国古典哲学中关于思维与存在统一性的思想,并无条件地承诺了恩格斯明确提出的那个“理论思维的前提”:“我们的主观的思维和客观的世界遵循同一些规律,因而两者在其结果中最终不能互相矛盾,而必须彼此一致,这个事实绝对地支配着我们的整个理论思维。这个事实是我们的理论思维的本能的和无条件的前提。”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364页。这个“理论思维的前提”无非是说,在思维活动或思想中主体要求取真理,必须实事求是地去把握对象,对象是什么样子就把握其为什么样子。但这并不是说,把握“把握对象本性”的思维活动或思想的本性也以对象的本性为准,或把思想的本性等同于对象的本性。实际的情形是:思想就其活动来说不同于思想的对象,对象在思想中呈现出来,但思想并不在对象中呈现。对象只能在思想中被呈现。因此对象的联系或规律就不可能是思想呈现活动的实质。如果我们说“前提批判与实现思想逻辑层次跃迁之间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并由此进行类比,认为这种因果关系就是我们的思想的规律或思想的逻辑,并把因果规律归结为我们产生这个命题的思想的本性,显然是遗忘了对思想呈现活动的说明,把对象的经验联系看成了思想的实质,把物理的东西和心理的东西等同起来。这种对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的理解模式,似乎并没有完整揭示出活生生的思想活动的全部真实本性。

综上所述,把思想等同于逻辑,并进而把表象中经验对象的联系类比为思想的逻辑,这是前提批判论哲学观逻辑主义倾向的两种相互关联的具体表现。它们有意舍弃了思维的突发性、顿悟性、直接性、跳跃性、整体性、创造性、潜意识性、模糊性等活动特征。虽然,就如前文所述,孙先生本人也强调在哲学活动中“个人的思辨和体验”这两方面内容缺一不可,主张“慎思明辨的理性”与“体会真切的情感”的统一,但他所说的“体验”是指“体悟经验”或“经验体悟”,意在分析概念与经验的关系,与本文所说的直觉、灵感或顿悟并不是一回事。在现代汉语的日常语境中,“体验”是通过实践来认识事物或亲身经历之意。哲学思维主体通过把身心投入具体的体验中去,才能达到对本质问题的把握,才能达到对“概念一般”在特定的本土社会中的意义的把握,对于这一点,中西哲学界已经达成基本共识。“在真正的哲学活动中,思辨与体验总是融合在一起的,既不存在没有体验的思辨,也不存在没有思辨的体验。”①孙正聿:《孙正聿讲演录》,第87页。孙先生的这句论断表达的其实也正是此意。

从经验的绝对性出发的逻辑主义倾向体现在前提批判论哲学观中,就是单纯强调哲学思维的逻辑活动特征而相对忽略哲学思维的直觉活动特征。如果以逻辑思维和非逻辑思维为准进行划界,直觉属非逻辑思维范畴。如果以规范性思维和创造性思维为准进行划界,直觉属创造性思维范畴。“直觉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人们在自觉或不自觉地思考某一问题时,在头脑中突如其来产生的使问题得到澄清的思想;另一种是人们在机遇观察中闪现出某些具有独创性的见解。直觉的产生虽然具有偶然性和随机性,但决不是随心所欲、凭空产生的。具有一定的相关经验和知识,并对一个问题进行反复思考,是产生直觉的必要条件。”②《逻辑学大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年版,第530页。由于当代心理科学和思维科学关于直觉的研究成果多有分歧、尚无定论,因此本文仅在非逻辑思维或非逻辑活动的意义上将直觉活动的两种基本情况视为灵感和顿悟这样两种创造性思维的基本因素,认为它们在心理机能上都与思维主体的想象力直接相关,而对于二者的具体区别则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之内。以此观之,前提批判论哲学观试图构建的哲学活动的逻辑,由于像黑格尔一样将直觉排除在外,因而还不是创造性活动的逻辑,而只能是一种规范性活动的逻辑。

