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经年

2016-02-02 00:02宁子
家庭生活指南 2016年1期
关键词:小城

文◎宁子



一别经年

文◎宁子

戏谑的口吻,不是刻薄,全是随意。她和他,当真不是一笑泯恩仇,因恩仇已不在。

【是啊,经年之前】

吕凝突然发现,医院的西门,竟然紧邻她5年前暂居过的小区,同样的时节,铁栅栏上盛放的蔷薇依旧惊艳。

吕凝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即,拨了童泽浩的电话。

很快通了。

童泽浩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丝毫“久违了”的感慨,他说:“哦,你啊,小凝。”

吕凝的心一软,38岁的女人,父母都早已叫她吕凝,先生叫她阿凝,童泽浩,却还是直呼她的乳名。

也只有他吧。

童泽浩并没有问吕凝何事,他就是那么沉得住气,等着吕凝先开口。

吕凝便说了,父亲需做心脏搭桥,已入院,准备手术事宜。

那边,童泽浩轻咳一声,说:“等着,我马上过去。”随即收线。

吕凝兀自轻轻叹息,经年之后,童泽浩的言简意赅也依旧如故。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还是经年之前,那个意气风发、帅得逼人的邻家少年。

是啊,经年之前。

经年之前,吕凝和童泽浩的故事,叫青梅竹马。

20世纪八九十年代,小城工厂的家属院,一墙之隔,吕凝三两岁的时候,童泽浩就映入了眼底。之后,她读幼儿园,他入小学;她入小学,他读三年级;她读中学,他进了高中……总是差着那么一步,也是刚刚好的一步,注定了童泽浩是要宠着吕凝的。两家之间那道低矮的院墙,在他们成长的光阴里,有那么一处,被一对少年头对头地趴出了一道清晰得弧形。那些年,吕凝眼里从来没有过别的男生,而童泽浩,除了一个少年正常的成长,唯一的爱好便是宠吕凝。

大院里所有人都看好这一对小儿女。

18岁,童泽浩高中毕业,大学落榜,内招去了铁路局,成了陇海线上一名乘务员。后来,在小城读大学的吕凝一度把自己站成小城火车站站台的一道风景,娇小,柔软,且执着。

从来没有人将他们列入早恋的行列,在吕凝18岁的时候,连母亲都开玩笑,问她:“你真不怕泽浩那个厉害的妈?”

没错,童泽浩有个厉害的养母,远近闻名,吕凝从小没少听她骂童泽浩,骂他丢三落四,骂他吃得多,骂他把新衣服送同学……

但是吕凝才不在乎,她只在乎童泽浩。再也没有谁如童泽浩那般不羁地爱她了吧?他在教室外的夜色中抽着烟等她,在乘客拥挤的车厢内拥抱她,在当年寂静的海边小城的灯塔下,将她举向星空……如果每个人都有一个愿望,那么在吕凝20岁之前,她唯一的愿望,便是嫁给童泽浩,天长地久。

终究是破灭了,吕凝的愿望,以最不堪的方式。

很多年后,吕凝都在努力忘记那个周末,暴雨初停的午后,在好友何蓉儿的小屋,贸然闯入的吕凝,看到童泽浩拥着何蓉儿坐在小床上,左手指尖的烟,明明灭灭。

那本该是童泽浩出程的日子,何蓉儿本是请了病假在家,两人仅仅相识于一个月前,吕凝的生日聚会中。那天,吕凝只是想去看看生病的何蓉儿。

【是伤口,总有复原的一天】

那天之后,吕凝对这个世界保持了沉默,从一个活泼的女孩儿变为沉默的女子。反倒是成就了学业,专升本考入省城最好的大学,又读了研,学中文。之后,进入省城知名的出版社任编辑,两年后做到编辑部主任。

有人说失恋的后果有两种,毁掉一个人,或者成就一个人。吕凝属于后者,她用沉默表达了恨和悲伤,却也保持着最后的理智。她相信一点:是伤口,总有复原的一天。在复原之前,吕凝努力屏蔽掉了童泽浩。她很清楚,忘记一个人,不仅需要时间,也需要人为的力量。尤其忘记一个伤害自己的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吕凝清晰地知道,童泽浩带给她的伤有多重,他伤害的不只是她的爱情,还有她对人生的信仰。那种伤害,完全可以毁掉一个女子的一生。也正因为如此,在同样的夜深人静之时,吕凝也一次次咬牙切齿地提醒告诉自己,不为了童泽浩这个“人渣”和自己的人生赌气。她害怕自己真得会那么做。而阻止这种行为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恋爱。

