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炜
举起诗的枪刺
一
我要去拜谒一位诗人。诗人已经牺牲了70年。他倒在了抗日战争胜利的前夕。
先来读他的这一首:
三月的风。/吹着杏花。/杏花,/一瓣瓣地,/一瓣瓣地,/在飘,/在飘呀。//姑娘。/坐在井边,/转动了辘轳,/用眼睛。/向哥哥说话……//——哥哥,/哪儿去呀?/哥哥。/笑了一笑。/背着土枪。/跑向响炮的地方去了。//杏花。/飘在姑娘的脸上。/姑娘,/鼓着小嘴巴,/在想:/这一声。/该是哥哥放的吧?
这首名为《姑娘》的诗,为我们回放了一幕清新而乡土的爱情故事。唯美的画面,仿佛在时空中永恒。在烽火四起的年代,这样的抒情文字,犹如一朵亮丽的精神之花,完成了爱情与革命的合一,为诗耿涂上了少有的浪漫色调。
诗人是一位才二十多岁的青年,他心中荡漾的该是一种怎样的春心呢?
2015年4月5日,清明,又是一个杏花飘落的时节。这天好大的风。大地,在风的呼啸中沉入久远的哀思。
从都市出发,进入旷野乡村。几经打听,终于找到了诗人的墓地。这是一个叫三义公墓的陵园,在河北省涿州市松林店镇。此时是下午四点多钟,大风卷起花雨飞扬。陵园的大门已经关闭。我问门外卖祭品和鲜花的大姐,是否知道陈辉的墓在哪里。大姐告诉我,进园后看到墓碑最高的那个就是。她说,每年这时候孩子们几乎天天来这里扫墓。
我从尚开着的小门进入陵园,风竟然停了,园内寂静无声,整齐的墓冢一排排涌入眼睛。进园的左侧,松柏掩映下,一块刻着“陈辉同志烈士之墓”八个大字的墓碑在夕阳的金辉中静立着。
我为他献上一束黄菊花,久久伫立着,万千思绪飞滚。我以诗人和军人的名义,在此凭吊一位不朽的革命诗人、真正的战士。
二
陈辉原名吴盛晖,1920年出生在常德县双桥坪乡的一个商人家庭,从小父亲早逝,饱尝生活艰苦。陈辉7岁时入学,先后在自强小学、湖南省立三中初中部、省立常德中学高中部学习。他学习用功,成绩优异,特别爱好文学,课余阅读了大量中外文学名著。1935年冬,北平爆发的“一二·九”学生爱国运动,大大激发了陈辉的爱国热忱。他善诗能文,开始向报刊投寄文章。第二年春,他撰写题为《向前》的文章说:作为青年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应该唤起人们挺胸向前,救亡图存。他还用笔名“成辉”,发表了一些新体诗。
1938年1月,中共湖南省工委派帅孟奇到常德恢复发展党的组织,领导建立了中共常德特别支部。不久,经周文雄、向光源介绍,陈辉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入党后,他积极发动组织青年学生抗日救亡斗争。一天凌晨,他带着大姐为他筹措的20块银圆,将党组织写给武汉八路军办事处的介绍信缝在衣角里,启程出发了。他涉过重重险阻,从沅水河畔来到了向往已久的革命圣地延安。陈辉进入延安抗大五大队和晋察冀抗大二分校学习两年毕业后,被分配到晋察冀通讯社当记者。这期间,他为《晋察冀日报》写了大量揭露日寇侵华罪行、鼓舞军民奋起抗战的消息、通讯和特写。