但是,修正或转换思想的逻辑前提、建构新的思想的逻辑支点,又是前提批判论哲学观追求的哲学创新目标。这一目标的达成,标志着一种哲学创见的提出。哲学创见是哲学思维主体在特定的问题背景中以独特的提问方式揭示出哲学问题和相对性地解决哲学问题的思想创造结果。就如孙先生所指出的那样,任何真正的哲思,都映现着哲学思维主体在一定的时代背景和文化传统中对人与世界关系的某种独特的个体领悟,都是一定的理性反思和悟性体验协同作用的结果。但是,任何创造性的哲思,都应以哲学创见即新的思想的逻辑前提的最终提出为完成标志,因此,都是由逻辑活动与直觉活动(包括灵感、顿悟)各环节共同构成的思维活动过程。正是直觉活动使得哲学创见的提出具有超越常规的创造性,从而使普遍有效可以重复的提出哲学创见的固定逻辑失去了存在的可能性空间,也就否定了在直觉与逻辑二元分立的条件下创造性的哲学活动的逻辑存在的可能性。任何现实的活生生的哲思,作为一种反思活动,首先是以逻辑活动为基础的,只有在逻辑活动的基础上,顿悟或灵感等直觉活动的因素才能发挥作用,使得哲学创见得以提出。同样,逻辑活动也只有在直觉活动的协同作用下,才能达成自身的创造性目标。这就是说,哲学创见的提出过程,既不是完全的逻辑活动过程,也不是纯粹的直觉活动过程,而只能是二者协同作用、优势互补的过程,一般来说,是以直觉来创造由逻辑来规范。总之,通过单纯的逻辑批判活动不会逻辑地推导出哲学创见——新的思想的逻辑前提。只有直觉才具有思维的直接的能动创造性,才能在逻辑活动的基础上真正完成实现思想的逻辑层次跃迁的哲学任务。

最后还有一点需要特别加以说明的是,本文试图对孙正聿先生前提批判论哲学观进行前提批判,写作中亦试图严格按照前提批判论哲学观提出的四个思想批判步骤展开思路,行文至此读者们不难发现:第一至第三个思想步骤本文均是依靠逻辑分析完成的,虽然自认为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揭示出前提批判论哲学观的一个逻辑前提——逻辑主义倾向并试图“消解”其“逻辑强制性”,但是并没有真正达到目的而且也没有做到同样依靠纯粹逻辑的手段推演出可以取代前者的新的必然前提。事实上,直觉与逻辑的关系问题乃是西方哲学史一直以来就争议不休的问题,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至少形成了基于逻辑与直觉二元分立基础上的直觉主义、逻辑主义、直觉与逻辑的互补主义,以及主张直觉与逻辑内在同一的心理主义等四种主要学术传统。这些学术传统各有其立论的根据,同时也都存在其各自的理论困难。前提批判论哲学观显然是对其中的逻辑主义传统的承续。而本文沿袭的则是直觉与逻辑的互补主义路数。但是,笔者有一个直觉:那种创造性的哲学活动的逻辑只有在直觉与逻辑二者内在同一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因此,直觉与逻辑内在同一的问题解决路径,可能才是哲学观研究的未来发展趋势。也许同样是由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孙先生在《哲学通论》和《用哲学激发灵感》等著述和访谈中多次强调:“哲学,它要激发而不是抑制人们的想象力、创造力和批判力,它要冲击而不是强化人类思维中的惰性、保守性和凝固性,它要推进而不是遏制人们的主体意识、反思态度和创造精神。”①孙正聿:《孙正聿哲学文集》(第9卷),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533页。据此可以希冀:前提批判论哲学观一定会在不断地自我批判中继续前行,成就由规范性的哲学活动的逻辑向创造性的哲学活动的逻辑的理论升华。

没有直觉的逻辑,我以为只是规范性的逻辑;没有灵感的哲思,我以为不是创造性的哲思。

(责任编辑:张琳)

作者简介:高云涌,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学习与探索》杂志社编审。

中图分类号:B02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0047(2016)01-0014-09

猜你喜欢
直觉逻辑
刑事印证证明准确达成的逻辑反思
“好一个装不下”直觉引起的创新解法
逻辑
创新的逻辑
拉马努金——天才的直觉
民事推定适用的逻辑及其展开
直觉为舵 意象为帆——儿童直觉线描的“意象”表现教学实践
父母的神逻辑
林文月 “人生是一场直觉”
一个“数学直觉”结论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