所以,用很俗气的话说,在最好的年纪,吕凝始终一个人,直到6年后,吕凝26岁时,遇到了唐宇。

时年,唐宇29岁,相貌、性格、事业皆处于中等,有家小型印刷厂,和吕凝有过几次合作,就那么认识了。完全是另一种男子,细心、温和,偶尔一次陪吕凝逛商场,竟记得吕凝的目光在两件衬衣上做过短暂停留,过了几日,买下来用快递送过去。

吕凝接受了唐宇的求婚。经历过童泽浩的吕凝,知道于她而言,一个男子的安全性,胜过其他。

总是要有个归宿的,至于爱情,有固然好,算锦上添花;没有,也不是什么太大的缺失,何况,她对唐宇的的确确有清晰的好感。她确信,这是个不会给她伤害的男子。

只是这场平和的婚姻,并没有坚持到底。5年后,吕凝和唐宇平静分手了,原因很简单,吕凝怀过两次孕,都没有保住,最后得出的诊断结果,两人的血型基因不合,无法正常孕育。唐宇两代单传,吕凝知道对于这样一个家庭,孩子意味着什么。

但终归,对于一个年过30的女子,分手再和平,离异也是一场人生败局,难免失意。再一次,吕凝选择了用事业对抗失败,做了一个大型图书选题,出版社许了吕凝半年时间,单独完成该选题系列图书。

吕凝决定回家乡小城住一段时间,陪陪父母。工作也相对繁重,不适合住在家里,吕凝决定在家附近找一处房子。也是那一天,走出房产中介的时候,在路口,吕凝遇到了童泽浩。

【他近在眼前,而她毫发无伤】

10年后,吕凝的身形依然娇小,面容间却有些许岁月的痕迹了,如同34岁的童泽浩,英俊固不减年少,眉宇间的沧桑感,也清晰呈现了。

都有片刻的愣怔,随即,吕凝翘起唇角,微笑。也因了这无需刻意生出的笑意,她知道,自己复原了。他近在眼前,而她毫发无伤。

随即,童泽浩也笑了。先是轻轻的,然后,好像抑制不住一般,开始大笑起来,一直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指着吕凝,随着身体的起伏,手指上上下下晃动半天,才说:“小凝,是你,怎么是你呀?”

“可不是我?”

童泽浩:“唔,别来无恙?”

戏谑的口吻,不是刻薄,全是随意。她和他,当真不是一笑泯恩仇,因恩仇已不在。

接下来,便如两个多年不见的故人,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寒暄起来。没有絮叨别后时光、各自的生活,更没有提及当年的那一幕。吕凝只说眼前事——找房子。

童泽浩眉毛一挑,“朋友那里倒是有套空房,绝对适合你。”不由分说,扯了吕凝前往。

果然是适合。幽静的小区,离父母家两站路,吕凝喜欢的巧克力色外墙,小区四周有一圈铁栅栏,四月的时节,爬满栅栏的蔷薇打满花苞,小公寓格局,简约的装修风格,整套的白色家具,全然符合吕凝的愿望。

当即付下半年租金。吕凝说:“童泽浩,谢了。”

童泽浩叹口气:“小凝,你两岁起就喊我的名字。”

一句话,吕凝的心晃了晃,也只是那么一下子,她笑笑,“不然叫你什么?童站长?”

现在的童泽浩,挂了一个火车站副站长的职务,不再跑车了。

童泽浩再次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坦然而恣意,好像当年,他从来就没有伤害过她,也从来就不知道她的恨,好像,没有从来没有那个暴雨过的午后。

好吧,都没有过。没有恨,也就没有爱,唯有一对儿时小友一别经年后的久别重逢。

由此,吕凝确定,在童泽浩那里,她彻底安全了。

【身在咫尺,心在天涯】

就这样回到小城住下来,一边享天伦,一边专心做事。大多时候吕凝回父母那里吃饭,有时也不。童泽浩会不定时地在某一天的饭点儿前打来电话,对吕凝说,“下来。”

始终是言简意赅,也从来都料定吕凝在家。

吕凝便会依从地着拖鞋下楼,看到童泽浩已在最近的那处栅栏外等候,手中拎着不同的食物:西湖牛肉羹、三鲜水饺、剁椒排骨煲仔饭、佛跳墙,要么新鲜的巧克力蛋糕……绝少重样,却都可轻易俘获吕凝的味蕾。