他目睹人民遭日寇烧杀的情景,满腔怒火在燃烧,发誓要“举起诗的枪刺,同敌人拼死搏斗”。在前线,他写下一篇又一篇的八路军英勇杀敌的报道,创作出100多首感人肺腑的新诗,发表在《诗建设》《群众文化》《子弟兵》等刊物上。那时,他与田间、邵予南、魏巍等同志都是晋察冀诗会的会员。耳闻炮轰枪鸣、叟哭婴啼,眼见断壁残垣、尸横处处,他心如刀剜,再也不满足用笔痛击敌人,决心到最前线去,同日寇面对面拼杀。他接连递交了两份请战书,领导考虑他是“笔杆子”,又不习惯北方战争环境,开始没有同意。他再三请战,上级才批准他到涞涿五区去担任区委书记、青救会主任、武工队政委。那个地区斗争极为残酷,可谓九死一生。陈辉去之前,接连有五任区委书记牺牲,但他毫不畏惧,甘愿做第六个。
在战友的眼里,陈辉个子瘦小,脸庞黝黑,有着一双睿智而深邃的眼睛。他经常穿着那件又旧又破的大棉袄,腰里系看麻绳,头上扣着毡帽子,脚穿露着脚趾的布鞋,乍看就像当地的小羊倌。在战场上,陈辉的机智和勇敢令鬼子闻风丧胆。他深入到几十个村庄,发动青年千余名。组成若干个“青年抗日救国先锋队”,白天从事农业生产,夜间进行军事操练,并带领群众挖掘地道,抗粮抗夫,处决汉奸走狗,搞得日伪军惶恐不安。1941年夏,他在县委领导下,举办了两期青年干部训练班,为发展抗日青年工作培养了一批骨干。
1943年冬天,区里决定召开上层人士参加的绅士会。会期临近,身在涿州城里的两个重要人物还未通知到。陈辉决定自己去县城一趟,区长陈琳直摇头:“这太危险!”陈辉谢绝劝阻,穿上日本鬼子的军装,跨上战马,带上通讯员,巧妙地骗过城门口警戒的日伪军,闯进城里通知两位绅士如期到会。他在城里逗留期间,还写下了署名“神八路”的《双塔诗》贴在城头:“双塔昂首迎我来,浮云漫漫映日开。千年古色凝如铁,一身诗意铸琼台。涿郡胜状留人叹,张侯豪志潜胸怀。今朝仰拜晴斓面,明日红旗荡尘埃。”诗人情怀,锋芒毕现。当地老百姓称他是“双手能写梅花篆的神八路”。
1944年夏天,陈辉带武工队跨越到平汉路东敌人的心脏地区开展工作,10天中连续5次被敌包围。一天深夜,陈辉指挥突围后,发现丢了一个战士,他冒着枪林弹雨两次进村救出这个战士。陈辉胳膊挂花,鲜血染红了小褂,他忍痛主持开会,研究为什么10天5次被围,经过分析找到了原因,原来敌人以千元大洋悬赏陈辉的人头。有个绰号叫“花姑娘”的特务,把武工队的行踪报告了敌人。当天夜里,陈辉带三个战士,闯进他家,把这个败类拖出来处死在村外树林里。
他和队长陈琳带领武工队,配合八路军主力部队摧毁敌人据点,先后拔掉孙庄、横歧和常村等3处敌军炮楼,消灭敌军70余名,缴获一批枪支弹药,使得城里的日伪军不敢轻易踏进拒马河西岸。尽管日军出动大批人马,到处搜索,清查户口,结果连武工队的影子也没有发现。离拒马河下游四五公里的宁冈,驻有一支300多人的伪军队伍,头目是当地大恶霸曾汉章。陈辉决意用“引蛇出洞”战术除掉他。寒冬一个夜晚,陈辉和陈琳带5名神枪手,埋伏在宁冈镇外,尔后通过内部关系诱骗曾汉章带一个中队到镇上客栈捉拿“二陈”。曾汉章被骗到客栈,陈辉和陈琳从大门两侧跃出,左右开弓,将曾汉章和几个敌人撂倒,然后越窗撤走了。武工队夜闯宁冈处决大汉奸曾汉章,如神话在晋察冀边区流传。