童泽浩只是隔着栅栏把东西放下便走,顶多说一句:“趁热吃啊。”从来没有问过吕凝,如何不请我上去坐坐?就像他从来没有对吕凝说过,对不起。

过去都抹去了,对于吕凝和童泽浩,他们只有眼下。

吕凝也接受得坦然,并时常理所当然地得寸进尺,要求童泽浩,水饺一定要“天天过年”的,牛肉羹要“西湖春天”的,蛋糕则要“李氏”的……

童泽浩向来点头称是,严格照办。

恍然,会有那么一刹那、一刹那的,吕凝觉得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童年、少年时的自己,那时候,她对爱情还懵懂,只是一味地在童泽浩那里任性撒娇,他也一味地宠着她,从不分辨是否合理。

回去了,也回不去了。那道可以递进一只饭盒、一个蛋糕、一碗汤却递不进来一个身体的栅栏,定格了如今吕凝和童泽浩的关系,身在咫尺,心在天涯。最主要的是,谁都没有突破的愿望。

童泽浩不说,吕凝也知道,他自然已成家,为人夫为人父,过着一个男子该过的日子。

半年后,吕凝完成那套图书的全部工作,退掉房子离开小城。火车票是童泽浩买的,工作便利。不过300公里,他买了软卧。

之后,隔上一段时间,吕凝会回小城看看父母,再没有为火车票的事犯过难,哪怕春运,童泽浩也会不言不语地递上一张软卧车票。票钱,吕凝没有给过他,有时回来,给他带两条软中华。

童泽浩始终没有把烟戒掉。

不久,吕凝邂逅一个离异的警官许可,33岁的年纪,竟生出一见钟情之感。许可有短暂婚史,成熟稳重,两人相识两个月便领了证,没有举办婚礼,而是去马尔代夫度了蜜月。

一年后,吕凝做了母亲,终是实现了人生的另一种圆满。再回小城,一家驱车同行,吕凝和火车告别,亦很久,不再联系童泽浩。

他亦没有联系过她。这些年,童泽浩从来都没有主动联系过吕凝,他只是等在那里,她一喊,他便出现。

此次亦然。

【一别经年也好,只要风清云淡】

因为父亲的手术,吕凝请了长假,许可工作特殊,不能一直陪伴,待了两天,带着女儿回去了。

吕凝守在父亲身边共度难关。

童泽浩不定时在医院出现,有时很早便去,有时很晚不走,陪父亲下两盘棋。吕凝跟母亲旁观,有时抬头对视一下,笑笑,不语。

过了这么多年,谁都不再提起从前,时光接受了一切。

手术那天,童泽浩一早就来了,和吕凝一起推着父亲进了手术室。预计5个小时的手术,7个小时后,依旧在进行中。吕凝终究还是慌了神,恐惧起来,先是握着水杯的手抖个不停,随后整个人都抖起来。

童泽浩察觉了,伸手将吕凝拥进怀里,说:“别怕,相信我,没事的。”

吕凝的眼泪无声没入童泽浩的衣衫。这个时候,她需要这个怀抱。安全而有力。

8个小时后,手术终于结束,护士同吕凝说,手术很成功,只是父亲年纪大了,体质不太好,需要在监护室观察一晚。

那天晚上,童泽浩没有走,买了白粥和小菜,逼着吕凝在病房吃完,然后便一直陪她坐在监护室外面的长凳上,默默地坐了整整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吕凝靠在童泽浩肩上睡着了。只睡了一小会儿,醒来,天光已大亮,吕凝一抬头,看到童泽浩的鬓角,竟已有了白发。恍然记起,童泽浩已经40岁了,他们,都已人到中年。那一刻,就像小时候每次听到童泽浩的养母对他的责骂,吕凝的心,微疼。

父亲在午后被平安推出监护室,又守着父亲睡着,童泽浩才离开。

吕凝没有问他如何跟家人解释这一晚,童泽浩也没有说。吕凝知道,她和童泽浩之间,太多的话,都无需再说。

就像童泽浩没有告诉吕凝,不管他娶了谁,她又成为谁的妻,在他心里,她永远是独一无二的。他失去了她,但永不会放下。

就像吕凝也没有告诉童泽浩,多年之前,她收到过出国前的何蓉儿发的一条短信,何蓉儿说,童泽浩和她都是被收养的孩子,他们并不相爱,却都想用那样的放纵,对抗一次命运的不公。

可是不管怎样的理由,在年轻的时候,那种伤害,都是无法回头的。童泽浩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没有认错,没有挽回,没有请求,只能沉默地看着吕凝离开,然后,便开始了漫长的守候。童泽浩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定是一辈子的事。

所以,一别经年也好,只要风清云淡。

编辑/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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